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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队列之末最新章节!

般的家伙都变成了可怕的小混混!”

    “我猜确实是这样的。”提金斯沉闷地说,“是的,当然。你说的没错。这是英雄主义冲动不可避免的衰退。英雄主义的冲动受到的压力太大的话,就会被不可避免的衰退控制了。这解释了布朗尼们……所有那些布朗尼们……为什么变成了小混混……”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打仗?”西尔维娅问,“天知道,我可以帮你从军队脱身,如果你多少能支持我一点。”

    提金斯说:“谢谢!我宁可被困在里面……不然,我怎么糊口呢?……”

    “你知道的,”西尔维娅几乎尖锐地叫起来,“你知道,他们如果能想办法把你踢出来就不会让你再回政府工作……”

    “哦,他们会想出办法的!”提金斯说……他继续着他另一方面的演说:“我们跟法国打仗的时候……”他干巴巴地说……西尔维娅知道,他只是在构思他已经想好的看法,这样他就不用把脑子花在另外一方面的讨论上。他一定是一心在想那个温诺普姑娘!她一点点大,她的呢子短裙……她自己的乡村缩小版,西尔维娅·提金斯……如果她自己,也个子那么小,那么土气……但提金斯的话伤到了她,好像被狗鞭抽打了一样。“我们的行为举止应该更上路子一点。”他说,“因为这样,英雄主义的冲动就会少一点。我们应该……我们中间的一半人……都该为自己感到羞耻。这样,不可避免的衰退就会少一点了。”

    西尔维娅正在听着他说话,放弃思考温诺普小姐的事,也放弃考虑那让她很在意的伪装————提金斯在麦克马斯特的派对上对那女孩说话,背后是一书柜的书。

    她叫道:“老天!你在说什么?……”

    提金斯继续说:“我们和法国的下一场战争……我们跟法国人是天生的敌人。我们挣来的口粮要么是靠抢劫他们,要么是靠拿他们当傀儡……”

    西尔维娅说:“我们不能!我们不能……”

    “我们必须这样!”提金斯说,“这是我们活下来的前提。我们实际上是个已经破产、人口过剩的北方国家。他们是有钱的南方人,人口还在减少。到了一九三〇年,我们就得做普鲁士一九一四年所做的事情了。我们的条件状况到时候也会跟普鲁士一模一样。这是……叫什么来着?”

    “但是……”西尔维娅大叫起来,“你是个法国迷啊!人们以为你是个法国间谍……这是要毁灭你的事业!”

    “我是吗?”提金斯漠不关心地说。他补充了一句:“是的,那可能会毁灭我的事业……”

    他继续说,稍微打起了点精神,也更加集中了一点注意力,“啊!那会是一场值得看的战争……不是为了愚蠢的受贿者醉醺醺的像老鼠一样打架……”

    “这会把你母亲气疯的!”西尔维娅说。

    “哦,不,不会的。”提金斯说,“如果她到时候还活着,这会刺激到她……我们的英雄不会因为酒精和女色而醉醺醺的,我们的小混混不会待在家里暗地里捅英雄一刀。我们的厕所大臣————不会把两百五十万个男人关在营地里,好在大选的时候拿到他们女人的选票————这是给女人投票权的第一个坏处!法国人控制住爱尔兰人,把战线从布里斯托拉到白厅,我们得在部长有时间签署文件之前把他给吊死。我们应该对我们的普鲁士联盟军和兄弟们足够忠诚。我们的内阁不会像憎恨法国人那样憎恨他们,憎恨他们节俭、逻辑性强、受了良好的教育、毫不迟疑的实际。普鲁士人是那种你想要的时候可以对他们表现得很贪婪的家伙……”

    西尔维娅粗暴地插话道:“看在老天的分上,别说了。你几乎要让我相信你所说的是对的了。我告诉你,你母亲会发疯的。她最好的朋友是汤尼尔·查特赫劳尔特公爵夫人……”

    “啊!”提金斯说,“你最好的朋友是那个梅德……梅德……科斯……那些你给他们送巧克力和花的奥地利军官。不就是因为这吵起来的吗……我们和他们开战,你也没有疯。”

    “我不知道,”西尔维娅说,“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就要疯了!”她低下头去。

    提金斯脸绷得紧紧的,看着桌布。他嘟囔着:“梅德……梅特……科斯……”

    西尔维娅说:“你知道有首诗叫《某个地方》[191]吗?开头是这样的:‘这里或者哪里一定有……’”

    提金斯说:“对不起。不!我很久没把我的诗歌捡起来了。”

    西尔维娅说:“那就不要!”她补充了一句,“你四点十五分要去陆军部,不是吗?现在几点了?”

    她非常想在他走之前告诉他她的坏消息。她非常想尽可能地拖延这件事。她想先考虑考虑这件事,她想先保持随意的对话,否则他就可能会离开房间。她不希望非得对他说:“等等,我有事要告诉你!”因为在那情况下,她可能并没有这种情绪。他说还没到两点。他可以再给她一个半小时。

    为了让谈话继续进行,她说:“我猜那个温诺普小姐要么在做绷带,要么在妇女后勤军团里,反正是很有热情的工作。”

    提金斯说:“不,她是个和平主义者,就像你一样的和平主义者,并不那么冲动。不过,另一方面来说,她更爱争吵。我可以说,战争结束之前她就会进监狱……”

    “你们俩在一起一定过得不错。”西尔维娅说。她和一个绰号叫格洛维娜的了不起的女士会面的记忆————虽然那根本不是个好绰号————无法遏制地向她涌来。

    她说:“我猜,你整天跟她说话?你每天都见到她。”

    她想象,这会让他忙上一两分钟了。他说————她只听了个大概————而且十分不屑一顾地听着,他说他每天和温诺普夫人喝茶。她搬到了一个叫作贝德福德公园的地方,离他的办公室很近,不到三分钟就能走到。陆军部在那块地方的公共草坪上建了很多小棚屋。他一星期见她女儿一次,最多。他们从不讨论战争。这个话题对年轻女人来说太令人不快了,或者说,太痛苦了……他的讲话渐渐化成了有头无尾的句子……

    他们偶尔会上演这样的喜剧,因为两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不打照面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会各自说话,有时候很礼貌地长篇大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慢慢陷入沉思。

    然后,因为她已经养成了隐居的习惯————到一个国教派的女修道院里,目的就是为了惹恼提金斯,他憎恨女修道院,认为不同的教派不应该混合在一起————又养成了几乎彻底沉浸在遐想里的习惯,因此她现在非常模糊地意识到一个灰蒙蒙的傻大个,提金斯在一片发白、空旷的一头坐着,午餐桌上。那里也有书……实际上,她脑中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和不一样的书————格洛维娜丈夫的书,因为这位了不起的女士是在这位政治家的书房里接待西尔维娅的。

    格洛维娜,西尔维娅最亲密的两位朋友的母亲,派人来找西尔维娅。她希望向西尔维娅提出抗议,善意甚至是诙谐地,因为她完全弃绝一切爱国行为。她向西尔维娅提供了城里某个地方的地址,那里可以买到批发的婴儿尿布,这样西尔维娅可以拿去给慈善组织什么的,假装是她自己的作品。西尔维娅说她不会做这种事。格洛维娜说她会把这个点子告诉可怜的皮尔森豪泽尔夫人。她————格洛维娜————说她每天都花点时间替那些可怜的有外国名字、说话带口音或者祖上是外国人的有钱人想想他们能做什么爱国的举动。

    格洛维娜是位五十多岁的女士,长了一张尖尖的、苍白的脸和硬朗的外表。当她倾向于表现出风趣的神色,或者认真地请求的时候,她的态度十分和蔼。她们所在的房间在贝尔格莱维亚的一个后花园上面。从天窗投进的光线照亮了屋子,从上方投下的阴影使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使她本来灰白的头发、硬朗的外表以及和蔼的态度都更明显了。这给西尔维娅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因为她习惯在人造光线下见这位女士……

    不过,她说:“你不会是说,格洛维娜,我是那个起了外国名字的可怜的有钱人吧!”

    这位了不起的女士说:“我亲爱的西尔维娅,更多的是你丈夫而不是你。你跟埃斯特哈齐和梅特涅的风流韵事基本上就毁了他。你忘了现在的当权者并不那么有逻辑……”

    西尔维娅记得她从皮椅背座椅上跳了起来,喊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没法形容的蠢猪以为我是……”

    格洛维娜耐心地说:“我亲爱的西尔维娅,我已经说了不是你。是你的丈夫会受苦。他看起来这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该受苦。沃特豪斯先生这么说。我自己倒是不认识他。”

    西尔维娅记得她自己说道:“沃特豪斯先生又是个什么人?”

    然后,听说沃特豪斯先生是前自由派大臣,她就失去了兴趣。

    说真的,她不会记得女主人的字面上的任何字句。它们所代表的含义过分地压垮了她……

    她现在站着,看着提金斯,只是偶尔才真正看见他。她的思绪完全被因为渴求精确所以试图逐字想起格洛维娜的原话而做出的努力占领。一般她都能把谈话记得很清楚,但这一次她疯狂的愤怒、恶心的感受、手指甲掐着掌心的疼痛,还有一阵阵无法修复的情绪压垮了她。

    她现在看着提金斯,带着一种得意扬扬的好奇。她认识的最正直高尚的男人怎么可能被污秽又毫无根据的流言击倒呢?这让你怀疑荣誉本身就有点邪眼[192]的力量……

    提金斯脸色苍白,正在摆弄一片吐司。他喃喃道:“梅特……梅特……是梅特……”他用一块餐巾擦擦眉毛,突然看了它一眼,把它扔在地板上,抽出了一条手绢……他咕哝着:“梅特……梅特尔……”他的面庞亮了起来,好像一个倾听贝壳的声音的孩子。

    西尔维娅带着仇恨的情绪尖叫道:“老天有眼,给我说梅特涅[193]……你要把我逼疯了!”

    当她再次看着他的时候,他的脸已经晴朗起来,并迅速走到房间角落的电话机旁。他请她等一等,报出了一个伊令的号码。过了一会儿,他说:“温诺普夫人?哦!我妻子刚才提醒我,梅特涅是维也纳议会邪恶的天才……”他说:“是的,是的!”然后听着。过了一段时间他说:“哦,你可以语气更强一点。你可以说托利党不惜一切代价要毁掉拿破仑的决心是政党愚蠢的一个表现之类的……是的,卡斯尔雷子爵。当然还有威灵顿……我很抱歉我得挂了……对,明天八点三十分从滑铁卢……不,我不会再见她了……不,她搞错了……是的。帮我向她问好……再见。”他转动话筒准备挂断电话,但从中传来一连串尖利的叫声,使他不得不把它放回耳旁:“哦!战时私生子!”他叫道,“我已经把数据寄给你了!不,私生子的数量没有明显的增长,除了在几小块地方。苏格兰低地的比率高得吓人,但那里一直都高得吓人……”他笑起来,好脾气地说,“哦,你是个老记者了,不会因此让五十镑白白溜走的……”他突然停了下来。但是,“或者,”他突然叫起来,“我还有个点子给你。百分比差不多高还可能因为这个:这些去法国的家伙一半都乱来,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后一次了,但另外一半加倍小心了。得体的‘汤米’[194]会仔细考虑一下要不要在死前给他女朋友添一大堆麻烦。离婚率高了,当然,因为人们会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试着重新开始。谢谢……谢谢……”他挂断了话筒……

    听着这段对话,西尔维娅的脑子变得十分清醒。她几乎悲伤地说:“我猜就是因此你不勾引那个女孩。”她知道————从他说那句“得体的‘汤米’会仔细考虑一下要不要在死前给他女朋友添一大堆麻烦”的时候突然变化的腔调,她立刻就知道了!————提金斯他自己也仔细考虑过了。

    她现在几乎不信任地看着他,但又带着冷酷的神情。她问自己,在迈向几乎确定的死亡之前,他为什么不该和女朋友一起稍微享受一下……她感到心头一阵真实而尖锐的疼痛。一个可怜的倒霉蛋掉进了这样的深渊……

    她移到火炉边一把椅子上,坐着看他,饶有兴趣地向前倾着身子,好像在一个花园派对上————困难重重,几乎不可能![195]————她发现一场排演得并不太糟糕的牧歌剧。提金斯是个极好的怪物……

    他是个极好的怪物,不仅因为他正直又高尚。她认识好几个很正直、很高尚的男人。如果除了法国或者奥地利的朋友之外,正直又高尚的女人她一个都不认识,毫无疑问,那是因为正直又高尚的女人不能取乐她,或者因为除了法国人和奥地利人,她们都不是天主教徒……但她认识的那些正直、高尚的男人一般都富有且受人尊重。他们虽没有很大一笔财富,但也过得相当不错:口碑不错,乡村绅士那种类型……提金斯一家……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为了摆脱心中一个疑惑,她问:“你在法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的记忆力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说你的大脑,不是吗?”

    他仔细地说:“是半个,很不规则的一部分,死了,或者发白了。没有良好的血液循环……所以,很大一部分以记忆的方式消失了。”

    她说:“但是你……没有大脑!……”这不是问题,他没有接话。

    当他一想起那个“梅特涅”就马上向电话机走过去的时候,她终于确信,在过去的四个月里,他没有做出一副忧心自己健康的样子或者干脆撒谎以取得同情或者长期病休。在西尔维娅的朋友中,大家刻薄地嘲笑,但又公开地接受一种叫炮弹休克症的把戏。至少据她所知,那些很正派又很勇敢的男人会公开吹嘘,如果在那里待够了,他们会想办法休一段时间的假,或者把休假延长一些,发发这种纯粹名义上的疾病。在她看来,在这场谎言、淫乱、酒精和嚎叫组成的狂欢中,装出一点点炮弹休克症几乎是高尚的。无论如何,如果一个男人把时间都花在花园聚会上————或者,像最近几个月提金斯做的那样,把时间花在灰土堆里的铁皮小房子里,每个下午和温诺普夫人一起喝茶,帮她完成报纸上的文章————当男人忙着这样那样的事情的时候,他们至少没有在忙着互相厮杀了。

    她现在说:“你介意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好……有个东西破裂了————或者‘爆炸’可能是更准确的词————就在我附近,在黑暗里。我猜你最好不要听……”

    “我想听!”西尔维娅说。

    他说:“重点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生命中有三个星期死掉了……我记得的是我待在死伤急救站里,没办法想起自己的名字。”

    “你真的是这个意思?”西尔维娅问,“这不是说说而已?”

    “不,这不是说说而已,”提金斯回答,“我在死伤急救站里的床上躺着……你的朋友们在往上扔炸弹。”

    “你不应该管他们叫我的朋友。”西尔维娅说。

    提金斯说:“抱歉。有时候说话不是很严谨。当时那些倒霉的浑蛋德国佬正在从飞机上往医院的小棚屋丢炸弹……我不是说他们知道那里是死伤急救站,那是,毫无疑问,粗心而已……”

    “你不用因为我替德国人说话!”西尔维娅说,“你不用为任何杀人者脱罪。”

    “我当时担心极了,”提金斯继续说,“我在给一本关于阿民念主义的书写序言……”

    “你没写书啊!”西尔维娅急切地叫道。因为她认为如果提金斯动笔写一本书的话,他有可能有办法挣钱养活自己。很多人都告诉她,他应该写本书。

    “不,我没有写过书,”提金斯说,“我也不知道阿民念主义是什么……”

    “你清楚地知道阿民念主义的异端邪说是什么,”西尔维娅尖锐地说,“你几年前就对我解释过了。”

    “是的,”提金斯叫道,“多年前我可以,但是我当时不行了。我现在可以写,但我当时有些紧张。为一个一无所知的题目写序言有些尴尬,但在我看来按陆军的习惯并不可耻……但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还是让我很心焦。我躺在那里担心又担心,想如果一个护士走过来问我的名字而我不知道这该多丢人。当然,我的名字写在一块系在衣领上的行李牌上,但我忘了他们对伤亡人员是这么处理的……然后很多人扛着一个炸成碎片的护士走下了小屋。德国人的炮弹就把她搞成了这样。当时他们仍然在向这个地方扔炸弹。”

    “但是老天,”西尔维娅喊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扛着一个死护士从你身边经过?”

    “那个可怜人当时还没有死,”提金斯说,“我希望她当时就死了。她的名字叫比阿特丽斯·卡迈克尔……我崩溃之后知道的第一个名字。当然,她现在已经死了……这好像把房间另一边一个头上一直往绷带外冒血的家伙给吵醒了……他从床上翻起身,一句话没说,穿过小屋准备掐死我……”

    “但这让人难以置信,”西尔维娅说,“我很抱歉,但我没法相信……你是个军官,他们不能扛着个受伤的护士从你鼻子下面走过去。他们一定知道你姐姐卡洛琳是个护士,死在战场上……”

    “凯莉,”提金斯说,“在一艘医疗船上淹死了!感谢上帝,我不用把那个女孩和她联系在一起……但你别指望除了人名、军衔、所属部队、入院时间以外,他们还会把这种事情写上去。我在战争中失去了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还有一个父亲————我敢说他是死于心碎……”

    “但你只失去了一个哥哥,”西尔维娅说,“我为他和你姐姐服了丧……”

    “不,两个,”提金斯说,“但我想跟你说的是那个想要掐死我的家伙。他发出了好几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很多勤务兵冲上来,把他从我身上拉开,坐在他身上。然后,他开始大喊:‘忠诚!’他喊着:‘忠诚!……忠诚!……忠诚!……’每两秒一个间隔,我可以通过脉搏分辨出来,直到凌晨四点他死了……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宗教的劝诫,还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不过我非常不喜欢他,因为我所受到的折磨就是由他开始的,就这样……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孩叫作费丝[196]。哦,不是什么恋爱关系,我父亲的园丁长的女儿,一个苏格兰人。事情是,每次他说到费丝我都问我自己‘费丝……费丝什么?’我记不得我父亲的园丁长姓什么了。”

    西尔维娅当时正在想别的事,问道:“什么姓?”

    “不知道,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问题是,当我明白我不知道那个名字的时候,我像个新生儿一样无知,没有受过教导,但是对自己的无知比他焦虑得多……《可兰经》里说————我每天下午在温诺普夫人家读《大英百科全书》已经读到K字头了————‘强大的人被击垮的时候,被击垮的是信心’……当然我很快就记住了《陆军条例》[197],还有《军事法律手册》《步兵实地训练》,还有那些最新版的《陆军委员会指南》。一个英国军官该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哦,克里斯托弗!”西尔维娅说,“你读《大英百科全书》。真可怜。你曾经那么鄙视它。”

    “这就是所谓‘被击垮的是信心’。”提金斯说,“当然,现在我记得读到听到的东西……但我还没读到M,更别提V了。就因此我会为了梅特涅和维也纳议会焦虑。我试着自己想起一些事来,但还没有做到过。你看,好像是我脑子里的一些部分被洗白了一样,偶尔一个名字会让我想起另一个。你注意到了,当我想到梅特涅的时候,也想起了卡斯尔雷子爵和威灵顿————甚至还有其他的名字————这就是统计局会要我的原因。当他们解雇我的时候,真实的原因就是我当过兵。但是他们会假装这是因为我所拥有的学识不如《大英百科全书》多,或者只有三分之二左右————根据战争时长来定……或者,当然,真实的原因是我不会伪造数据来诱骗法国人。那一天,他们叫我这么做,当作是假期任务。当我拒绝的时候你真该看看他们的嘴脸。”

    “你真的,”西尔维娅问,“在战争里失去了两个哥哥吗?”

    “是的,”提金斯回答道,“卷毛和长腿。你从来没见过他们,因为他们总是在印度。他们也并不起眼……”

    “两个!”西尔维娅说,“我只就一个叫爱德华的给你父亲写过信,还有你姐姐卡洛琳。在同一封信里……”

    “凯莉也不起眼,”提金斯说,“她给慈善组织会社工作……但我记得,你不喜欢她。她是个天生的老处女……”

    “克里斯托弗!”西尔维娅问,“你还认为你母亲是因为我离开了你才心碎而死的吗?”

    提金斯说:“老天!不,我从来不这么想,现在也不这么想。我知道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西尔维娅叫了起来,“她是因为我回来了才心碎而死的……别对我抗议说你没这么想。我记得你在罗布施德打开电报时候的表情。温诺普小姐把它从莱伊转寄了过来。我记得那个邮戳。她生来就是要跟我过不去。收到它的时候,我可以看出来你在想必须对我隐瞒这件事,因为你觉得她的死是因为我。我可以看到你在想,对我隐藏她死了这件事是否可行。当然,你不能这么做,因为你记得,我们得去威斯巴登露个面。我们也不能去,因为我们应该在服丧期。所以你带我去俄国,这样就不用带我去葬礼了。”

    “我带你去俄国,”提金斯说,“我现在都想起来了————因为我收到罗伯特·英格比爵士的指令,帮那里的英国总领事准备一份基辅政府的数据表蓝皮书……当时,那里看起来是全世界工业上最有前景的地区之一。现在不是了,自然。我投进去的钱再也别想看到一分一毫了。我那时候自作聪明……当然了,是的,那些钱是我母亲的财产。我现在想起来了……是的,当然了……”

    “你有没有,”西尔维娅说,“找理由不带我去你母亲的葬礼,因为你认为我的在场会亵渎你母亲的尸体?或者你害怕在你母亲面前没法向我隐瞒其实是我害死了她?……别否认了,也别找理由说你不记得那段时间了。你现在都想起来了,我害死了你母亲。温诺普小姐拍来了电报————为什么你不跟拍电报的算账呢?……哦,老天,为什么你不恨自己呢,像万军之耶和华的烈怒[198]那样,想你和那个女孩互相耳语的时候你母亲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在莱伊!当我在罗布施德的时候……”

    提金斯用手绢擦了擦眉毛。

    “哎,我们别说了。”西尔维娅说,“上帝知道,我没有权利干扰那个女孩或者你的计划的。如果你们相爱,你们有权利幸福,我敢说她会让你幸福的。我没法和你离婚,因为我是一个天主教徒。但我不会以其他方式让你不好过,你和她这样谨慎的人会有办法的。你得跟麦克马斯特和他的情人学学……但是,哦,克里斯托弗·提金斯,你想过你多么彻彻底底地利用了我!”

    提金斯专心地看着她,痛苦得像一只喜鹊。

    “如果,”西尔维娅继续她的谴责,“你在我们的生活里哪怕对我说一次:‘你这个婊子!你这个贱货!你害死了我母亲。愿你在地狱里腐烂……’如果你哪怕对我说一次这样的话……关于孩子!关于佩罗恩!……你可能会做出点让我们重新在一起的事情……”

    提金斯说:“当然,是的!”

    “我知道,”西尔维娅说,“你没办法……但是因为你著名的乡绅世家的骄傲————即便是最小的儿子!————你对自己说,我敢说,如果……哦,上帝!……如果你在战壕里被射中你会这么说的……哦,就在临死前你也能说你从没有做过一件不光彩的事……而且,提醒你,我相信,除了一个人以外,再没有别人比你更有资格说这话……”

    提金斯说:“你居然相信这个!”

    “就像我希望站在我的救世主面前一样,”西尔维娅说,“我相信……但以全知全能的上帝之名发誓,怎么能有任何女人生活在你身边……永远都被宽恕?或者不,不是被宽恕,被忽略!……啊,在你死的时候为你的荣誉而自豪吧。但是,上帝啊,你应该谦卑,为了你的……你判断力的错误。你知道那匹马戴着太紧的马衔走了好几英里,舌头几乎被勒成了两半……你记得你父亲的马夫总是把猎犬弄成这样……然后你用马鞭抽他,你告诉我,那之后,每当想起那匹母马的嘴你都快要哭出来……啊!有时候也想想这匹母马的嘴吧!你这样骑了我七年了……”

    她停下来,又继续说:“你知道,克里斯托弗·提金斯,女人只能忍受一个男人所说的‘我也不定你的罪’而不恨他恨得甚于仇人!……”

    提金斯看着她,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我希望是你让我来问你,”他说,“我怎么能向你扔石头?我从来没有反对你的任何举动。”

    她的手懒洋洋地垂在身体两旁。

    “哦,克里斯托弗,”她说,“别演这老套的戏码了。这么看来,很有可能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今晚会和那个温诺普家的丫头睡在一起,明天会在战场上被杀掉。下面十来分钟里,让我们有话直说吧。给我好好听着。要是那个温诺普家的丫头想要你的全部遗产,她不会介意分我这么一点的……”

    她可以看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

    “像你说的那样,”他慢慢地大声说,“就像我希望见到我的救世主一样,我相信你是个好女人,一个从来不曾做过不光彩事情的女人。”

    她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

    “那么!”她说,“你是那个恶毒的男人,我总是被迫相信你是这样的,尽管我从来没真心相信过。”

    提金斯说:“不!……让我试着把我想的告诉你。”

    她叫道:“不!……我一直是个恶毒的女人。我毁了你。我不会再听你的了。”

    他说:“我敢说你毁了我。这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我完全不关心。”

    她呼喊着:“哦!哦!……哦!”腔调极为痛苦。

    提金斯坚持着说道:“我不在乎。我控制不住。这些是————这些应该是————正派人生存的前提。我希望下一次战争可以建立在这些基础之上。看在老天的分上,让我们说说勇敢的敌人吧。总是这样。我们必须去劫掠法国人,否则我们几百万人民就得挨饿;他们必须反抗我们,要么成功,要么被屠戮……你我也是这样……”

    她叫道:“你是想说,你不认为我是个恶毒的女人,当我……当我给你设下圈套的时候,像妈妈说的那样?……”

    他大声地说:“不!……你是被某个粗鲁的人陷害了。我一直认为被男人辜负了的女人有权利————为了她的孩子她也有责任————辜负另一个男人。这变成了女人对抗男人,对抗一个男人。我碰巧是那个男人。这是上帝的旨意。但是你并没有超出你的权利范围。我不会在这件事上反悔的。没有什么能让我这么做,任何时候!”

    她说:“还有其他人!还有佩罗恩……我知道你会说任何人都有理由做任何事,只要他们足够开诚布公……但这害死了你母亲。你不同意是我害死了你母亲吗?或者认为是我教坏了那孩子……”

    提金斯说:“我不觉得……我想跟你谈这件事。”

    她叫道:“你不会……”

    他冷静地说:“你知道我不会……当我确定准备待在这里,保证他规规矩矩做个国教徒的时候,我会尝试减少你对他的影响。我感谢你提起我可能战死和对我生途被毁的考虑。确实是,我一天之内没法筹到一百英镑。因此,我显然不应该是独立监护格罗比继承人的男人。”

    西尔维娅说:“我拥有的每一分钱都归你处理……”这时女仆接线员走到她主人面前来,把一张名片放在他手中。

    他说:“告诉他,在客厅里等五分钟。”

    西尔维娅说:“是谁?”

    提金斯回答说:“一个男人……让我们把这事处理完。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教坏了那孩子。你试着教他说一些善意的谎言。这非常符合天主教的教规。我不反对天主教,也不反对天主教徒善意的谎言。你有一次叫他放一只青蛙到马钱特的澡盆里。就事论事,我对小男孩往保姆的澡盆里放青蛙没有意见。但是马钱特是位老太太了,而格罗比的继承人总是应该尊重老太太,尤其是家里的老用人……有可能,你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孩子是格罗比的继承人。”

    西尔维娅说:“如果……如果你二哥死了……但是你的大哥……”

    “他,”提金斯说,“在尤斯顿火车站附近找了个法国女人。他跟她住在一起超过十五年了,或者说是十五年间的没有赛马的下午。她永远不会嫁给他,而她自己也过了育儿的年龄,所以就没有别人了……”

    西尔维娅说:“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把这孩子养成天主教徒。”

    提金斯说:“罗马天主教徒……拜托,在我教他之前,你会教他用这个词汇,如果我还能再见到他的话……”

    西尔维娅说:“哦,我感谢上帝,他让你心肠变软了。这会把诅咒从这间屋子里驱赶出去的。”

    提金斯摇摇头,“我不这么想,”他说,“从你身上,可能。从格罗比家,很有可能。现在,有可能格罗比家也该有个天主教的主人了。你读过斯贝尔登[199]写的关于亵渎格罗比的书吗?……”

    她说:“是的!第一个提金斯是和荷兰的威廉一起来的,那头蠢猪,他对原来的天主教主人非常不好……”

    “他是个强硬的荷兰人,”提金斯说,“但让我们继续说下去吧!时间够了,但也并不太多……我还得见那个人。”

    “他是谁?”西尔维娅问。

    提金斯正在整理他的思绪。

    “我亲爱的!”他说,“你允许我叫你‘我亲爱的’吗?我们做仇人已经够久了,而我们现在在讨论我们孩子的将来。”

    西尔维娅说:“你说的是‘我们的’孩子,不是‘那个’孩子……”

    提金斯带着十足的忧虑说道:“请你原谅我把这件事提起来。你可能更愿意相信他是德雷克的孩子。他不可能是的。如果这样就不符合自然进程了……我现在这么穷是因为……原谅我……我在结婚以前花了不少钱跟踪你和德雷克的行踪。如果知道这事对你来说是一种解脱的话……”

    “是的,”西尔维娅说,“我……我一直非常不好意思把这件事说给专业人士听,甚至在妈妈面前也……而且我们女人如此无知……”

    提金斯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连想起这件事都很不好意思,仔细想的话。”他分析了一下月份和日子,然后,继续说,“但这并没有区别。一个婚姻状态下出生的孩子,按法律规定,就是父亲的。如果一个男人他是一位绅士,忍受了生育孩子的过程,为了合乎礼仪,他就必须承担后果,必须优先考虑女人和孩子,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也可能更糟,生育出了不是自己的孩子,还要让他继承更高贵的姓氏。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起,我就全心全意地爱那个小可怜虫。这可能是神秘的暗示,或者也可能是纯粹的感性……当我是个完整的人的时候,我抵制你的影响,因为你是天主教徒,但我不再是个完整的人了,盯着我的那只邪眼可能会转移到他身上。”

    他停下,接着又说:“因为我必须去绿林,独自一人,被驱逐了……但你得在那只邪眼面前保护好他……”

    “哦,克里斯托弗,真的,我对那孩子并不坏。我也永远不会对他不好。我会让马钱特一直跟他在一起,直到她死。你得告诉她不要干涉他的宗教信仰,这样她就不会……”

    提金斯带着疲倦友善地说:“是的……你还有神父……神父……那个在他出生前和我们一起待了两周的神父可以教授他。他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也是最有才智的人之一。想想这孩子在他手里,我就十分宽慰了……”

    西尔维娅站起来,她那双镶嵌在石头一样苍白的脸上的眼睛里喷射出怒火:“康赛特神父,”她说,“他们枪决凯塞门[200]的那天,他也被吊死了。他们不敢把这写报纸上,因为他是个神父,而且所有指控他的证人都是北爱尔兰[201]人……就这样我还不能说这是场被诅咒了的战争。”

    提金斯摇摇头,像个老年人一样又缓慢又沉重。

    “你可以为我……”他说,“为我摇摇铃,好吗?别走……”

    他沉重而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里,封闭房间里的忧郁笼罩了他全身。

    “斯贝尔登关于亵渎的文章,”他说,“归根到底可能是对的。从提金斯家的角度,你可以这么说。自第一个法官从天主教徒隆德斯那里骗来了格罗比以后,没有一个提金斯家的人不是因为心碎或者意外而死。这一万五千英亩的好农场和铁矿,上面还有那么多石楠花……怎么说的来着:‘尽管你像什么一样什么,你还是逃不过……’[202]怎么说的来着?”

    “诽谤!”西尔维娅带着强烈的愤恨说,“像冰一样坚贞,像雪一样纯洁……像你一样……”

    提金斯说:“是的!是的……提醒你,没有一个提金斯家的人软弱没用。一个都没有!他们心碎是有原因的……比如我可怜的父亲……”

    西尔维娅说:“别说了!”

    “我两个哥哥都死在印度兵团里,同一天,相隔不到一英里。我姐姐死在同一周,在海上,离他们也不远……不引人注意的人。但是人们也会喜欢不引人注意的人……”

    接线员在门口。提金斯叫她让波特·斯卡索勋爵下来……

    “当然,你必须知道这些细节,”提金斯说,“作为我父亲的继承人的母亲……我父亲在一天之内得到了这三个消息。这足够让他心碎了。在那之后,他只活了一个月。我看到他……”

    西尔维娅刺耳地尖叫道:“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她抓紧壁炉,保持站立的姿势。“你父亲心碎而死,”她说,“是因为你哥哥最好的朋友,拉格尔斯,告诉他你是一个没用的人,花着女人的钱,还让他最老的朋友的女儿怀了孩子……”

    提金斯说:“哦!啊!是的……我猜到了。我知道,真的。我猜那个可怜的家伙现在知道得更多了,或者他不知道……这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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