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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官如愿。

    考利就像一位温柔而有男性气质的男管家。当考利在火盆旁对两个通讯员耳语的时候,他的灰色海象胡子和红扑扑的脸颊一瞬间被火光照亮,他的双手和蔼地搭在他们的肩头。通讯员走了,加拿大人也走了。考利准尉副官,身躯挡在门廊上,仰望着繁星。他觉得这很不可思议,此时他透过夜的黑色复写纸看着的星星点点的亮光,也正照耀着他伦敦北部泰晤士河边艾尔沃思的花园住宅和他上了年纪的妻子。他知道这是事实,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想象着有轨电车顺着高街一直走着,他的老婆也坐在其中一辆上,肉肉的膝头放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她的晚饭;有轨电车亮着灯,很亮。他想象她晚饭吃的是熏鲱鱼,十有八九会是熏鲱鱼,那是她的最爱。他的女儿现在该是在妇女后勤军团里,她曾经在帕克家做收银员————那是布伦特福德一家很大的肉店————在玻璃柜子里的反光中她显得很漂亮。好像大英博物馆里装法老什么的玻璃柜子一样……“脱粒机”————他总是说那些飞机就好像脱粒机一样————整夜都在不停地嗡嗡作响……哎呀,它们要真是脱粒机就好了!……但是那也可能是我们自己的飞机,当然了。他茶歇的时候吃了些不错的威尔士干酪吐司。

    在小屋里,火盆发出的亮光照到的人变少了,房间里似乎有某种亲密的气氛降临,提金斯感到有能力对付他的疯朋友了。麦肯基上尉————提金斯不是很确定他的名字,将军手写的看起来像这几个字————麦肯基上尉还在说着自己在他了不起的叔叔手下所遭受的苦难。很明显,在某些紧要时刻,他的叔叔拒绝承认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因为这件事,侄子遭受了种种不幸。

    提金斯突然说:“喂,振作点。你疯了吗?真的彻底发疯了?还是说只是在演戏?”

    那人突然一屁股坐在当椅子用的罐装腌牛肉箱子上。他磕磕巴巴地问提金斯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可以不那么在意这种事的话,”提金斯说,“你看到的会比期望的更清楚,更长远。”

    “你又不是精神病医生,”对方说,“你这样想要说服我也没用。你的事我全都知道。我叔叔对我做了肮脏的事情————对他人能做出的最肮脏的事情。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你说得好像他把你当奴隶卖了似的。”提金斯说。

    “他是你最亲近的朋友,”麦肯基似乎找到了报复提金斯的素材,“他也是将军的朋友。他也是你老婆的朋友。他跟所有人都很熟。”

    几声散漫而令人愉悦的砰砰砰声从远处越过头顶,向左飘去。

    “他们觉得他们又发现德国佬了。”提金斯说,“没关系,你继续专心讲你叔叔的事,只要不夸大他在世界上的重要性就行了。我向你保证,如果你说他是我的朋友,你就错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朋友。”他补充了一句:“你介意这噪音吗?如果这影响你的神经,在事态变得更糟糕以前,你可以很有尊严地出去找个防空洞……”他让考利去告诉加拿大准尉副官,如果他的士兵出来的话,叫他们回到庇护所去,直到发出“警报解除”的信号为止。

    麦肯基上尉脸色阴沉地在桌子旁边坐下。

    “该死的,”他说,“别认为我害怕那点小弹片。前线我上了两次,一次足足十四个月,一次整整九个月。我本来可以逃出来,担任那该死的参谋官职位的……该死的,都是该死的吵闹……为什么我不是个姑娘,还能有尖叫的特权。老天,我可能有一天也会想要这么做的……”

    “为什么不尖叫呢?”提金斯问,“你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

    在这里没人会怀疑你的勇气。”

    雨水大声地滴落在小屋的周围,一声熟悉的闷响在大约一码以外的地面上爆开,上方传来尖锐的撕裂声。他们之间的桌子上发出一声更尖锐的敲击声。麦肯基拿起掉下来的那块弹片,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地把玩。

    “你以为你趁我不备逮着我了,”他讽刺地说,“你真他妈聪明。”

    好像二楼下面有人把一对两百磅的哑铃掉在了起居室的地毯上一样,整个屋子的窗户砰砰地晃着,好像在比赛谁先掉下来。弹片掉落的砰砰砰声在空中四处回荡。接着,寂静突然又一次降临,在耳朵强忍着接受了噪音之后,这寂静更令人感到痛苦。朗达来的通讯员脚步很轻,举着两支粗粗的蜡烛进来了。他把罩灯从提金斯身边拿开,开始把蜡烛往里面的弹簧上塞,小心地用鼻孔喘着气……

    “差点弄死我,”他说,“有支干‘烛台’掉下来的时候碰到了我的脚,真的。我跑开了。我绝对要跑开,上尉。”

    在炮弹的里面有根铁条,前端平而宽。当炮弹在空中爆裂的时候,那根铁条会掉到地上,而且它通常从很高的地方掉落,因而会变得尤其危险。士兵们管这种铁条叫“烛台”,它们看起来也确实很像。

    铺了毡布的桌子呈暗红色,上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圈。提金斯看起来满头银发,脸色红润,身体粗壮;麦肯基三十来岁,非常瘦,肤色略深,下巴突出,眼神带着仇恨。

    “如果愿意,你可以跟海外领地兵团一起进庇护所。”提金斯对通讯员说。那人顿了顿才回答,他想事情很慢,他宁可等他的伙伴,〇九摩根还是什么的。

    “他们应该给我的连部办公室都配上钢盔,”提金斯对麦肯基说,“如果他们再不把我队伍里的这些家伙的钢盔重新供应上,我就完蛋了。如果他们不告诉我,要是我想跟自己的总部要点钢盔,就非得给那些在奥尔德肖特或是类似其他地方的总部的加拿大人写信解决不可的话,我也会完蛋。”

    “我们的总部全是在做德国佬的事情的德国佬,”麦肯基气愤地说,“我希望有一天也混到他们中间去。”

    提金斯注视着这个深色脸庞、周身带着伦勃朗式阴影的年轻人,说:“你相信这一派胡言吗?”

    年轻人说:“不,我不知道我信不信,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这个世界糟透了。”

    “噢,这世界是挺糟糕的,没错。”提金斯回答。他必须关心众多细枝末节,比如每几天要给一千个人准备生活用品,给无论是军种还是演习都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的一支队伍安排阅兵事宜,还要跟宪兵副司令斗争,让他自己的队伍远离可怕的驻防部队宪兵的魔爪,后者已经对所有加拿大人下了手。因此,他疲于奔命的头脑已经剩不下一点好奇心了……但是他隐约感觉到,在他的心底有某些原因,让他一直尝试着拯救这个中下阶层的年轻人。

    他重复了一句,“是的,这个世界当然挺糟糕了。但是我们需要特别在意的也不是它糟糕的那部分。我们一团混乱,并不是因为我们的指挥室里有德国佬,而正是因为那里面有英国人,那才是我们汤里的老鼠屎。德国佬的飞机可能会回来,有五六架飞机。”

    那个年轻人,由于吐露了心中一大堆有些荒谬的胡言乱语,平静了下来,他有些阴郁又漠不关心地思考着德国佬的飞机回来这件事。问题实际上是:他到底能不能忍受飞机回程时可能接连不断地制造该死的噪音?他得真正意识到,对所有的打算和目的来说,这实际上就是个露天的空间。不会有石头碎屑到处乱飞。他本来做好了被铁、钢、铅、铜或者黄铜的碎片边沿击中的准备,但是他可没想到会有该死的石头碎屑从正面砸向房子。他是在伦敦他那可怕的、炼狱般的、糟糕的休假期间想到这件事的,那时候正上演这么肮脏的战争……离婚休假!……麦肯基上尉,任职于格拉摩根郡第二营附属第九连,被准许在十一月十四日到十一月二十九日休假,以便拿到离婚……这回忆似乎是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带着一声可怕的、巨大的铁皮桶爆裂的声音————每当机枪击碎铁皮桶的时候,这一回忆也会在他脑海中浮现:体内和体外的爆炸,这两件事总是会同时发生。他感觉烟囱管帽快要砸到他脑袋上了。要对那些该死的、穷凶极恶的傻瓜大声喊话来保护自己;如果你可以叫得比机枪还响,你就安全了……这不理智,但是这样可以放松一点!……

    “就告诉你一声,他们对我们构不成威胁。”提金斯谨慎地试着继续和麦肯基对话,并发表定论道,“敌军指挥官从他们早餐的培根蛋餐盘旁边密封的信封里读到的是什么,我们都知道。”

    他突然想到,关心这个下等阶层的公民的精神稳定是一项军事职责。所以他继续说……随便什么陈词滥调都行,虽让人厌倦,只要能让对方的头脑一直保持运转就行!麦肯基上尉是国王陛下的军官,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是陛下及陛下的陆军部的财产。保护这个家伙是提金斯的职责,正如保证国王陛下的其他任何财产都不受损坏一样。这隐藏在宣誓效忠的誓言里。他继续想道。

    军队的噩梦,从组织方面来看,是由我们国家愚蠢的信仰造成的,相信游戏的输赢比场上队员的死活更重要。作为一个国家来说,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毁灭。我们受到的教育告诉我们,一场板球游戏的输赢比头脑的清醒更加重要,因此那个该死的军需官,就是隔壁补给站管军械器材的那个,认为如果拒绝给他的士兵提供头盔的话,他就能让击球员出局了。游戏就是这么玩的!若是他的,提金斯的,任何一个士兵被杀,军需官都会笑着说,这个游戏的输赢比上场的队员更加重要。当然,如果他让出局的平均次数足够少,他就会得到晋升。在什鲁斯伯里,有个军需官得到的服役优异勋章和作战勋章比法国任何地方正在服役的人都要多,从海边一直到佩罗纳,或者不管我们的战线延伸到哪里。他的成就是抢走了西线部队几乎每一个倒霉的英国兵几个星期的征属津贴。为了纳税人好,当然了。那些可怜得要命的英国兵,他们的孩子没有像样的东西吃,没有衣服穿,他们自己则恼怒不已,满心愤恨。对任何作为作战机器的军队及其纪律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但是那个军需官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浪漫地玩弄着他手下的空军基地的津贴,直到那些宽大的米色纸张在充气白炽灯的灯光下微微发光为止。“然后,”提金斯总结说,“他每从那些可怜的士兵身上克扣出二十五万英镑,就能在他第四条服役优异勋章的绶带上别上一枚勋扣。这游戏的输赢,简单说,比上场的队员更重要。”

    “噢,该死的!”麦肯基上尉说,“就是这个让我们沦落到这番田地,不是吗?”

    “是的,”提金斯回答说,“给我们挖下了陷阱,还不让我们爬出来。”

    麦肯基继续无精打采地低头看着他的手指。“你可能是错的,也可能是对的。”他说,“这和我听说的任何事情都相反。但是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在战争刚刚打响的时候,”提金斯说,“我曾经造访陆军部,在一个房间里我看到一个家伙。你猜他在做什么,你猜他究竟在做什么?他在策划基奇纳军[11]一个营的解散仪式。你不得不说,不管什么事情我们都做好了准备。哎,在表演的最后将这么安排:副官让营队队员稍息,乐队吹奏《希望与光荣的土地》[12],然后副官说,‘再也不会有阅兵式了。’你看不出来这多么具有象征意义吗?乐队吹奏《希望与光荣的土地》,然后副官说,‘再也不会有阅兵式了。’因为不会有了。不会有了,他妈的不会有了……再不会有希望,再不会有光荣,再不会为了你我举行阅兵式了。为了国家也不会,为了世界也不会,我敢说,没有了————不再有————全完啦!不会————再有————阅兵式了!”

    “我敢说你是对的,”对方慢慢地说,“但是,即便如此又怎样,我在这场表演里有什么用呢?我恨当兵。我恨这整场可怕的战争……”

    “那你为什么不到废物似的参谋部去工作?”提金斯问,“废物似的参谋部似乎很希望你过去。我敢说,老天想要你去情报部门,而不是在这个费力得要死的部门。”

    另外那个人疲倦地说:“我不知道。我本来就在这个营里。我本来也不想干的。我本来是要去外交部的。我那可恶的叔叔把我给踢出来了。我本来就在这个营里,指挥官没什么用,总得有人待在军营里。我不会去做肮脏的事情,好找一个闲职。”

    “我听说你会说七国语言?”提金斯问。

    “五国,”对方耐心地说,“还有两种可以读,拉丁语和希腊语。”

    一个男人,皮肤有些棕,身体僵直,傲慢地踏着正步,冲到了灯光下。他用尖尖的、有些发木的声音说:“又他娘的死了个人。”在阴影里,他的半边脸和右胸看上去都像是披着层黑纱。他尖锐地咯咯笑了起来。随后他弯下腰,好像僵硬地行了个礼,身子硬邦邦地拗到大腿前。他猛地倒了下来,仍然弯着腰,摔在盖火盆的铁片上,从上面滚开,面朝天横在了另一个通讯员的腿上。后者一直蹲在火炉边。在明亮的灯光下,这个人的左脸和胸口好像被倒了一整桶猩红色的漆。它在火光中闪闪发光————就像刚刷好的漆一样,还在流动!朗达来的通讯员坐在原地,被膝盖上的尸体压得动弹不得,惊得嘴都合不拢了。他们俩看起来就像一个姑娘在给另一个躺在她膝盖上的姑娘梳头。红色的黏稠液体涌到地板上,人有时候会看到新鲜的泉水像这样从沙地里冒出来。提金斯看到人体内竟然有那么多的血,不由得震惊了。他在想,那个疯子认为他的叔叔是他提金斯的朋友,真是一种奇怪的癔症。他在这行当里面没有朋友,这家伙的叔叔在寻常年代可能会给他带几双包退换的靴子过来什么的……他的感受正如之前医治一匹受伤很严重的马时那样,他还记得血从它胸前的伤口涌出,沿着前腿流下来,恍似一双长袜。一个姑娘把衬裙借给他用来包扎,即使这样,他的腿还是缓慢而沉重地从地板上走过。

    火盆散发出的热量让提金斯扭曲的脸难以忍受。他希望自己不要双手沾满血,因为血很黏,这会让他的手指不听使唤地粘在一起。但他还是把手伸到了死者的身后。黑暗里,那里可能并不会有血。不过,实际上确实有,那里非常湿。

    考利准尉副官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号手,给我叫两个负责清洁的一等兵,再叫四个普通兵来。两个负责清洁的一等兵和四个普通兵。”断断续续、拉长声音的号啕弥漫在夜空中,悲伤,无奈,持久。

    提金斯想,谢谢老天,有人可以把他从这工作里解救出去。扶着这具尸体,灼热的火光烤着他的脸,这工作让人窒息。他对另一个通讯员说:“从他下面挪开,该死的!你受伤了吗?”因为有火盆挡着,麦肯基没法从另一边够到尸体。尸体下面的通讯员坐着一点点地挪动,好像他在把腿从一个沙发下面移开一样,他还说着:“多可怜的〇九摩根!对天发誓,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这可怜的家伙……对天发誓,我一开始真没认出这可怜的家伙。”

    提金斯让这具尸体慢慢倒向地板。他的动作比对付活着的他还要轻柔。全世界迸发出比地狱还要嘈杂的声响,提金斯的头脑似乎得在地震般巨响的间隙对他喊话。他想,麦肯基这家伙以为自己认识他随便哪个叔叔,真是太荒谬了。他好像又看见那个信奉和平主义的姑娘的脸生动地显现在他面前。如果听说他现在的职业,不知道她会显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有些担忧。恶心?……他正站着,双手油腻腻、黏糊糊地从紧身短上衣的两边伸开去……可能是恶心吧!……在这轰炸声里根本没法想事情……他厚厚的鞋底移动的时候像被黏住了,被吸住又抬起来……他记起还没有派通讯员去步兵基地仓库的连部办公室,好看看第二天他的士兵有多少人要被叫去做驻防杂务,这事烦透了他的心。他得永不停止地警告那些被派遣的军官。他们现在应该都在城里的妓院里……他想不出来那姑娘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还有什么狗屁关系呢?……恶心,可能是!……他想起没有仔细看麦肯基在这噪音里是否还好。他不想看到麦肯基,他很烦人……她露出厌恶的表情会是什么样?他从来没有看过她表现出恶心的样子。她长了一张相貌平平的脸,肤色白皙……噢,老天,为什么一想起那个姑娘,他的肠胃就突然搅在了一起!……他身下的那张脸对着屋顶微笑起来————那半张脸!鼻子、半张嘴和牙齿在火炉前露了出来……那高挺的鼻子和锯齿状的牙齿在那一团糟里显现出的轮廓明晰得很不一般……那眼睛得意扬扬地看着铺着帆布的屋顶……微笑消散了。那家伙还能说话!在他死之后。他说话的时候一定已经死了。那大概是他的肺自动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可能是条件反射的动作,在死人的身体里……如果他,提金斯,同意那家伙休假的话,他现在就会活着!……唉,他不准那可怜的家伙休假是对的。但是那样的话,他不管怎样都比现在这样要好。他,提金斯,也一样。自从他这次出来以后,从家里寄来的信一封都没有!一封也没有。连闲言碎语都没有。一张账单都没有。只有几封旧家具贩子的广告。他们从来不忽略他!家里的情况已经超过了可以多愁善感的程度,很明显是这样……他怀疑如果自己再想起那个姑娘的话,他的肠胃会不会又搅动起来。他很高兴能有这样的反应,这证明他还有强烈的感情……他故意想起她,使劲地。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想着她白皙、其貌不扬、神采奕奕的脸,那想起的时候会让心脏少跳一下的脸。他的心脏少跳了一下。他的心真是顺从!好像第一朵报春花。不是随便哪朵报春花,是第一朵报春花。在河岸下,猎狗穿过灌木丛……说出“你好像一朵鲜花”[13]是多么感伤……该死的德语!但是那家伙是个犹太人……人不应该说自己的年轻姑娘像一朵花,随便哪朵花。对自己说也不行。这太感伤了。但是可以说某种特别的花。一个男人可以这么说,这是一个男人的工作。亲吻她的时候,她闻起来好像一朵报春花。但是,该死的,他从来没有吻过她。因此,他怎么会知道她闻起来像什么呢!她像是一个安静的、金色的小点。他自己一定是一个无能的人,这是从性情上来说。躺在地上的那个死人一定也是个无能的人,就生理方面而言。认为一具尸体性无能可能并不是什么正派的想法,但那家伙很有可能是,这可能是他妻子和红堡的那个职业拳击手“红毛”埃文斯·威廉姆斯搞在一起的原因。如果他给那家伙放假,拳击手会把那家伙揍得稀巴烂。庞特迪勒斯的警察就要求不能把他放回家————因为那个拳击手的缘故,所以他死了更好。或者也不一定。死亡一定比发现你的老婆是个婊子,还被她的相好做掉来得更好吗?“死亡好过耻辱。”他们团的徽章上写着这样的字。……不,不是死亡,是痛苦!痛苦好过耻辱。该死的,真的是这样!啊,那家伙两样东西都得到了————痛苦和耻辱。从他妻子那里得到耻辱,当拳击手揍他的时候得到痛苦……不用怀疑为什么他的半张脸对着屋顶笑了。沾满血污的那一面已经变成了棕色。已经!那半张脸看起来好像法老的木乃伊……他生来就是要成为十足的受害者。要么是炮火,要么是拳击手的拳头……庞特迪勒斯!在威尔士中部的什么地方。他坐车经过一次,因为公务。一个很长、很没劲的村子。为什么有人想要回到那里去呢?……

    一个如管家那样温柔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这不是你的工作,长官。很抱歉让你这么做。还好那不是你,长官。都是这东西害的,我得说。”

    考利准尉副官站在他旁边,手上拿着一块很重的金属,好像一个烛台。他意识到,片刻之前,他看到了,麦肯基,那家伙在火盆旁边弯下腰,把铁片盖回去。仔细的军官,麦肯基。一定不能让德国佬看到火盆的亮光。铁片原本滑落在那个死人的紧身短上衣上,被肩膀夹住。死者的脸在暗影中消隐了。门廊里出现几个人的脸。

    提金斯说:“不,我不相信是这个。该是比这更大的东西,比如一个拳击手的拳头。”

    考利准尉副官说:“不,拳击手的拳头干不出这种事来,长官。”然后他加了一句,“噢,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了,长官,〇九摩根的妻子,长官。”

    提金斯的脚底黏黏的,朝准尉副官的桌子走去。另一个通讯员把一个盛了水的锡质脸盆放在上面。桌上现在有一支带罩蜡烛,亮着光;水无辜地闪着光,半月形的半透明倒影在水盆的白底上荡出水纹。

    “先洗洗手,长官!”朗达来的通讯员说,“稍微移开一点,上尉。”通讯员黢黑的手上有一块破布。提金斯从血泊里走出来,那血泊在桌下流成一条细细的小溪。那个男人跪在地上,双手攥着那块破布,使劲擦着提金斯的靴沿。提金斯把他的手放进无辜的水里,看着浅紫红色的迷雾在苍白的弯月里弥散开来。他脚下的那个家伙重重地喘着气,吸着鼻子。

    “托马斯,〇九摩根是你的伙伴?”提金斯说。

    那人的脸上布满皱纹,肤色略深,像只猩猩,向上望着。

    “他是个好朋友,可怜的老家伙。”他说,“老天知道,你肯定不喜欢穿着沾满血的靴子去食堂的。”

    “如果我批准他休假,”提金斯说,“他现在就不会死了。”

    “不会,肯定不会,”一七托马斯回答,“但这都一样。红堡的埃文斯肯定会杀了他的。”

    “所以你也知道,关于他妻子的事情!”提金斯说。

    “我们认为肯定是这个原因,”一七托马斯回答,“否则你就准他的假了,上尉。你是个好上尉。”

    提金斯突然意识到他自己那方面的生活可能也已经被曝光了。

    “你们知道啊,”他说,“我真好奇究竟有什么事是你们这群家伙不知道的呢!”他想,“如果一有什么事情不对,整个指挥部两天之内都知道了。感谢老天,西尔维娅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那个人站了起来,他从准尉副官那里拿了一条毛巾,毛巾很白,绣着红色的边。

    “我们知道,”他说,“你是个很好的上尉。麦肯基上尉是个很好的上尉。还有普兰蒂斯上尉,还有梅瑟的琼斯中尉……”

    提金斯说:“这样就好了。叫准尉副官给你一张通行证,带着你的伙伴去医院。找个人来刷刷地。”

    两个人扛着〇九摩根的尸体,他的躯干裹在一块防潮布里。他们把手臂交叠搭成椅子,抬着他走出了小屋。他的手臂搭在他们的肩膀上挥舞着,好像在滑稽地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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