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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上二楼告诉儿子客人来了。儿子显得异乎寻常的兴奋。
“来了。”
“是吗?”
桌子上放着四五本参考书。
以前也有学生来访,找忠夫商量事情。儿子一般都是听对方倾诉,但并不会动用参考书。他本来就不擅长待人接物,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客人带了花来。”
母亲说。
儿子下楼梯时的脚步声很响。
母亲准备了咖啡,微微感到一丝不安。
母亲走进客厅,只见忠夫正对着女客人侃侃而谈。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很热情。桌上的参考书朝向客人摊开着。
盐川信子坐在忠夫正对面,正在认真地记着笔记。
母亲走了进来,忠夫站起身。
“这是我的母亲。”
他介绍了母亲。
“刚才真不好意思。”
盐川信子静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忠夫母亲低头致意,她的微笑很动人。不光是长得美,她的表情也很温柔。
两人寒暄了一番,母亲走出客厅。关门的时候,她看见两人都马上坐回椅子,准备继续刚才的谈话。
母亲上过咖啡之后就再也没去打扰他们。她把访客带来的花束解开,插进花瓶。信子带来的是白百合和红波斯菊,插在花瓶里显得娇艳饱满。
原本有些单调的室内,因为这束花似乎焕然一新,连空气都好像变得鲜活起来。
母亲又送去了茶和点心。
这次,忠夫从椅子里探出身来,跟盐川信子说着话。
“多谢照顾,真是麻烦您了。”
盐川信子笑容明媚地跟母亲打招呼,她的声音清澈柔美。
母亲再次回到起居室,看着丰满的花束,不知为何,有些放不下心。
她隐约感到,忠夫对泰子冷淡,说不定原因就是这位访客,不安油然而生。母亲想起来,忠夫对泰子变得冷淡,正是从这次的授课开始。以前他对泰子也是淡淡的,但不像现在这么冷漠。
母亲眼前似乎总浮现出客厅里那两人,她自己也想说服自己这是胡思乱想。
母亲不安的情绪无法打消。
四十多分钟后,母亲拿来了水果。这次,是女客人在问忠夫问题。放下果盘的时候,母亲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笔记本上,笔记本上写满了字。
盐川信子再次礼貌地对母亲表示感谢。
忠夫的侧脸上有前所未有的开朗。他的眼睛似乎在开心地微笑。
又过了四十分钟,忠夫呼叫母亲。
“客人要回去了。”
母亲赶紧走到客厅。
“承蒙照顾,能得到老师的细心指导。”
盐川信子浮现出惯有的亲切微笑。
“请下次再来玩。”母亲说。
“妨碍老师了,真不好意思。”
“盐川小姐说,”忠夫在旁边对母亲说,“到写完论文为止,会经常过来的。”
“是吗?”母亲看着盐川,“请别客气。”
“多谢您了。”
盐川信子也微笑着低下头。
忠夫说自己要出去散步,顺便送客人出去。两人一起走出玄关,母亲回到起居室。
花吸收了花瓶里的水,看起来更加娇艳了。
早点和泰子说定吧,母亲心想。母亲总是一心祈祷儿子平安无事。
<strong>#3</strong>
周日的早上本来准备睡个懒觉,但酷热的天气让泰子睡不下去,她干脆起床来到起居室。
今天太阳仍然火辣辣地照射着。正午过后,炎热到达了顶峰。沥青路面都要被晒化了,道路反射着热气,炙烤着人们。学校还好,校园里有繁茂的洋槐树。校园很宽敞,通风也好。不过,往返学校的路上,想想也是够热的。
今天有风,稍微凉快了些。泰子准备带着狗去附近散步。泰子住的住宅区远离繁华的商业街,住户并不多,所以并不感到酷热。她的狗是一条大个头的秋田犬,它慢慢地散着步。狗的力气很大,一旦它快跑起来,她很难拉住狗绳。
太阳已经很高了。她散步的路线是固定的,从家门口走向高台,绕过更安静的住宅区,一圈下来,大概有一千米。
今天她还是这么走。
她走上通向高台的坡道。两边的住宅区都竖着长长的围墙,能看见里面茂密的绿化带,繁茂的树木把影子投向坡道上。
爬过高台,她拐进第二条街。这一带都是大中型的宅邸,不过树木依然很多。
泰子对这边的景色很满意。这一带少有人来,每家每户似乎都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这里的人似乎也很少出门,都待在家里,对看街景没什么兴趣。
泰子最讨厌站在门口盯着来往行人看的人。偶尔有车辆经过,也大部分是这里住户的车。
狗拉着泰子走,于是泰子可以轻松愉快地悠闲漫步。
有户人家竖着白色木栅栏。这家的绿树很茂密,白色的栅栏看起来很洋气。
泰子瞟了一眼,发现这户人家的玄关前面靠里处停着一辆白色车牌的车。
那是一辆大型进口车,车体是漂亮的蓝色,很清新的色调,似乎连强烈的太阳光都会被消融。后窗拉上了白纱窗。
泰子看到这辆车时觉得似曾相识。但她记不起在哪里看到过这辆车了。不过,她确实好像见过这辆车。
狗有些着急,伸直了脖子,泰子赶忙拉住它。散步的时候,有时停下来,有时放慢脚步,都是正常的。
泰子走过车旁边。她禁不住向车内窥望,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车里空无一人。车身上,细长的克莱斯勒的标牌字样闪闪发光。
她打量着这户人家。这户人家不算大,看起来精致紧凑。
同样的白色栅栏一直延伸到玄关,玄关到大路是由四方石块铺成的石子路。房子已经不新了,白色栅栏看起来有些突兀。但从崭新的白色栅栏来看,应该是现在的主人按照自己的趣味新装的。
泰子走过去,又回头看了看这辆车。
好像在哪里见过,虽然她不记得这块白色车牌。
狗在前面拉着泰子走。走过高台,一边是小学,一边是大宅院,接下来是一段下坡路。她快到家了。
泰子放下心来,手里的狗绳也松了下来。
她想起来了。
这辆车就是她四五天前从学校回来时在电车站看见的那辆。当时那车停在电车站的安全地带旁边。而盐川正站在那里等电车。蓝色车轻快地轰鸣着,超过了她。当时盐川和车里的人有过简短的交谈,她摇了摇头,于是那辆车再次开动离开。对,就是那辆车,她见过。
这辆车怎么会停在这儿呢?她好奇心大起。车上坐的人似乎和盐川有什么关系,而且是很亲近的关系。当时,盐川一脸不高兴,拒绝上车。
泰子一到家,马上问自己母亲,知不知道山坡上围着白色栅栏的那家人。
“那家啊。”
看来母亲知道那家人。不过,她侧着头说:“那家确实换主人了。不过,好像就住了一个年轻时髦的女人和一个用人。”
“是吗?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
泰子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
“妈妈,肚子饿了,开饭吧。”
盐川信子在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今天是周日,她准备一整天在家查资料。
上个周日,她去了浅野助教家,助教给了她很多鼓励,资料也是助教建议她收集的。
她打开凉快又明亮的北边窗户,让风吹进来。地板按她的喜好,选择了樱木材质。这间西式房间大约有八个铺席大小,墙上的书架一直耸立到天花板,摆满了书籍,书籍之间摆着装饰的人偶。
信子在读原著。这是热情的助教帮她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借出来的,还有其他参考书。她一边读原著一边做着笔记。她的脾气是要做研究就要全面彻底。
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夏天的太阳还是明亮异常。这一带都很安静,所以家里更显得静悄悄。女佣在后面干活,不时会传来响声。
这片宅地是信子的丈夫的亡父留下来的。整片宅地大概有五百坪[坪是日本的面积单位。1坪约等于3.3057平方米。],丈夫拿了九十坪用来建宅子。丈夫的亡父本来留下了一个旧宅子,但丈夫推倒了旧宅,按自己的喜好建起了新宅。宅子里的房间大部分是西式房间,只有几间和式房间。信子的丈夫是东都互济银行的常务兼总务部部长,刚刚三十五岁。
丈夫年纪轻轻,既是常务又兼任总务部部长,是因为丈夫的亡父对银行的创建有功。当时银行还叫作东都无尽株式会社,盐川弘道振兴了公司,互济银行成立后,他还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行长。
弘治担任现在的职位已经五年了,虽是银行里的二代,但处事颇有手腕,众人无不赞赏。
今天弘治不在家。昨天,也就是周六下午,他说要去川奈打高尔夫球,就出去了。不过,他在外面过夜也是常事。以前,他还会找出各种理由,这一年来,他总是一声不吭就出去过夜,回来也不做解释。
自从信子知道那件事后,他反而坦坦荡荡,变得毫无愧疚了。
信子感到有些疲倦,望向窗外。池水反射着炫目的光。这个西洋风格的池塘也是照丈夫的喜好建的,一面有花坛,一面有草坪,草坪一头是网球场式的铁丝网围栏。这时有两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走过铁丝网的那头。对面是别人家的大宅子,里面绿树成荫。强烈的日照似乎开始减弱了一些。
玄关处铃声响了,有访客来了,应该不是找自己的。丈夫今天回不回来,还不一定。
“太太,井野川先生来了。”
年轻的女佣青木澄子来传达。井野川是丈夫的司机。
“是吗。”
信子搁下铅笔,走到走廊。
司机井野川站在玄关处宽敞的门廊里,他的开襟衬衫间隙里露出黝黑的胸脯。井野川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脱下帽子,他的额头上满是汗珠。他一只手抱着高尔夫球具,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包袱。
“太太。”井野川鞠躬致意,“常务先生叫我把这些送回来。”
井野川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台阶一角。
“是吗,多谢。”
信子没有问丈夫在哪里。
“还有,”司机说话吞吞吐吐起来,“常务先生让我把西服带去。”
“哦,要哪件?”
“说是前几天做好的浅绿色西服。”
“知道了。你等一下。”
“好的。”
信子走上二楼。丈夫宽敞的书房旁边就是专门放他物件的储藏室,衣橱也在里面,两个衣橱里比较新的那个收着丈夫的新西服。
信子从衣架上取下浅绿色的西服,折叠好,用井野川带来的包袱布重新包起来。井野川拿回来的是运动衫、裤子和鞋子。不知丈夫为什么叫他回来取西服。
她把洗衣房刚送回来的白衬衫和最近丈夫常戴的领结也包了进去。又想到丈夫爱出汗,把他的内衣也放了进去,虽然丈夫并未指定。
她不知道丈夫会在哪里换内衣和西服。不过,对此她并不关心。
“辛苦你了。”
她把包裹递给井野川,他郑重其事地接过包裹,又偷偷瞥了一眼信子,恭敬地鞠了一躬。在那个瞬间,司机的眼睛里闪烁着对信子深深同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