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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累瘦了!”
李湘用那只残废手摸自己的脸颊,反问道:“瘦了么?”接着说道:“瘦就瘦他的去吧!任务总算完成了,火车已经通到岳阳,一半天咱们就要到我们湖南了。”
柳光端着碗水递过去,顺着话头插问道:“大队长回家了没有?”
李湘接过碗去,手一颤,水撒出来,赶紧把碗搁到张小桌上。柳光也没留心,又问道:“家里总该有信了吧,都好么?”
这一问,李湘顿了顿,苦笑两声说:“嗯,都好————都死干净啦!”
满屋的人一齐半信半疑地望着他。柳光望着望着,眼眶里簌地装满了泪。李湘却低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也是头十天才听到信……”
说也奇怪,自从过江后,每逢想到家,李湘心里甜丝丝的,另有一种滋味,总想有空回去看看,又苦于任务太紧,虽说离家已经不到一百里路,可是老脱不开身。他往家里写过信,没有回音,就起了疑心,一转念又责备自己道:“去吧,你别老驴破车疙瘩套,净往坏处里找!”便不再想。正赶上战士们接二连三地闹病,情绪也像发疟子一样,嫌南方苦,南方累,波动很大,各中队都组织了访苦小组,三五人一伙,四下访听江南人民的生活,好让战士明白南方的真实情况。一件新鲜事沸沸扬扬传开了,说是有个小组访到了李大队长的家里。
李湘听到信,想打听打听家里情形,中队长先来了电话,口气挺小心,婉婉转转说道:“大队长知道不知道,你家里毁得没有什么了……房子早叫地主拆光,材料有的盖了他的房子,有的给国民党反动派修了炮台。房基都掏了一米多深,眼时变成一片乱草坪了。”
李湘发急道:“人呢?”
对方说:“人没见着……听说当年你跟红军一走,国民党把你父亲抓去,跟他要儿子,没有就枪毙了!你母亲叫地主绑去,分的地都夺回去不算,连打带吊,把个老人家也活活给治死了!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也叫抓壮丁的抓走了,十来年没有音信。”
这正是李湘隐隐约约担忧的事,乍一听,耳朵边还是像响了个焦雷,脑袋嗡嗡的,差一点昏倒(他流血流得太多,脑子本来容易发昏)。警卫员招呼他吃饭,他一甩头,叫警卫员出去,足足在屋里关了一点多钟,饭也没吃。大队的刘政委怕他闷出病来,要去劝他,他却先开了门出来,脸色绷紧,望着刘政委说道:“走,上现场去!”
刘政委劝道:“你的精神不大好,歇歇吧。”
李湘却道:“歇什么,我也没病!”还是去了。这天,他在现场上东跑西跑,见了工作就不要命,有时插在战士中间,亲自下手,火杂杂的好像有点发狂,简直忘了自己,可是一点不笑,叫人见了有点害怕。一天两天,他把全身都钻到工作里去,直到那一天,岳阳通车了,他才从心眼里又笑出来。他心上那些痛楚,早在雷风暴雨的工作当中磨得又淡又木了,现在当着孟志林他们的面谈起来,倒像谈着陈年远代的旧事。
柳光可难受透子,一边听一边掉泪,擦都擦不迭。李湘批评她说:“你哭什么?个人的事,比起南方广大人民所受的罪,算得了什么!”就转过脸对满屋的人说:“你们光埋怨南方苦,南方原本可不是这样。俗话说:湖广熟,天下足,————粮食不多,怎么能够天下吃的?这些年可叫国民党祸害透啦!不等割稻子,捐款条子就派给老百姓,三咕咚,两咕咚,骨头缝的油都咕咚干了!访苦组说有家姓胡的,老婆孩子一家五口,粮食叫敌人抢光了,连锅里正煮的稀粥也给倒出水去,把米搜括了去。姓胡的这一气,上山砍了些黄藤根,扫起地上的撒的米,煮了锅粥,全家老少统统毒死了!像这类人命案子,你要多少有多少!哭是不顶用的,只有赶修铁路,支援大军解放江南,好让受苦的老百姓早一天脱离苦海!”
曹老虎好像发了高烧,忽隆地坐起来,瞪着眼叫道:“俺操他祖奶奶,老子算跟他拚定啦!”
孟志林一摆头笑道:“又是上前方去!”
曹老虎叫道:“上前方做什么?俺上现场去!”
李湘道:“对,现场就是战场,咱们是该紧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