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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二

    【二班】

    殷元礼,是云南人,善长用针灸治病。在一次战乱中,他逃到深山里。这时,天快黑了,离村庄又很远,他怕遭遇虎狼,远远看见前面路上有两个人,就快步赶了上去。

    到了跟前,那两人问他从哪里来,殷元礼便讲了自己的姓氏籍贯,那两人拱手尊敬地说;“原来是良医殷先生啊,久仰先生大名!”殷元礼反问他们的姓氏,那两人自称姓班,一个叫班爪,一个叫班牙。他们又对殷元礼说:“先生,我们也是避难的。幸好有间石屋可以暂住,敢求先生屈尊前去;我们对先生还另有所求。”殷元礼高兴地跟他们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地方,靠近岩谷处有间石室。那两人点着木柴代替蜡烛,殷元礼这才看清他们的面容:相貌凶恶,身躯威猛,好像不是善良的人。又一想没别的地方可去,也只好听天由命了。这时他听到床上有呻吟声,仔细一看,是一个老妇人直挺挺地躺着,好像有什么痛苦。殷元礼问:“得了什么病?”班牙说:“就因为这个原因,敬请先生来。”于是拿着根火把照着床,请殷元礼到近前看看。殷元礼见老妇人鼻下口角有两个瘤子,碗那么大,并且说痛得很厉害,妨碍饮食。殷元礼说:“容易治。”就拿出艾团,为老妇人灸了几十壮,说:“过一夜就好了。”二班很高兴,烤鹿肉给客人吃;并没有酒和别的饭食,只有鹿肉。班爪说:“太仓促,不知道客人来,希望不要怪罪招待不周。”殷元礼吃饱后,就枕着石块睡下了。二班虽然很诚朴,但粗鲁莽撞,让人害怕。殷元礼翻来复去不敢睡熟,天不亮,就招呼老妇人,问她的病情。老妇人刚醒,自己一摸,瘤子已经破了,只留下两个疮口。殷元礼催促二班起来,用火照着,给老妇人敷上药末,说:“好了!”然后拱手告别,二班又拿出一条熟鹿腿送给他。

    三年以后,殷元礼一次有事进山,路上遇到两只狼挡道,不能过去。这时太阳快要落山了,又来了一大群狼,殷元礼前后受敌。他被一条狼扑翻在地,好几只狼争抢着来咬他,衣服全被撕碎了。殷元礼想,这回是死定了。这时忽然窜过来两只老虎,群狼一见,四散逃跑。老虎大怒,一声怒吼,群狼害怕地都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老虎扑过去把它们全杀死,才走了。殷元礼侥幸逃生,狼狈地继续赶路,正在担心无处投宿,迎面走来一个老妇人。老妇人看到他的样子,连忙说:“殷先生吃苦了!”殷元礼悲伤地诉说了刚才的情景,问她如何认识自己。老妇人说:“我就是石屋中那个让你灸瘤子的病老太婆啊!”殷元礼才恍然大悟,便请求在她家借宿,老妇人领着他去了。

    走进一所院落,里面已点起了灯火。老妇人说:“老身已等先生很久了。”接着拿出衣裤,让殷元礼换下破衣服;又摆上酒菜,热情招待。老妇人也用陶碗自斟自饮,她既健谈,又能饮酒,不像是一般女人。殷元礼问:“前些日子那两个男子,是老人家的什么人?怎么没看见他们?”老妇人说:“我那两个儿子去迎接先生,还没有回来,一定是迷路了。”殷元礼感激他们的情义,开怀痛饮,不觉大醉,酣睡在座位上。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四面一看,并没有房舍,他自己一个人正坐在岩石上。这时听到岩下发出牛吼一般的喘息声,走近一看,是只老虎正睡着没醒。老虎的嘴间有两块瘢痕,都大得像拳头。殷元礼害怕极了,恐怕老虎醒来,偷偷地逃跑了。这时才醒悟到救自己命的那两只老虎,就是二班。

    【车夫】

    有一个车夫,推着辆沉重的车子正在爬坡。当到最吃力的时候,一条狼窜来咬住了他的屁股。车夫想放下车子,又担心翻车毁了货物,把自已也压在下面,只好忍住疼继续推车。等上了坡,狼已经从车夫屁股上啃下片肉逃走了。乘车夫无能为力的时候,偷尝他一片肉,这条狼也算是狡猾可笑了。

    【乩仙】

    章丘的米步云,擅长扶乩算卦,每同人聚会。便召乩仙互相唱和。一天,有个朋友见天上微有云彩,忽得一联,请乩仙对下联。这一联是:“羊脂白玉天,”乩仙批字:“下联问城南老董。”大家怀疑乩仙对不上,所以乱说一气。

    后来有事到城南去,发现一处地方,土红得像丹砂一样,很感奇怪。正好看见有个放猎的老翁在一边,便问他是什么土,老翁说:“这是猪血红泥地。”忽然想起乩仙的批词,十分惊骇;又问老翁的姓,老翁说:“我是老董。”能联对倒不奇,奇的是预先知道城南老董,这也太神了!

    【苗生】

    龚生,是四川泯州的书生。到西安去参加科举考试,在旅社中休息,买了一些酒菜自斟自饮。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进来,坐下来和他攀谈。龚生举起杯劝他共饮,客人也不推辞,自称姓苗,谈笑粗俗豪放。龚生因他不甚文雅,以傲慢的态度冷遇他,酒喝完了,也不再去买。苗生于是说:“与穷读书人喝酒,真叫人闷死!”便起身到酒店买酒,提着一个很大的酒坛子进来。龚生推辞说不能再喝了,苗生捉住他的胳膊,劝他干杯;龚的胳膊被捉得疼痛欲折,迫不得已,干了数杯。苗生以盛汤的大碗自饮,笑着说:“我不善于劝别人喝酒,去留随你的便吧。”龚生马上收拾行李起程。大约走了几里路,马病了,躺在路上,龚生在路旁坐着。他正在为行李繁重所累,无计可施的时候,苗生赶到。问清楚了原因,把马背上的行李卸下来,交给仆人,自己用肩托着马肚子,把马扛起来,急速地走了二十多里,才到旅店。他把马放下,让马就槽吃草。过了一段时间,龚生和他的仆人才到达旅店。龚生感到很惊讶,认为他是神人,优厚地款待他。打酒买饭,让苗生一同吃。苗生说:“我的饭量很大,不是你能管饱的,共同饱饮一顿也就可以了。”喝完一坛子酒,苗生起身告别说:“您给马治病,还需要些日子,我不能等待了,我先走了。”于是就离开了。

    后来,龚生参加考试完毕,与三四位朋友,共邀登华山游玩,大家在地上摆上酒菜作筵。正在欢宴时,苗生忽然到来。左手拿着一只大酒怀,右手提着个猪肘子,向地上一扔说:“听说诸位登临,我特意来与大家助兴。”大家起来,以礼相待,邀苗生一快坐下。酒喝得很痛快,都很高兴。大家想以联句为戏,苗生争辩说:“这样无拘束地喝酒,很高兴,何必去苦苦构思使自己苦恼。”大家不听,立下金谷酒令,对不上的罚酒三大杯。苗生说:“联句不佳者,当以军法论处。”大家笑着说:“罪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苗生说:“若不被杀头,我这武夫也能凑几句。”坐在首席的靳生说:“绝巘凭临眼界空。”苗生便信口续道:“唾壶击缺剑光红。”下座的沉吟好久,也没续上,苗生拿起酒壶就自己斟酒。过了一会,以次序向下联下去,渐渐地越联越俗。

    苗生大声喊道:“这就够了。如果你们还想让我活下去,就不要再联下去了。”大家不听。苗生再也不能忍耐了,就学龙吟声,一声长啸,震得群山轰鸣;又后仰前合地学狮子舞。诗兴被打乱了,大家才停止了联句,又举杯酌酒畅饮。酒喝得半醉时,众人又各自得意地朗诵起在考场上所作的文章,不断地相互赞扬,相互吹捧。苗生委实不想听这酸腐的腔调,就拉着龚生的手豁拳。二人各已胜负数次,但那些诵文章、吹捧的还没个完。苗生严厉地说:“你们的文章,我已经听得熟悉了。像这样的文章,只能在床头读给自己的老婆听,大庭广众之中,喋喋不休,叫人听了厌烦。”众人听了感到惭愧,更讨厌苗生的粗鲁莽撞,于是,就提高了声音大声朗读起来。苗生愤怒了,趴在地下大吼,立刻变成一只老虎,扑上去把众客人吃掉,然后咆哮一声,跳过山梁就跑了。所幸存者,只有龚生和靳生两人。靳生是这次乡试的第一名。

    过了三年,靳生再从华阴经过的时候,忽然在路上见到嵇生,他也是当年在华山上被虎咬死的一位。靳生大为吃惊,欲策马扬鞭疾驰。嵇生捉住马笼头,使马走不得。靳生下马,问他想做什么?嵇生说:“我现今已成了苗生的伥鬼,干活很苦,必须再扑杀一位读书的人,才能把我替换出来。三天后,必有一个穿儒服戴儒冠的书生被虎咬死,但地点必须是在苍龙岭下,那才是我的替身。请君在那一天,多邀几位书生到那里,也就是替老朋友帮点忙啦。”靳生不敢申辩,答应下就分手了。靳生回到寓所,思考了一夜,但总也想不出个办法来。最后决定,豁上了背弃与嵇生的约定,听凭这伥鬼的处置吧。就在这时,恰巧自己的表亲戚蒋生来探望他,他就把自已遇到鬼怪的事讲述了一遍。蒋是出名的劣等生员,同县的秀才尤生考在他的前面,心中很妒忌。听到靳生所讲的事,暗地里即有谋害尤生的念头。马上写了一封信,邀请尤生共同到苍龙岭游览,自己穿上一身平民的衣服,尤生见了也不知有什么用意。来到苍龙岭的半山腰,便摆下酒菜,恭恭敬敬地请尤生饮酒。这天,恰巧知府也上了苍龙岭,知府是蒋生父亲的好朋友,听说蒋生在岭下,就派人去叫他。蒋生不敢着平民衣服去见知府,便与尤生把衣服帽子换过来。衣服还没有换完,老虎猛然扑来,把蒋生叼着就走了。

    【蝎客】

    有一个贩蝎子的南方商人,每年都到临朐县收购很多蝎子。当地人拿着木钳子进入山中,掀开石块,寻找洞穴,到处搜捉蝎子出售。

    一年,商人又来了,住在客店中。忽然感到心跳,毛骨悚然,急忙告诉店主人说:“我杀生太多,现在蝎子鬼发怒,要来杀我了!请快救救我!”店主人环顾室中,见有口大瓮,便让商人蹲伏着,拿瓮将他扣了起来。一会儿,有个人奔了进来,黄色头发,相貌狰狞丑恶。问店主人:“那南方商人哪里去了?”主人回答:“出去了。”那人到室内四下里看了看,又像闻什么东西一样抽动了好几次鼻子,便出门走了。店主人松了口气,说:“侥幸没事了!”忙打开瓮看看,那商人却已经化成血水了!

    【杜小雷】

    杜小雷,是益都县西山人,母亲双目失明。杜小雷十分孝敬老母,家里虽然贫穷,但母亲从不缺可口味美的东西。

    一天,杜小雷要外出,买了肉给妻子,要她给母亲做水饺吃。妻子最忤逆不道,切肉时,将屎克螂杂在肉里。母亲吃水饺时,觉得味道恶臭,不能下咽,便藏起水饺来,等儿子回家。杜小雷回来后,问母亲:“水饺好吃吗?”母亲摇摇头,拿出水饺来给儿子。杜小雷掰开水饺一看,见馅里有屎克螂,大怒,想责打妻子,又怕母亲听见,便上床想办法。妻子问他,也不说话。妻子心中有愧,在床下徘徊,不敢上床。过了很久,听到很粗的喘气声。杜小雷躺在床上叱骂道:“还不睡觉,想挨揍吗?”床下却没有一点动静。起来点亮蜡烛察看,见一头猪在床下;仔细看看,猪的两脚还是人脚,才知道妻子变成了猪。

    县令听说了这件事,命将猪拴了去,在城四门游街,以告诫众人。谭薇臣亲眼见过这事。

    【毛大福】

    太行人毛大福,是专治疮伤的医生。一天,他行医归来,路上碰到一匹狼,嘴上叼着个小包裹,见到毛大福,便将小包吐在地上,蹲在路边。毛大福拾起来一看,见里面包着几件金首饰。正感到惊异,狼又跃上前欢跳着,用嘴巴轻轻拉了拉毛大福的衣角就走开了;毛大福刚要离开,狼又回来拽住了衣服,像是要他跟它走。毛觉察到狼没有恶意,便跟着它去了。不一会儿,来到一个洞穴,见一匹狼正生病躺在地上。仔细一看,狼头顶上长了个大疮,已腐烂生蛆。毛大福立即明白了狼的意思,便为病狼仔细剔净蛆虫,又敷上药,才往回走来。此时,天已经晚了,狼远远地跟着送他。走了三四里路,又碰上几匹狼,咆哮着要围攻毛大福。毛非常恐惧,正在危急的时候,后面跟着的狼急忙跑来,到狼群中似乎说了些什么,群狼便都散去了,毛大福才得以安全返回。

    在此以前,毛大福所在的县里有个叫宁泰的银商,被人杀死在路上,凶手一直没有抓获。正好毛大福出售从狼那儿得来的金首饰,被宁家的人认出是宁泰之物,将他扭送到了县衙。毛大福诉说了首饰的由来,县官不信,将他严刑拷打。毛大福冤枉至极,无法申辩,只得恳求县官让他去问问那匹狼。县官便派两个衙役,押着毛大福,进入山中,径直去那个洞穴找狼。狼却没回来,等到天黑也不见踪影,三人只得返回。走到半路,迎面碰上两匹狼,其中一匹头上的疮疤还在,毛大福一下子认了出来,便向它作揖说:“上次承蒙您赠我礼物,现在我因为那些礼物蒙冤受屈,您若不为我申辩昭雪,同去后我就被打死了!”狼见毛大福被绑着,愤怒地冲向衙役,衙役忙拔出刀抵挡。狼见状,便用嘴巴拱着地,长声嗥叫起来。刚叫了两三声,只见从山中窜出了上百匹狼,转着圈将衙役团团包围起来。衙役受困,大为窘迫。有疮疤的狼一跃上前,去咬捆着毛大幅的绳索。衙役明白了狼的用意,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毛大福,狼群才一起离去了。

    回来后,衙役讲述了经过,县官深感惊异,但也没有立即释放毛夫福。过了几天,县官出巡,见一匹狼叼着只破鞋,放在道上。县官走了过去,狼又叼起鞋跑到前头,重新放到地上。县官很奇怪,命收起鞋子,狼才走了。返回后,县官命人秘密访查鞋子的失主。有人说某村有个打柴的,在山中被两匹狼穷追不舍,将他的鞋子叼跑了。县官将打柴的拘拿了来认鞋子,果然是他的。于是怀疑杀银商宁泰的凶手定是此人,一审问,果然不错。原来这个打柴的杀死了宁泰,抢劫了巨金,还没来得及搜出宁泰藏在衣服里的金首饰,便逃走了。结果首饰被狼叼了去,才发生了这件奇事。

    从前,有个接生婆出门归来,碰到一匹狼等在路上,拉住她的衣服,像要她跟着走。接生婆跟着狼走到一处地方,见一匹母狼正难产。接生婆为它用力按摩,直到小狼生下,狼才放她返回。第二天,狼叼来鹿肉放到接生婆家的院子里以示报答。可见这类事是自古以来就多有发生的。

    【雹神】

    太史唐济武,到日照去为一姓安的人送葬。路经雹神“李左车祠”,便进去游览眺望。祠前有个水池,池水清澈见底,里面有几条红鱼正安详地游动;其中一条斜尾巴的游上水面吃食,见人也不害怕。唐济武便拾起块小石子,要打它玩,一个道士急忙阻止。唐济武洵问缘故,道士说:“池里的鱼都是龙类,打它会招致风雹。”唐济武讥笑道士太穿凿附会,不听他的话,还是打了鱼。

    从祠里出来后,唐济武继续坐车往东赶去。不一会儿,一块黑压压的云彩,像盖子一样,罩在唐济武头顶上,随他一块前行,棉子大小的冰雹簌簌地落下来。又走了一里多路,天才放晴。唐济武的弟弟唐凉武走在后面,追上哥哥询问,唐济武竟不知下过冰雹;又问走在前面的人,都说不知。唐济武笑着说:“这难道是广武君在作怪吗!”心中还没感到有多奇怪。

    日照安家村外有座关圣祠,一个小商贩正在祠门外放下担子休息,忽然抛了两个篓子,直奔入祠中,拔下架子上的大刀挥舞起来,口里说道:“我是李左车,明天将陪同淄川的唐济武前来帮助安家送葬,先敬告主人一声。”说完,便清醒过来,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也不认识唐济武是什么人。安家闻知,十分恐惧,村里离关圣祠四十多里路,急忙恭敬地备下祭品,到祠里哀恳祈祷,只求雹神怜悯,千万别屈驾前来。

    唐济武赶到后,奇怪安家如此敬奉李左车,询问主人,主人说:“雹神一向最灵,常借活人的口说话,没一次不灵验的。如不虔减祷告阻止他来,那明天这里就要有大风雹了。”

    李八缸】

    太学生李月生,是李升宇老翁的第二个儿子。李老翁非常富有,金子多得用缸贮藏,乡里人称他是“李八缸”。李老翁到了晚年,一病不起,便叫过两个儿子,给他们分金子。哥哥得十分之八,弟弟得十分之二。李月生不满,埋怨老父亲太偏向哥哥。老翁说:“我不是偏向谁,也不是喜欢谁不喜欢谁。家里还窖藏着金子,必须等到人不多的时候才能给你,你不要着急。”

    过了几天,老翁病势沉重,李月生担心父亲一旦去世,就不知道藏金的下落了,瞅没人的时候,在床头偷偷询问老翁。老翁说:“人一生的祸福苦乐,都是命中注定的。你现在正享受着妻子贤惠的福气,不应当再多给你金子,免得再增加你的罪过。”原来。李月生的妻子姓车,为人十分贤惠,真有桓少君、孟光的美德,所以李老翁这样说。李月生苦苦哀求,老翁发怒说:“你还有二十年的磨难没受,即使现在给你千两黄金,也马上就完了。不到你山穷水尽的时候,别指望得到金子!”李月生性格忠厚孝敬,听老父亲这样说,便不敢再问。不常时间,老翁病危,接着就去世了。所幸哥哥贤良,营葬之事,也不和弟弟计较。

    李月生为人一片天真,不吝惜财物,又十分好客,能喝酒。每天都要催妻子做三四次饭,治办酒席,招待客人,却不懂得治家理业。同村中那些无赖地痞,见他懦弱,经常欺凌他,因此家业逐渐衰落下来。幸亏生活困难时,哥哥多少接济一点,倒还不至于十分贫困。不久,哥哥年老病故,李月生失去了依靠,经常绝粮断顿。春天借贷,秋天偿还,地里种的粮食,刚上场就分完了,只好卖地为生,家业越发不可收拾。又过了几年,妻子和大儿子相继死去。李月生悲哀无聊,便又买了个贩羊人的老婆为妻,指望有了她生活能稍好点。新妻子姓徐,性子刚烈,每天都欺负他,以至于李月生都不敢和亲戚朋友有婚丧嫁娶一类的来往。一夜,梦见父亲对他说:“你现在的境况,算是山穷水尽了。过去曾答应给你金子,现在可以了。”李月生便问:“金子在哪里?”老翁说:“明天给你。”醒过来后,感到奇怪,还觉得可能是自己穷极了发生的幻想。

    第二天,李月生挖土修墙,忽然挖出了巨金。至此才醒悟老翁过去说的“人不多的时候”是指全家人死亡近半的时候。

    【老龙舡户】

    朱徽荫初任广东巡抚时,客商游人很多告无头冤状的。千里行人,忽然死不见尸;几人同行,也全都神秘地失了踪,像这样的案子积下了很多,没法究查。起初告状的时候,官府还行文追辑;状子一多,又没头绪,官府竟再不过问。

    朱公到任后,一一翻阅旧案,见状子中称人已死的就不下一百多份;那些远离家乡,无人寻找的死者更不知有多少。朱公十分惊异哀伤,苦苦思索,废寝忘食,又走访遍了同僚和部属,还是没有一丝线索。于是,朱公便沐浴熏香,给城隍发去檄文,请求神灵帮助。既而睡下后,恍惚中见一个官员,穿着公服走进来,朱公便问:“你是什么官?”来人回答说:“城隍神刘某。”朱公又问:“有什么要说的吗?”城隍答道:“鬓边垂雪,天际生云,水中漂木,壁上安门。”说完就退下了。朱公豁然醒来,梦中的话还记得清清楚楚,但不解是什么意思。辗转反侧,思索了一晚,忽然大悟道:“鬓边垂雪是‘老’。生云是‘龙’,水上木当是‘舡’,壁上门是‘户’,合起来岂不是‘老龙舡户’吗?”原来本省东北地区,有两条河叫“小岭”和“蓝关”,都自老龙津发源,一直流到南海,岭外巨商大都从老龙津乘船进入广东。朱公便派遣武官,密授机谋,捉拿老龙津驾船的船户,陆续抓住了五十余人,全都不经上刑便招供了罪行。

    原来,这些贼寇以舟渡为名,将客商骗上船去,或者下迷药,或者烧闷香,将客商弄得昏迷不醒,再剖腹放入石头,将尸体沉到水底。图财害命,极为狠毒惨酷。为冤死者昭雪后,远近欢腾,人们都编成民谣颂扬朱公的英明。

    【青城妇】

    费县高梦说做成都太守时,发生了一件奇案。有个从西边来的商人,客居在成都,娶了青城山的一个寡妇。不久,商人有事回老家去,过了一年多才返回来,夫妻刚一团聚,商人突然死了。同行们觉得事情蹊跷,告了官府。官府也怀疑寡妇与人私通,谋害亲夫,将她严刑拷打,苦苦逼讯,寡妇却始终不承认。押解到郡府后,也因为缺乏实证,只好将寡妇下在狱中,案子拖了很久没有解决。

    后来,高梦说的官衙中有人生病,请来一个老医生诊治。交谈中,高梦说提起这件奇案,老医生突然问道:“那寡妇是尖嘴吗?”高梦说一楞,反问:“有什么说法吗?”老医生起初不肯说,再三询问,才道:“本地青城山周围有几个村落,村中妇女多被蛇交配过,生下的女儿都是尖尖的嘴巴,阴hu中长着像蛇舌一样的东西。和男子淫荡时,蛇舌有时会伸出来,一插入男子阴管,男子便会立即脱阳死去。”高梦说听说,大感惊骇,但还不太相信。老医生又说:“这地方有巫婆,能用药使寡妇产生淫意,蛇舌自然会出来。是与不是,到时一看便知。”高梦说便按照老医生讲的,找来一个巫婆如法炮制,果然有蛇舌样的东西伸出来,才案情大白。高梦说便拟公文呈告上司,上司又重新检验过,才免了寡妇的罪,将她释放回家。

    【鸮鸟】

    长山县有个姓杨的县令,为官极其贪婪。康熙乙亥年间,朝廷往西部边疆用兵,购买民间的骡马运送军粮。杨县令以此为借口,大肆搜刮,将地方上老百姓的牲畜抢了个干净。

    周村是商人云集的地方,每逢集日,车水马龙。杨县令率领手下走卒,明火执仗,在集上抢夺了不下数百头牲畜,各地商人,无处控告。当时山东各县县令都因有公务全在省城里。正好益都县的董县令、莱芜县的范县令和新城县的孙县令在旅店里会聚到一起。有两个山西商人在门外大声喊冤。原来,两位商人有四头健壮的骡子,被杨县令抢了,出门在外,又远离家乡,丢失了财产,没法回家,恳求各位老爷给讲讲情。三县令觉得他们可怜,答应下来,于是便一块去拜访杨县令。杨县令置酒款待。酒席上,三人说明来意,请杨县令还给商人骡子,杨县令不听。三人苦劝,杨县令忙举杯劝酒,不让他们说下去,说:“我有一个酒令,不能对的罚酒。这个酒令必须是说一个天上的东西,一个地下的东西,还要说个古人。左问手拿什么东西,右问嘴里说什么话,随问随答。”自己先行令,说:“天上有个月轮,地下有个昆仑,有个古人叫刘伯伦。左问手拿什么东西,回答是‘手持酒杯’,右问嘴里说什么话,说是‘酒杯之外的事不要提’。”范县令接着说:“天上有广寒宫,地下有乾清官,有个古人叫姜太公。手持钓鱼杆,嘴里说是‘愿者上钩’。”第三个是孙县令,也说道:“天上有条天河,地下有条黄河,有个古人名叫萧何,手拿一本《大清律》,嘴里说是‘赃官赃吏’。”杨县令一听,脸上不自在,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又有了一个:天上有座灵山,地下有座泰山,有个古人叫寒山。手里拿把扫帚,说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三人互相看看,脸上都有惭色。

    忽然,一个少年从门外昂然进来,衣着华丽整洁,对四人举手行礼。大家一块请他坐下,拿大杯让他喝酒。少年笑着说:“酒先别喝。听见各位大人正行酒令。我也凑上一个。”大家便请他说,少年说道:“天上有玉帝,地下有皇帝,有个古人是洪武朱皇帝,他手持三尺剑,说是‘赃官应该剥皮’。”大家大笑。杨县令愤怒地骂道:“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如此!”命羞役抓起来。少年一跃,跳到桌子上,变成了一只鸮鸟,冲帘飞出,落到院子中的树梢上,回顾室中。口里作人笑声。主人忙拿东西打它,鸮鸟笑着飞走了。

    【古瓶】

    淄川县城北村中,有口水井干了。村中有甲乙两人缒着绳子下到井中淘井。挖了一尺深,发现一具骷髅,不小心,将头打破了,嘴里含着块黄金,两人十分喜欢,将金子收到腰包里。继续往下挖,又挖出六七具骷髅。两人贪心不足,希望还有金子,便把这些骷髅头全都打碎,却再也没有。只发现旁边有两个瓷瓶、一件铜器。铜器有一抱大小,几十斤重,两侧有双环,不知是干什么用的,锈迹斑斑。瓷瓶也很古老,不是近时的式样。甲乙两人出井后,突然死了。一会儿,乙又苏醒过来,开口说道:“我是汉代人,遭逢王莽之乱,全家人投井而死,正好有点黄金,因此含在口中,并不是含敛之物,每个人都有。为什么把头颅全都打碎了?实在可恨!”大家听了,赶忙焚香烧纸祷告,并许愿重新殡葬,乙才好了。甲却再也没有活过来。

    颜镇孙生听说了这件奇异的事,将铜器买了去。孝廉袁宣四得到一个瓷瓶。这个瓷瓶能预报阴晴天气。只要见瓷瓶上开始有一点湿润的地方,最初像米粒大小。越来越大,不长时间天便会下雨;湿润的地方逐渐消退,就云开天晴。另一个瓷瓶被张秀才家得到。这个瓷瓶能显示日期。每月初一,瓶上便起一个黑点,与日俱增,到了十五,黑点便布满了整个瓶身;过了十五,黑点又逐渐减少,到了月底最后一天,黑点全部消失,恢复为原来的样子。因为埋在地下久了,瓶口处粘上了一个小石粒,怎么刷也剔不下来,便用东西敲打,结果石粒下来了,把瓶口也打了个小缺口,也算是一件遗憾的事。据说将花泡在瓶中,花开花落,结的果实和树上结的没有两样。

    韩元少先生还是生员时,一天在家,突然来了个官差,禀报说主人想延请他作塾师,但竟没主人的名帖;问他主人家的家族门第,回答也是含含糊糊。先生见官差带来的聘礼十分优厚,便答应下,约定了来接的日子,官差才走了。

    到了那天,果然有车子来接先生。出门后,一路曲折绵延前行,走的路都是以前从没走过的。忽见前面有楼台殿阁,先生下了车进去,见像是藩王的官邸。到了学馆,有仆人纷纷摆上了丰盛的酒菜,劝客人自饮,却没主人陪同,先生十分不解。撤宴后,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公子拜见先生,生得秀雅不俗,施完礼,又去了别的屋子,请教学业时才来到老师的住所。公子绝顶聪明,上课只要先生讲讲大意,便自己明白了。先生因不知公子的家世,心中十分疑惑。学馆里有两个童仆供先生使唤,先生私下问他们,都不回答。问主人在哪里,回答说主人太忙。先生又要求他们领着偷偷去见见主人,二人都不愿去。恳求了好几次,才勉强同意,领着先生来到一座大殿,听见里面传出审讯拷打声。先生忙从门缝里往里一瞅,见一个大王高坐在殿上,两阶下剑树刀山,都是传说中阎王殿的景象。先生惊骇万分,转身要走开,里面已经知道外头有人。阎王停下公事,将众鬼喝退,厉声呼叫小童。童仆脸上一下子变了色,恐惧地说:“我为了先生,惹祸上身了。”战战兢兢地急忙跑了进去,阎王发怒说:“你怎敢领人到这里来偷看?”用巨鞭重打小童。打完,叫先生进去,说:“我所以不见你,是因为阴阳两世路途隔绝。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不好再在这里。”便赠给酬金。让先生回家,说:“你将来能中状元,只是还有些磨难没受完罢了。”命一个青衣仆人牵着驴送先生回去。先生怀疑自己已经死了,仆人说;“怎么可能呢!先生吃的用的都来自人世,不是阴间的东西。”

    回来后,先生又坎坷数年,后来连中会元、状元,阎王的话都应验了。

    【薛蔚娘】

    丰玉桂是山东聊城的一位书生,家里很贫穷,没有谋生的职业。明代万历年问,有一年发生了大灾荒,丰玉桂孑然一身到南边去逃荒。等到回家的时候,到了沂州就病了。他极力撑持着有病的身体走了几里路,来到了城南的一片乱葬岗子,越发疲累无力了,因此只好倚着一座坟墓躺下来休息。

    忽然,他好像做梦似地来到了一个村庄里。有一位老翁从一家大门中出来,邀请他进去。这老翁家只有两间简陋的房屋,屋里有一位女子,年龄有十六七岁,面貌神态俊秀文雅。老翁叫她煮柏枝汤,用陶器盛了招待客人;又询问起丰生的籍贯、年龄,问完了,就说:“我姓李名洪都,祖籍山西平阳,流落居住在这里已经三十二年了。请你记住这里的门户,我家的子孙如来寻访,就麻烦你指给他们。老夫不敢忘你的恩德。我的干女儿慰娘,也不算丑,可以许配给你,等我的三儿子到来的时候,就叫他给你们主持婚事。”丰生大喜,拜谢说:“我今年二十二岁了,还没有婚配,承蒙你把女儿许给我为妻,固然很好;但什么地方能找到您的家人告诉他们呢?”老翁说:“你只要到北边的村子里去,等一个多月,自然就有人来,只求你不要怕麻烦啊。”丰生恐怕老翁说话没有信用,就要求说:“实话告诉您:我本来就穷得家徒四壁,恐怕日后不能像您所期望的那样。如果半路把我抛弃了,那是人所难以忍受的事。即使您没有许配婚姻的情义,我也不会不遵守答应您的诺言,您不如直接了当地说要我为您办点事好了。”李翁笑着说:“你要叫老夫信誓旦旦地向你发誓吗?我早就知道你家贫。这次订立婚约并非专门为了你。慰娘孤独无靠,依托在我这儿已经很久了。我不忍心听任她流离失所,所以把她许配给你。你何必疑心呢?”于是就拉着他的胳膊把他送出门去,拱了拱手关上门回去了。

    丰玉桂一觉醒来,原来仍在坟墓边躺着,看看太阳,已经将近正午了。他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村中。村里的人见了他都吃了一惊,认为他已经死在道旁一天多了。于是丰生顿时明白了李翁就是坟墓中的人,他把这事隐瞒起来没说,只求借间屋子住下。村里的人恐怕他再死了,没有人敢留下他。这村里有一位秀才和丰生同姓。听说了这件事,就跑去询问丰生的家世,原来丰秀才还是丰生的远房叔叔。丰秀才高兴地把丰生领到自己家中,给他吃喝治病。过了几天丰生就痊愈了。丰生讲述了梦中所遇见的情景,他叔父也很惊异,于是就让丰生住下等待着,静观事情的发展。住了不久,果然有位官人来到村中,访问他父亲坟墓的地点。自称是山西平阳县的进士叫李叔向。从前他父亲与同乡某甲一起出外经商,他父亲死在沂州,某甲就把他葬在一处乱葬岗中。回到家乡后,某甲也死了。那时李翁的三个儿子年龄都还小,长子叫伯仁,考中了进士,在淮南当县令,多次派人寻找父亲的坟墓,始终没有知道的人。次子叫仲道,考中了举人。叔向最小,也考中了进士,于是就自己出来寻求父亲的遗骨,来到沂州,到处寻访。这天来到了这个村子里,村里人都不知道,丰生就把他引到墓地,指给他看。李叔向不敢相信,丰生对他具体述说了自己所遇到的情景。叔向感到很惊奇,仔细看了看,两座坟墓紧紧靠在一起。有人告诉他说:三年前有一个做官的人,把他的小妾葬在这里。李叔向恐怕错挖了别人家的坟墓,丰生就把自己躺过的地方指给他看。李叔向便吩咐抬一口棺材放在坟旁,才开始挖掘。坟墓掘开,见到一具女尸,衣服装饰都腐朽了,而面色像活人一样。李叔向知道是挖错了,非常骇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料棺材中的女子顿时坐了起来,向门外看了看说:“三哥来了吗?”李叔向吃了一惊,走过去问她,原来她就是薛慰娘。李叔向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盖好,派人抬着她回到旅店。又急忙命人发掘旁边的坟墓,希望父亲也能复活。挖开以后,尸体皮肉尚存,用手一摸已僵硬干燥了。叔向悲哀不止,把尸体装殓入棺木中,作了七天法事超度亡灵。慰娘也穿一身孝服,像女儿一样祭奠。

    一天,慰娘忽然对叔向说:“从前阿爹有黄金两锭,曾经分给我一锭作嫁妆。我因为孤弱一人,没有收藏的地方,便用丝线拴在腰里,而没带来,三哥你得到了没有?”李叔向不知道此事,就叫丰生返回去在墓穴中寻找,果然找到了一锭,和慰娘说的一样。叔向仍把那锭有丝线作为标志的黄金赠给慰娘。闲暇的时候,叔向就详细询问了她的家世。原来慰娘的父亲薛寅侯没有儿子,只有慰娘一个女儿,十分疼爱她。慰娘有一天从金陵舅父家回来,带着一个老婆子去雇船,驾船的是南京的一个专门保媒的人。当时有一个做官的人,任期满了要到北京去,托这个保媒的人给找一个美貌的侍妾。媒人跑了几家,没有一个中意的。为了这事驾着小船到广陵去物色,忽然遇上了薛慰娘,暗中就产生了一个害人的诡计,急忙招呼她们搭船过江。薛慰娘带的老婆子本来就认识他,因此就和慰娘一起上船渡江。中途,这个人把迷药放到食物中,慰娘和老婆子都中毒昏迷了。他就把老婆子推到江中,载着慰娘又返回了南京,用重金卖给了那个做官的人。慰娘入了门,这家的大老婆才知道,非常愤怒。慰娘又因中毒后头脑尚不清楚,不知道向她行礼,于是大老婆就鞭打她,并把她囚禁起来。北上三日以后,薛慰娘才完全清醒过来,婢女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慰娘大哭。一天夜晚,在沂州住宿,慰娘就上吊死了,他们就把她葬在乱葬岗中。慰娘在坟墓中,被群鬼欺凌,李翁时常保护着她,慰娘便拜李翁为义父。李翁说:“你命不该死,我一定给你挑选一个好女婿。”前些日子,丰生见了面后走了,李翁回来后对慰娘说道:“这个读书人品行可以信赖。等你三哥来了,替你主婚。”有一天,李翁对她说:“你可以回去等侯着,你三哥快来了。”原来这就是李叔向发掘坟墓的那天。慰娘在服丧期间,对叔向追述了往事,叔向叹息了很久,就把慰娘当作妹妹,让她改姓李。略微置办了一些衣服物品,安排慰娘和丰生结了婚。叔向说:“我带的盘费不多,不能给妹妹办嫁妆,我的意思是带着你们一起回去,以安慰老母之心,怎么样?”慰娘也非常高兴。于是夫妻二人随着叔向,用车载着灵柩一起出发了。

    到家以后,李母询问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喜爱慰娘胜过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安排她们在另一座院中居住。在办丧事过程中,慰娘对李翁的哀悼之情超过了他的儿孙。李母越发喜爱她,不让他们回聊城了,嘱咐儿子给他们买一座宅子。正巧有一个姓冯的要卖宅子,要价六百两银子。李家仓促之间未能凑足银子,暂时先把房契收下,约定日子交兑银两。到了日期,姓冯的早一步来了,正巧慰娘也从别院中来探望母亲,突然看到了冯某,觉得非常像那个驾船的人。冯某见到慰娘也很吃惊。慰娘急忙越过他走了进去。两位哥哥也因为母亲有点小病,都集合在这里,慰娘问:“厅前度步的那个人是谁?”李仲道说:“几乎忘了这件事,这人一定是前几天卖房子的人。”就站起来准备出去。慰娘阻止了他,把自已的怀疑告诉了他,叫他去仔细盘问这姓冯的。仲道答应着出去,冯某已经离开了,而巷子南边教私塾的薛先生却在那儿。仲道就问:“先生来有什么事?”薛先生说:“昨天晚上冯某请求我今天早些到府上来,给他写个文契并作保人。刚才在路上遇见他,说偶然忘记了一件事,暂时回去一趟,立刻就回来,叫我来这儿坐着等他。”少停了一会儿,李叔向和丰生都来了,于是互相攀谈起来。慰娘因为冯某的缘故,悄悄地来到屏风后偷看客人。仔细地看了看薛先生,原来是她的父亲,就突然从屏风后跑出,抱着父亲失声大哭。薛翁惊喜地流着泪说:“我儿从哪里来?”众人才知他就是薛寅侯,仲道虽然在路上常常遇见他,当初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到了这时候大家都非常高兴,对他讲述了慰娘前前后后的经历,设下酒席庆贺他父女团圆,因而留下他住了两晚。薛先生谈了自己的经历,原来他丢失了女儿后,妻子因为悲伤过度死了,他光棍一人无依无靠,就游学到了这里。丰生和他约定,购买了宅子后就把他接来同住。薛翁第二天去探看,冯某全家都逃走了,才知道杀害老婆子、卖了女儿的,就是这个人。冯某刚到平阳,做买卖发了家,但连年来赌博,日子一天天穷困,所以就卖他的住宅。卖薛慰娘的钱,也快花尽了。慰娘得到了好的归宿,也就不十分仇恨冯某了,只是选了个好日子迁入新居,也不再追究他逃到哪儿去了。李母经常馈赠慰娘财物,一切日用所需都供给他们。丰生于是就在平阳安了家,但需要按期回原籍参加各种考试,十分辛苦,幸而这一科乡试他考中了举人。慰娘富贵了以后,常常想念那老婆子是为了自己而死,想报答一下他的儿子。老婆子的丈夫姓殷,有一个儿子叫殷富,喜欢赌博,穷得没有立锥之地。有一天殷富在赌场上为赌注发生了争执,打死了人,就逃亡到了平阳,老远地来投奔慰娘。丰生把他收留在自己家中,询问他杀的那人的姓名,原来就是驾船的冯某。丰生惊骇感叹了好一会儿,就向殷富说明了情况,殷富才知冯某就是杀母的仇人,越发高兴,就在丰生家当了仆人。薛寅侯就在女婿家养老,女婿给他买了一个妾,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田子成】

    江宁人田子成,在一次过洞庭湖时,翻船淹死了。儿子田良耜,是明末进士,当时还在怀抱中。田子成的妻子杜氏,听到丈夫的噩耗,痛不欲生,服毒自尽。田良耜被庶祖母抚养成人,后考中进士,被派到湖北做官。过了一年多,改调湖南。走到洞庭湖,他想起了被淹死的父亲,痛哭而返,向上司禀报财力不及,请求辞官。上司不许,只将他降职为县丞,隶属汉阳府。田良耜推辞不去,院司再三督促,才勉强上任。到任后,他放荡不羁,常常遨游于江湖之间,不理政事。

    一天,他乘小船出去游览。夜晚,船泊江边,听到岸上传来悠扬动听的洞箫声。兴致所来,便弃船上岸,乘着月光,望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大约走了半里路,见一片旷野中孤立着几间茅屋,隐隐透出灯光。近前从窗子里往里偷看,见里边有三个人正坐着喝酒。上座是一个秀才,三十多岁年纪;下座是一个老翁,打横坐着个吹洞箫的,是个少年人。少年一曲吹完,老翁击节赞赏。秀才却面对着墙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吟咏诗句,少年的箫声、老翁的赞赏声,仿佛充耳不闻。老翁忽道:“芦十兄一定有了佳作,请朗诵朗诵,让我们也欣赏欣赏。”秀才便长声吟道:“满江风月冷凄凄,瘦草零花化作泥。千里云山飞不到,梦魂夜夜竹桥西。”声音凄恻哀伤。老翁笑着说:“芦十兄又故态发作了!”顺手拿过一个大酒杯,斟满酒说:“老夫不会对诗,就唱首歌劝酒吧。”于是便大声唱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故乡。”唱完三人都面现喜色,气氛才轻松起来。少年站起来说:“我看看月亮斜到哪里了?”从窗子里探出身子,忽然发现了田良耜,拍着手说:“窗外有人,我们的狂态都让人看到了!”便请田良耜进屋,大家彼此行礼,老翁请良耜坐到少年对面。良耜试试酒杯,是冷酒,推辞不喝。少年复又站起来,点着把苇草把酒温热,良耜也命随从出去买酒,老翁执意不许。又问良耜家世,田良耜详细说了。老翁恭敬地说:“原来是家乡的父母官。我妻子姓江,是本地人。”指着少年说:“这位是江西的杜野侯!”又指着秀才:“这是芦十兄,和您是同乡。”芦十自见了田良耜后,很是傲慢,也不行礼。田良耜问他道:“家住哪里?有这样高的才华,怎么以前没听说过?”芦十回答道:“我客居在外已经很久了,连亲属都不认识,真令人叹息啊!”话音十分哀伤。老翁忙摇手打断,说:“与佳客相聚,不赶紧喝酒,只管罗罗嗦嗦,叫人听厌烦了。”自己端起杯一饮而尽;又说;“我有个酒令,大家共行,不能的罚酒。一次掷三个骰子,其一的点数须与另两个点数之和相等,还要暗合一个典故。”自己先掷,是幺、二、三点,便唱道:“三加幺二点相同,鸡黍三年约范公,(《后汉书·范式传》:范式,字巨卿,山阳金乡人。与汝南张劭为友,两人同时归里,约定二年后的某日范式去张劭家看望。至期,张劭于家中准备鸡黍。范式果至。)朋友喜相逢。”第二个是少年,掷了两个两点,一个四点,客气道:“我学识浅薄,知道的都是俗典,请不要见笑。四加双二点相同,四人聚义古城中,(《三国演义》,刘备、关羽、张飞战乱中失散,后在古城相会。)兄弟喜相逢。”接下来是芦十,掷了两个幺点,一个两点,说道:“二加双幺点相同,吕向两手抱老翁,(《陕西通志》:吕向,字子回,唐朝人,少托于外祖母家。父亲长期远游在外,存亡未卜,多方找寻不到。后吕向官至翰林,一天自朝中回,路上碰到一位老人,恻然心动,问之正是他父亲,吕向抱父痛哭,将父亲迎回家中。)父子喜相逢。”最后是田良耜,掷的点数却与芦十一样,也唱道:“二加双幺点相同,茅容二簋款林宗。(《后汉书·茅容传》:茅容,字季伟,东汉陈留人。耕于野,与人避雨树下,众皆夷踞相对,容独危坐愈恭,郭林宗见而奇之,遂与共言,寄宿其家。次日茅容杀鸡为馔,林宗谓为己设,既而以供其母,自己以菜疏与客共饭。林宗深为感动,称为贤孝。簋,音鬼,古代盛食品用的器具。)主客喜相逢。”酒令行完,田良耜起身告辞,芦十站起来挽留道:“老乡情谊还没来得及倾吐,怎么就忙着走呢?我还想打听个事,请再坐会儿。”田良耜只得重新坐下,问,“要问什么?”芦十说:“我有个老朋友,在洞庭湖淹死了,和你是一个家族吧?”田良耜回答说:“是我父亲。不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芦十解释说:“我们年轻的时候很好。他淹死那天,只有我在场,是我收敛了他的尸体,埋葬在江边。”田良耜闻听,流泪下拜,恳求指示父亲的墓所。芦十说:“你明天还到这里来,再和你说。也很好找,离这里有几步路,见坟头上长着十棵芦草的便是。”田良耜哭着拱手告别。

    回到船上,田良耜一夜没睡。回想芦十的话,像句句都有深意。天刚明,便迫不及待地赶去,只见昨晚上的茅屋全没有了,十分惊骇。又到芦十指点的地方,果然有座坟墓,坟头上长着一丛芦草,数了数正好十棵,才恍然大悟:“芦十”原来是指十棵芦草。昨晚遇到的,是父亲的鬼魂。又详细打听当地人这座坟墓的来历。原来,二十年前,本地有个姓高的富翁,乐善好施,凡淹死的人,他都一一打捞上来,为他们修建坟墓,所以在这地方有几座坟。于是,田良耜便挖开坟,敛好父亲的遗骨,弃官返回了家乡。

    回家后,询问祖母父亲的相貌,与“芦十”一模一样。江西的杜野侯,原来是田良耜的表兄,十九岁的时候在江中淹死了,后来他父亲流落到了江西。又醒悟母亲杜夫人死后,葬在竹桥之西,所以芦十的诗中有“梦魂夜夜竹桥西”的句子。只是不知那老翁是什么人,也无从打听了。

    【王桂庵】

    王樨,字桂庵,是河北大名府的世家子弟。有一年,他到江南游历,停船在长江边上。附近船上有个船家少女,漂亮极了,正坐在船头低着头绣鞋。王桂庵瞅了她好半天,那女子像是毫无察觉。王桂庵便高声吟诵王维的“洛阳女儿对门居”一诗,故意让她听见。

    女子好像也懂了是为她吟诵的,但也不过略一抬头,瞥了一眼,又低头刺绣起来。王桂庵更加情思飞驰,忘情地把一锭金子扔了过去,恰好落在女子的衣襟上;女子依旧不抬头,顺手拾起,扔到岸上去了。王桂庵只好讪讪地把金子拣回来。他又拿出一副金镯扔过去,落在女子的脚旁,女子仍旧绣鞋,毫不理睬。不一会儿,船家从外边回来,王桂庵怕他发现金镯,正急得抓耳挠腮,却见女子从容地用脚把金镯勾来,遮掩过去了。船家上船后就催女子收拾活计,一边自己解开缆绳,开船顺流而去。

    王桂庵望着远去的帆影,呆呆地坐在那里,心情十分怅惘。当时他刚丧妻不久,很后悔没有立即请媒人去和船家定下婚事。再到周围船上打听,都不知刚才那位船家的姓名。王桂庵赶紧让自己船上的艄公开船去赶,哪里还有那船的踪影!

    不得已,王桂庵只好先过江办事。北返时再沿江查访,却依然不见消息。回家后,吃饭睡觉,都难以忘却那个船家女子的倩影。

    第二年,王桂庵又到南方去,专门买了一条小船,住在江边,天天察看往来的船只。半年功夫,对这一带活动的船都熟悉了,惟独不见去年那条小船的踪影,而腰中的钱袋却渐渐空了,只好又回家来。这一回,王桂庵的思念之情更加急切,无论白天走路还是黑夜梦中,漂亮船家女的影子总是浮动在他的心头。

    一天夜里,王桂庵做了一个梦:他忽然到了江边一个小村落里,刚走过几家门口,就见一家柴门朝南开着,院内稀疏的翠竹编成篱笆,花木繁茂,像是一座亭园。王桂庵迳直进去,不远处忽见一株高大的合欢树,满树红丝低垂,浓荫诱人。他不禁默念:元代虞集诗“门前一树马缨花”,写的大概就是这种景致吧?再走几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处围着芦苇篱笆的光洁素朴的小院,院内北房三间,门关掩着;回头看见南墙边有一间小屋,一株红蕉掩映在窗前。王桂庵探身窥望,见屋内迎门一个衣架,上挂一条彩裙,知道是女子的闺房,急忙退了回来;但屋里人似乎已经发觉有人来了,就迎了出来。王桂庵一看,那俊俏的面庞,正是去年那个船家少女。王桂庵喜出望外。大叫道:“这不是也有相见的一天吗?”二人正要亲昵,女子的父亲突然回来了。王桂庵一惊,醒了过来,才知是一个梦。回想梦中景物,历历如在眼前。王桂庵便把这个美梦珍藏在心里,恐怕同别人说了,会破坏这美好的意念。

    又过了一年多,王桂庵再次到江南镇江去。城南徐太仆,是王家的世交,请王桂庵去喝酒。王桂庵赴宴途中迷了路,误入一个小村,忽觉村中景物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一家院门里,正有一株高大的合欢树,宛然是梦中曾见的情景。他惊喜极了,投鞭翻身下马,闯了进去。院内景物,果然与美梦无异。再往院内走,房舍格局也全符合。梦境既然应验,王桂庵不再犹豫,直奔后院小南屋而去,船家女果然正在屋中。她远远看见闯来的王桂庵,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用门扇遮住自己,呵斥道:“哪儿闯来的男子?”王桂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似乎仍在梦中。女子见他已经站在房门边,便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王桂庵急得大叫起来:“您难道不记得那个扔镯人了吗?”接着,便倾诉了几年来的相思之苦,并且述说了梦中的预兆。女子隔窗询问了王桂庵的出身家世,王桂庵都如实告诉了她。女子说:“您既是宦门之后,家中自然早有美妻了,还要我去干什么呢?”王桂庵着急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思念您的话,我早就娶妻了!”女子说:“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样,足见你的诚心。我的心事虽然难向父母表白,却也已经违命回绝过好几家的婚聘了。那副金镯,我至今保存着,料想钟情者终究会有信息来的。今天不巧,父母到外婆家去了,眼看就要回来,您暂且回去,然后请媒人前来正式提婚,我看一定如愿以偿。可是假如你想非礼成亲,那就打错算盘了!”

    王桂庵正要匆匆退出,女子又望着他的背影远远地喊道:“王郎!我叫芸娘,姓孟,父亲的表字是江篱。你可别忘了呵!”

    王桂庵一边答应“记住啦”!一边跑出院门。

    王桂庵到徐太仆家赴宴,因为心里有事,便早早结束筵饮,告辞回来,赶紧到小村里去拜见孟江篱。孟江篱很有礼貌地接待了王桂庵,在院中篱笆墙边设了桌凳请他就座。王桂庵谢座后,先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便说明来意,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百两银子作为聘礼。不料老人摆摆手,说道:“对不起,我的女儿已经许配人家了。”王桂庵急得嚷道:“我打听得确确实实,明明是尚在待聘中,您为什么这样拒绝呢?”江篱老人平静地说:“我刚才说的,全是实话,不敢有半点撒谎。”王桂庵听了,立刻失魂落魄,垂头丧气地告辞出来。

    王桂庵回到住处,左思右想,无处找媒人。一夜辗转反侧,不能成寐。回想在徐太仆家,本来是想把这事告诉他的,只因为害怕他耻笑自己娶一个船家女,没好意思开口;现在情急无奈。只得前去求他。于是天一明,便跑到太仆家,把情况告诉他。太仆笑了,说:“原来如此。不用急。这老头儿,我还与他有点瓜葛,他是我祖母的内侄孙。你为什么不早说呢?”王桂庵这才鼓起勇气,倾吐了几年来藏在心中的隐情。太仆一听,却诧异道:“江篱本是个贫苦农民,从来不以撑船为业,你是不是弄错了呢?”于是,他打发儿子大郎到孟家去询问。江篱老人解释说:“我家虽然贫穷,却决不是卖婚的人。昨天王公子以金银作媒,我觉得他大概以为我们穷人家见钱眼开,见利而动,所以不敢高攀这门亲事。今天你来,既是太仆公的意思,必定没错。但我这女儿很任性娇惯,好人家不合她的心意也往往拒绝,我得跟她商量商量,免得日后落下埋怨。”说着,起身走进内室。一会儿出来,拱手笑道:“现在完全可以照太仆公的意思办了。”于是二人约定吉日,大郎告辞回家,向太仆报告了喜讯。王桂庵治办了丰盛的嫁妆,到孟家交了彩礼,借徐太仆家的房子,举行了婚礼。

    完婚后,住了三天,王桂庵带着芸娘,辞别岳父北返。途中夜间住在船上,新婚夫妻闲谈起来。王桂庵问芸娘道:“那一年就是在这一带遇见你的,当时就疑心你不像船家女。你那是乘船到哪里去呢?”芸娘说:“我叔父家在江北,那是我们借船去看望他。我家虽然贫寒,只够吃穿,没有积蓄,可是这种意外而来的财物,我们不贪恋。我笑你当时两眼瞪得圆圆的,一次又一次地想用金钱打动人心。听你吟诵古人诗句,知道是个风雅文士,可又疑心是轻薄浮浪子弟把人家当作荡妇挑逗呢。哼,假如让我爹发现了你那金镯,你就死无葬身之地啦!你看我爱财心切吗?”王桂庵听了笑道:“你固然聪明,却还是掉进我的圈套里了!”芸娘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王桂庵故意停住,笑而不言。芸娘一个劲地追问,王桂庵才说:“离家一天天近了,这事也不能再瞒你。实话告诉你吧,我家里是有妻子的,是吴尚书的女儿。”芸娘不信,王桂庵故意又郑重地说了一遍。芸娘听了,一声不响,突然起身跑出船舱,王桂庵急忙拖着鞋子往外赶,芸娘却已经跳进江中去了。王桂庵大喊救人,周围船只一阵骚动。然而但见江上夜色茫茫,星光点点,哪儿去找芸娘的影子呢?王桂庵号啕大哭,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悔恨莫及。他沿江出高价雇水手打捞芸娘的遗体,丝毫不见踪影。最后只好返回大名府家中,又是悲痛,又是忧愁,害怕岳父来探望闺女,那时如何交代?

    恰巧,他的姐夫在河南做官,于是王桂庵到那里去住了一年多才回来。归途中遇上大雨,王桂庵到村子里一个农家去避雨,见那院中房舍整洁,一个老太太抱着一个婴孩在房厦下面逗弄玩耍。婴孩看见王桂庵进来,就扑过来叫他抱。王桂庵觉得有点怪,又见婴孩长得秀气可爱,便抱过来搁在膝上。老太太唤他,他也不去。一会儿,雨过天晴,王桂庵把这小家伙举起来交给老太太,走下堂阶,让仆人整装动身。哪知婴孩却哭闹喊叫起来:“爸爸走了!”老太太笑这孩子喊陌生人为爸爸,连忙呵斥制止,抱起他回室内去了。王桂庵正在等待仆人整治行装,忽见一个美丽少妇抱着那婴孩从室内屏风后面走出来。王桂庵愈看愈像芸娘,正在疑惑,芸娘已经骂起来:“负心汉!你自己丢下的这块肉,叫人怎么处置?”王桂庵这才明白,原来这个婴孩是他的儿子,不禁一阵心酸,也来不及问他们母子如何来到这里,先把当初的戏言解释表白了一番,芸娘方才转怒为喜,二人相对流下泪来。接着芸娘述说了事情的经过:这家主人莫翁,因为六旬无子。领着老婆到浙江南海普陀寺去进香。归途中在长江岸边停船时,正好芸娘顺流而下,恰好碰到莫翁的船舷。莫翁急忙让人把她打捞上来,抢救了一夜,芸娘才苏醒过来。莫翁见芸娘是良家女子,便高兴地认作干女儿,带回家来。过了几个月,想给她聘个夫家,芸娘表示不愿改嫁。到十个月上,芸娘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寄生。事有凑巧,王桂庵到这家来避雨,这时寄生已经快满周岁了。王桂庵听了,大喜过望,于是重新卸车,入室拜见了老翁老太太,同样以岳父岳母相称。住了几天,夫妻携带儿子及莫老夫妇一起返回大名府。

    一进家门,孟翁已来王家等待两月了。孟翁刚来时,王家人们情辞恍惚,使孟翁感到奇怪;现在相见,真相大白,大家高兴起来,孟翁才知道以前的闪烁支吾是事出有因的了。

    【寄生】

    王寄生,字叫王孙,是郡中名士。小时,父母因为他在襁褓中就能识得父亲,认为他天生聪慧,所以十分钟爱。长大以后。出落得越发秀美,八九岁能写文章,十四岁考入郡学,立志要自己选择对偶。父亲王桂庵有个妹妹叫二娘,嫁给了秀才郑子侨,生了个非常聪明漂亮的女儿,起名叫闺秀。王孙见了闺秀后,十分爱慕,日思夜想,渐渐地就不吃不喝,生起病来。父母忧虑伤心,苦苦询问缘故。王孙便将心事讲了。父亲无可奈何,只得请媒人去妹妹家提亲。郑子侨为人古板严谨,觉得中表亲上再做亲于理不合,便推辞了这门亲事。王孙得知,病势更加沉重。母亲芸娘无计可施,只好暗地里恳求二娘,要闺秀来家安慰安慰王孙。郑子侨得知,怒不可遏,说的话也难听起来。于是,桂庵夫妇彻底绝望,只好听任王孙死活了。

    本郡有一姓张的大户人家,五个女儿都很漂亮。最小的一个叫五可,尤其美丽,是姊妹中最出类拔萃的,一直还没订亲。一天,五可在去扫墓的路上,碰到王孙,从车子中偷偷看了一眼,一见钟情,回家后告诉了母亲。母亲探知她的心事,便叫来一个姓于的媒婆,向她流露了许亲给王孙的意思。于氏会意,立即到王家来。这时,王孙还在病中,于氏得知,笑着说:“公子的病我能治好。”芸娘询问缘故,于氏便说明来意,又把五可夸赞了一番。芸娘非常喜欢,让于氏快去跟王孙说说。于氏走进内室,抚摸着王孙告诉他这件事,王孙摇着头说:“你请的医生不对我的病症,有什么办法!”于氏笑着说:“治病,要问是不是好医生。如果是好的,即使求的是医和而来由是医缓,也可以啊!何必非求那个人,死了也要等她,这不是太傻了吗?”王孙流着泪叹息道:“但普天下的医生,却再也没有好过医和的!”于氏讥笑道:“公子怎么这样见识不广呢?”于是又把五可的容貌神情、体态衣著,连说带比划,极力描述了一番。王孙还是摇着头说:“算了吧!这人并不是我心中所想的人!”于是便回过头去,面对墙壁,再也不听。于氏见他心意不变,只好起身离去。

    又一天,王孙昏昏沉沉中,忽见一个丫鬟进来说:“你想念的人来了!”王孙惊喜万分,从床上一跃而起,急忙出门,只见一个漂亮的美人已站在庭院中。仔细一看,却不是闺秀,穿着身松花色细褶绣裙,微微露出一双小脚,美丽绝伦,真是不亚于天仙!王孙忙施礼,询问姓名。美人回答说:“我就是五可。您是一个痴情的人,却把情意都倾注到闺秀身上,叫人不平!”王孙道歉说:“我平生没见过漂亮女子,所以心中只有一个闺秀,现在我知罪了!”两人便订下婚誓,正在手握着手依依不舍时,芸娘来探病,用手抚摸王孙,王孙一下子醒了过来,却是一个梦。回想梦中五可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暗想:五可如真是像梦见的那样漂亮,何必非求那难以相遇的人呢!便把刚才的梦告诉了母亲。芸娘很喜欢他心思转变,立即就要请媒人去提亲。王孙恐怕梦见的不确实,便托邻居一个熟悉张家的老太太。借故去张家暗地里相看五可。老太太来到张家,五可正在病中,靠着枕头,手托着腮,婀娜多姿,无与伦比。老太太便上前问:“姑娘得了什么病?”五可玩弄着腰带,默默不语。她母亲代答道:“哪里有什么病!连续几天和爹娘呕气呢!”老太太又问缘故,五可母亲诉说道:“好几家提亲的,都不愿意,非像王家寄生一样的不嫁。是我这个做娘的劝了两句,就使性子好几天不吃不喝了!”老太太笑着说:“姑娘和王郎相配,倒真是一对玉人!他如果见了姑娘,恐怕也想念得憔悴要死。我回去后,就让他家来提亲,怎么样?”五可忙阻止说:“您千万别!如果不成,越发成了笑料了!”老太太赌咒发誓,担保必定能成,五可才露出了笑容。回去后,老太太向王孙讲了五可的相貌,和于媒婆对五可的描述一模一样。王孙又详细询问五可的衣著,也与梦中见的一样,心中大喜。心情虽然稍舒畅了些,但还是不敢太相信别人说的。

    又过了几天,王孙病渐渐好了,把于媒婆找了来,请她想办法让自己亲眼见见五可。于氏为难,姑且答应下走了。过了很久,没有回音。王孙焦躁不堪,正要打发人去询问,于氏突然笑眯眯地来了,说:“幸亏有个好机会,五娘最近身体有病,每天都让奴婢们扶着到对院去散步。公子可去她家附近藏起来等着,五娘走路迟缓,到时就可以仔细相看相看了。”王孙大喜。第二天,早早骑马前去,于氏已先等在那里。让王孙把马拴在树上,领他进入临街的一处房子,为他取了座位,闭上门走了。不一会儿,五可果然扶着丫鬟走出家门来。王孙忙从门缝里凝目注视着。五可经过门外时,于氏故意指指天上的云,又指指路边的树,让五可看,以使她走慢点。王孙看了个仔细,心里惊喜得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不一会儿,于氏进门来笑着说:“可以代替闺秀吗?”王孙欢欢喜喜,再三致谢。返回家后,要父母立即托媒人去提亲。媒人赶到张家,张家却回答说五可已许了别人了!王孙闻听,悔恨忧闷,又立刻生起病来。父母既忧虑,又伤心,责备他自己耽误了好事。王孙也不说话,只是每天喝一小碗米汁度日。不几天,便瘦骨嶙峋,病得比前次更厉害了。

    几天后,于媒婆忽然来到王家。见了王孙,惊讶地问:“怎么病成这个样子?”王孙流着泪,将五可已许人的事告诉了于氏。于氏笑道:“痴公子!起初人家主动许亲,你不答应;今天你求着人家,哪里就能那么爽快呢?即使她真许了人家,也还能再想办法。若早点和我商量,就是许给了京城皇帝老爷的儿子,我也能再夺回来!”王孙欢喜非常,求于氏给想个办法。于氏便叫他赶快写下书信庚帖,派人送去,约定第二天在张家会齐。王桂庵担心这样太唐突,会遭人家拒绝。于氏说:“前些天我已和张公说好,才过了几天又突然翻悔?况且他真把女儿许给了人家,也还没有书信庚帖。俗话说‘先做饭的先吃’,还怀疑什么?”王桂庵只好依从。第二天,便派了两个仆人送信去。张家也没说别的,收下书信,重重地赏了两个仆人回来。王孙的病一下子就好了,从此后,再不把闺秀放在心上了。

    先前,郑子侨拒绝王家提亲时,闺秀便不高兴。后来听说王孙已与张家姑娘订亲,心里越发忧郁烦闷,也病了起来,身体逐渐衰弱。父母究问,也不说话。丫鬟窥知她的心事,悄悄地告诉了二娘。郑子侨听说后,非常生气,也不请医生诊治,听之任之。二娘怨怪地说:“我侄子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怎么这样迂腐固执,要害死我的女儿!”郑子侨大怒,骂道:“你生的好女儿!不如早点死了,也免得让人家笑话!”从此夫妻反目。二娘便和女儿商量,可以仍然嫁给王孙,只是只好做二房了。闺秀低着头,样子像是十分愿意。二娘又和丈夫商量,郑子侨更加恼怒,一切事都推给二娘,权当自己没有这个女儿,再也不闻不问了。二娘爱女心切,便想按照自己答应的去做,闺秀才喜欢,病也渐渐好了。

    二娘暗地里打听,知道还有几天王孙就要娶亲了。到了那天,天刚明,二娘便以侄子要结婚,需要回娘家探亲为理由,打发人去向哥哥王桂庵借仆人和车马。王桂庵很爱护妹妹,觉得妹妹是邻村,路又不远,便让迎亲的车马先去接回二娘。车子一到,二娘便将女儿梳妆打扮好,命车子拉着,让两个仆人、两个婆子护送着往王家赶来。到了王家门口,用红毡铺地,走了进去。这时,鼓乐手早已会齐准备好,跟来的仆人便喝命奏乐,一时吹擂大作,人声鼎沸。王孙急忙跑过来一看,见一女子头蒙红帕,大吃一惊,刚想跑开,郑家仆人过来捉住,让两个人交拜。王孙稀里糊涂地拜完,两个婆子扶着女子径直到新房坐下,王孙才醒悟过来是闺秀。全家一片惊惶,不知如何办才好。这时,天渐渐黑了,王孙不敢再去张家迎亲。无可奈何中,王桂庵只得派仆人去张家说明情况。张公大怒,便想退亲。五可不肯,说:“她虽然先到,但并没正式订婚,不如让王家快来迎娶。”事已至此,张公只得照此办理,让王家的仆人赶快回去禀报。王桂庵还是不敢去。父子二人相对谋划,真是喜也不是,怒也不是,无计可施。张家等了很久,没见王家来人,便自己备车,将五可送到了王家门上。王桂庵只得另设一新房,让五可住下。王孙来回奔跑于两座新房中,疲于应付。芸娘便给二女调停,让她们按年龄大小确定名分,两人都答应。可等五可听说闺秀比自己还稍大点,得称“姐姐”,便面有难色。芸娘很是担心。婚后“三朝”那天,二人同去拜见婆母,五可见闺秀风姿绰约,似乎比自己还略胜一筹,便甘心居次,二人的名分才终于定下来。但王桂庵夫妇始终担心二人时间长了会互不相容。没想到两人却是言语投机、相敬相爱,连衣服也换着穿,真像亲姊妹一般。

    后来,王孙问五可当初为什么拒绝提亲,五可笑着说:“没别的!当初你拒绝于媒婆来许亲,我只是想报复报复你。你还没见过我,心中只有闺秀;既然见了我,我也稍微傲慢点,看你对待我比对待闺秀如何!假若你为了她生病,而不为了我生病,我也就不强求了!”王孙笑到:“这报应也太毒了!但不是于媒婆,我怎能够见你一面呢?”五可说:“是我自己想让你看看的,媒婆有什么能为?经过那座房门时,我岂不知里面有个人正虎视耽耽?我们梦中已订下誓约,你怎么还不相信,非去看看不可呢?”王孙惊问:“你是怎么知道梦中订下婚誓的事的?”五可说:“我病中梦见到了你家,醒来后觉得太荒诞。后来听说你也梦见了我,我才知道我的魂魄真来过这里。”王孙极为惊异,详细讲述了自己当时梦中的情景,二人做梦的日期时辰都完全相符。

    王桂庵父子两人的姻缘都从梦中来,也算是奇事了,所以一并记下这两件事。

    【周生】

    周生,是淄川县县令的幕宾,县令因公外出,夫人徐氏,很早就有去泰山朝拜碧霞元君的心愿。因为路途遥远,想派仆人带着祭礼替自己前往,便让周生写一篇祷词。周生作了篇骈体文,历述徐氏生平,文中很多地方颇为淫荡不恭。其中有句话说:“栽般阳满县之花,偏怜断袖;置夹谷弥山之草,惟爱余桃。”(般阳:即淄川县。断袖:指男宠。余桃,典出《韩非子·说难》。这两句意思是讽谕县令偏爱男色。)这是诉说徐夫人的愤慨,像这样的句子还有很多。脱稿后,拿给同事凌生看,凌生见文章太轻侮亵渎神灵,劝告他不要用,周生不听,还是将祷词交给仆人带去了泰山。

    此后,不长时间,周生在县衙中暴毙身亡。仆人也跟着死了。徐夫人生产后,也得病去世。人们还没感到有什么奇怪的。周生的儿子自京城中赶来接回父亲的棺木,夜晚与凌生同宿,梦见父亲告诫他说:“写文章不可不慎重啊!我没有听从凌君的劝告,以淫荡之词,招致神灵发怒,不光丢了自己的命,还连累了徐夫人和焚烧祷词的仆人。恐怕我在阴间里还免不了受罚。”醒后,他惊异地告诉了凌生,凌生也作了同样的梦,便将他父亲写祷词一事告诉了他。周生的儿子不禁为之悚然戒惧。

    【褚遂良】

    山东长山县有个赵某,从一个大姓人家租了一间屋居住。他得了一种腹中长肿块的病,又孤苦贫困,病得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死了。

    有一天,他极力支撑着病重的身体寻找凉爽的地方,移到屋檐下就躺下了。醒来以后,看见一位绝代佳人坐在自己身旁,就询问她。女郎说:“我是特地来给你做媳妇的。”赵某吃惊地说:“且不说穷人不敢有这种妄想;如今我已奄奄一息,有妻子又有什么用?”姑娘说:“我能治你的病。”赵某说:“我的病不是短时间能够治好的。纵然有良方,没有钱买药又有什么办法!”姑娘说:“我治病不用药。”于是就用手按着赵某的肚子,用力按摩,赵某觉得她的手掌像火一样热。过了一会儿,赵某腹中的结块,隐隐约约地发出拆解分裂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赵某就想上厕所。他急忙爬起来,走出几步,解开衣裤就大泻起来。粘液倾泻,结块都排出来了,只觉得浑身十分爽快。他回来躺在原来的地方,对姑娘说:“娘子是什么人?请你告诉我姓氏,以便立个牌位祭祀。”姑娘说:“我是狐仙。你前世原是唐朝的褚遂良,曾经对我家有恩,我经常铭记在心,想要报答。天天寻找你,今天才见到了你。长久以来回报的愿望算可以实现了。”赵某因自己貌丑感到惭愧,又顾虑茅屋被灶烟薰得很黑,会弄脏了姑娘华丽的衣服。姑娘只是请求跟他一起去,赵某就领着她进入自己家中。土炕上铺着碎草,连席子也没有。灶膛是冷的,多日不曾烧火做饭了。赵某说:“且不论家境如此贫寒,不忍心屈辱你;即使你能心甘情愿地留下。你看瓮底空空,又用什么来养活老婆孩子?”姑娘只说:“不要担忧。”她说话的功夫,赵某回头一看。只见床上毛毡被褥都已铺设好了。赵某正要询问,又一转眼间,满屋已用银光闪闪的纸裱糊得像镜子似的,各种东西也都变换了。几案精致光洁,上面已经摆好了酒菜,于是两人就欢快地对饮起来。天晚了就和姑娘一同睡下,和夫妻一样。

    赵某的房主人听说了这件怪异的事,就请求见一见姑娘。姑娘就出来相见,并没有为难的神色。从此,这件事四方传播,登门求见姑娘的人很多,姑娘并不拒绝。有的人设筵招待他们,姑娘也一定和丈夫一起去。

    有一天,酒筵中有一位孝廉,暗中产生了淫恶的念头。姑娘已经知道了,突然对他斥骂起来,立即用手推他的头,孝廉的头就伸出窗棂之外,而身子还在屋里。出不去,进不来,也不能转动。大家都请求宽恕他,姑娘才把他拽出来。过了一年多。登门拜访的人越发多了,姑娘十分厌烦。被拒绝的人就骂赵某。过端阳节的那一天,赵家请来了许多朋友饮酒,忽然一只白兔跑了进来。姑娘站起来说:“捣药翁来召见我们了。”对兔子说:“请你先走一步。”兔子跑出去,迳直走了。姑娘叫赵某拿了一架梯子来,有数丈高。院子里有一棵大树,便把梯子倚在树上,梯子还高过树梢。姑娘先爬上去,赵某也跟着她。姑娘回过头来说:“亲戚朋友有愿意跟着去的,请立即登梯。”众人互相看着,没有人敢上去。只有屋主人家一个家童,踊跃地跟在他们后面。越上越高,梯子到头,就进入云彩,看不见了。大家一看那架梯子,原来是多年的一扇破门,去掉了镶板罢了。大家一齐进入他家一看,依然是原来的灰壁破灶,其它空无一物。还寻思着家童回来时可以问问情况,但竟然始终杳无踪迹。

    【刘全】

    邹平县有个姓侯的牛医,一次,提着饭去招待为自己耕地的人。来到田野里,有股旋风在他前面转来转去,侯某就用勺子舀起饭汤祭奠到地上,连舀了几勺,旋风才离去。又一天,侯某到城隍庙闲逛,见里面有座“刘全献瓜”塑像,刘全被鸟雀粪糊住了眼睛。侯某慨叹地说:“刘大哥怎么竞受如此玷污!”便进去用手指甲将鸟粪仔细剔下来。

    几年过后,侯某卧病在床,梦见被两个鬼隶摄了去。来到官衙前,鬼隶逼索财物,侯某无计可施。忽然从官衙内走出一个穿绿衣服的人,看见侯某,惊讶地说:“侯老翁怎么来了?”侯某便诉说了经过。绿衣人斥责两个鬼隶说:“这位是你们侯大爷,怎敢无礼!”两鬼隶忙道歉说不知。一会儿,听见官衙内传出雷鸣般的鼓声,绿衣人说:“升堂了!”便和侯某一块进去,叫他站在台阶下,说:“先在这等会儿,我替你问问是怎么回事。”走上前去,向一个官吏模样的人招手示意。那人从大堂上下来,两个人简单谈了几句。官吏模样的人看见侯某,拱手施礼说:“侯大哥来了!你也没什么大事,有一匹马告了你,两下里一对质就可以回去。”说完便走了。不长时间,听到大堂上叫侯某的名字,侯某忙上前跪倒在地,一匹马也跪在那里。判官问侯某:“这匹马告你将他药死了,有这回事吗?”侯某申诉道:“它得了瘟病,我用治瘟病的药方治疗,吃了药后不见好转,隔了一天就死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马竟开口说起人话来,两下里各说各的理,互不相让。判官便命查生死簿,簿上注明了这匹马年龄多大,应死于某年某月某日,与马死的时间相符。判官便呵斥马说:“这是你寿数已尽,怎能无妄指控别人!”将马赶了出去,又对侯某说:“你原本是想救活它的,与你无关。这次你可以不死。”仍然命那两个鬼隶将侯某送回。绿衣人和官吏模样的人也和他们一块出来,嘱咐鬼隶路上好好对待侯某。侯某感激地说:“今天承蒙二位保护,但我并不认识你们,请告诉姓名,以便将来报答。”绿衣人说:“三年前,我从泰山回来,路上又热又渴,难受得要死。经过你们村外时,承蒙你舀饭汤给我喝,这恩情现在也不敢忘。”像官吏模样的人说:“我就是刘全。以前遭受鸟粪玷污,被糊住了双眼,闷得不能忍受。你亲手将鸟粪剔除,这恩情我也不敢忘怀!只是阴间里的酒肴,没法招待客人,我们就此分别。”侯某恍然大悟,于是便往回赶来。到了家,要款留两个鬼隶,鬼隶却连一杯水也不敢喝。过了会儿,侯某苏醒过来,此时他已死了两天了。

    从此后,侯某更加好善。逢年过节,他定用酒祭奠刘全。八十多岁,身体还很强健,能跃马奔驰。一天,路上见刘全骑马走来,像要出远门。两人拱手行礼,寒暄毕,刘全说:“大哥寿数已尽,勾魂牒已经发出了。差役要来勾你,被我阻止住了。大哥可回家料理料理后事,三天后我来叫你一块走。地下我已经替你买了个小官职,不会受什么苦的。”说完就走了。侯某回家告诉了妻子儿女,和亲戚朋友一一告别,又准备好了棺材和寿衣。第四天天刚黑,侯某对众人说:“刘大哥来叫我了!”进入棺材,便去世了。

    【土化兔】

    靖逆侯张勇镇守兰州时,一次外出打猎,打到很多野兔。其中有的兔子半身或两条大腿还是土质的。一时,秦中地方的人争相传说土能变兔。这也是自然界中不好理解的事情。

    【鸟使】

    苑城人史乌程正在家中,忽见一群鸟飞集到屋顶上,颜色和叫声像是乌鸦。史乌程告诉人家说:“夫人派鸟使来叫我了。赶快准备后事,在某一天我就要死了。”到了那天,史乌程果然去世。出丧的那天,乌鸦群又来了,跟随着棺材慢慢飞着,从苑城一直跟到新城。葬后,鸦群才不见。这件事是长山吴木欣亲眼看见的。

    【姬生】

    南阳有一家人,姓鄂,家里遭受狐患,金钱、杂物经常被狐盗去。如触犯他们。作祟便更加厉害。

    姓鄂的有一个外甥姓姬,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书生。姬生来到鄂家向狐祷告免灾,狐不听;又祷告狐舍了外祖家到自己家去,狐还是不听,众人都笑起来。姬生说:“它们既能变幻,必通人情。我持之以恒地引导它们,早晚就能引入正果。”于是,不几天就到鄂家祷告一次。虽不大见效,但姬生一到鄂家,狐就不扰乱了。因此,鄂家就常叫姬生住在他家。姬生住在外祖家,夜里就对空祷告,执意要求见狐一面。

    一天,姬生回到家,独自坐在书房里,忽然见房门慢慢地自己开了。他忙站起来恭敬地说:“狐兄来了?”可是寂静无声。一夜,门又自开,姬生说:“倘若是狐兄光临,是我祷告求来的,何妨叫我见一面?”仍是寂静无声。这夜,姬生桌子上有二百钱,到了天明就不见了。第二天晚上,姬生又增加了几百钱放在桌子上。半夜时分,听见布帘子响,姬生忙说:“狐兄来啦?我已准备下几百铜钱给你使用。我虽家里不富裕,但也绝不吝啬。若有急用,不妨明说,何必盗窃呢?”稍等了一会儿,去看了看钱,只拿了二百去。姬生把余下的钱仍放在原处。但是一连几夜没有再丢失一文。姬生有只熟鸡,打算请客用,可是忽然丢失了;到了晚上,姬生又准备了酒给狐喝。从此,狐就不再来了。

    鄂家的狐患仍和以前一样,姬生又去祷告,对狐说:“我准备下钱你不要,准备了酒你不喝,我外祖年纪老了,身体又不好,哪能受得起你们长久骚扰?我特备下不太丰盛的一点礼物,到夜里任凭你自己拿,愿拿什么就拿什么。”于是把十几千钱。一坛子酒,两只切好的鸡,摆在桌子上。到了晚上,姬生躺在一旁守着,可是整夜没有一点动静,钱与物一点也不少。然而,狐却从此绝迹了。

    一天,姬生晚上回家,一开门,见他的桌子上放着一壶酒和满满一盘熟鸡蛋,四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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