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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白话聊斋最新章节!

玩笑的话。吴太守传胭脂上堂怒斥道:“你说她不知情,现在为什么她自己供认做媒人的事?”胭脂流泪说:“我自己不成器,害得父亲惨死。官司又不知哪年才能了结,再连累别人,实在不忍心。”吴太守又问王氏:“开玩笑后,你曾跟谁说过?”王氏供称:“没有。”吴太守发怒说:“夫妻同床而眠,该是无话不说,怎能说没有?”王氏连忙解释:“丈夫外出,好久没有回来了。”太守说:“即使是这样,凡捉弄别人的人,都以取笑别人的愚蠢来炫耀自己的聪明,你说没对一个人讲,骗得了谁?”随即命令左右夹她的十个指头。王氏不得已,如实招供:“曾对宿介说过。”于是吴太守释放了鄂秋隼,逮捕了宿介。宿介被传到堂,供说;“不知道。”太守说:“偷女人的一定不是好男子!”加以严刑拷打。宿介被迫招供说:“我曾冒充鄂生骗过胭脂是真,但丢了鞋子后,就没敢再去,杀人的事,实在不知道。”太守发怒说:“爬墙偷女人的人,什么坏事干不出来!”又加重刑罚折磨,宿介实在受不住了,就屈招是自已杀的。供词上报以后,无不称赞吴太守断案如神。这样,铁案如山,宿介只等着秋天被杀头了。

    但是,宿介虽说生性放荡,品行不端,毕竟是山东有名的才子。他听说山东学使施愚山最有贤德才能,而且爱惜人才,就写了一张状子来申诉冤情,言词十分凄惨悲伤。于是,施学使调阅宿介的供词,反复分析研究,拍着桌子说:“这书生冤枉了。”接着请示上司,要求将案件交他来重新审理。施学使问宿介:“你的鞋丢在什么地方?”回答说:“我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去王氏家敲门时,还在袖中。”又转问王氏:“宿介之外,你的奸夫还有几个?”王氏供称:“没有了。”施学使喝道:“淫乱的人,怎能只与一人私通?”王氏解释说:“我与宿介年轻时就相好,因此,关系无法割断。后来并非没有勾引我的,但实在与他们没有来往。”施学使让她指出姓名来证实。王氏说;“只有同街的毛大,屡次勾引,都遭到我的拒绝。”施学使说:“你怎么忽然变得这样贞洁了?分明不老实。”喝令左右重刑伺候,王氏慌忙磕头,都磕出了血,并极力申辩确实没有了。施学使停止用刑,又问王氏:“你丈夫远出在外,难道就没有借故到你家来的吗?”回答说:“有的。某甲、某乙,都以借钱或送东西为名,曾来过我家一二次。”原来,某甲、某乙,都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都曾打过王氏的主意,但没表现出来。施学使一一查考了他们的姓名,并将他们拘捕。等到拘齐了,就把他们押到城隍庙里,让他们跪在神案前,对他们说:“我梦见一个神仙告诉我,杀人犯就在你们四五个人之中。现在你们面对神灵,不能讲假话,如能坦白交代,还可从宽处理。说假话的,那就严惩不饶。”这伙人都齐声说没有杀人。施学使让把刑具摆在地上,准备用刑。刚把他们的头发束起来,脱光了衣服,他们就齐声大喊冤枉。施学使下令,暂免受刑,对他们说:“你们既然不肯自己招供,就让鬼神指明谁是凶手。”就派人用毡褥把大殿的窗子完全遮住,不留一点空隙;又让他们光着脊背,把他们赶进黑暗之中。开始给他们一盆水,让他们洗净手,然后用绳子把他们拴在墙壁下,警告说:“面对墙壁,不许乱动。是杀人凶手的,一定有神灵在他背上写字。”一会儿,把他们叫出来,施学使便挨个观察检验了一遍,最后指着毛大说:“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原来,施学使先让人用白灰涂了墙壁,又用烟煤水让他们洗手,杀人凶手恐怕神灵在他背上写字,因此暗中将背紧贴墙壁,使脊背沾上了白灰;临走出暗殿时,又用手去护着背,因此脊背上沾上了黑烟色。施学使本来就怀疑是毛大,这样就更确实了。再对毛大动用重刑,他就全部如实交代了。最后,施学使判道:

    “宿介:走了盆成括耍小聪明而招致杀身之祸的老路,得了个像登徒子那样好色的名声。就因为他与王氏两小无猜,竟然像夫妻一样同床而眠;又因王氏泄露了胭脂的心事,他竟占有了王氏还不满足,又打胭脂的主意。他学将仲子翻墙越园,就像飞鸟轻轻落地;他冒充鄂生来到闺房,竟然骗得胭脂开门;动手动脚,竟然不要一点脸皮;攀花折柳,伤风败俗,丢尽了读书人的品行。幸而听到胭脂病中的微弱的呻吟,还能顾惜;能够可怜姑娘憔悴的病体,还没有过份狂暴。从罗网里放出美丽的小鸟,还有点文人的味道;但脱去人家的绣鞋作为信物,岂不是无赖透顶!像蝴蝶飞过墙头,被人隔窗听到了私房话;如同莲花落瓣,绣鞋落地后,就无影无踪。假中之假因此而生,冤枉了鄂生之外,又冤枉了宿介有谁相信?天降大祸,酷刑之下差点丧命;自作自受,几乎要身首分离。翻墙越穴,本来就玷污了读书人的名声;而替人受罪,实在难消胸中的冤气。因此暂缓鞭打,以此抵消他先前受的折磨。姑且降为青衣,留一条自新之路。

    像毛大这样的人,刁诈狡猾,游手好闲,是街坊里的流氓无赖,勾引邻家女人遭拒绝,还淫心不死;等着宿介进了王氏家中,鬼主意就顿时产生。推开王氏的家门,高兴地随着宿介的足迹进入院内,本想捉奸,却听到了胭脂的消息,妄想骗取美丽的姑娘。哪里想到魂魄都被鬼神勾去,本想进胭脂闺房,却误入卞老汉之门,致使情火熄灭,欲海起风波。卞老汉横刀在前,无所顾忌;毛大却走投无路,转而夺刀杀人。本来想冒充他人骗奸胭脂,谁知却夺刀丢鞋,自己逃脱却使宿介遭殃。风流场上生出这样一个恶鬼,温柔乡哪能有这样的害人精?必须立即砍掉他的脑袋,以快人心。

    胭脂:还未定亲,已到成年,以嫦娥般的美貌,自然会配上容貌如玉的郎君。本来就是霓裳舞队里天仙中的一员,又何必担心金屋藏娇?然而她却有感到《关睢》的成双成对,而思念好的郎君;以至于春梦萦绕,感叹年华易逝,对鄂生一见倾心,结想成病。只因一线情思缠绕,招来群魔乱舞。为了贪恋姑娘的美貌,宿介、毛大都恐怕得不到胭脂,好像恶鸟纷飞,来冒充鄂秋隼。结果绣鞋脱去,差点难保住少女的清名,棍棒打来,几乎使鄂生丧了命。相思之情很苦,但相思入骨就会成为祸端;结果使父亲丧命于刀下,可爱的人竟成了祸水。能清正自守,幸好还能保持白玉无瑕;在狱中苦争,终于使案件真相大白。应该表扬她曾拒绝宿介入门;还是清洁的有情之人;应该成全她对鄂生的一片爱慕之情,这也是风流雅事。便让你们的县令,做你的媒人。”这个案子一结,远近都流传开了。

    自从吴太守审讯以后,胭脂才知道自己冤枉了鄂生。在公堂下相遇时,满面羞愧,热泪盈眶,像有一肚子痛悔、爱恋的话而无法说出口。鄂生为她的爱恋之情所感动,爱慕之心也特别深。但又考虑到她出身贫贱,而且天天出入公堂,为千人指万人看,怕娶她被人耻笑。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判词宣布后,才定下心来。县官为他送了聘礼,并派吹鼓乐队迎娶胭脂到了鄂家。

    【阿纤】

    奚山,是山东高密县人,以行商为业,常常客居于蒙阴、沂水之间。

    有一天,他在途中遇上了大雨,等他赶到他经常住宿的地方时,夜已经很深了。敲遍了旅店的门,没有开门的。他只好徘徊在一户人家的房檐下。忽然两扇门打开了,一个老头儿出来,请他进去。奚山很高兴地跟着他走进去。拴好了毛驴来到堂屋里,屋里并没有床榻几桌。老头儿说:“我是可怜客人你没有住处,所以才请你进来。我家其实并不是卖酒卖饭的人家。家中没有多余的人手,只有老妻弱女,已经睡熟了。虽然有点隔夜剩下的饭菜,苦于缺少炊具无法再热,请不要嫌弃,吃点冷饭吧。”说完了就进入里边。一会儿,拿了一张矮凳来,放在地上,催促客人坐下。又进去拿了一张短腿茶几出来。跑来跑去,忙忙碌碌,十分劳累。奚山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心里很不安,就拉住老头儿请他休息。过了一会儿,一位女郎出来给他们斟酒。老头说:“我家阿纤起来了。”奚山一看这姑娘,有十六七岁,身材苗条,容颜秀丽,举止风度优美动人。奚山有一个小弟弟还未结婚,心里暗暗看中了这位姑娘,因而就请问老头的籍贯和门第。老头儿回答说:“我姓古,名叫士虚。儿子、孙子都早死了,只剩下这个女儿。刚才不忍心打搅她的酣睡,想必是老伴儿把她叫起来的。”奚山问:“女婿是谁家?”老头儿回答说:“还没有许配人家。”奚山心里暗暗高兴。接着各种菜肴摆上了许多,好像早就有准备似的。奚山吃完了以后,恭恭敬敬地表示道谢,说道:“我这萍水相逢之人,受到你热情的接待,终生不敢忘记。因为老先生是盛德之人,我才敢冒昧地提一件事。我有一个弟弟叫三郎,十七岁了,正在读书学习,还不算愚笨顽劣,我想要高攀老先生结一门亲事,您不会嫌我家穷贱吧!”老头儿高兴地说:“老夫住在这里,也是寄居。倘若能得到你们这样的人家相依托,便请借给我一间屋子,我们全家都搬去,以免悬念。”奚山都答应了,就站起来表示感谢。老头儿很殷勤地安排他住下,才出去。鸡叫以后,老头已经出来了,请奚山去漱洗。奚山收拾完行装,拿出饭钱给他,老头儿坚决推辞说:“留客人吃一顿饭,万万没有收钱的道理。何况我们还依附你结为亲家了呢。”

    分别以后,奚山在外客居行商一个多月,才返回来。离这个村子一里多路,遇见一位老太太领着一位姑娘,衣帽都是白色的。走近以后看了看,觉着那姑娘好像阿纤,姑娘也一再转过脸来看他,并拉着老太太的衣袖附在老太太耳边说了些什么。老太太便停下脚步问奚山说:“先生姓奚吗?”奚山连声说是。老太太神色凄惨地说:“老头子不幸被倒坍的墙压死了,现在我们要去上坟,家里空了没有人。请你在路边稍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于是进入树林里去了。过了一段时间才回来。这时,路上已经昏暗了,于是就和奚山一块儿走。老太太诉说自己和女儿的孤苦,不知不觉伤心啼哭,奚山也心酸难受。老太太说:“这个地方的人情很不善良,我们孤儿寡妇很难过口子。阿纤既已经是你家的媳妇,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就要推迟许多日子,不如今天晚上,就同你一起回去吧。”奚山也同意了。

    回到了家以后,老太太点上灯伺候客人吃完了饭,对奚山说:“我们估计你快回来了,所以把家里存的粮食都已经卖出去了;还有二十多石,因为路远还没有送去。往北去四五里路,村中第一个门,有一个叫谈二泉的,是我们的买主。你不要怕辛苦,先用您的驴运一袋去,敲开门后告诉他,只说南村古姥姥有几石粮食,想卖了当作路费,麻烦他赶着牲口来运去。”就把一口袋粮食交给奚山。奚山赶着驴到了那儿,敲了敲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出来了。奚山把事情对他说明了,放下粮食先回来了。一会儿有两个仆人赶着五头骡子来了。老太太领着奚山到藏粮食的地方,原来是在地窖中。奚山下去给他们用斗装粮食,老太太在上面发放,阿纤验收签码。顷刻装足了,打发他们走了。共计来回四次才把粮食装运完,接着就把钱交给老太太。老太太留下他们一个人和两头骡子,收拾行装就起身东去。

    走了二十里,天才亮。到了一个集镇,在市场边上租赁了牲口,谈家的仆人才回去。

    回到家里以后,奚山把经过情由告诉了父母。双方相见都很高兴。奚家就收拾了另一所房子,让老太太住了,占卜选择了好日子替三郎完了婚。老太太给女儿置办的嫁妆很齐全。

    阿纤寡言少语,性情温和,有人和她说话,她也只是微笑,白天晚上纺线织布,一停不停。因此,全家上下都爱惜喜欢她。阿纤嘱咐三郎说:“你对大哥说,再从西边经过的时候,不要向外人提起我们母女。”过了三四年,奚家越发富裕了,三郎也入了县学。有一天,奚山投宿到古家原先的邻居家中,偶尔谈到往日有一次没有地方住宿,投宿到隔壁老头老太太家的事。主人说:“客人你记错了。我的东邻是我伯父家的别墅,三年前,住在这里的人经常见到怪异的事,所以空废了很久了,哪会有什么老头老太太留你住宿?”奚山很感到惊讶,但没有再往深处说。主人说:“这座宅子一向空着,有十年了,没有人敢进去住。有一天后墙倒坍了,我大伯去察看,看见石块底下压着一头大老鼠,有猫儿那么大,尾巴还在外边摇摆。大伯急忙回来,招呼了不少人一块去,老鼠已经不见了。大伙怀疑那东西是个妖物。十几天以后,又进去试探,很安静,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又过了一年多,才有人居住。”奚山越发感到奇怪。回到家中私下里和家里人谈论,都怀疑新媳妇不是人,暗暗地为三郎担心,而三郎和阿纤恩爱如常。时间久了,家中人纷纷议论猜测这件事,阿纤多少有些觉察了。半夜里对三郎说:“我嫁给你好几年了,从没有失做媳妇的品德的行为,现在却把我不当人看。请赐给我一份离婚书,任郎君自己去选一个好媳妇。”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三郎说:“我的心意你应该早就了解。自从你进入我家门,我家日益富裕,都认为这福气应归功于你,怎么会有别的坏话?”阿纤说:“郎君没有二心,我难道不知道?但是众人纷纷议论,恐怕难免有抛弃我的时候,就像秋天抛弃扇子那样。”三郎再三安慰解释,阿纤才不再提离婚的事。

    奚山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件事,就天天寻求善于捕鼠的猫,以观察阿纤的态度。阿纤虽然不怕,然而总是愁眉不展。一天晚上她对三郎说母亲有点病,辞别三郎去探望母亲。天明后,三郎过去问候,只见屋子里已经空了。三郎吓坏了,派人四方寻访她们的踪迹,都没有消息。三郎心中萦绕着思念之情,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而三郎的父亲和哥哥却都感到庆幸,轮流不断地安慰劝说他,打算给他续婚,而三郎的心情非常郁闷不欢。等待了有一年多,音信都断绝了,父亲和哥哥时常讥笑责备他。三郎不得已花重金买了一个妾,然而思念阿纤的心情始终不减。又过了好几年,奚家的日子一天天贫困了,因此又都思念起阿纤来。

    三郎有一个叔伯堂弟阿岚,因为有事到胶州去,途中拐了个弯去看望表亲陆生,并住在了他家。晚上阿岚听见邻居家有人哭得很哀痛,未来得及询问这件事。到胶州办完了事回到陆生家,又听到了哭声,因而就询问主人。主人回答说:“数年以前有寡母孤女二人,赁屋居住在这儿。上个月老太太死了,姑娘独自居住,没有一个亲人,所以这样悲伤。”阿岚问:“她姓什么?”主人说:“姓古。她家经常关门闭户不跟邻里往来,所以不了解她的家世。”阿岚吃惊地说:“是我嫂子啊!”于是就去敲门。有人一边哭一边出来,隔着门答应说:“你是谁呀?我家从来没有男人。”阿岚从门缝里窥视,远远仔细一看,果然是嫂嫂,便说:“嫂嫂开门,我是你叔叔家的阿岚。”阿纤听了,就拨开门栓让他进去,对阿岚诉说孤苦之情,心情凄惨悲伤。阿岚说:“我三哥思念你很痛苦,夫妻之间即使有点不和,何致于远远地逃避到这儿来!”阿岚就要赁一辆车载她一起回去。阿纤面色凄苦地说:“我因为人家不把我当人看待,才跟母亲一块隐居到这里。现在又自己回去依靠别人,谁不用白眼看我?如果想要我再回去,必须与大哥分开过日子,不然的话,我就吃毒药寻死算了!”

    阿岚回去之后,把这件事告诉了三郎,三郎连夜跑了去。夫妻相见,都伤心流泪。第二天,告诉了房子的主人。房主谢监生见阿纤长得美貌,早已暗中打算把阿纤纳为妾,所以好几年不收她家的房租,而且多次放风向阿纤的母亲暗示,老太太都拒绝了他。老太太一死,谢监生私下庆幸可以谋取到手了,而三郎忽然来了。于是就把几年的房租一起计算,借以刁难他们。三郎家本来就不富裕,听说要这么多银子,显出很忧愁的神色。阿纤说:“这不要紧。”领着三郎去看粮仓,大约有三十石粮食,偿还租金绰绰有余。三郎高兴了,就去告诉谢监生。谢监生不要粮食,故意只要银子。阿纤叹息说:“这都是因为我引起的麻烦啊!”于是就把谢监生图谋纳她为妾的事告诉了三郎。三郎大怒,就要到县里去告他。陆生阻止了他。替他把粮食卖给了乡邻,收起钱来还给了谢监生,并用车把两人送回家去。三郎如实地把情况告诉了父母,和哥哥分了家过日子。

    阿纤拿出她自已的钱,连日建造仓房,而家中连一石粮食还没有,大家都感到奇怪。过了一年多再去看,只见仓中粮食已装满了。过了没有几年,三郎家中十分富有了,而奚山家却很贫苦。阿纤把公婆接过来供养,经常拿银子和粮食周济大哥,逐渐习以为常了。三郎高兴地说:“你真可谓是不念旧恶啊。”阿纤说:“他也是出于爱护弟弟啊,而且如果不是他,我哪有机会结识三郎呢?”以后也没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出现。

    【瑞云】

    瑞云,是杭州的名妓,容貌才艺举世无双。十四岁时,妓院的蔡妈妈要让她接客,瑞云说:“这是我一生的开端,不能草率。价钱由你定,客人由我自已选择。”蔡妈妈说:“可以。”就定身价为十两银子。从这天起瑞云开始接客,求见的客人必须有见面礼。礼厚的,瑞云就陪他下盘棋,酬谢一幅画;礼少的只留喝杯茶就打发走了。瑞云的名字早已远近闻名,从此,登门求见的富商及贵家子弟,天天不断。

    余杭县有个贺生,是个很有名气的才子,只是家中不太富裕。他一直仰慕瑞云,虽然不敢打算和瑞云同床共枕,也竭力准备了一点礼物,希望能看到瑞云的芳容;但又暗自担心瑞云交往的人多,不会把他这个穷书生放在眼里。等到相见时一交谈,瑞云却招待得十分殷勤,坐在一起谈了很久。瑞云眉目含情,作了首诗赠贺生:“何事求浆者,蓝桥叩晓关?有心寻玉杵,端只在人间。”贺生得到这首诗喜欢极了,有许多话正想说,忽然小丫鬟进来说:“来客人了。”贺生只好匆匆告别。

    回家以后,贺生反复品味赠诗,睡梦里也思念着瑞云。这样过了一两天,情不自禁,又带了礼物去见瑞云。瑞云见到他很高兴,把坐位移到贺生跟前,小声对他说:“你能想法和我欢聚一夜吗?”贺生说:“穷书生,只有一片痴情可献知己,就这一点薄礼,已经竭尽了微薄的力量。能够见到你的芳容,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肌肤之亲,我是想也不敢想的。”瑞云听了闷闷不乐,两人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贺生坐了很长时间没出来,蔡妈妈三番五次叫瑞云,以催促他走,贺生只得走了。他心里非常愁闷,想卖掉所有家产,换得一夜之欢,但是天亮还得分别,那时的情景更难以忍受。想到这些,贺生心灰意冷,从此,就和瑞云断了音信。

    瑞云选择初夜女婿,选了好几个,没有一个合适的。蔡妈妈很生气,要强迫她改变原来的打算,但还没说出来。一天,有一个秀才带着赠礼来,坐着说了一会话,便起来用手指头按了一下瑞云的额头说:“可惜!可惜!”就走了。瑞云送客回来,大伙见她额头上有一个像墨一样的指印。瑞云洗了洗,越洗越清楚。不几天,墨痕渐渐扩大;过了一年多,已漫延到左右颧骨及上下鼻梁。见到她的人无不嗤笑,从此再没有来访她的客人了。蔡妈妈夺了瑞云的妆饰,叫她和婢女们一块干活。瑞云身体很弱,干不了重活,一天比一天憔悴起来。贺生听说后,来看望她,只见瑞云蓬头垢面,正在厨房里干活,丑得像鬼一样。瑞云抬头看见贺生,忙面向墙壁,遮掩面容。贺生怜惜她,便同蔡妈妈说,愿意赎瑞云作妻子。蔡妈妈同意了。贺生变卖田地,拿出所有家产,把瑞云买了回来。进了家门,瑞云拉着贺生的衣服哭泣着,说不敢做他的夫人,愿意给他当侍妾,等待贺生另娶正妻。贺生说:“人生所注重的是知己。你走运的时候能拿我当知己,我怎能因为你失意了就忘了你呢?”终于没有另娶。听到这件事的人都讥笑贺生,但贺生对瑞云的感情却更加深厚了。

    过了一年多,贺生偶然到苏州,有一个姓和的书生与他同住在一家客店。和生忽然问他:“杭州有个叫瑞云的名妓,近来怎样了?”贺生回答说嫁人了。和生又问:“嫁给谁了?”贺生说:“那人和我差不多。”和生说:“如果能像你,可算嫁了合适的人了,不知身价是多少?”贺生说:“因为她得了种奇怪的病,所以贱卖了。不然,那个像我这样的穷书生,怎么能从妓院中买到那样一个漂亮的女子呢?”和生又问:“那人果真和你一样吗?”贺生觉得他问得特别,就反问他为什么这样说。和生笑着说:“实不相瞒,我曾见到她的芳容,很可惜她绝世佳人,流落在那种地方,就使了点小法术,遮掩了她的光彩,以保护她的纯真,留着等待真正爱怜她的人去赏识她。”贺生急忙问他说:“你既然能点上墨痕,能不能再洗掉它呢?”和生笑着说:“怎么不能!但须要那个人诚心诚意来请求!”贺生起身施礼说:“瑞云的丈夫就是我呀。”和生高兴地说:“天下只有真正的才子才能懂得真情,不因为丑陋而改变心意。我跟你回去,送还你一个美人。”于是就同贺生一块往回走来。

    到了家里,贺生要准备酒宴,和生止住他说:“先让我施行法术,好让准备酒菜的人高兴!”就让贺生用盆盛上水,和生用手指在水上画了几下,说:“洗洗马上就好了。可是必须让她亲自出来谢医生。”贺生笑着捧了盆进去,等瑞云自己洗脸。瑞云一洗,脸上的墨痕果然随手而落,光洁艳丽,就同当年一样。夫妇两人非常感激,一块出来拜谢,但是客人已经不见了。找遍了也没找到,心想大概是个仙人吧!

    【仇大娘】

    仇仲,是山西人,忘记了他是哪个郡哪个县的了。有一年,正赶上兵荒马乱,他被强寇俘掳了去。家中两个儿子仇福、仇禄都还年小,他续娶的妻子邵氏抚养着两个孤儿,艰难度日。所幸他留下的一点家业,还能使母子三人维持温饱。但那时的年景,天灾人祸不断,收成又不好,加上村里的豪门大户,仗势欺人,使得孤儿寡母衣食不保,苦苦煎熬。

    仇仲有个叔叔叫仇尚廉,企图吞并仇仲的那点家产,多次劝邵氏改嫁,邵氏坚决不肯。仇尚廉便将她暗地里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想强行赶走她。仇尚廉跟大户人家讲妥后,邵氏还蒙在鼓里,别的人也都不知道这个阴谋。同村有个叫魏名的,为人奸滑狡诈,跟仇家多年有仇,事事都想造谣中伤。因为邵氏在家守寡,魏名便到处散布谣言,败坏邵氏名声,以此来污辱诋毁仇家。这些谣言正好被那个大户人家听到了,厌恶邵氏不贞洁,便告诉仇尚廉,不愿再买邵氏。时问一长,仇尚廉的阴谋和外面的流言蜚语,都传到了邵氏耳朵里,邵氏冤愤不已,天天哭泣,渐渐地四肢不适,一病不起了。当时,仇福才十六岁。家里无人缝补衣裳,便匆匆忙忙地为仇福娶了媳妇。新媳妇姓姜,是秀才姜屺瞻的女儿,为人贤惠能干。从此后,一切家务事都依靠姜氏料理,家境竟也渐渐好过起来,便又让仇禄拜了先生,开始读书。

    魏名见仇家日子好起来,非常忌恨,一计不成,另施一计。假装和仇福套近乎,常常叫了他去喝酒。仇福受骗,把魏名看作是心腹之交。魏名乘机挑拨他说:“你母亲卧床不起,已成了废人,不能再料理家业;你弟弟又坐吃闲饭,什么事都不干。就你们这对贤惠的夫妇,整天给人作牛作马!况且日后为你弟弟娶媳妇,必定花费不少。我为你着想:不如早点分家,那么贫困的是你弟弟,而富裕的是你啊!”仇福回家,便和妻子商量跟弟弟分家,被姜氏斥骂了一顿。无奈魏名天天引诱离间仇福,仇福完全上了圈套,径直去告诉母亲,要分家另过。邵氏大怒,又痛骂了他一场。仇福更加忿怒,从此便把家里的银两和粮食都看作是别人的东西,尽情挥霍。魏名又乘机引他赌博,渐渐把家里的粮囤都快输空了。姜氏知道后,没敢和婆母说。不久,家里忽然断了粮,邵氏吃惊地询问,才得知仇福赌博的事,虽然极为愤怒,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分了家,让仇福另过。所幸姜氏很贤惠,天天给婆母做饭吃,仍像以前一样侍奉。

    仇福分家后,更加没了顾忌,大肆赌博。只几个月的时间,便将全部田产输了个净光。母亲和妻子还都不知道。仇福没了本钱,无法再赌,竟想拿妻子作抵押,借债再赌,但一直没找到个愿意借债的。本县有个赵阎王,本是漏网的大盗,横行一方,无人敢惹,是当地一霸。所以他不怕仇福会食言,慷慨地借给他钱。仇福拿到钱,仅仅几天,又输光了。心中犹豫,想跟赵阎王反悔。赵阎王发怒起来,仇福害怕,只得将妻子骗到了赵家,把她交给了赵阎王。魏名昕说后,非常高兴,忙跑去告诉了姜家,巴不得姜、仇两家为此打个不亦乐乎。姜家听到消息,果然大怒,立即打起官司。仇福十分恐惧,连忙远远地逃走了。

    姜氏被丈夫骗到赵阎王家后,才知道自己被丈夫卖了。真是万箭钻心,只想寻死。赵阎王起初还好言安慰她,姜氏不听。赵阎王又威逼她,姜氏索性破口大骂。赵阎王大怒,用鞭子毒打姜氏,还是不服。乘人不备,姜氏拔下头上的簪子,直向自己的咽喉刺去。众人急忙将她救下时,簪子已穿透喉管,鲜血涌出。赵阎王忙用布帛包住她的脖颈,还盼望着以后再慢慢地说服她,让她顺从自己。

    第二天,官府的拘牒便到了,要捉赵阎王去会审。赵阎王毫不在乎,大大咧咧地赶到县衙。县官查验到姜氏脖子上有重伤,便命衙役拉下赵阎王去痛打。衙役却面面相觑,不敢动手。县官早就听说赵阎王横行残暴,这时更加相信了,不禁怒火中烧,将衙役喝退,命家仆们一涌齐上,将赵阎王即刻打死了。姜家才将女儿抬回家中。自姜家打起官司后,邵氏才知道仇福犯下的种种罪恶,痛哭一场,昏厥过去,渐渐露出要下世的景象。仇禄这年才十五岁,孤孤单单的,失去了依靠。

    先前,仇仲的前妻生了个女儿,叫大娘,嫁到了远郡。性情刚猛。每次回娘家探亲,只要父母送给的东西太少,她不满意,就使性子顶撞父母。仇仲因此很生气厌恶这个女儿;又因为她嫁得远,所以常常几年不来往。邵氏病得快死的时候,魏名便不安好心地想叫了她来,以挑起仇家更大的家务纠纷。正好有个小商贩,跟仇大娘是同村的,魏名便托他捎话给大娘,说她继母快要死了,而且暗示大娘娘家有利可图。过了几天,大娘果然带了一个小儿子来了。进入家门,见只有二弟侍奉着病在床上的继母,那情景很是惨淡,大娘不觉悲伤起来,便问大弟仇福哪去了。仇禄便把家里的变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大娘听说后,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过了会儿,才说:“家里没个成年男子掌家,就任人欺凌到这种程度!我们家的田产,那些贼徒怎敢骗赚了去!”说完,走进厨房,烧火做饭,先让母亲吃了,才招呼二弟、小儿子一块吃。吃完,忿忿地出了家门,径直到县衙去投了诉状,告那些赌徒们引诱仇福赌博,把家产都骗了去。赌徒们听说,都害怕起来,一块凑了银子,贿赂大娘撒诉。大娘将银子收下,照样打官司。县官便将几个赌徒捉到县衙,分别打了顿板子了事,田产一事竟不过问。大娘愤愤不平,又带着儿子告到郡里。郡守最痛恨赌博,加上大娘极力诉说孤儿病母的痛苦艰难,以及那些赌徒骗赚田产的种种情形;讲得慷慨激昂,声泪俱下。郡守也被打动了,便判令县官将田产追还仇家,仍将仇福从重惩罚,以警戒那些不肖之子。大娘回家后,县官已奉郡守令,重新拘拿赌徒,严加追究,终于又把仇福输掉的田产全部夺了回来。

    大娘这时已守寡很久了,便让小儿子回去,而且嘱咐他回家后跟着哥哥好好干活,不要再来了。大娘从此后便住在娘家,奉养继母,教诲二弟,里里外外,料理得井井有条。继母大为欣慰,病情也逐渐好转,家务大事全委托给大娘掌管。村里那些地痞无赖,有时稍微欺负到仇家头上,大娘就持刀找上门去,理直气壮地讲理,那些地痞无赖没有不屈服的。过了一年多,家产便一天天多起来。大娘还时常买些药品和食物给姜氏送去。又见仇禄渐渐长大,便频频嘱托媒人给他提亲。魏名枉费心机,仍不罢休,又跟人说:“仇家产业,全都归了大娘了。恐怕将来要不回来了。”人们都相信了,所以没人肯把女儿嫁给仇禄。

    有个叫范子文的公子,家里有座有名的花园,是山西首屈一指的。花园里,众多的名贵花草,种满了路两边,一直通到范家内室。曾有个人不知这是范家的花园,误顺路一直走到内室,正好碰上范公子开家宴。范家便愤怒地将这个人抓起来,说他是强盗,差点把他打死。清明节那天,仇禄从私塾里回来,正碰上魏名。魏名假装和他玩耍,渐渐把他引到范家花园附近。魏名本来跟花园的园丁有交情,所以园丁将他们放了进去。二人把园里的楼台亭榭逛了个遍。一会儿来到一个地方,一条小溪,远远流去,水势汹涌。溪上横跨着一座画桥,两边有朱红栏杆,通向一个红漆大门。远远望见大门内花团锦簇,原来这就是范公子的内室。魏名欺骗仇禄说:“你先进去吧,我要去上厕所。”仇禄信以为真,从桥上过去,进入红漆大门,来到一个院子,听见有女子的说笑声。正停步惊疑间,一个丫鬟出来,看见仇禄,转身便跑。仇禄才恍然大悟:自己误入了人家的内室,惊骇地拔脚就逃。刹时,范公子也出屋来,喊叫家人拿着绳索追赶仇禄。仇禄大为窘迫,一急之下,自己跳进了溪中。范公子见了,忽然破怒为笑,命仆人们把他救上来。见仇禄容貌衣著俊雅华丽,便叫仆人替他换下湿了的衣服、鞋子,拉他走进一个亭子,询问他的姓名。看范公子的神态,脸色和蔼,话语温和,样子很亲近。谈了一会儿,范公子走进内室,接着又出来,笑着握住仇禄的手,拉他走过桥去,渐渐走近刚才的院子。仇禄不解其意,犹豫着不敢进去。范公子强拉着他进了院子,见花蓠笆内隐约有个漂亮女子往这边窥视。二人坐下后,丫鬟们摆上酒来。仇禄推辞说:“我年幼无知,误进了你家内室,承蒙你原谅了我,已出我所望。只愿你早点放我回家,我将感恩不浅!”范公子不听。不长时间,菜肴已摆满了桌子。仇禄又推辞说已经酒足饭饱了。范公子强按他坐下,笑着说:“我有一个乐拍名,你若能对上,我就放你走!”仇禄连忙答应,请他说。范公子说道:“拍名‘浑不似’,”仇禄默默想了很久,才对上,回答说:“银成‘没奈何’。”范公子大笑着说:“真是石崇来了!”仇禄听了,更加迷惑不解。

    原来,范公子有个女儿叫蕙娘,既美丽又懂诗书。范公子天天想为她选个好丈夫。头天夜里,蕙娘梦见一个人告诉自己说:“石崇,是你女婿!”蕙娘问:“在哪里?”回答说:“明天就要落水了。”早上起来,蕙娘告诉父母,都感到奇异。仇禄正好符合了蕙娘的梦兆,所以范公子才将他请进内室,让夫人、蕙娘和丫鬟们相看相看。此时,范公子听了仇禄这样巧合的联对,喜欢地说:“这拍名是我女儿拟的,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对句。现在你对上了,这也是天定缘分。我想把女儿嫁给你,我家里不缺房子,不用麻烦你家来迎亲了,你就入赘到我家来吧!”仇禄惶恐地谢绝,说母亲正生病卧床,自己实在不敢入赘到别家。范公子便让他先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于是派仆人拿着仇禄的湿衣服,让他骑马回去。

    仇禄回到家中,把这事告诉了母亲。母亲很惊讶,认为这事不吉祥。邵氏从这件事上才看出魏名此人十分险恶。但因祸得福,也就不想跟他为仇,只是告诫儿子不要再和他来往。过了几天,范公子又让人传话给仇禄母亲。母亲还是不敢答应,大娘却作主应下了,随即就派两个媒人送去了彩礼。不久,仇禄便入赘到了范公子家。一年多他就考中了秀才,很有才名。后来,妻弟长大后,对仇禄很怠慢。仇禄一怒之下,带着妻子返回了自己家。此时,母亲已能扶着拐杖走路。年年依赖大娘料理,家里的房子倒也很宽敞完好。仇禄的妻子搬来后,奴婢仆人也带来了不少,仇家于是俨然成了高门大户了。

    魏名又没有得逞,更加嫉妒仇家。只恨抓不到仇家的把柄,便收买了一个从旗下逃出来的汉奴,让他诬告仇禄代为窝赃。大清刚立国的时候,惩治旗籍逃奴的法律最为严苛。仇禄于是依律被判流刑,发配到关外。范公子上下贿赂活动,仅仅保住了蕙娘不被流放,凡仇禄的田产全部投入官库。幸亏大娘拿着原来的分家文书,挺身而出,跟官府申辩:新增的若干顷良田,都挂在仇福名上,不属仇禄的田产,才没被没收,母女二人得以有个地方居住。仇禄自料这次被发配可能永远回不来了,便写下离婚文书,送给岳父家,自己孤单一人去了关外。

    仇禄走了不几天,来到都北,在一个客店里吃饭。偶然看见一个乞丐在窗外正愣愣地盯着自己,模样极像是哥哥仇福。仇禄忙上前询问,果然是仇福。仇禄便述说了自己的遭遇,兄弟二人十分凄恻悲伤。仇禄解开内衣,拿出几两银子,交给哥哥,嘱咐他回家去。仇福哭泣着接受下,二人便分别了。

    仇禄到了关外,被安排在一个将军的帐下做奴仆。因为他生得文弱,将军便让他掌管文书籍簿,和其他奴仆们一块吃住。奴仆们询问他的家世,仇禄详细讲了。其中一人忽然惊讶地说;“你是我的儿子!”

    原米,仇仲被强寇掳去后,最初是给他们牧马。后来这股强寇向官军投降,就又把仇仲卖给了旗人为奴,这时他正跟着主人屯扎在关外。仇仲向仇渌回忆了往事,大家才知道二人真是父子。仇仲、仇禄不禁抱头痛哭,一屋的人也为之心酸落泪。既而,仇仲又愤怒地说:“哪里来的这个逃奴,诬告诈骗我的儿子!”便去哭着跟将军诉说了经过。将军听说后,就让仇禄做了书记官,又给朝廷中一个亲王写了封信,让仇仲拿着去京城上告。

    仇仲进入京城,等候亲王的车驾出来,便大喊冤枉,并递上将军的信。亲王得知事情经过,很是为仇禄叹惜。便责令地方官为他申冤昭雪,将没入官库的家产归还仇家,并判仇禄无罪,释放回家。

    仇仲返回关外,父子二人都很喜欢。仇禄又细问父亲这些年有没有再成家,以便替父赎身返回老家。得知仇仲后来结过两次婚,但都没孩子,这时仍是孤身一人。仇禄便治办下行装,自己先返回家乡去了。

    起初,仇福告别弟弟返回老家,进入家门,跪着叩见母亲。大娘侍奉着母亲高坐在堂屋里,自己操起根棍子站在一边,问仇福,“你如愿意挨打受罚,可以先留在家里;否则,你的家产早已没了,这里也没你吃饭的地方,你请走人!”仇福跪在地上哭着说愿意受罚。大娘听了,把棍子扔到地上,说:“卖老婆的人,打都不值得打!但你犯下的旧案还没消,如果再犯,就到官府自首去吧!”便派人去告诉姜氏仇福回来的消息。姜氏大骂道:“我是仇某的什么人?用得着来告诉我!”大娘便将姜氏的话告诉仇福,故意羞辱他。仇福非常惭愧,大气不敢出。

    过了半年,大娘虽然供给仇福吃喝穿戴,十分周到,但一直拿他当仆人对待。仇福也整天操劳,毫不抱怨。有时给他银子,让他去办事,仇福也变得一丝不苟,花多少,剩多少,一清二楚。大娘观察到他确实变了,便告诉母亲,去哀求姜氏回来。母亲觉得恐怕不好挽回。大娘说:“不会的。她当初如肯嫁别人,就不会自己受那样大的罪了!她实在是不能不气愤啊!”于是,大娘亲自领着弟弟,前去姜家负荆请罪。岳父母见了仇福,骂了又骂。大娘喝令他跪在岳父母面前谢罪,然后,才请姜氏出来见面。连请了三四次,姜氏躲了起来,坚决不出来。大娘搜寻到她,强将她拉到仇福面前,姜氏才指着仇福的鼻子大骂一通。仇福汗如雨下,无地自容。姜母才命拉他起来。大娘便乘机询问姜氏什么时候回去,姜氏说:“过去我受姐姐的恩惠太多了,现在你叫我回去,我怎敢说别的?但恐怕不能保证我不会再被卖掉!况且,我与他情义已绝,还有什么脸面与这个黑心无赖的豺狼一块生活?请姐姐另准备一间屋子,我回去侍奉母亲,稍胜过削发出家当尼姑,我就满足了。”大娘忙替仇福说明他已很悔恨,约定第二天来接她回去,便告别走了。

    第二天,大娘准备了华丽的车子,将姜氏接回来。母亲已早早等在门口,见了姜氏,跪拜在地。姜氏也急忙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大娘忙在一边劝解。又准备下酒宴,欢庆姜氏回来,命仇福坐在桌子一侧。过了会儿,大娘端起酒杯说:“过去我苦苦为仇家挣下这份家业,不是为了自己得到什么好处!现在,大弟已经悔过,贞妇也已回来,我马上将全家帐册如数交出。我空着身子来,仍然空着身子回去!”仇福夫妇听说,忙离席站起来,跪拜在一边哭着哀求她别走,大娘才作罢。

    不长时间,官府为仇禄昭雪的命令下达。仅几天,原来没入官库的田产全都退了回来。魏名大惊,不知是什么缘故。恨得牙痒痒的,但又无计可施。正好碰上仇家的西邻遭了火灾,魏名假装救火,却暗地里用把草束点着火引燃了仇禄的房子。当时又刮大风,火势迅速蔓延,将仇家的房屋几乎烧了个净光,只剩下仇福住的两三间屋子。全家人只得都搬到这几间屋子去住。

    不久,仇禄返回家来,一家人团聚,又悲又喜。起初,范公子收到仇禄的离婚文书,拿了去跟蕙娘商量。蕙娘痛哭着,将文书撕碎了扔到地上。父亲便顺从了女儿的意思,不勉强她改嫁。仇禄回来后,打听到蕙娘没有嫁人,喜出望外,急忙赶到岳父家。范公子知道他家遭了火灾,便想留住他,仇禄不肯,告辞回家。所幸大娘平日积攒下了些银子,这时便全都拿出来整修破房。仇福拿着锨干活时,意外挖出一个金窑。到了夜晚,便和弟弟一块打开,只见石砌的金窑足有一丈见方,里面放满了白银。得到这些银子后,仇家于是召集工匠,大兴土木,建了一片楼房,壮观华丽得不亚于富贵大家。

    仇禄回来后,感激将军在危难中帮助,便备下一千两银子,要去拜见将军,顺便赎回父亲。仇福愿意代替弟弟前去,于是便派了几个健壮的仆人,跟随着他去了关外。仇禄又接回了蕙娘。不久,仇福便将父亲接了回来,全家一片欢腾。

    大娘自从住在娘家,禁止儿子来看望自己,是恐怕有人议论她企图侵吞仇家家产。现在父亲已经回来,便坚决告辞,要回去。兄弟们不忍心,父亲便将家产分成三份:儿子得两份,女儿得一份。大娘苦苦推辞,兄弟二人都哭着说:“我们若不是姐姐,哪里有今天!”大娘只得安心收下,派人去叫儿子搬了家来,跟父母住在了一起。

    后来,有人问大娘:“仇福、仇禄是你异母兄弟,你怎么如此关心?”大娘回答说:“只知有母亲,不知有父亲,只有禽兽才会这样!人哪能效仿呢?”仇福、仇禄听到这话后,都感激得热泪滚流。让工匠整修大娘的房屋,建得跟自己的一样。

    此后,魏名自己反思:十几年里,越是祸害仇家,却越是给仇家招福,也不禁渐渐后悔起来。又仰慕仇家富裕,便想和他家交好。于是他便以庆贺仇仲回家为由,备下礼物到了仇家。仇福要赶走他,仇仲不忍心拂了人家的好意,便接受了他送来的活鸡和酒等礼物。鸡本是用布条绑着脚的,却跑进了厨房,被火烧着了布条;鸡又钻到柴禾堆里栖息,奴婢仆人们见了都没在意。一会儿,厨房的柴禾燃烧起来,引着了厨房。一家人惊慌失措,幸亏人手多,不一会儿就把火扑灭了,但厨房中所有的东西都已变成了灰烬。仇福兄弟二人都觉得魏名送来的东西不吉利。后来,又赶上父亲做寿,魏名又牵来一只羊作贺礼。仇家推辞不了,只得暂时将羊拴在院子中一棵树上。到了夜晚,家里有个童仆因为被别的仆人殴打了一顿,便忿忿地走到树下,解开拴羊的绳子,自己吊死了!仇福、仇禄兄弟感叹地说:“他好好地对待我们家,倒不如坑害咱们家呢!”从此后,魏名虽然很殷勤,但仇家兄弟再也不敢接受他一丝一缕的东西了,宁恳反过去厚厚地酬谢他。后来,魏名老了后,家里非常贫困,只好去作乞丐,仇家仍时常拿些布匹、粮食去周济他。

    【曹操冢】

    许昌城外有一条河,水流湍急,波涛汹涌。临近一处崖岸的地方,河水的颜色变成深黑色。盛夏天,有人从这里跳进河中洗澡,忽然像被刀斧斩过一样,尸体断为两截,浮出水面。后来又有一人也如此这般。人们深感惊奇。县令听说这件事后,派人截断河的上流,排尽余水,见崖岸下有一个深洞,洞中安装着一个转轮,轮上排列着锋利的刀刃。拆掉转轮,深入洞中,发现一块小石碑,碑上的字都是汉篆字,细细辨认,原来是曹操墓。于是打破棺材,散掉腐骨,将殉葬的金银财宝全部取了出来。

    【龙飞相公】

    安庆有一个姓戴的书生,年纪轻轻,却行为不检,品行不端。

    有一天,戴生从外面喝酒回来,路上碰到已经死去的表兄季生。戴生喝醉了酒,两眼昏花,忘记表兄已经死了,问候道:“你一向在哪里做事?”季生答道:“我早已死了,难道你忘记了吗?”戴生恍然醒悟,知道碰上了鬼,但乘着酒意,也不害怕,又问道:“你在阴间干些什么?”季生说:“现在转轮王殿下掌管轮回生死簿。”“那么人世的祸福,你一定都知道了?”“那是我的职责,怎能不知!”季生道:“只是簿子中记录太烦琐,不是关系密切的人,我也记不清楚。前些天偶然翻检簿子,还看见你的大名。”戴生听说,急忙问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季生答道:“实在不敢瞒你,你的名字列在黑暗狱中!”戴生大吃一惊,连酒也吓醒了,苦苦哀求表兄拯救他。季生叹道:“这是我无能为力的事。人生在世,行善才有好报。你恶贯满盈,不积大善怎能挽回呢?但你一个穷书生,又没有力量去行大善;即使你从现在起每天都做善事,没有一年多的时间也抵消不了你的罪恶,所以现在太晚了!只希望你从此后洗心改过,努力行善,地狱之中或许还有出头之日。”戴生哭着拜伏在地上,哀恳表兄救他。一会儿抬头一看,季生已经无影无踪,只好闷闷不乐地返回了家。从此以后,戴生尽心改过,不敢再稍有差迟。

    在此以前,戴生曾与邻居的妻子私通。邻居察觉后,隐忍下来,没有发作,指望有朝一日捉奸捉双。没想到戴生洗心革面,永远断绝了与他妻子的私情。邻居抓不到把柄,怀恨在心。一天,两人在田野里相遇,邻居假装要和戴生说话,引他望一眼枯井里看,却在背后将戴生推落下井。井深数丈,以为这下戴生必死无疑了。半夜,戴生苏醒过来,坐在井中大声呼救,没有一个人听见。第二天一早,邻居恐怕戴生再活过来,又到井边察看动静,正好听到了戴生的呼救声,他急忙往井里投掷石块。戴生藏身到井下的地洞里,大气不敢出。邻居知道他没死,于是便挖土填井,几乎将井都填满了。戴生蹲在洞中,漆黑一团,真是与地狱没什么两样。洞中没有食物,自料这下子是死定了。匍匐着往洞深处爬了爬,只见三步以外都是积水,没有可去的地方,只好回到原处坐下。起初还感到肚饿,时间一长,连饥饿也忘了。又想到人在地洞之中,没什么善事可做,只好高颂佛号而已。既而看见鬼火点点,在洞中游荡,便祷告道:“听说磷火都是冤鬼所化。我虽然暂时还活着,但难以再返回人世。如果我们能聚谈聚谈,也聊以解除寂寞。”祷告毕,便看见鬼火都从水面上漂浮过来,每点鬼火中都有一个人,身高只及活人的一半大小。戴生问他们的来历,鬼火们答道:“这是一座古煤井,煤井主人挖煤时,震动了边上的古墓,被墓里的龙飞相公决海水淹了煤井,溺死四十三人,我们都是这些淹死的冤鬼。”戴生惊奇地问:“龙飞相公是什么人?”回答说:“不知道。只知相公是文学士,现为城隍的幕宾。相公也怜悯我们无辜而死,所以每隔三五天便施舍水粥给我们充饥。只是我们被冷水浸骨,难再超度苦海;您若能再返人世,请您打捞我们的残骨造一座义坟,那您的恩惠就遍及九泉之下的人了。”戴生叹道:“假使有万分之一生还的希望,这事又有什么难的呢?但身在九泉之下,怎指望还能重见天日!”便叫众鬼念佛,将泥块捻成佛珠,以记下诵佛遍数。也不知天黑天明:疲倦了就睡,醒过来就坐着念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见洞深处有灯笼出现,众鬼喜欢地说:“龙飞相公来施舍食物了!”邀请戴生一同前去。戴生担心前面水深过不去,众鬼强拉着他前行,飘飘忽忽地像凌空行走。曲曲折折地走了约半里路,来到一处地方,众鬼才放开他让他自己走。越往上走越高,像在爬几丈高的台阶。戴生登上阶梯,看见一座房廊,大堂上点着一支明亮的蜡烛,像小孩胳膊一样粗。戴生很久没见灯光了,乍见之下,十分兴奋,急忙跑了过去。堂上坐着一个老翁,文人打扮。戴生一见,不敢再往前走。老翁看见他,惊讶地问:“我不认识你,从哪里来的?”戴生走上前去,跪在地上叙述了经过。老翁说:“原来是我的远代孙子!”让他起来,赐座坐下,自已说:“我叫戴潜,字龙飞。过去因为不肖孙子戴堂,勾结土匪,靠近我的墓打井,让我不得安宁,所以用地海水淹了他们。现在他的后代怎样了?”原来,戴氏近宗共有五支,戴堂居长。以前,本县有个大户贿赂戴堂,在他祖坟边探井采煤。戴氏子弟畏惧戴堂,不敢不从。挖了不长时间,地下水突然汹涌而出,将采煤的人全部淹死在井中。死者亲属,联合打官司,戴堂及那个大户因此破产贫困下来,戴堂的子孙以至于无立锥之地。戴生是戴堂弟弟的后代,曾听老人们说过这件事,便告诉了老翁。老翁说:“这种不肖子孙,他的后代怎会兴旺!你既然来到这里,还应别忘了读书。”于是,让戴生吃饱喝足后,拿一本书放到桌子上,都是八股文,让戴生研读。又命题考查他的文章,就和塾师教学生一样。大堂上的蜡烛,不用剪,也不灭,长久亮着。疲倦的时候就睡,也分不清哪是早晨哪是晚上。老翁有时外出,便派一个童仆供他使唤。戴生觉得像过了数年之久,所幸没受什么苦难。只是没别的书可读,惟作百篇八股文,每篇写了四千多遍。一天,老翁对他说:“你孽报已满,马上就要再回到人间。我的坟邻近煤洞,阴风刺骨,你得志以后,要把坟迁到村东地里去。”戴生恭敬地答应下。老翁便将群鬼都叫上来,让他们把戴生仍然送到原来的地方。回到原处,众鬼又再三行礼嘱咐,戴生也不知怎么才能出去。

    戴生突然失踪以后,家里多方搜寻打听,一直没有踪影。他母亲便告了官,逮了许多人审讯,还是没有一点线索。过了三四年,原来的官离任,搜查也就松了下来。戴生的妻子也改嫁走了。正好村中有人重新整治原来的煤井,进入洞中,发现了戴生,摸摸竟还没死,惊骇万分,连忙告诉他家,抬了回去。一天后,戴生才会说话,详细述说了经过。

    自从戴生被推落井以后,那个邻居又打死了他老婆,被他岳父告了,逮到狱中,一年多才出来,瘦得只剩皮骨了。听说戴生又活了过来,他十分害怕,连忙逃走了。戴生的族人商量拿住那邻居治罪,戴生不许,说过去是自找的,是阴间的处罚,与邻居没有关系。邻居察觉到他没有恶意,又犹豫着回来了。

    煤井里的水干了以后,戴生便出钱雇人进洞捡拾群鬼的遗骨,买了口棺材,找个地方一块葬了。又稽查宗谱上果有一个戴潜,字叫龙飞,便备下祭品,到祖坟上祭祀了一番。学使听说了戴生的奇异遭遇后,又欣赏他写的文章,让他以优等参加了乡试,中了举人。戴生便在村东地里造坟,将龙飞的墓迁来厚葬。此后春秋上坟,年年不断。

    【珊瑚】

    秀才安大成,四川重庆府人。父亲是个举人,早已去世。弟弟名叫二成,年纪还小。大成娶了个媳妇,小名叫珊瑚,她知礼孝顺又很漂亮。但是大成的母亲沈氏,蛮横无理不讲仁爱,处处虐待珊瑚,但珊瑚脸上毫无怨色。每天早晨,珊瑚都梳洗得干干净净去伺候婆母。一次,正好遇上大成有病,婆母说都是珊瑚打扮得漂亮引诱的,为此叱骂责备她。珊瑚回到自己房里,卸下华饰再去见婆母;婆母反而更加愤怒,自己碰头打脸地哭闹起来。大成向来很孝顺,见闹到这样就用鞭子打了媳妇,母亲的气才略微消了点。从此沈氏更加厌恶儿媳妇。珊瑚虽然侍奉得更加周到谨慎,沈氏却始终不和她说一句话。大成知道母亲生妻子的气,就躲到别处去睡,表示和妻子断绝关系。过了很长时问,沈氏到底也不痛快,成天地指桑骂槐,意思都是在骂珊瑚。大成说:“娶媳妇是为了伺候公婆,像现在这个样,还要媳妇做什么!”于是写了休书,叫了个老妇人把珊瑚送回娘家。

    刚刚出了村子不远,珊瑚哭着说:“当个女人做不好媳妇,被人休回家有啥脸去见爹娘?还不如死了算了!”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剪刀刺向自己的咽喉。送她的老妇人急忙抢救她,鲜血从伤口冒出来染红了衣襟。老妇人把珊瑚扶到了大成的一个同族婶子家。大成的这个婶子王氏,守寡独居,就把珊瑚收留了。老妇人回到家,大成叮嘱她要瞒着这事,但心里总是怕被母亲知道。

    过了几天,大成探听到珊瑚的创伤渐渐好了,就来到王氏门上,让她不要收留珊瑚。王氏叫他进屋,大成不肯进去,只是很气盛地要赶珊瑚走。不一会儿,王氏领着珊瑚出来,见了大成,就问他说:“珊瑚有什么过错?”大成责备她不能伺候婆婆。珊瑚默默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呜呜哭泣,泪水都成了红色,白衣衫也染红了。大成见状心酸,话没说完就扭头走了。

    又过了几天,大成母亲已经听说这件事,气冲冲地跑到王氏门上,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谴责她。王氏傲然相对,反过来数落她的恶行;并且说:“媳妇已经被你休出家门,还是你安家什么人?我自愿收留陈家的女儿,不是留你安家的媳妇,何用你来多管别人家的事!”沈氏真气极了,但却理屈词穷,又见王氏气势汹汹,只得羞惭沮丧地大哭着跑回了家。

    珊瑚觉得在这里给王氏找麻烦,自己心里很不安,就想再到别处去。原先,大成有个姨母于老太婆,就是沈氏的姐姐,她年纪六十多岁,儿子已经死了,家里只有一个孙子和守寡的儿媳,她曾很好地待过珊瑚。于是珊瑚辞别了王氏投奔到于大姨那里。于大姨问出了根由,直说自己的妹妹无理暴虐,立即要送珊瑚回婆家。珊瑚再三说不能这样做,又叮嘱她不要对人说。从此珊瑚就和于大姨住在一起,跟婆媳一个样。

    珊瑚有两个哥哥,听到妹妹的遭遇很同情她,想把她接回家再另嫁人。珊瑚拿定主意不嫁,只是跟着于大姨纺纱织布用来自已生活。

    大成自从休了珊瑚以后,他母亲多次设法为儿子谋划婚事。但是她的凶狠名声到处传遍了,无论远近都没有愿意把女儿嫁给她家做媳妇的。过了三四年,大成的弟弟二成渐渐长大,于是先为二成完婚。二成的媳妇叫臧姑,性情骄横凶暴,言语尖刻不讲情理,比她婆婆沈氏还厉害几倍。婆母有时怒气刚刚表现在脸上,臧姑马上就怒骂出声相还。二成又生性懦弱,不敢袒护自己的母亲。于是沈氏的威风顿减,再不敢冒犯臧姑,反而看着脸色笑着逢迎她,就是这样也还得不到臧姑的欢心。臧姑使唤婆母像奴婢一样;大成又不敢出声,只好自己代替母亲干活,洗碗扫地之类的事都自己干。母子二人常在无人处,面对面地偷偷掉泪。

    过了不久,沈氏积郁成疾,身体虚弱得下不了床,大小便翻身都须大成伺候;大成白天黑夜不能睡觉,两只眼睛都熬红了。他弟弟二成来替他伺候一霎,可二成刚进门,臧姑就把他叫了回去。

    大成于是跑去找于大姨,希望她能来看望陪伴母亲。进了姨家的门,大成对着姨母边哭边诉苦。他苦还没诉完,珊瑚掀开帘子出来了。大成羞愧极了,停住声就想走。珊瑚用两只手叉住了门口。大成窘急了,从珊瑚腋下冲出去跑回了家,也没敢把这事告诉母亲。

    不久,于大姨来到大成家,沈氏高兴地不再让她回去。从这以后于大姨家没有一天不派人来,给她送些好吃的东西。于大姨让来人捎话给寡妇儿媳说:“这里饿不着,以后不要再这样送东西了。”但是她家里仍然按时送好吃的来,从没间断过。于大姨不肯自己吃,全都留着给了生病的妹妹。沈氏在姐姐的照料下身体也渐渐好起来。于大姨的小孙子又按母亲的吩咐拿着好吃的礼物来慰问病人。沈氏叹息着说:“真是个贤孝的媳妇啊!姐姐是怎么修的呀!”于大姨说:“妹妹觉得你休了的媳妇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沈氏说:“哎!她的确不像二儿媳那么坏!但却不如外甥媳妇这样贤孝!”于大姨说:“珊瑚在你家的时候,你不知道什么是劳累;你发怒的时候,珊瑚也没有怨言,怎么还说不如我的儿媳呢?”沈氏听说这才掉下泪来,并告诉她自己已经后悔了,又问道:“不知珊瑚改嫁了没有?”于大姨回答说:“不知道,等我打听打听。”

    又过了几天,沈氏的病好了。于大姨要回家去。沈氏哭着说:“只怕姐姐回去了,我还是个死!”于大姨于是和大成商议,把二成分出去。二成把意思告诉了臧姑。臧姑听了很不高兴,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责备大成,并连大姨也牵扯进去。大成情愿把好地全给二成,臧姑这才转怒为喜。分家产的文书写好以后,于大姨才回了家。

    第二天,于大姨用马车来接沈氏。沈氏到了姐姐家,先求见外甥媳妇,极力称道甥媳贤孝。于大姨说:“年轻媳妇有百样好,难道就没有一点过失?我不过一向都能容忍她。就是你的儿媳能像我的儿媳一样,恐怕你也不会享受得了。”沈氏说:“哎呀冤枉啊!你把我说成是木头石块山鹿野猪了!都有鼻子有嘴的,难道还能有闻不出香臭来的?”于大姨说道:“就说被你休出门去的珊瑚吧,不知道她现在想起你来会怎么说?”沈氏说:“无非是骂我罢了。”于大姨说:“你若确实做到了无啥可骂的地步,那她还能骂你什么呢?”沈氏说:“过失是人所常有的,惟独她不贤孝,因此知道她会骂我的。”于大姨说:“应当怨恨而不怨,以此可知她对你的贤孝之心;应当离去而不离,以此可知她对你的体谅抚慰之情。以前送东西孝敬你的,本来不是我的儿媳,而是你的儿媳!”沈氏惊讶地问道:“怎么着?”于大姨说:“珊瑚寄居在这里很久了。以前所送的东西,都是她靠夜里纺织赚钱买的。”沈氏听说,老泪纵横地说:“我怎么有脸见我那儿媳啊!”于大姨这才去呼唤珊瑚。珊瑚含着眼泪出来,跪在地上。沈氏惭愧悲痛地自己打开了自己,于大姨极力劝说她才住手,于是婆媳二人和好如初。

    十几天以后珊瑚和婆婆一同回到家。家里仅有几亩薄田,已经不够生活开销,只有依赖大成去代人抄抄写写,珊瑚去做针线活来维持生计。二成家倒是很富足,但是哥哥不来求借,弟弟也不去照顾。臧姑因为嫂子曾被休出过家门而看不起她;嫂子也厌恶臧姑的凶悍不讲理,从不和她来往。兄弟两家隔上院墙各住各的院子。臧姑时常发威骂给邻院听,大成一家人都捂上自己的耳朵全当听不见。臧姑没处使厉害,就虐待丈夫和丫鬟。丫鬟有一天受不了虐待,自己上吊死了。她的父亲到衙门告了臧姑,二成代替媳妇去对质说理,挨了一顿责打,最后仍把臧姑传拘了去。大成上上下下为她疏通关节、谋划解脱,终究未能免罪。臧姑受了拶指的酷刑,夹得十个手指头上的肉都脱落了。县官贪婪暴戾,勒索的胃口很大。二成拿良田作抵押借来了钱,如数缴上,两口子这才被释放回家。但是债主催逼还债一天急于一天。没有办法,二成只好全把良田卖给了本村的任翁。任翁因为这些良田半数是大成让给二成的,就叫大成在文书上签字。大成到了任家,任翁见了他忽然自己说:“我是安举人。任某是什么人,敢买我的家产!”又看着大成说:“冥府感念你夫妻俩孝顺,因此叫我暂且回来见你一面。”大成流着眼泪说:“父亲有灵,请赶紧救我弟弟吧!”只听父亲的声音说:“这逆子悍妇两口子,不值得怜惜!你快回家治办银子,赎回我的血汗家产。”大成说:“我们母子仅能糊口活命,怎能得到那么多银子?”父亲的声音回答说:“咱家的紫薇树下藏有银子,可以取出来用。”大成想再问他,任翁已不说话了;不一会儿他醒过来,茫然不知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大成回到家如实对母亲说了,母亲也不怎么相信。臧姑一听说这事,先早已领着好几个人前去挖银窖了。可挖下去四五尺深,只见到些砖瓦石块,并无所谓的藏银,便失望地回去了。大成听说臧姑已去挖银窖,就告诉母亲和妻子不要去看。后来知道她没挖到,沈氏便偷偷到那里去看,只见一些砖瓦石块掺杂在土里,也就回来了。珊瑚接着也到了那里,却见土里全是些白花花的银锭;她喊大成去验证,果然是银子。大成认为这是父亲遗留的财富,不忍心私自独吞,就招呼二成来平半分了它。拣出来银锭数量恰好能平均分成两份,兄弟俩各装了一袋带回家去。

    二成和臧姑一同检验银子数量,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竟然装了满满一下子砖头瓦块,两人大惊。臧姑怀疑二成是被大成愚弄了,让二成去看大成的。二成见大成把银子堆放在桌子上,和母亲共同庆贺,便把实情说给哥哥听。大成也十分吃惊,心里很同情弟弟,就把桌子上的银子全都送给了他。二成于是高兴起来,拿着银子去还清了欠债,很感激哥哥的仁义。可臧姑却说:“就这件事越发知道大成的奸诈。若不是他自己心里有愧,谁肯把已经分到手的银子再让给人家呢?”二成对臧姑说的话半信半疑。第二天,债主派仆人来到二成家,说他昨天偿还的全是假银子,将要拿着去告官。二成夫妻听说大惊失色,臧姑说:“怎么样啊!我本来就说你哥哥绝不会好到这步天地,他这是来害你呀!”二成害怕,就去哀求债主;债主的怒气就是不消。二成把地契给了债主,任凭他点卖,这才把原来的银子拿回来。仔细看了看,见银子中有两锭被剪断,表面上仅裹着一韭菜叶厚的银皮,而中间全是铜。

    臧姑于是为二成出谋:留下两锭被剪断了的,其余的银子送还给大成,看他怎么办。并交给二成去这么说:“承蒙哥哥的好意屡次让我,实在是不忍心。我只留下了两锭,以见哥哥的后意。眼下我那边所有的财产,仍和哥哥的相等。我也不需要更多的田地,既然已经放弃了,赎不赎的就在哥哥了。”大成不知他的真意,还一再让二成。二成很坚决的推辞,大成这才收下了银子。大成把银子称了称,比原来少了五两多。就叫珊瑚典当了首饰凑足了原数,带去交付了债主。债主怀疑还像是先前的那些假银子,可是用剪刀把银子剪断验证了一下,全是足色的纹银,没有一点差错,就收下银子,把地契还绐了大成。二成给大成送回银子后,以为他必定会惹出事端来的;可随后听说地契已经赎回来了,大为惊奇。臧姑怀疑是当初挖掘时,大成先藏起了真银子,就气急败坏地到了哥哥家里,声色俱厉地数落诟骂。大成这才明白了二成送还银子的缘故。珊瑚迎上前去笑着说:“地契本来在这里,何用生那么大的气!”叫大成拿出地契交给了臧姑。

    二成有天夜里梦见父亲谴责他说:“你不孝顺母亲不尊敬兄长,阴间的期限已近在眼前,寸土都不是自己的,你还赖着占用将作何用?”他醒来把梦告诉了臧姑,想把地还给哥哥。臧姑反而讥笑他愚蠢。这时二成已有了两个男孩,大的七岁,小的三岁。不久,大儿子生水痘死了。臧姑这才害怕了,叫二成把地契退给哥哥。可二成去了再三说,大成就是不收。没过几天,小儿子又死了。臧姑愈加害怕,便自己把地契送去放到了嫂子屋里。春季就要过去了,归还的地里还都荒着没耕,大成不得已,只好自己去耕种。

    臧姑从此改变了以前的恶行,早晚都去给婆母请安,犹如孝子;对嫂子也极尊敬。不到半年,婆母因病去世了。臧姑哭得很恸,竟到了食水不进的程度。她对人说道:“婆母早死,叫我不能尽孝心,是老天不许我自己赎罪啊!”后来臧姑生了十胎,但一个孩子也没活,最后只得过继了哥哥的儿子为子。夫妻二人都长寿而终。大成和珊瑚夫妇共生了三个儿子,有两个考中了进士。人们都说这是他俩孝敬父母友爱兄弟的好报。

    【五通】

    南方有五通神,犹如北方有狐狸精一样。但北方狐狸怍祟,还能想方设法驱赶;江浙一带的五通神,则是随意霸占老百姓家漂亮的妇女,父母兄弟,没有一个敢吭气的。因此,为害尤其厉害。

    有一个叫赵弘的,是吴中的典当商人,妻子姓阎,长得很有姿色。一天夜晚,一个男子从外面昂然走了进来,手按宝剑,四下环顾。丫鬟、婆子吓得尽都逃走。阎氏刚要出来,男子蛮横地拦住她,说:“不用害怕,我是五通神中的四郎。我喜欢你,不祸害你。”便拦腰抱起她,像举个婴儿一般,放到床上。妇人的衣服、腰带自动解开。四郎粗暴异常,阎氏不能忍受,迷惘中痛声呻吟。事毕下床,四郎说:“五天后我还来。”于是走了。赵弘在城门外开典当铺,晚上没有回家,丫鬟奔跑了去告诉他。赵弘知道是五通神,问都不敢问。天将明,赵弘回家见妻子疲惫不堪,卧在床上起不来,心里很感羞耻,告戒家里人不要传出去。

    阎氏三四天后才恢复过来,又害怕四郎再来。到了第五天,丫鬟婆子都不敢睡在阎氏卧室内,全都避到外间里,只有阎氏孤身一人面对着蜡烛,愁闷地等着五通神的降临。不长时间,四郎带着两个人来,都是年轻人,一副风流潇洒的样子。童仆摆上酒肴,三人与阎氏一块喝酒。阎氏又羞又怕,低头无语,强让她喝也不喝,心里惴惴不安,恐怕他们三人轮番奸淫,那命就没了。三人互相劝酒,有的喊大哥,有的叫三弟。直喝到半夜,上座上的两个客人才一块站起来说:“今天四郎因喜得美人而款待我们,应该告诉二郎、五郎,大家凑资买酒庆贺。”于是告辞走了。四郎拉着阎氏进入床帐,阎氏哀恳饶过,四郎不听,直至阎氏昏迷过去不省人事,四郎才离去。阎氏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羞气交加,便想自尽。但一上吊绳子就断,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苦于死不了。所幸四郎不常来,大约阎氏身体痊愈后才来一次。这样熬了两三个月,一家人都无法生活。

    会稽有一个万生,是赵弘的表弟,为人刚强勇猛,精于箭术。一天,万生来拜访赵家,天已晚,赵弘因为客房都被家人占用,便让万生到内院去住。万生翻来覆去睡不着,过了很久,忽然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趴在窗子上偷偷往外看看,见一个陌生男人进入表嫂的卧室,心中大疑,便持刀暗暗尾随。来到卧室往屋里一瞅,只见那男人和阎氏并肩坐着,桌子上摆放着酒肴。万生怒火升腾,持刀奔入室内,男子惊诧地站起来,急忙找剑,万生已挥刀砍中他的头颅,脑袋裂开,死在地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匹小马,像驴那样大小。万生惊愕万分,询问表嫂,阎氏详细地告诉了他,又焦急地说:“那些五通神马上就要来了,怎么办?”万生摇手示意,叫别出声,自己吹灭蜡烛,取出弓箭,埋伏在暗处。不一会,大约有四五个人从空中飞下,刚落到地面,万生急忙射出一箭,为首的中箭倒地;剩下的三个怒吼着,拔出宝剑,搜索射箭人。万生抽出刀,藏在门后,不出声,也不动。一会儿,有一个走进来,万生突然跃出,挥刀砍去,正中那人脖颈。也死了;仍藏在门后,很久很久,没有动静。于是出来,敲门告诉赵弘。赵弘大惊,一块点亮蜡烛察看,见一匹马、两头猪死在室内。全家庆贺。恐怕剩下的两个会来报仇,就留万生在家,烤猪肉、烹马肉供奉他,味道很美,不同于平常的菜肴。万生从此后名声大振,住了一月多,五通神绝无踪影,便想告辞回去。

    有个木材商人苦苦恳求万生去他家住住。原来,木商有个女儿还没嫁人,忽然五通神白天降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美男子,说要聘他女儿为妻,送黄金百两,约定吉日便走了。计算着日子已经临近,全家人惊惶不安。听到万生的大名后,执意请万生到家里来捉怪。恐怕万生不愿来,先是隐瞒了实情不说。将万生请到家,盛宴款待后,命女儿盛妆而出,拜见客人。那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生得十分漂亮。万生很惊讶,不明白是什么缘故,忙离座鞠躬行礼。木商把他按在座位上,将实情告诉了他。万生刚听说还有点紧张,但平生豪爽意气,所以也不推辞。

    到了约定的那天,木商依旧在门口张灯结彩,却让万生坐在室内;一直等到日头西斜,五通神还没来。木商暗喜那五通神新郎是注定要被杀死了。不一会,忽见房檐上有东西像鸟一样飞落下来,落地则是一青年人,穿着华丽的衣服,来到室内。看见万生,返身便逃。万生急追出门外,但见一道黑气刚要飞起,万生跃起一刀砍去,断掉一只脚,怪物嗥叫着逃走了。俯身仔细一看,巨大的爪子,像手一样,不知是什么东西。循着血迹找寻,怪物已逃入江中。木商大喜,听说万生没娶妻,这晚便在已准备好的新房里,让万生和女儿成了亲。

    于是,原来常遭五通神祸害的人家,都拜请万生住到家中。共住了一年多,万生才带着妻子离去。从此后,吴中“五通”只剩下“一通”,再也不敢公然为害了。

    又:金生,字王孙,是苏州人。在淮水一带设馆教书,住在一官宦人家的花园里。花园中房屋不多,花草树木,丛杂茂密。每当夜深以后,童仆都走了,只剩金生一个人在灯下闷坐,形单影只,心情很是寂寞、惘怅。

    一天晚上,三更将尽,忽然有人用指头叩门。金生忙问是谁,门外答道:“借个火,”像是童仆的声音。开门让进来,却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后面还跟着个丫鬟。金生十分惊异,怀疑是妖物,穷根究底地询问来历。女郎说:“我觉得你是个高雅潇洒的文士,可怜你孤单寂寞,所以不怕人说闲话,来和你共度良宵。恐说明我的来历,我不敢来,你也不敢收留。”金生又怀疑是邻居家私奔的女子,害怕毁了自己的操行,请她离开。女郎眼波一送,勾魂摄魄。金生不觉心醉神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丫鬟见此情景,便说;“霞姑,我先走了。”女郎点头,又接着呵斥道:“走就走吧,什么霞姑云姑的!”丫鬟离开后,女郎笑着说:“正好家里没人,便带她一块来,却这样无知,把我的小名泄露给了你。”金生不安地说:“你这样精细,我怕这里头埋藏着什么祸患。”女郎安慰道,“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保证不会有损你的品行,不用担心。”上床后,金生解开女郎的衣服,见她手腕上戴着副手镯,用细金条穿连宝石做成,还镶嵌着两颗明珠。蜡烛熄灭后,宝石、明珠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屋子。金生越发惊怕,到底也猜不透女郎是从哪里来的。事完,丫鬟来敲窗子,女郎起来,用手镯照着路,进入树丛中走了。从此后,女郎每晚都来。

    一次,金生等女郎回去时,远远地尾随着,想看个究竟,女郎似乎已察觉,忽然掩蔽了手镯的光芒。树丛深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金生只好返回。

    隔天,金生骑马到淮北去,头上斗笠的带子断了,风一吹,就要刮下来,只好不时地用手按按。来到淮河,乘一叶小舟渡河,忽然一阵风来,将斗笠吹落河中,随着水流漂走了,金生怅然若失。过河后,一阵大风,又将斗笠刮了回来,飘在空中,团团旋转着,渐渐落下来。金生用手接住,一看,带子已经接好了,心中大感惊异,回到学馆,金生向女郎讲述这件怪事,女郎也不说话,只是微笑而已。金生怀疑是女郎干的,假装生气地说:“你若真是个神人,应当明白告诉我,免得我烦恼疑惑!”女郎说:“你冷清寂寞的时候,有我这样一个痴情女子为你解忧驱闷,我自觉自己并不是坏人。即使我能做那件事,也是爱护你啊!现在你这样苦苦盘问我,想和我绝情吗?”金生听了,不敢再问。

    在此以前,金生有个外甥女儿,已经嫁人,被五通神迷住。金生日夜忧心,但从没告诉别人。因为和女郎亲昵久了,无话不说,便把自己的这件心事告诉了她。女郎沉吟道:“这种东西,我父亲驱赶得了。只是怎么拿情人的私事和父亲说呢?”金生哀求想个办法,女郎思索了会儿,说:“倒也不难除掉,但得我亲自前去。那些怪物都是我家的奴仆,假设争斗间被他们一个指头戳到身上,那这耻辱是跳进大江也洗不清的。”金生哀恳不已,女郎答应说:“马上替你想办法。”第二晚,女郎来告诉金生:“已经派丫鬟南下了。丫鬟力量弱,恐不能立即杀死那怪。”次日晚上,二人方才睡下,丫鬟叩门。金生急忙起床,开门请进。女郎便问:“怎么样?”丫鬟回答:“我擒拿不住,已经把他阉了!”二人笑着询问经过,丫鬟讲述道:“起初我以为在金郎家,去了后,才知不是。等赶到外甥女婿家,已到了掌灯时分。娘子正在灯下靠着几案打盹。我把娘子的魂魄敛在一个瓦罐中,自已躺在床上等着。一会儿,怪物来了,刚进门又急忙退出,说:‘怎么有生人气味?’仔细看看,没有别人,复又进屋,掀开被子钻进来,又惊说:‘怎么有兵器的气味?’我本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但怕迟则生变,急忙捉住那脏东西一刀割掉,怪物嗥叫着逃走了。打开瓦罐,放出魂魄,娘子像醒了过来,我就回来了。”金生大喜,再三致谢。女郎和丫鬟一块走了。

    此后,一连半个多月,女郎一次没来,金生慢慢彻底绝望了。到了年底,想辞馆回家,女郎忽然来了。金生惊喜万分,出门迎接,说:“你躲了我这么长时间,我以为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原来没有和我绝情啊?”女郎说:“相好了一年,分手时不说句话,终是遗憾的事。听说你要撤馆回家,我特来送别。”金生请她一块回去,女郎叹息道:“叫我怎么说呢!现在马上就要长别,我也不忍再瞒你:我是河神金龙大王的女儿。因为和你有夙缘,所以来投奔你。我不该派丫鬟下江南,以致江湖上到处都在传言我替你阉割五通怪。父亲听说后,认为是家门的奇耻大辱,十分震怒,要赐我自尽。多亏丫鬟一力承当,把事情都揽了过去,父亲才稍减怒气,将丫鬟杖打一百。现在,我每行一步,都有保姆跟随。抽机会来看看你,也不能尽诉衷肠,有什么办法呢?”说完,便要告别,金生哭着拉住不放。女郎凄然地说:“你不要这样,我们三十年后能再相会。”金生说:“我现在已三十岁了,再过三十年,成了白头老翁了,有什么脸再相见。”女郎道:“不是的,龙宫里无老人。况且人活着是长寿是短命,也不在容貌。如果仅求容貌不老,那太容易了。”于是写了张药方子给金生,自己走了。

    金生返回家乡后,外甥女谈起那件怪事,说:“那天晚上,我像做了个梦,觉得有人捉住我塞进了瓦罐中。等醒过来,见鲜血沾满床褥,怪物从此灭绝了。”金生解释说:“是我祈祷的河神捉怪。”一家人方才打消疑虑。后来,金生六十多岁时,容貌还像是三十来岁的人。一天金生乘船渡河时,远远望见上游漂来一片荷叶,像席子那样大,一个美丽的女子坐在上面。近处一看,正是神女霞姑。金生一跃跳到荷花上,一会儿,人与荷花渐渐漂远了,越来越小,最后像铜钱那样大,终于看不见了。

    这件事与赵弘那件事,都发生在明朝末年,只不知谁在前,谁在后。如果这事发生在万生诛杀五通神之后,那么吴中“五通”就只剩下“半通”,越发不足为害了。

    【申氏】

    泾河边上,有个读书人的儿子,姓申,家里非常贫穷,甚至于整天没米下锅。夫妻二人相对愁闷,想不出一点办法。妻子说:“要不,你去偷吧?”申某生气地说:“读书人的后代,不能光宗耀祖倒也罢了,怎能去败坏门户、羞辱祖宗呢?与其做强盗活着,还不如饿死!”妻子也气愤地说:“你想活着又怕丢脸吗?世上没有田产又能过日子的,只有两条路:你既不能去做强盗,我只好去当娼妓了!”申某大怒,跟妻子吵骂起来,妻子含忿去睡下了。

    申某想:一个男子汉,连两顿饭都挣不来,竟使妻子要去当娼妓,真不如死了。便悄悄地下床,来到院子里,在一棵树上上吊了。忽见他已死去的父亲走来,劝告他说:“傻孩子!何至于这样呢!”说着,弄断了他上吊的绳子,说:“强盗不妨去做一次,但须拣庄稼茂密的地方藏身。这次去可以发家,勿须第二次了。”妻子听到院子里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一下子惊醒过来。叫叫丈夫,没见答应,便点上灯寻找。走到院子里,见树上有根断绳,申某死在地下,妻子十分惊骇。急忙替他按摩,过了会儿申某才苏醒过来。妻子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心中的气也消了。

    天明后,妻子假托丈夫病了,去邻居家借了点稀饭给丈夫吃。申某吃完,出门走了。到中午,背了一袋米回来。妻子问米是哪来的,申某说:“我父亲的朋友都是有钱人家,过去我认为向人摇尾乞怜太羞耻,所以不屑于求人。现在我马上就去做强盗了,还顾什么脸面?赶快做饭,我马上就听你的话,去抢劫去!”妻子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隐忍着没还嘴。淘了米做了饭,申某饱吃一顿,急急忙忙地找来根结实棒子,用斧子砍成木棍,拿在手里就走。妻子见他不像是开玩笑,急忙拉住了他。申某说:“这是你让我去的,如果我被抓住连累了你,你不要后悔!”挣脱妻子的手,径直出门走了。

    天黑后,申某摸到邻村,在离村子一里多远的地方藏了起来。这时,天上忽然下起暴雨,申某浑身上下全被淋湿了。远远望见有片浓密的树林,他便走过去避雨。闪电一照,申某发现自己已靠近村庄。远处像有行人,他恐怕被人看到,见一堵墙下庄稼茂密,急忙躲了进去。不一会儿,一个男人走过来,身躯健壮魁伟,也钻进了庄稼地里。申某害怕,一动不敢动。幸亏那人从一边斜插了过去。申某在暗处见那人翻过墙去,心中暗想:墙那边是本村富户亢家的住宅,这人必定也是强盗!等他偷了东西出来,我应分他一份。又想:这人太强壮,跟他客客气气地要,他如不给,必然动武,我不是他的对手;不如等他跳墙出来时,冷不防打翻他。计划已定,藏着等了很久。直听到鸡叫时,才见那人跳墙而出,脚还没落地,申某突然跃出,一棍扫去,正打中那人腰部,一下子跌倒在地。申某仔细一看,那人竟是一只大乌龟,张着盆一般的大嘴。申某大吃一惊,又连连打去,终于打死了它。

    原来,亢家有个女儿,非常聪明美丽,父母待如掌上明珠。有天夜晚,一个男人忽然进来,逼她交欢,女儿正要喊叫,那人的舌头已伸入她嘴里,她立即昏迷过去,不醒人事,听任那人糟踏后走了。亢家羞于把这事告诉别人,只是派了很多奴婢婆子护守女儿,并严锁门户而已。但到了夜晚,门又不知不觉地开了。那人一进屋,众人都立即昏迷过去,奴婢婆子们被挨个奸淫了一遍。于是,大家都害怕起来,去告诉亢老翁。亢老翁让家人手持利刃,把女儿的卧室团团围起来,又让室内的人点着灯坐着守护。大约到了半夜,里里外外护守的人忽然都像睡着了。过了一会儿猛然惊醒,见亢老翁的女儿光着身子躺着,像痴了一样,过了很久才清醒过来。亢老翁十分愤恨,但又想不出办法。过了几个月,女儿病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了。亢老翁告诉众人,有能驱除怪物的,酬谢三百两银子。申某过去也听说过这件事,这晚打死了乌龟,才醒悟祸害亢家女儿的,必定是这个东西,于是就去亢家讨赏。亢老翁大喜,将他请到上座,又让人把死龟抬到院子里,一片片地零割掉。留申某过了一夜,这夜果然怪物绝迹了。亢老翁便如数赠了他三百两银子,申某背了银子返回家中。

    申妻因为丈夫出去连续两夜没回家,正在担忧盼望,丈夫突然回来了。妻子急忙问他去哪了,申某默默不语,把背着的银子全倒在床上。妻子一见,几乎吓死过去,说:“你真做了强盗了?”申某说:“是你逼我去干的,现在又说这种话!”妻子哭泣着说;“我那是和你开玩笑啊!现在你犯下杀身之罪,我不能受贼人的连累,让我先死吧!”说着,跑出门去。申某急忙追出去,笑着把她拖了回来,详细讲了打龟讨赏的经过,妻子才高兴起来。此后,申某夫妻用这些银子辛勤经营,渐渐成了富裕人家。

    写这个故事的人认为:人值得忧虑的事情不是贫穷,而是没有品行。品行端正的人,虽然挨饿,但终究不会死;即使不被人可怜,也会有鬼神保佑。世上那些贫穷的人,往往见利忘义,为了得到一口饭便不顾羞耻,人还不屑于给他一文钱,又凭什么能得到鬼神的同情呢?

    我们县有个穷人某乙,腊月都快过去了,身上还没件囫囵衣服。自己想:怎么才能熬过年去呢?也不敢和妻子商量,悄悄地拿了根白本棍,出去埋伏在一座墓地里,希望能碰上孤身走道的,好劫人家的东西。苦苦地盼望了很久,还是渺无人影。墓地里寒风刺骨,他再也忍受不住了,正感到绝望,忽见一人怄偻着身子走过来。某乙心中暗喜,等那人走近,他手持木棍突然跳了出去,见是一个老头子背着个口袋。老头吃了一惊,等看清是劫道的,连连向某乙哀求说:“身上没别的东西,家里断了顿了,才从女婿家借来这五升米!”某乙夺过米袋子,还想剥下老头的衣服。老头苦苦哀求,某乙念他年老,放了他,只把米拿回了家。妻子问他米哪来的,他假称是别人还的赌债。

    经过这件事后,某乙暗想抢劫倒是个好办法,第二晚他又去了那片墓地。呆了不一会儿,见一个人拿着根棍子走来,也藏在了墓地里。某乙蹲着远远地望了他一眼,心里明白也是劫道的,便犹豫着走了过去。那人看见他,吃惊地问:“你是谁?”某乙回答说:“走路的。”那人又问:“怎么不走呢?”某乙说:“等着你啊!”那人失声而笑,明白了来人也是同道。两人各自诉说了一番饥饿寒冷的苦楚。夜深后,没碰上一个人,某乙便想回去。那人说:“你虽然干了这一行,但看来是个雏儿。前村有家嫁女儿,一直操办到半夜,这时全家人肯定都劳累地睡着了。你跟我去一趟,得到财物我们对半分。”某乙大喜,跟着他走了。

    他俩来到一家门口,听到隔壁传出打饼的声音,知道那人家还没睡下,二人便藏起来等着。不一会,有个人开门挑着桶出来打水,二人乘机溜了进去。见北屋有灯光,别的屋一片昏黑。这时,听见一个老婆婆的声音说:“大姐儿去东屋看看,你的嫁妆都在柜子里,看忘记上锁了没有?”又听见一个少女娇懒的回答声。二人暗喜,又摸到东屋里。在暗中摸到柜子,掀开柜盖一探,深不见底。那人便对某乙说:“你进去!”某乙跳入柜子,把包裹一一递出来。那人问:“完了吗?”某乙说:“完了。”那人骗他说:“你再摸摸!”乘某乙不备,一下子合上柜盖,上了锁走了。某乙被锁在柜子里,又窘又急,想不出办法。不一会儿,见屋里有灯的光亮。有人用灯光照了照柜子,听见那个老婆婆的声音说:“谁已锁上了!”于是母女二人灭灯上床睡下了。某乙焦急不堪,模仿起老鼠啃东西的声音。只听那少女说:“柜子里有老鼠!”老婆婆说:“别咬坏了你的衣服。我累极了,你自己去看看吧。”少女穿衣下床,打开锁掀开柜子,某乙突然跳了出来。少女吓得跌倒在地,某乙乘机打开门逃了出去。虽然没得到什么东西,但侥幸没被捉住。这家人家夜间被盗的事,立即传遍了四方。有人怀疑起某乙,某乙害怕,往东逃了一百多里,被一个旅店的主人雇佣了。过了一年多,流言平息了,他才回来把妻子接了去,从此再不干偷盗了。

    这件事是某乙自己讲述的,因为类似申某的故事,所以一并记下它。

    【恒娘】

    京都人洪大业的妻子姓朱,长得美丽标致,夫妻二人感情很好。后来,洪大业又纳了个婢女为小妾,名叫宝带,姿色远不如朱氏,但洪大业却偏偏宠爱她。朱氏不平,经常为了这事和洪大业吵闹不休。洪大业虽然不敢公开睡在小妾房里,但从此后越发宠幸宝带,疏远朱氏了。

    不久后,洪大业迁家,和一个姓狄的布商作邻居。狄的妻子名叫恒娘,先过院来拜会朱氏。恒娘约三十多岁年纪,姿色平平,但言谈巧妙动人,朱氏十分喜欢。第二天,朱氏去回访,见狄家也有一个小妾,二十多岁年纪,相貌非常漂亮。两家相邻近半年,从没听到恒娘骂过小妾一次,但布商却独独宠爱恒娘,妾房仅是虚设而已。朱氏很感奇异,一天见恒娘询问缘故,说:“我原以为男人爱妾,不过因为她是‘妾’罢了,常想把‘妻子’的名目换成‘妾’。现在才知道不是这样。你用的什么法术?如能传授,我愿给你当弟子!”恒娘笑着说:“唉!是你自己疏远了他,怎能怨男人呢?整天从早到晚絮絮叨叨,这不是为丛驱雀、为渊驱鱼吗?只能是愈加疏离了二人的关系。回去后,你应该放纵他,别再干涉他的行动,如果他和你套近乎,也不要理他。一个月后,我再替你想办法。”

    朱氏听从了恒娘的建议,回家后,越发打扮宝带,让她和丈夫一块睡,一块吃。洪大业偶而应付应付朱氏,朱氏总是严加拒绝。于是,一家人都夸朱氏贤惠。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朱氏去见恒娘。恒娘喜悦地说:“好了!你回去后,别再打扮,不穿华丽衣服,不要施脂抹粉,让自己污面破衣,和家里仆役们一起劳作,一月后再来。”朱氏听了后,回家便穿起破衣服,故意让自已浑身肮脏,除了纺线织布,别的事一概不管。洪大业可怜她,有时让宝带帮她干点活,朱氏不让,总是将宝带喝开。这样过了一个月,又去见恒娘,恒娘夸奖说:“孺子真可教也!后天是上已节,我想约你一块逛春园,你要丢掉破衣,精心梳妆,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早早过来见我!”朱氏答应道:“好吧。”到了那天,朱氏照着镜子涂脂抹粉,按照恒娘的吩咐,精心梳妆。打扮完,去见恒娘,恒娘喜欢地说:“可以了。”又替朱氏挽头发,光可鉴影;衣服不时髦的地方,拆了重做;又说她的鞋样式太拙,从针线筐中翻出一双正在做着的鞋,赶完后让朱氏换上。……两人临分别,让朱氏喝了点酒,嘱咐说:“回去后见过丈夫,就早点关门睡觉。他若是叫门,不要听。叫三次门,才可让他进去一次。他想和你亲热,也不要太迁就他。半个月后,你再来。”

    朱氏回家,盛妆去见丈夫。洪大业一见,露出非常惊异的样子,上上下下地凝目打量,有说有笑,不像平时。朱氏略微讲了讲游园的情况,便手托香腮,作出一副疲惰的样了。天还没黑,就起身回房中睡觉。不长时间,洪大业果然来敲门,朱氏高卧不起,洪大业只得离去。第二晚洪大业又来叫门,同样吃了闭门羹。天明,洪大业责备朱氏,朱氏说:“我一个人睡惯了,受不了别人的打扰。”日头刚一偏西,洪大业就赖在朱氏房中不走。天黑,二人灭烛上床,极尽欢爱,犹如新婚。又约下夜再相会,朱氏觉得不能太频繁,和洪大业约定三天相会一次。

    大约过了半月,朱氏又去见恒娘,恒娘关上房门对她说:“从此后你丈夫只会喜欢你一个人了。但你虽然很美,却不妖媚。以你这样的姿色,再媚一点能胜过西施,更何况还不如西施的人呢!”于是让朱氏飞了个媚眼,恒娘纠正说:“不对,毛病出在眼眶上。”让朱氏笑了一下,又说:“不对,毛病在左腮上,”于是恒娘自己秋波送情,又嫣然媚笑,让朱氏模仿。朱氏一连学了几十次,才大致模仿得和恒娘一样。恒娘说:“你可以回去了,照着镜子仔细演习。我的方法就是这些了。至于床上功夫,关键在随机应变,投其所好,这不是言词所能表达的。”朱氏回去,完全按照恒娘教的去做,洪大业果然被迷得神魂颠倒,唯恐遭到朱氏拒绝,每天天不黑,便和朱氏调笑,不离开朱氏的房子半步,赶也赶不走。朱氏却更加善待宝带,每次在卧室中饮宴,都招呼宝带同榻而坐。但洪大业却觉得宝带越来越丑陋,越来越看不顺眼,经常是酒还没喝完,就让宝带走开。朱氏把丈夫骗到宝带房中,再锁上门,洪大业也是一夜不理宝带。从此后,宝带开始恨洪大业,常常对人怨骂,洪大业听说后更讨厌她,渐渐地就打骂起宝带来。宝带羞愤不堪,索性破罐子破摔,整天拖着双破鞋。头发乱蓬蓬的像柴草一样,再不成人了!

    一天,恒娘问朱氏:“我的法术怎么样?”朱氏说:“妙倒是很妙,但弟子我却解不透其中奥妙。先是要放纵男人,这是为什么?”恒娘道:“你没听说过吗,人都是喜新厌旧,重难轻易?男人宠爱小妾,不一定是因为她生得美,而是刚娶进门觉得新鲜,又难得同床一次,就更增加了这种新鲜感。现在放纵他,让他尽情享受,山珍海味也有吃厌的时候,更何况还是野菜羹呢?”朱氏又问:“先毁了盛妆,又再盛妆炫耀,这又是为什么?”恒娘回答:“让他不注意你一段时间,乍见之下,则如久别重逢;忽然又见你艳妆浓抹,就像刚娶的新妇,这好比穷人突然得到肉食美味,那么再看看粗米就难以下咽了。但又不马上满足他,让他觉得那个已陈旧而我新鲜;那个容易得到而我难以得到。这就是你变妻为妾的办法了。”朱氏十分喜欢,和恒娘结成闺中密友。

    过了几年,恒娘忽然对朱氏说:“我们两个人好得像一个人一样,应当不对你隐瞒我的生平。过去我一直想跟你说,是怕你疑虑。现在马上要分别了,我也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实是狐狸,幼年时被继母卖到京都中。我丈夫对我很好,所以不忍心和他立即决别,留恋至于今天。明天我父亲仙逝,我回去省亲,再不会回来了。”朱氏听说,拉着恒娘的手唏嘘落泪。第二天一早去看恒娘,见狄氏全家惊慌,原来恒娘突然无影无踪了!

    【葛巾】

    常大用,是洛阳人,特别喜爱牡丹,听说曹州牡丹甲齐鲁,就一心想去看看。恰好因为有别的事来到曹州,常大用就借住在一家官宦人家的花园里。当时是二月天,牡丹还没开放。他整天在园中徘徊,注视着那幼芽,希望它早日开花,并作了一百首怀牡丹诗。不久,牡丹渐渐含苞待放,而他的盘缠也快用完了。他就找了些春天的衣服典当点钱生活,整日流连于牡丹园中,忘了回家。

    一天凌晨,常大用来到牡丹花园,看见一位女郎和一位老婆婆已经先在那里。他怀疑是富贵人家的家眷,就赶紧回来了。黄昏时候,他又去,又看见她们,就从容地躲在一旁。远远地偷看她们,只见那女郎穿着十分艳丽的宫装,令人眼花缭乱。常大用迷惑不解,转念一想:这一定是位仙人,人间哪有这么美丽的女子!急忙返回去寻找她们。他转过假山,正好遇到老婆婆,那女子正坐在石头上,他们相互看见都吃了一惊。老婆婆用身子挡住女郎,呵叱常大用说:“大胆狂生,你想干什么?”常生直挺挺地跪着说:“娘子必定是神仙!”老婆婆斥责他说:“如此妄言,就该捆起来送到县官那里!”常生非常害怕。女郎微笑着说:“我们走吧!”就转过假山走了。常生往回走,连脚也迈不动了。心想那女郎回家告诉父母,必定有人来辱骂他。他仰面躺在床上,后悔自己卤莽冒失;又暗自庆幸女郎脸上没有怒容,也许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一会儿后悔,一会儿害怕,折腾了一夜晚病倒了。第二天太阳老高了,不见有来兴师问罪的,常大用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他回想起女郎的音容笑貌,又转害怕为想念了。这样过了三天,憔悴得快要死了。

    这天深夜,仆人已经睡熟了,常生还点着蜡烛没睡。忽然上次见过的那个老婆婆走进来,手中捧着个杯子说:“我家葛巾娘子亲手调和了毒药,要你赶快喝了。”常生听了非常害怕,随后就说:“我与娘子从来没有什么怨仇,何至于赐我死呢!既然是娘子亲手调和的,与其相思得病,不如服毒死了好!”于是接过杯子就喝了下去。老婆婆笑着接过杯子走了。常生觉得药味又凉又香,不像是毒药。一会儿,觉得胸中宽松舒畅,头脑清爽,酣然入睡。一觉醒来,红日满窗。常大用试着起来,病全好了,心中更加相信她们是神仙。没有机会巴结她们,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到她站过、坐过的地方,虔诚地跪拜,默默地祷告。

    一天,他正在园中散步,忽然在树林深处,迎面遇见那女郎。幸好没有别人,常生高兴极了,立即跪在地上。女郎过来拉他,常大用忽然闻到女郎身上有种奇异的香气,就手握着女郎雪白的手腕站起来,只觉女郎皮肤柔软细腻,令人骨节欲酥。正想说话,老婆婆忽然来了。女郎叫常大用藏到石头后面,指着南边说:“夜里你用梯子翻过墙去,见四面红窗的房子,就是我住的地方。”说完匆匆走了。常生怅然若失,像掉了魂,不知道女郎到什么地方去了。到了夜里,他搬了梯子登上南边的墙头,看见墙里边已经有个梯子放在那儿。常生高兴地踩着梯子下去,果然看见有座四面红窗的房子。听到屋里有下棋的声音,不敢往前走。在外面站了很长时间,只好翻墙头回去。一会儿,再过来,棋子的声音仍然频频作响。常生慢慢靠近窗户偷看,见女郎同一个素色衣服的美人正在下棋,老婆婆也坐在那儿,有一个丫鬟在旁边侍候。他只好又返回去。往返了三次,已经三更天了。常生伏在梯子上,听到老婆婆出来说:“梯子!谁放在这里的?”叫丫鬟来一起把梯子搬走了。常生爬上墙头,想下去没有梯子,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去。

    第二天夜里常生又去,梯子已经放在那儿。幸亏寂静无人,常生进去,看见女郎独自坐着,似乎在想什么事。看见常生,女郎吃惊地站起来,羞羞答答地斜过身子站着。常生作了个揖说:“我自以为福分浅薄,恐怕同仙人没有缘份,想不到会有今天!”说着就亲热地拥抱她,只觉得她腰身纤细只有一把,呼出的气息像兰花那么清香。女郎撑拒着说:“你怎么这样性急?”常生说:“好事多磨,慢了怕鬼嫉妒!”话没说完,就听见远处有人说话。女郎急忙说:“玉版妹子来了,你可暂时藏到床底下!”常生听从了。不一会儿,一个女子进来,笑着说:“败军之将,还敢和我再战一场吗?我已经烹好了茶,特来邀你痛痛快快地玩一夜。”女郎借口困倦推辞。玉版再三请求,女郎坐着坚决不去。玉版说:“如此恋恋不舍,是不是有男人藏在房里?”强拉着她出门走了。常生爬出来,恨死了玉版。就搜索女郎的枕头席子,希望得到一件女郎遗留的东西。可是房中并没有香奁等物,只有床头上放着一个水晶如意,上边系着条紫巾,芳香洁净,十分可爱。常生揣到怀里,翻墙回到住处。整理自己的衣衫时,闻到沾染的香味依然浓郁,使他对女郎的倾心爱慕更强烈了。可是想到趴在床底下的恐惧心情,又怕被人发觉受到惩罚,想来想去不敢再去了。只有把如意珍藏起来,希望她能来寻找。

    隔了一夜,女郎果然来了,笑着说:“我向来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想不到你竟是个小偷!”常生说:“确实如此!之所以偶然一次不做君子,是希望能得到如意。”说着就把她揽在怀里,替她解掉衣裙。女郎洁白的肌肤刚露出来,温热的香气便四处流散。偎抱之间,觉得她鼻息汗气,无处不香,常生就说:“我本来就认为你是仙人,如今更知道不是假的。有幸得到你的赏识,真是三生有缘!只是怕像杜兰香的下嫁,终成离恨!”女郎笑着说:“你过虑了。我不过是钟情的少女,偶然为情爱动了心。这件事你一定要谨慎秘密,怕那些爱搬弄是非的人,捏造黑白;那样你不能插翅飞走,我也不能乘风驾云,遭受灾祸而分离比好离好散就更惨了!”常生认为她说得很对;但始终认为她是仙人,就再三询问她的姓氏。女郎说:“你既然认为我是神仙,仙人何必留姓传名呢?”常生问:“那老婆婆是什么人?”女郎说;“她是桑姥姥,我小时受过她的照顾,所以待她与别的仆人不同。”接着就起来想走,说:“我那里耳目多,在外面不能待得时间太长,有空我还会再来。”临别的时候,向常生讨还如意,说:“这不是我的东西,是玉版遗留在我那儿的。”常生问:“玉版是谁?”女郎说:“是我的叔伯妹妹。”常生把如意还给她,她就走了。

    女郎走后,常生的被子枕头都沾染了异香。从此女郎每隔两三晚上就来一趟。常生迷恋她,不再想回家;但是盘缠全花光了,就想卖马。女郎知道以后,说:“你为了我的缘故,才花光了盘缠,又典当了衣服,我实在过意不去。现在你又要卖马,一千多里路你怎么回去?我有点积蓄,可以帮你一点忙,”常生推辞说:“感谢你对我的真情,无论怎样我也无法报答你。如再贪心花费你的钱财,我还怎么做人呢?”女郎坚决要给他,说:“就算是暂时借给你吧!”接着拉着常生的胳膊,来到一株桑树下,指着一块石头说:“搬了它。”常生就把石头搬了。女郎拔下头上的簪子,在土上刺了几十下,又说:“把土扒开。”常生照做了,已经能看见瓮口了。女郎把手伸进瓮里,取出将近五十两银子。常生拉住她的胳膊制止,她不听,又拿出十几锭银。常生强迫着放回去一半,把瓮掩埋好了。一天夜里,女郎告诉常生说:“近几天有些流言,看情景我们不能长聚了。这事我们不能不先商量一下。”常生吃惊地说:“这可怎么办?我一向小心谨慎。如今为了你的缘故,就像寡妇丧失了平日的操守,不能也作不了自己的主。我一切听你的,刀锯斧铖也顾不得了!”女郎出主意说一块逃走,叫常生先回家,约定到洛阳相会。常生收拾行装回家,准备回家后再来迎她。他刚到家门口,女郎的车子也到了,于是一同进门拜见家人。街坊四邻都惊奇地来祝贺,并不知道他们是偷着逃出来的。常生暗暗担心,女郎却很坦然,告诉常生说:“不要说在千里之外寻访不到,就是知道了,我是世代显贵人家的女儿,家里也不敢把我怎样!”

    常生的弟弟常大器,这年十七岁。女郎看到他,对常生说:“弟弟本质聪明,前途比你强多了。”大器已定下了完婚的日期,未婚妻忽然死了。女郎说:“我妹妹玉版,你曾经偷偷地见过,相貌很不错,跟弟弟年龄相仿,结为夫妇可称是天生的一对。”常生一听就笑了,用开玩笑的口气请她说媒。女郎说:“如一定要娶她,并不很难。”常生高兴地说:“有什么办法?”女郎说:“妹子同我最要好。只要两匹马驾一辆轻车,派个老婆子跑个来回就行了。”常生害怕他们自己过去的事会暴露,不敢听从她的主意。女郎一再说:“没有妨碍。”就让驾车,打发桑姥姥去接。几天后,来到曹州,快到门口时,桑姥姥下了车,叫车夫在路上等着,自己乘黑夜进了院子。过了很久,才同一个女子一块出来,上车就往回走。夜里就睡在车里,五更天再走。女郎计算她们归来的日子,叫大器身穿盛装去迎接。大约迎出五十里,才相遇。大器上车同她们一块回到家中,鼓乐齐奏,洞房花烛,拜堂成亲。从此兄弟俩都娶了个漂亮媳妇,家境也一天天富裕起来。

    一天,几十个骑马的强盗突然闯进常生的家。常大用知道有了变故,带领全家登上楼顶。强盗进来,把楼围住。常大用俯下身子问:“我们可有仇?”回答说:“没仇!但有两件事相求:一是听说两位夫人的美貌是世上没有的,请让我们见一见;再有一件是我们五十八个人,每人向你们讨五百两银子。”说完,强盗们把柴草堆在楼下,摆出放火烧楼的架势来威胁。常大用只答应了给他们每人五百两银子,强盗不满意,要放火烧楼,家人吓得要命。女郎要同玉版下楼,常大用劝说她们,不听。二人穿着华丽的衣服下了楼,站在离地面只差三层的台阶上,对强盗说:“我姐妹都是仙女,暂时来到尘世间,还怕什么强盗!我就是赐给你们万两黄金,恐怕你们也不敢接受!”强盗们一齐仰拜,连声说:“不敢。”姐妹二人正想回楼上,一个强盗说:“这是欺骗我们!”女郎听了,返回身站住说:“你想干什么?趁早说出来,还不算晚!”强盗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说话的。姐妹俩从容地上楼去了。强盗们抬头看不见她俩了才一哄而散。

    两年以后,姐妹俩各生了个儿子,这才自己透露说:“我家姓魏,母亲被封为曹国夫人。”常大用怀疑曹州没有姓魏的官宦家。而且如果是大户人家丢失了女儿,怎么能耽搁到现在也不闻不问呢?不敢追根问底,心里却很奇怪,就借口有事又去了曹州。进曹州境内察访,官宦世族根本没有姓魏的。于是,常大用仍旧借住在旧主人家。忽然看见墙壁上有赠曹国夫人的诗,他感到很奇怪,就向主人打听。主人笑了,请他去看看曹国夫人。到那儿一看,却是一棵牡丹,和房檐一样高。常大用问主人花名的由来,主人说这棵牡丹在曹州名列第一,所以同人开玩笑,封它为曹国夫人。常大用问它属什么品种,主人说:“葛巾紫。”常大用心中更惊奇,怀疑女郎是花妖。

    回到家后,不敢质问,只是述说那首赠曹国夫人的诗,观察女郎的表情。女郎听了立刻皱起眉头,变了脸色,猛然走出房门,呼喊玉版把儿子抱来,对常大用说:“三年前,我感激你对我的思念,才嫁给你报答你!如今你既然猜疑我,怎么能够再在一起生活!”就和玉版举起孩子远远地抛出去,孩子落在地上一下子不见了。常大用吃惊地看着,两个女子也忽然不见了。常大用悔恨不已。

    几天后,孩子落地的地方长出两棵牡丹,一夜间就长到一尺多高。当年就开了花,一棵紫的,一棵白的,花朵大得像盘子,比平常的葛巾、玉版花瓣更加繁茂细碎。几年后,枝繁叶茂,各长成一大片花丛。把花移栽到别的地方,又变成了别的品种,谁也叫不出名字。从此牡丹的繁荣茂盛,洛阳可算是天下无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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