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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白话聊斋最新章节!

真情。乔生说:“果然这样,我们相逢时,她若为我笑一笑,我就死而无憾了!”

    老妈子回去不几天,乔生偶然出去,正好遇上连城从叔家回来。乔生看着她,连城也看见了他。只见她秋波送情,微微地启齿一笑。乔生大喜。说:“连城真是我的知心人!”过了不久,王盐商家来到史家商议连城的婚期。连城听说后又病了,几个月便死了。乔生前去吊唁,痛哭一场,也死了过去,史家把他抬回家中。

    乔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没感到有什么难过。一个人出了村,还想着再见见连城。远远望见有条南北大路,路上的行人像蚂蚁一样拥挤。他也走了过去,混杂在人群里。一会儿,进入一座衙门,正碰上他过去的好朋友顾生。顾生看见他,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说着,就拉着乔生的手,要送他回去。乔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我的心事还没了!”顾生便说:“我在这里掌管典籍,很受上司信任。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乔生便向他打听连城在哪儿。顾生领着他串了很多地方,最后才发现连城和一个穿白衣服的女郎,眼泪婆娑地坐在一条走廊的一角。连城看见乔生,急忙起身,像是喜出望外,略问了问他是怎么来的。乔生说:“你死了,我怎敢偷生世上!”连城听了,哭着说:“我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还不唾弃我,又以身殉死干什么!我今生今世不能跟你了,来生我一定嫁给你!”乔生回头告诉顾生说:“你有事就忙去吧,我觉得死了很快乐,不想再活了。只想麻烦你代为访查一下连城托生到什么地方,我要和她一起去!”顾生答应着走了。

    这时,那白衣女郎问连城乔生是什么人。连城便向她讲述了往事。女郎听了像压抑不住心中的悲伤。连城告诉乔生说:“这姑娘与我同姓,小名叫宾娘,是长沙史太守的女儿。我们一路同来,处得很亲密。”乔生打量了打量宾娘,见她哀伤凄惋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正想再问什么,顾生已返了回来,向乔生庆贺说:“我给你办妥了,就让小娘子跟你一起还阳复生,好不好?”两人听了,都很喜欢。正想拜别顾生,宾娘大哭着说:“姐姐走了,我去哪里?恳求您可怜可怜,救救我,我就是给您当仆人也愿意!”连城心里难过,想不出办法,就和乔生商量,乔生转而哀求顾生帮忙。顾生很为难,一口咬定说不好办。乔生执意恳求,顾生才无可奈何地说:“我去胡乱试试看吧!”去了有一顿饭的工夫,便回来了,连连摆手说:“怎么样!我实在无能为力了!”宾娘听说,哀哀地啼哭着,依在连城的胳膊下恋恋不舍,恐怕她马上就走了。三人相对无语,一筹莫展。再看看宾娘那愁苦凄伤的样子,真让人心里发酸。顾生奋然而起,说:“你们带宾娘一起走吧。真有罪责,我豁上这条命一人承担了!”宾娘听了才高兴起来,跟着乔生一块出去。乔生担心她一人去长沙路太远,又没有伴。宾娘说:“我想跟你们走,不愿回去了!”乔生说:“你太傻了!不回去,见不着你的尸身,怎么能还阳呢?以后我们到了湖南,你不躲着我们,我们就很荣幸了!”正好有两个老婆婆拿着勾牒要去长沙勾人,乔生便把宾娘托付给她们,然后洒泪而别。

    路上,连城走不动,走一里多路就得歇息歇息。共歇了十多次,才看见本村的庄门。连城说:“还阳后恐怕我们的事又有反复。请你先去我家,索要我的遗体,然后我在你家重生,我父亲应当不会再反悔了!”乔生认为很对,两人便先去乔生家。连城战战兢兢地像走不动了,乔生站住,等着她。连城说:“我走到这里,禁不住浑身发抖,六神无主,真担心我们的心愿实现不了!我们还得再好好商量商量,不然,我们活了后,可就又身不由己了!”两人相互搀扶着,进入一间厢房中,过了很久,谁也没说话。连城忽然笑着说:“你厌恶我吗?”乔生惊讶地询问这是什么意思。连城害羞地说:“恐怕我们的事不成,那时就太辜负你了!请让我先以鬼身报答你吧!”乔生大喜,两人极尽欢爱。因为不敢急忙还生,两人徘徊不决,在厢房中一直呆了三天。连城说:“俗话说:‘丑媳妇终得见公婆’。老是在这里忧愁担心,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催促乔生快去还阳。乔生一走到灵堂,猛然苏醒过来。家人非常惊异,给他喝了些汤水。乔生便派人去请史举人来,请求得到连城的尸身,说自己能让她复活。史举人大喜,听从了他的话。刚把连城抬进乔生家,一看,连城果然也已活了。连城告诉父亲说:“女儿已把自己许给乔郎了,再没回去的道理。父亲如不允,我只有再死!”

    史举人回了家,便派了奴婢去乔家供女儿使唤。王化成听说后立即写了状子告到官府。官府受了王家的贿赂,将连城又判给了王化成。乔生愤懑不堪,直想死去,但终究还是无可奈何。连城到了王家,气愤愤地不吃饭,只求快死。看屋里没人,便把带子悬到房梁上上了吊,被人救下后。隔了一天,病得越重,眼看就要死了。王化成害怕,把她送回了娘家。史举人又把她抬到乔生家。王化成听说后,也没有办法,只得作罢了。

    连城病好后,常常思念宾娘。想派个人捎信去,就便探望她。因为路太远,很难前去。一天,家人忽然进来禀报说:“门外来了好些车马。”乔生夫妇迎出屋门一看,见宾娘已在院子里了。三人相见,悲喜交集。史太守亲自把女儿送来了。乔生将他请进屋里,史太守说:“我女儿多亏你才能复生,她立誓不嫁别人,现在我听从了她的意愿!”乔生忙叩头拜谢。史举人也来了,还跟史太守叙上了同宗。

    乔生名年,字大年。

    【霍生】

    文登有个姓霍的书生,与一个姓严的书生小时很要好,长大了经常开开玩笑,顶起嘴来,谁也不让谁。

    霍生邻居有个老婆子,曾给严生妻子接过生。有一次,婆子偶然与霍生妻子说起严生妻子阴部有两个肉瘤。霍妻又告诉了霍生。霍生与同学们谋划好了,听到严生将要来时,故意小声说:“某某人妻子曾与我私通。”众人敢意不信,霍生便捏造了始末情节,并且说:“你们不信,我知道她的阴部有两个肉瘤。”严生正走到窗外,听得明明白白,返身便走,回家拷打他的妻子。妻子说没有这回事,严生打得更厉害。妻子不堪其苦,就上吊自杀了。

    霍生这才懊悔莫及,但又不敢向严生说明情况。后来,严妻冤魂夜夜哭闹,全家人不得安宁。没有多长时间,严生也突然死了,鬼也就不哭了。

    此后,霍生妻子夜夜梦见一个女子披头散发朝她大喊:“我死得好苦啊!哪能叫你们夫妻欢乐?”霍妻醒来就得了病,几天也死了。霍生也梦见一个女子来指点着骂他,并用手打他的嘴。醒了以后,感觉嘴唇隐隐作痛,用手一摸,高高肿起,三日后成了两个小肉瘤,成为顽固的症状,不敢大声说笑,一开口就疼痛难忍。

    又:本县有一个姓王的书生,与同学某生要好。某生的妻子要走娘家,王生知道某妻骑的驴怕惊,他就预先藏在路边草丛里。等某妻骑着驴走过来时,他猛地出来吓驴一跳,某妻就摔倒在地上了。赶驴的是个小憧,无力扶她上驴,王就殷勤周到地把某妻抱扶上驴。某妻也不认识王生是谁。

    王生洋洋得意,对人说:小僮追驴去了,自己曾与某妻在路边草丛里私通,某妻穿的是什么袄,什么裤。说得清清楚楚。某生听后,非常羞愧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王生从窗缝中看见某生一手持刀,一手扯着他妻子朝自己走来,满面愤怒凶恶之色。王生吓得跳墙就跑,某生在后紧紧追赶不放。约追了二三里路,某生看看追不上王生,才回去。王生却因极力快跑,肺叶扩张,得了哮喘病,几年都治不好。

    【汪士秀】

    汪士秀,是庐州人,刚强勇猛,力气大得能举起几百斤重的石臼。他和他父亲都善于踢球。他父亲四十多岁过钱塘江时淹死了。又过了八九年,汪士秀有事去湖南,晚上停泊在洞庭湖。当时,圆月东升,澄江如练。正眺望时,忽见有五个人从湖中冒出来,带着一张足有半亩地大的席子,平铺在水面上。接着又纷纷摆出酒肴,盛酒肴的器皿发出一片温厚的摩擦碰动的声响,不像是陶瓷器皿。不一会儿,有三个人在席上坐下,另外两个人在一边伺候。坐着的三人中,一个穿黄衣服,两个穿白衣服,头上都戴着皂色的头巾,头巾高高的,后幅拖下来一直搭到肩背上,样式非常古老。月色迷茫,远远望去,看不清楚他们的面貌。伺候的两人,都穿褐色衣服,一个像是童仆,另一个像是老翁。只听黄衣人说:“今晚月色极好,很值得我们痛饮一场!”一个穿白衣的说:“今晚的风景,大有广利王在梨花岛摆宴时的样子呢!”三人互相劝酒,痛饮起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汪士秀再也听不到了。给他撑船的船家吓得趴在那里,大气不敢出。汪士秀又仔细看了看那老翁,相貌非常像已经死去的父亲,但听他说话的声音又不是。

    二更将尽时,三人中忽有一人说:“趁月光明亮,我们应该踢球为乐!”就见那童仆从水中取出一个圆球,有一抱大小,球中像是贮满了水银,表里透明。坐着的人都站起身来,黄衣人招呼老翁一块踢。那球被他们踢起有一丈多高,光芒四射,直刺人眼。一会儿,只见那球腾空飞起,远远地飞过来落在了汪士秀的船上。汪士秀不觉脚痒,飞起一脚,想把球踢回去。只觉那球异常轻软,这一下猛踢,似乎把它给踢破了,球飞起有几丈高,从破口处泻下一道银光,犹如彩虹,又如划过天空的彗星,一下子扎进了水里。接着水面冒出一阵气泡,球不见了。席上的三人都发怒说:“哪里来的生人,败坏我们的清兴!”老翁却笑着说:“不错不错。刚才那一脚正是我们家的‘流星拐’踢法。”白衣人怪他多嘴,嗔怒地说:“我们都在烦恼,老奴怎敢讲笑话?快和小崽子去把那狂人抓来!不然,我就用锤子砸断你的腿!”汪士秀见无路可逃,索性横下心,提刀立在船头上。一会儿,见童仆和老翁手持兵器冲了过来。汪士秀仔细一看,那老翁果然是父亲,急忙大叫:“阿爹,儿子在此!”老翁大吃一惊,父子相对悲伤。童仆见状,立即返了回去。老翁说:“儿子快藏起来,不然我们爷俩都要死了!”话还没说完,那三人突然出现在船上,面都如黑漆,眼睛比石榴还大,一把就把老翁抓了过去。汪士秀急忙奋力争夺,船被挣得摇晃不止,缆绳一下子断了。汪士秀挥刀向黄衣人砍去,把他的胳膊砍了下来,黄衣人负痛逃窜。另一个穿白衣的向汪士秀冲来,汪士秀又挥刀剁中他的头颅,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剩下一人也看不见了。汪士秀正和父亲商量着连夜乘船返回,忽然水面上冒出一张像井一样深的大嘴,四周的湖水哗哗地往里灌注着,砰砰地响,一会儿,那大嘴又把水往外一喷,波滔汹涌,高接星斗,湖里所有的船都颠簸起来,船上的人恐惧万分。汪士秀见自己的船上有两个石鼓,都有一百斤重,他便举起一个往那大嘴里投下去,激起雷鸣般的波涛。不一会,湖面渐渐平静,他又把另一个石鼓投了下去,才风平浪静。

    汪士秀怀疑父亲是鬼。老翁说:“我本来就没死。在江上落水的十九人,都被妖怪吃了。我因为会踢球,才保住了命。那些妖怪得罪了钱塘江龙君,所以来洞庭湖避难。三人都是鱼精,刚才踢的球就是鱼胞。”父子二人都为了团聚而高兴,连夜划着船走了。天明后,见船上有片鱼翅,有四五尺长,才醒悟这就是夜晚被汪士秀砍断的黄衣人的那条胳膊。

    【商三官】

    诸葛城有一个叫商士禹的读书人,因酒醉后开玩笑,触犯了本县一个富豪,被富豪指使家奴殴打了一顿,刚抬回家中就死了。商士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商臣,二儿子叫商礼,还有一个女儿叫商三官,才十六岁。本来三官马上就要出嫁了,现在因父亲去世,把婚事给耽搁了。她的两个哥哥去告状打官司,打了一年也没打出个结果来。三官的婆家便派人拜见她母亲,商量着请女家迁就一下,将三官尽快从简嫁过去,母亲也准备答应。三官知道后,就去见母亲说:“哪里有父亲尸骨未寒就办喜事的道理?难道他家就没有父母吗?”婆家听了这话,很惭愧,就打消了原来的念头。

    不久,三官的两个哥哥没打赢官司,含冤负屈地返回家来,全家人悲愤不堪。商臣、商礼还打算保留住父亲的尸体,以便作为日后再上告的证据。三官劝阻说:“人被杀死了,官府却不受理,可知这是什么世道了!难道老天会专为你们俩生一个阎罗包公吗?让父亲的尸骨长久暴露在外,于心何忍呢?”两个哥哥觉得妹妹的话有理,只得将父亲埋葬了。

    丧事办完,三官突然在一夜失踪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她母亲又着急、又害怕,唯恐她婆家知道,也不敢告诉亲戚邻居,只是嘱咐两个儿子暗暗访查她的踪迹。将近半年,三官仍然不见人影。

    一次,打死商士禹的那个富豪正赶上寿辰,叫了几个戏子来演戏庆寿。戏子领头的叫孙淳,带着两个徒弟。一个叫王成,姿色平平,但唱得清脆动听,大家纷纷叫好。另一个叫李玉,相貌秀丽温雅,像个漂亮的女子。有客人叫他唱歌,他推辞说不会;再三要他唱,他才唱了些掺杂着本地歌谣的土腔土调,客人们哄堂大笑,乱糟糟地鼓起掌来。孙淳非常羞惭,禀告主人说:“我这弟子跟我学艺不久,还不能唱,只能做些斟斟酒之类的事,请不要见怪!”便命李玉斟酒。李玉往来伺候,很会看主人的意思给客人斟酒,富豪大为高兴。等酒席撤下、客人散去后,便留住李玉,要和他同床共枕。李玉替富豪扫了床,又替他脱了鞋子,殷勤侍奉。富豪大醉中,不断说些挑逗的话,他也只是微微地笑着。富豪更加神魂颠倒,把仆人们全部赶走,只留下李玉。李玉见仆人们都走了,便关上门,插上门闩。仆人们也都到别的屋子里喝酒去了。

    不一会儿,有个仆人听见富豪卧室内传出一阵奇怪的格格声,忙过去往屋里偷偷地看了看,见屋内漆黑一团,无声无息。心想没什么事,刚转过身来要走开,忽听屋星“呯”的一声大响,像是悬挂着的重东西断了绳子掉到地上发出的声音。仆人急忙向屋里问了两声,静静地没一点回答。仆人急叫众人撞开门冲进去,只见主人的脑袋已和身子分了家,李玉也自已吊死了。因吊着他的绳子断了,所以尸体掉到了地上,房梁上还残留着一截绳子头。众人大惊失色,急忙通知富豪家里人。大家都聚集到一起,谁也猜不透是怎么一回事。众人把李玉的尸体搬到院子里,一抬起来后,觉得他鞋袜内空空的,像没有脚一样。脱下鞋一看,只见一弯小脚,才知李玉原来是个女子!大家更加惊骇,叫过孙淳来,仔细盘问。孙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说:“李玉一个月前才投奔我做弟子,这次他自愿跟来给主人庆寿,我实在不知他是从哪来的!”众人见李玉身穿丧服,怀疑她是商家的刺客,便命两个人暂且看守住尸体,好去官府上告。女子虽然死了,面貌仍然栩栩如生,用手一摸,身上还是温暖的。这两个看守的人动了邪念,商量着要奸尸。其中一人抱起尸体,正转动着想解开她的衣服,忽然脑后像被什么东西猛砸了一下,嘴一张,鲜血狂喷,片刻就一命呜呼了!另一人大惊,急忙告诉了众人。众人听了又惊又惧,不由得把李玉的尸体看作是神明一般。

    富豪家告到郡里后,郡守便将商臣、商礼拘了去审讯。二人只是说:“我们不知道这事。妹妹逃走后,到现在已半年不见人了!”郡守便带了他们二人去验尸,死者果然是商三官!郡守很感惊奇,便判决商臣、商礼将妹妹的尸体领回埋葬,并敕令富豪家此后不得跟商家为仇。

    【于江】

    乡里有个叫于江的,他父亲夜里睡在地头上,被狼吃了。于江当时只有十六岁,拾到父亲遗留下的鞋,痛恨得要死。夜里等到母亲睡着了,他偷偷地拿着铁锤,来到父亲睡觉的地头上,希望能为父亲报仇。

    不一会儿,一只狼来了。狼迟疑徘徊地嗅着于江,于江一动也不动。不多时,狼摇着尾巴扫于江的额头,渐渐又低头舔于江的大腿,于江仍然一动不动。狼欢跳着直扑上前,要咬于江的脖子。于江急用铁锤猛击狼的脑袋,狼立刻被打死了。于江起身把狼放在草丛中。不多时,又来了一只狼,同前面那只狼一样,又被于江打死了。于江一直躺到半夜,再没有狼来,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他父亲告诉他说:“你杀了这两只狼,足以解我的恨了!但领头杀我的狼,鼻子是白的,死了的这两只都不是。”于江醒了,继续躺在原地等着,天亮了,没有狼再来。于江想把那两只狼拖回家,又恐怕吓着母亲,就把狼扔到了枯井里,自己回去了。

    到了夜里,于江又来到田间,还是没有狼来。就这样过了三四夜,于江正睡着,忽然来了一只狼,咬住他的脚,拉着他走。走了几步,棘针刺进于江肉中,石头磨伤了于江的皮肤,于江就同死了一样。狼就把于江放在地上,想要咬他的肚子。于江猛然挥起铁锤朝狼打去,狼被打倒了;又接连打了几锤,狼才死了。于江仔细一看,真是只白鼻子狼。于江非常欢喜,背着死狼回了家。这才把报仇的事告诉母亲,母亲哭泣着跟于江到田间,果然从枯井中找到两只死狼。

    【小二】

    滕县有个叫赵旺的人,夫妻二人都信佛,不吃荤,被村中的人看做“善人”,家中过着小康生活。他们有一个女儿叫小二,长得聪明美丽,赵旺夫妻爱如掌上明珠。小二六岁时,就让她与哥哥赵长春一起跟老师读书,五年的工夫熟读了五经。同学中有个姓丁的学生,字紫阳,比小二大三岁,长得风流潇洒,文采也很好,他们二人互相爱慕。丁生私下告诉母亲,向赵家提亲。而赵旺想让女儿找个有钱的大户人家,所以没有答应这门亲事。

    过了不多时,赵旺参加了白莲教。徐鸿儒造反后,一家人都成了贼寇。小二知书善解,对剪纸作马,撒豆成兵的法术,都能一见就通。有六个小女孩跟徐鸿儒学艺,唯有小二学得最好,因而很快学到了徐的法术。赵旺也因为女儿学的武艺好而得到了重用。

    这时,丁生已十八岁了,在县里中了秀才,一直没有成亲,因他心里忘不了小二。一天,他忽然从家里逃了出来,投到徐鸿儒部下。小二见了很高兴,对丁生特别好。小二是徐的高徒,在徐部主持军务,日夜忙碌,连自已的父母都不常见,可他与丁生每晚都在一起谈话,并且谈话时将仆役都打发走,每每谈到夜里三更多天。有一次,丁生私下对她说:“我来这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小二回答说:“不知道!”丁生说:“我不是为了想出人头地。我所以来,实在是为了你。白莲教本是左道旁门,无济于事,只能是自取灭亡。你是聪明人,难道不明这个道理吗?你若能跟我走,就不辜负我找你这份心意了。”小二听了,黯然地思索了一会,心里如梦初醒。她对丁生说:“咱们背着我父母走了,是为不义,咱们去告诉他们!”于是二人到了赵旺夫妇处,向他们说明利害。可赵旺不觉悟,还说:“我师傅是神人,绝不会错!”小二知道不能再劝了,就把辫子梳成小髻,拿出两个纸鸢,与丁生每人骑一个。纸鸢慢慢展开双翅,像比翼鸟一样双双飞走了。

    天明,来到莱芜地界,小二用手捻一下鸢脖子,二人就双双着了地。他们收了鸢,换骑两匹驴,一路小跑奔驰到山里,假装是来避难的,赁了房子住下了。

    二人逃走时,因为比较匆忙,带的衣服不多,柴米也没有。丁生很是犯愁,向邻居家借,也没有人肯借给。然而小二却面无愁容,只是卖簪子、耳环等首饰度日。二人闭门静坐,互相猜灯谜,背诵过去学过的书,以赌输赢、论高低。谁输了,谁就被对方用手指打板子。

    他们住的西邻有个姓翁的人,是个绿林好汉。一天打猎回来,被小二看见了,对丁生说:“这个人很富,我们愁什么?暂借他一千两银子用用,不知肯借不肯借?”丁生认为不好办。小二说:“我要让他自愿拿出银子来!”她就剪了个纸判官,放在地上,盖上个鸡笼子,然后拉着丁生上了床,摆上存下的一点洒,拿出《礼记》来行酒令。随便说书上第几册、第几页、第几行,然后翻书检阅。如果这一行是“食”字旁,“水”字旁或“酉”字旁,就喝一杯酒;若是“酒”字部,就加倍喝。小二正好翻到“酒人”,丁生就以大杯斟满给小二喝。小二祝祷说:“我若是能借来银子,你就得‘饮部’。丁生一翻书,得“鳖人”。小二大笑着说:“事情成了!”斟上酒拿给丁生。丁生不服。小二说:“你是水族,应该和鳖一样喝酒。”正在互相喧闹间,忽听鸡笼里嘎嘎有声。小二说:“来了!”打开鸡笼一看,下面满满一袋银子。丁生又惊又喜。

    后来,翁家一个妇女抱着孩子来串门,偷着说:‘我家主人刚从外边回来,点上灯才坐下,就见地上忽然裂了一道缝,深不见底。一个判官从缝里出来说:“我是地府的官吏。泰山帝君召集阴曹官吏造恶人名录,需要银灯一千架,每架用银子十两。你施舍一百架,就能消除你的恶行。’我家主人害怕已极,烧香叩头,捐上一千两银子,判官才回去了,地上的缝也合起来了。”丁氏夫妻听了,故意装得非常诧异。

    自此以后,丁氏夫妻渐渐购买牛马,雇用丫鬟、仆人,自己新盖了房子。本村的一帮无赖之徒,见他们一下子富起来,就纠集一伙坏人,跳墙进了丁家抢劫。丁氏夫妇从梦中醒来,点着苫子一照,贼已满了屋子。两个贼捉住丁生,一个贼伸手向小二怀中乱摸。小二赤着身子起来,用手一指说:“别动!别动!”就见贼寇十三人都吐着舌头,呆若木鸡,一动也不能动。小二这才穿上衣服下床,招呼众家人来,把盗贼一个一个都绑起来,逼他们招供了罪行。小二于是责备盗贼说:“我们是从远处来这里避难的,希望大家互相帮助,为什么你们竟不仁不义到这种地步!人都有一时富裕贫穷的时候,日子困难的不妨明说,我岂是那种视财如命的守财奴?按你们的这种豺狼行为,本应都杀掉,可我心里不忍。暂时先放了你们,以后要是再犯,定杀不饶!”盗贼们叩头谢恩而去。

    小二与丁生在这里住了不长时间,徐鸿儒就被官府擒住了,赵旺夫妇也诛连被杀。丁生帮助小二带了银子去官府赎回哥哥赵长春的小孩。这孩子当时才三岁,丁生把他当自己的儿子来抚养,改姓丁,叫丁承祧。于是这村中的人,渐渐知道丁氏一家是白莲教的遗属。这年正遭蝗灾,小二剪了几百只纸鸢放在自己的地里,吓得蝗虫都飞不进她的田,免了一场灾害。村中的人都嫉恨他们,向官府告发他们是徐鸿儒的余党。官府见丁家很富有,想敲诈他们,就把丁生抓起来。丁生拿钱重重贿赂县官,才免了灾。小二说:“咱们的钱来得不太明白,可以散散财。但这里的人心如蛇蝎,不能久住。”因此,他们就贱价变卖了家产,搬到益都西边去住。

    小二为人心灵手巧,会过日子,经营家业比男人还强。他们开了个琉璃厂,雇了工人,小二亲自教他们制作技术。他们生产的玻璃灯具,样式奇巧,色彩缤纷,其它厂子都比不上。因此,他们生产的货虽然价钱高,可还是卖得很快。几年后,丁家就更豪富了。小二管理工人很严格,几百人干活,没有敢偷懒的闲人。小二工作之余,经常与丁生品茶、下棋,或者以看史书为乐。家里的财务收支及奴婢、仆人的工作,小二都是每五天检查一次。检查时,她手里拿着计工作数量的筹子,丁生拿着名册点名。对勤快的进行奖赏,多少不等;对懒惰的当众打板子,或者罚跪。检查的这天,全体放假休息,晚间不干活。小二与丁生招呼奴婢唱俚曲饮酒作乐。小二明察秋毫,没有人敢欺骗她。奖赏时又超过工人的劳动,所以事事顺利;村中二百多户人家中,有个别穷的,小二就酌情帮助他们些资本谋生,所以,这村里没有无业游民。

    有一年大旱,小二命人在野外设坛,夜里坐车到坛上,作起法术,就下了大雨,五里以内雨水充足。人们更感到她的神奇。小二出门从不遮面孔,村里人都认得她。有的少年聚起来议论她长得漂亮,但见到她时,都肃然起敬,没有敢仰头直看她的。每年到了秋天,村中的童子不能干重活的,小二都给孩子钱,叫他们去采野菜,二十年积了一楼阁。村里的人都笑她。可是后来山东发生了灾荒,饿得人吃人。这时,小二拿出野菜来掺上粮食给人吃,邻近村的人都得了救,没有到外地去逃荒的。

    【庚娘】

    金大用是中州旧官宦人家的子弟,娶的是尤太守的女儿,名叫庚娘,长得既美丽又贤惠,夫妻俩感情很深。那时正是兵荒马乱的年头,金大用一家远离故乡,到南方逃难。路上遇到一位少年也带着妻子逃难,自称是扬州人,名叫王十八,愿意在前面引路。金大用很高兴,两家人便同行同住。

    这天,到了一条河边,庚娘偷偷告诉金大用说:“不要和那少年同乘一条船。他总是盯着我看,眼珠乱转,神色不正常,好像心术不正!”金大用答应了。王十八殷勤地雇了条大船,帮着金家搬运行李,忙忙碌碌,非常周到。金大用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又想到他还带着少妇,不该有什么问题。少妇与庚娘住在一起,看上去也很温顺和气。王十八坐在船头上,同船家亲近地说着话,好像是早就认识的亲朋好友。不多时,太阳落山了,辽阔的水面一望无际,分不清东西南北。金大用看到四周荒凉险恶,心中很是疑惑奇怪。船行了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了,只见到处是芦苇。船停下后,王十八邀金大用父子到船头望望风景,乘机将金大用挤下水去。金大用的父亲看见刚要呼喊,船家用篙一下把他打落水中。金母听到声音出来察看,又被打下船去,王十八这才喊救人。刚才金母出来时,庚娘在后边,已察觉刚才发生的事。听到一家人都掉进河里,也不惊慌,只是哭着说:“公婆都淹死了,我到哪里去呢!”王十八进来劝她:“娘子不要忧虑,请跟我到南京去吧。我家有房子有地,很富裕,保你吃穿不愁。”庚娘止住泪说:“要能这样我就满足了。”王十八非常喜欢,一路殷勤地伺候庚娘。到了晚上,王十八拉住庚娘求欢,庚娘假托来了月经,王十八就到少妇那里睡了。天将初更,只听王十八夫妇吵了起来,也不知什么原因,只听到女的说:“你办这种事,怕雷霆会劈碎你的头!”王十八就打那女人,女的喊起来:“死了算了!实在不愿给杀人贼当老婆!”王十八吼叫着把女人拖出船舱,只听到咕咚一声,接着就听到喊妇人落水了。

    过了几天,到了南京,王十八领庚娘回到家,上堂拜见母亲。王母惊讶不是原来的媳妇了。王十八说:“原先的媳妇掉到水里淹死了,这个是新娶的。”回到房里,又要亲近庚娘,庚娘笑着说:“三十多岁的男人了,还不懂这人情世事吗?普通人家成亲,还得喝一杯薄酒呢;你家中这么富裕,当然不难办到。如没有几分酒意,草率行事,成什么样子?”王十八很高兴,置办了酒席,两人对坐饮酒。庚娘拿着酒壶殷勤地劝酒,王十八慢慢有些醉了,推辞不喝了。庚娘换了大碗,媚笑着强要他喝,王十八不忍拒绝,又喝了下去,不禁酣然大醉,脱了衣服睡到床上,催促庚娘快睡。庚娘撤了灯烛,借口小解,走出房门,拿了把刀进来;摸黑来到床前,伸手摸王十八的脖子,王十八还抓着庚娘的胳膊,说着亲热的话。庚娘用力一刀砍下去,没把他砍死,王十八叫着要爬起来;庚娘又砍了一刀,王十八这才死了。王母好像听到响声,过来问出了什么事,庚娘也把她杀死了。王十八的弟弟王十九发觉了,庚娘知道不免一死,立即挥刀自杀。可刀刃卷了,砍不进去,她便打开门跑了出去。等王十九追出来,她已跳进池塘里了。十九急忙呼告邻居,把庚娘捞上来,见已经死了,但面色端庄艳丽,依然同活着一样。大伙一同检验了王十八的尸首,看见窗上有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庚娘写的,信里详细讲述了她全家的冤情。众人都认为庚娘是个烈女子,商量好敛钱给她出殡。天亮后,来看的人有好几千,见了庚娘,个个敬佩,人人朝拜。一天的时间,就敛得了上百两银子。好心的人们为她买了珠冠袍服、金银首饰,上等棺材和很多随葬东西,把她葬在了南郊墓地。

    当初,金生被挤入水中后,幸亏浮在一片木板上,才大难没死。天亮时,漂到淮河上,被一条小船救上来。这条小船是富户尹老汉专门为搭救落水遇难人设置的。金大用清醒后,去登门拜谢,尹老汉优厚地待承他,要留下他教自己的儿子读书。金大用因为不知道亲人的消息,想前往探访,所以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这时听说:“捞上来了淹死的老头和老妈妈。”金大用疑心是自己的父母,急忙跑去看,果然不错。尹老汉代他买了棺木,金大用正在哀伤痛哭,又听说:“救了一个落水的女人,自称金大用是她丈夫。”金大用擦干泪惊疑地跑出去,那女子已经来了。并不是庚娘,而是王十八的妻子,向着金大用大哭起来,请求收留她。金大用说:“我心绪已乱,哪有心思替你打算!”女子哭得更厉害了。尹老汉问明缘故,说这是老天的报应,劝金大用收留这女子为妻。金大用借口服丧,况且还打算报仇雪恨,怕有家是累赘。那女人说:“如果像你说的,要是庚娘还活着,你也会为了报仇而抛弃她吗?”尹老汉觉得这女子说话在理,就提出暂时代金大用收留这女人,他勉强应允了。大用埋葬父母时,那女人披麻戴孝,哭得非常悲痛,如同死的是自己的公婆。办完葬事,金大用怀揣利刃手托饭钵,要去扬州报仇。女人劝他说:“我姓唐,祖籍是南京,和那个豺子是同乡。以前他说是扬州人,都是骗人的;况且江湖上的水寇多半是他的同党,你这样去怕是报不了仇,还会惹祸。”金大用听她一说,犹豫不定。这时忽然传来烈女子杀人报仇的事,这事在沿河一带流传很广,姓甚名谁非常详细。金大用听了很痛快,但知道庚娘死了也更加悲痛。就辞谢唐氏说:“幸亏我没做有辱你的事。我家有这样的烈女子,怎能忍心负她另娶呢?”唐氏以他们先前已有夫妻之约,不肯中途离开,愿意做妾。

    正巧有个姓袁的副将军,同尹老汉交情很深,路过这里西去,前来看望尹老汉,见到金大用,非常喜爱,请他当了军中的书记官。过了一阵子,流寇造反,袁将军立了大功。金大用因为参赞军务有功,被授游击官职回来,这时他才和唐氏成了亲。过了几天,金大用带上唐氏去南京,准备去给庚娘扫墓。刚过镇江,要登金山。船到江心,忽然有一条小船过来。船中有一老妈妈和一个少妇,金大用惊疑那少妇很像庚娘。小船疾驶而过时,那少妇从窗中窥看金大用,神情更像庚娘。金大用惊疑又不敢追问,急忙呼叫说:“看那鸭子飞上天去了!”少妇听了也呼喊说:“馋狗想吃猫腥吗!”这是当年闺房内夫妻俩开玩笑的话。金大用大惊,回船追近仔细一看,真是庚娘。丫头扶庚娘到这边船上,两人相抱大哭,同船的人也跟着伤感不已。唐氏以嫡妻礼拜见庚娘,庚娘惊奇地询问,金大用才仔细地述说了缘由。庚娘拉着唐氏的手说:“同船时一席话,心中常常忘不了,想不到成了一家人。多亏你代我葬了公婆,我应当首先谢你,哪能以这种礼节相见呢?”于是以年龄论,唐氏小庚娘一岁,二人便以姐妹相称。

    原来,庚娘被埋葬以后,自己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听见一人喊她说:“庚娘,你丈夫没死,还应当重新团圆。”接着就如同从梦中醒来,用手摸摸四面全是墙壁,这才醒悟自己是被埋葬了。只觉得闷得慌,也没有什么痛苦。有几个恶少发现庚娘的陪葬物丰富,便挖坟破棺,正要搜括,见庚娘仍然活着,双方都既惊又怕。庚娘害怕他们害自己,哀求说:“幸亏你们来,才使我又见天日。头上的首饰,你们全都拿去,请你们把我卖到庵里当尼姑,也可以得几个钱,我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盗墓的磕头说:“娘子是贞烈女子,神人都敬佩。小人们不过是贫困没有办法,才干这见不得人的事。只要你不说,我们便感恩了,怎么敢卖你为尼呢?”庚娘说:“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事。”另一盗墓的说:“镇江有个耿夫人,一人守寡没有子女,如果见到娘子一定会很高兴。”庚娘谢过他们,自己摘下珠宝首饰,全都给了他们。盗墓人不敢收,庚娘再三给他们,才拜谢收下来。接着雇了车船,把庚娘送到了耿夫人家,假说是乘船遇风迷路。耿夫人是个大户,守寡一人过日子,见了庚娘非常喜欢,把庚娘当作亲生女儿。刚才是母子二人从金山回来。庚娘把自己的经历讲述了一遍,金大用就过船去拜见耿夫人。耿夫人像对亲女婿一样款待他,邀金大用到家中,留住了好几天才走。从此两家来往不断。

    【宫梦弼】

    柳芳华是河北保定人。家中财产,在乡里数第一。他为人慷慨好客,家中常有百十客人。他常急人之所急,为朋友解救困难,往往千金不惜。朋友们向他借钱,也很少有归还的。唯有一个宾客名宫梦弼,是陕西人,从来没提出过什么请求。但他每次来到柳芳华家,一住就是一年。这人性格潇洒,谈吐文雅,柳芳华和他相处的时间最多。

    柳芳华有个儿子,叫柳和,当时年纪很小,称宫梦弼为叔叔。宫梦弼也很喜欢与这孩子一起玩。每逢柳和自私塾回来,他们就揭开地上铺的砖,把石子埋进去,假装埋金子以为游戏,家中的五所房子,几乎全都埋遍了。众人都笑宫梦弼像孩子一样的稚气,唯独柳和喜欢他,和他亲近。

    过了十多年,柳家的财产慢慢地用空了,供不起这众多食客朋友的需求,于是客人们逐渐地离去。然而在柳家,十余人的宴会,通宵达旦,还是常有的事。柳芳华到了晚年,家境越来越难以支持,只好出卖土地得几个钱,以备饭菜招待客人。柳和也挥霍,学着他父亲结交小朋友,柳芳华看到也不禁止他。

    不久,柳芳华病死了,家里穷得连买棺材的钱都没了。宫梦弼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钱来,为柳芳华办理了丧事。柳和更加感激宫的恩德,家中无论事情大小,都委托给他。宫梦弼每次从外边回来,袖子里必定带些碎瓦片,进了屋,就扔到阴暗的屋边角落里,别人更不理解他的用意是什么。柳和经常与宫梦弼谈起家中的贫苦,宫梦弼听了对他说:“孩子,你现在还不知道真正受苦的滋味!不要说没有钱,就是给你一千两金子,你也会马上花光的。男子汉所愁的是不能自立,愁什么贫穷?”

    一天,宫梦弼告辞回家,柳和流着眼泪,嘱咐他早些回来,宫梦弼答应了就去了。柳和家逐渐穷得不能自给,家里的东西也卖完了,天天盼望着宫梦弼回来,替他料理一下家事。但宫梦弼一走,毫无音信。

    从前,柳芳华在世的时候,为柳和结亲于无极县黄氏,也是一个大户人家。后来,黄氏听说柳家如今一贫如洗,暗地里就有悔婚的念头。柳芳华去世,给黄家送去讣告,黄家也没来吊唁;而柳家只认为是路远,就原谅了他。柳和守孝三年期满,母亲就让他自己到黄家订下完婚的日期,希望得到黄家的同情与照顾。及到了黄家,他的岳父听说柳和穿着破衣烂衫,鞋子有了洞,就告诉门人,不要放柳和进来,并让门人转告他说:“回去筹划一百两银子,可以再来;不然的话,就从此断绝这门亲事。”柳和听了这话,痛哭流涕。黄家对门的一位刘老妈妈看了很可怜他,就留他在自己家里吃饭,送了他三百个铜钱,劝慰着让他回去。

    柳和回到家后,母亲很气愤,但也没有别的法子。她想起过去交往的宾客中,十个里有八九个借过他们家的钱,都没有归还,就想让柳和去找几家富裕的人家,向他们求助。柳和说:“过去和我们交好的人,都是为了我家的钱财,假若儿子乘坐驷马的高车,去借一千金也不难;眼下,穷到这样子,谁还去想过去待他的好处?而且父亲当初借钱给人的时候,也从没立过字据或找过中间保人,去讨债也没有凭据啊!”母亲坚持一定让他去,柳和只好去试试。结果,讨了二十多天,一文钱也没讨到;只有演戏为生的李四,从前受过柳家的恩恤,听到他们眼下的情况,赠送他一两银子。母子两人大哭一场,从此也就绝了讨债的念头。

    黄家的女儿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听说父亲拒绝了柳和的婚事,心里很不以为然。父亲要把她改嫁给别人,女儿哭着说:“柳郎并不是天生就的穷命。假若他现在比以前还富几倍,谁又能把他从我们手中夺去?现在因为他穷了,就抛弃了他,是不仁义的。”黄老头子心里很不愉快,婉言劝解训导,女儿终不改变自己的主意。黄老头子与老婆子都生气了,一天到晚责骂女儿,女儿也安然不放在心上。

    不久,黄家夜间遭到强盗的抢劫,夫妇两人被炮烙得几乎死去,家中的财产也被抢得荡然一空。时间慢慢地又过了三年,黄家家境更加零落下来。有一位西方来的商人,听说黄家的女儿很漂亮,愿意出五十两银的聘礼。黄氏贪图这笔钱财,就答应了,想强迫女儿嫁给他。

    女儿得知他们的阴谋,就毁坏了衣裳,涂抹了丽孔,乘着黑夜逃出家门,沿途乞讨。经过两个月,到了保定。她打听到柳和家的住址,就直接到了柳和家。柳和的母亲以为她是讨饭的人,就大声呵叱她。女儿哭着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柳和的母亲拉着她的手,流着泪说:“孩子,你怎么这副样子?”女儿又凄惨地告诉了所以这样的原因。讲罢,母女两人大哭。接着就给她盥洗沐浴,那娇秀的面容,眉宇间的神采,焕然一新。柳和与他母亲都很高兴。然而,一家三口人,一天只能吃一顿饭。母亲流着泪说:“我母子二人本应如此,可怜的是你这贤德的媳妇,也跟着我们受苦。”媳妇笑着安慰她说:“媳妇沿途讨过饭,很知道讨饭人的境况和滋味,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已经觉得有天堂与地狱的区别了。”柳和的母亲听了这话,也就笑了。

    一天,媳妇走进一间空闲的房子,地上杂草丛生,几乎无插脚之地。她慢慢走进内间,只见里面积满了灰尘,在黑暗的偏屋角堆积着东西,用脚踢一踢,硬硬的抬起一看,全是银子。她惊喜地告诉柳和,柳和同她去一看,就是宫梦弼原先抛的碎瓦砾,现在都变成了银子。柳和因而想起,孩童时与宫叔叔在屋里埋的石子,是否都是银子呢?可是,那屋子现已典给别人,他急忙赎了回来。在断砖残缺处所埋的石子都明显地露出来,很觉失望。挖开别的砖一看,光灿灿的银子都摆在那里。转眼间,柳和就成了百万富翁。从此,柳和赎回自己的田产,购买了奴仆,门庭的繁华,超过了往日。因而自己发奋说:“我若不能自立,就辜负了宫叔叔的期望。”于是严格刻苦要求自己,苦读三年,考中举人。他就带着银子,到无极县感谢刘老太太。

    柳和穿着鲜艳华丽的衣服,光彩夺目,跟从着健仆十余人,各自骑着膘壮的马。刘老太太只有一间狭窄的屋子,柳和就坐在床上。人马喧腾,充满了狭小的巷子。黄老头自女儿逃走后,那个商人就逼着他退还聘礼,可是那五十两银子已经用去了一半,他只好卖掉了屋子,偿还债务,所以穷困潦倒像柳和当年一样。听到过去的女婿很显赫,只有闭门叹气。刘老太太买酒备肴款待柳和,顺便说起黄氏之女很贤惠,并且惋惜她现己逃走。又问柳和娶了妻子没有?柳和说:“娶了。”吃罢饭,他定要刘老太太到自己家看看新娘,便用车子载着一同回去。到了柳家,黄女穿戴着华服盛装,出来迎接,侍女们前后簇拥着,活像一位天仙。见面后,刘老太太大吃一惊,相互叙谈了往事,黄氏女询问了父母的情况。一连数日,主人热情款待刘老太太,并给她做了好的衣服,上下一新,才让人把她送回家。

    刘老太太到家后,就到黄家报告他女儿的消息,并转达了他女儿的问候。黄氏夫妇大吃一惊。刘老太太劝他们去投靠女儿,他们很觉难为情。由于家益败落,冻饿难忍,不得已才到保定。到了女婿门前,只见门楼高耸,很有气势。守门的人瞪着眼睛看着他,整整一天也不给他通报。后来,看到一位妇人从里面走出来,黄老头陪着笑脸,用谦卑的语言,说明了自己的姓名,请她偷偷地告诉女儿。妇人一会儿出来,把他引到一间耳房里,说:“娘子很想拜见您,但又怕郎君知道,请您稍候,等待机会。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来到此地?是否有点饥饿?”黄老头说明自己的苦楚。妇人送来一壶酒,两盘菜,放在桌上。又赠给五两银子,说:“郎君正在房中请客,娘子恐怕来不了。明天早晨你应当早早离开这里,不要让郎君得知风声。”黄老头点头称是。

    第二天早晨,他早起打点行李准备出去,可是,大门上的锁还未开,他只好在大门洞中,坐在行李上等待开门。忽然听到有人喧哗,说主人出来了。黄老头急急收拾行装,准备回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柳和看到他,责问他是什么人?家人都没法回答。柳和生气地说:“这一定是个坏人,把他捆起来,押送到衙门去审办。”众仆从一涌而上,把他用一根绠绳捆到树上。黄老头惭愧畏惧,不知如何说才好。过了一会儿,昨晚那位妇人出来,双膝跪在柳和面前说:“他是我的舅舅,昨天来得很晚,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主人。”柳和叫人给他解绳子,那妇人送黄出门,说:“昨天忘了嘱咐守门的人,致使造成今天这样的差错。娘子说,想念时,可以让老夫人扮装成卖花的人,和刘老太太同来。”黄老头答应了。回到家里,把这事告诉了黄老太太。黄老太太想念自己的女儿,如饥似渴,把心思告诉了刘老太太。刘老太太就按黄氏女儿说的办法,到了柳和的家。她们走过十几道门,才到了女儿的绣房。女儿身穿彩帔,头梳高髻;头戴珍珠翡翠,身着绫罗,满身散发着扑鼻的香气。只要小声一喊,大小丫鬟仆妇就围在身边,搬来金饰交椅,安放好一对夹膝,有聪慧的丫鬟来沏茶倒水。母女见面各自用暗语问寒问暖,相视泪水荧荧。晚间,打扫一间房子,安排两位老太太,铺盖的被褥,温暖而柔软,连当年富庶时都不曾有过。

    住了三五天,女儿待母亲心意很恳切。母亲把女儿引到无人之处,哭泣着说明以前的过错。女儿说:“我们母女间,有什么忘不了的过错?但柳郎气愤没有消除,是提防他知道。”每当柳和来时,黄老太太便躲开。一天,她们母女刚促膝谈话,柳和突然进来,看到这种情景,生气地说:“哪来的村妇?敢大胆和娘子靠在一起坐着,应该叫人把你的鬓毛都薅干净。”刘老太太急向前解释说:“这是我的亲戚,卖花的王大嫂,希望你不要责怪。”柳和让刘老太太坐上首谢了罪。接着他就坐下来,说:“姥姥来了好几天了,我只是忙,未能坐下来与您拉拉家常。黄家那老畜生,现在还活着?”刘老太太笑着说:“都好。只是穷日子难过。官人现在富贵了,为什么不思念翁婿间的情谊?”柳和拍着桌子说:“想当初,不是姥姥您可怜我,送我一碗粥,我怎么能活着回乡!现在,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剥他的皮,有何可想念的啊!”说到气愤时,竟跺脚骂起来。黄氏女忿恚地说:“他们做得不对,也是我的生身父母啊!我千里迢迢来投你,手都裂了口子,脚趾也都磨穿了。我自己想,没有辜负郎君的地方,怎么能对子骂父,使人不堪忍受!”柳和才收敛怒容,走了。

    黄老太太感到很惭愧,心中也很懊丧,面无血色。辞别女儿,要回家去。女儿偷偷交给她二十两银子。回到家后,再也没有听到音信。黄氏女很想念他们,柳和就派人把黄氏夫妇接来。老夫妻到柳家,羞愧得无地自容。柳和道歉说:“去年你来到我家,又不明自告诉我,使我冒犯得罪的地方很多。”黄老头子只是唯唯地应付。柳和为他们更换了衣服和帽子,留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黄老头子心里总是不踏实,告辞回家。临走时,柳和赠送他一百两银子,说:“那个西方商人给你五十两,我今天给你加倍。”黄老头子满脸羞惭,接过银子。柳和用车马把他们送回去。到了晚年,他家也成了小康人家。

    【鸲鹆】

    王汾滨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他的家乡有个养八哥的人,教八哥说话,八哥学得很熟练。出门游玩总把八哥带在身边,相伴已经有好几年了。

    一天,这个人将要经过山西绛州的时候,盘费已经用光了。这人很愁闷,没有办法。八哥说:“为什么不把我卖掉?送我到王府去,你会得到好价钱,就不用愁回去无路费啦。”这人说:“我怎么忍心呢?”八哥说:“不妨!你得到钱就赶快走,在城西二十里地的大树下等我。”这人听从了八哥的话。带着八哥到城里,与八哥相互问答对话,围着看的人越来越多。有个太监见到,告诉了王爷。王爷把这人召入王府,想买这只八哥。这人说:“小人与八哥相依为命,不愿意把它卖掉。”王爷问八哥说:“你愿意住下吗?”八哥说:“愿意。”王爷很喜欢。八哥又说:“给十两银子,不要多给。”王爷更加喜欢,立刻给了十两银子。这人故意作出很懊悔的样子走了。

    王爷与八哥对话,八哥对答如流。八哥喊着要吃肉,吃完,八哥说:“臣要洗澡。”王爷命府人用金盆盛上水,打开笼子叫它洗。洗完后,八哥飞到屋檐间,梳理着羽毛,还和王爷喋喋不体地说着话。一会儿,羽毛干了,便轻捷地飞起来,操着山西口音说:“臣去了!”王爷左顾右盼间,八哥已飞得无影无踪了。王爷和府上的侍从们,只是仰天叹息。急忙去找那卖八哥的人,这人也早已渺无踪影了。

    后来,有到陕西的人,见那养八哥的人带着那只八哥在西安市上闲逛。这个故事是毕载积先生记下来的。

    【刘海石】

    刘海石是蒲台人,十四岁时,随家人到滨州躲避战乱,与滨州书生刘沧客同拜一个老师学习,两人关系很好,便结拜为兄弟。没过多久,刘海石父母双亡,奉丧回了原籍,此后一直杳无音信。

    刘沧客家境富裕,四十岁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刘吉,十七岁了,是县里的名士。次子也很聪明伶俐。后来,刘沧客又娶了本县倪家的姑娘为妾,对她非常宠爱。过了半年,长子患头痛病去世,夫妻大为悲伤。不久刘沧客的妻子又病故;过了数月,大儿媳也死了,家中的奴婢佣人也一个接一个地去世。刘沧客接二连三屡遭不幸,几乎不能忍受。

    一天,他正在独自闷坐,忽然看门人进来禀告:刘海石来了。沧客很高兴,急忙出门恭迎入坐。刚要问候寒暄,刘海石忽然吃惊地望着他说:“老兄,你有灭门之祸,不知道吗?”刘沧客目瞪口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刘海石又说:“很久不通音信,我估计你近来的状况就未必很好!”刘沧客听后,忍不住掉下泪来,就将家中近来发生的灾难,如实相告。刘海石也难过得落了泪,既而又转悲为喜,笑着说:“这场灾难还没完,所以我先是为你悲伤;但幸亏遇到我,又该为你庆贺。”刘沧客说:“久不见面,难道你精通了给人看病的越人术吗?”刘海石回答说:“这不是我的专长。看看宅子风水、或给人相相面我到是比较在行。”刘沧客很欢喜,便求他相看住宅。刘海石里里外外察看了一遍后,又要求再看看家中所有成员。

    刘沧客按他的吩咐,把全家人都集合到堂屋,挨次一一地指给刘海石。轮到倪氏时,刘海石忽然仰天大笑不止。众人正惊奇时,就见倪女吓得浑身打颤,面无人色;整个身体骤然缩短到二尺多长。刘海石用界尺敲敲倪女的头顶,发出一种像敲石罐的声音。他又上前揪住倪女的头发,仔细检查她的脑后,见有几根白毛,伸手就要拔去。倪女缩着脖子,跪在地上哭着说马上就走,求他不要拔了。刘海石怒斥道:“你还想害人吗?”硬将白毛拔去了。那女子随即变成了一只黑色像狸一样的动物。众人都异常惊惧。刘海石把那动物抓来放到袖子里,看着刘沧客的儿媳说:“她受毒很深,背上肯定有异样的变化,请让我检查一下。”媳妇害羞,不肯脱衣服。刘的儿子执意让她脱下,见她背上长着白毛,有四指多长。刘海石用针给她挑出,说:“这毛已老,再过七天就没救了。”刘海石又看沧客的儿子,见背上也长着二指多长的白毛,便说:“这些毛若再长一个多月,你也没命了。”他又逐个察看了刘沧客及家人,一一挑去了白毛,对众人说:“我若不及时赶来,全家人没有再活的了!”有人问:“这是个什么东西?”刘海石回答:“也属狐类,专靠吸取人的精气为生,最能置人于死地。”刘沧客说:“好久不见,你怎么能这样料事如神,莫非是神仙吗?”刘海石笑着说:“我这不过是跟师傅学到的一点雕虫小技罢了,怎敢称神仙呢?”沧客问谁是他师傅,刘海石说:“山石道人。剐才这东西,我还治不死它,要献给师傅,让他处置。”说完就告别要走,一抬手觉得袖子空空的,惊骇地说:“跑了!尾巴上还有大毛没拔去,竟然逃了。”众人骇然。刘海石忙安慰说:“他脖子上的毛已拔了,不能再变成人,只能化成兽类,不会跑远。”说着就进屋看看猫,又出门看看狗,都说不是。打开猪圈门看时,刘海石笑着说:“在这里呀!”刘沧客过去一看,果然多了一头猪。那猪听到刘海石的笑声,立时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刘海石提着耳朵把它抓出来,见尾巴上果然有一根白毛,坚硬如针。才要拔掉,那猪翻转哀鸣不让拨。刘海石气愤地说:“你作孽这么多,还想一毛不拔吗?”边说边强行拔掉,那猪随手又化为狸。刘海石将它收到袖中要走,刘沧客苦苦挽留,才在一起吃了顿饭。临行前,刘沧客问他什么时候再见,刘海石说:“这事难以预定。我师傅立下宏图大志,常派我们邀游世上,搭救众生,以后未必没有见面的机会。”

    分别后,刘沧客细想刘海石师傅的名字,才恍然大悟地说:“海石大概已变成仙人了!‘山石’合起来是‘岩’字,正是仙人吕洞宾的名字。”

    【谕鬼】

    尚书石茂华是青州人。他还是秀才时,郡城门外有个大水湾,即使久旱不下雨,湾里的水也不干涸。一次,官府将捕获的几十名大盗在水塘边上杀了。这些鬼聚众为害,凡是从塘边经过的行人常被拖入水中。

    一天,某甲正遭众鬼围困,忽然众鬼惊散逃窜,说:“石尚书来了!”不多时,石公果然来到,某甲向他讲述了刚才的事。石公听完,便用石灰粉在墙壁上写道:“石某为禁止鬼害特告:察得你们素来无善良之心,才招致上天雷霆之怒;图谋不轨,方导致刀斧加颈。只应收起害人的心肠,争相悔过,或许能洗去你们骨头上的污血,脱离苦海。你们生前已受极刑,死后竟仍聚集作恶。跳来跳去,披发成群;徘徊前后,一味害人。用黄泥塞住耳朵,常逞阴鬼之凶;大白天兴妖作怪,断了行人之路!那丘陵三尺外的地方,还由人管辖;岂能偌大天下,任你们胡作非为?见此告示后,你们都应消声匿迹,不要继续作恶。无定河边的尸骨,静待投生轮回;金闺梦里的鬼魂,愿早日返回故土。如重蹈前辙,不思悔改,必定后悔!”

    从此,鬼害绝迹,水湾也随即干涸了。

    【泥鬼】

    我家乡的唐济武太史,几岁时,有个表亲带他到寺院玩耍。太史童年胆子很大,见廊中的泥鬼,怒目圆睁,琉璃眼球闪闪发光,非常喜欢,便偷偷地挖出琉璃眼球,藏到怀里回了家。

    到家后,那位表亲突然得病,不能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来厉声说:“为什么挖去我的眼睛?”叫嚷不休。众人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太史才讲了他挖眼睛的事。家中人听后赶快祷告说:“孩子年幼无知,伤害了您尊贵的眼睛,我们马上就去奉还给你。”话音刚落,那位表亲便大声说:“这样,我该走了。”说完就仆倒在地,昏了过去。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苏醒过来。问他刚才说了些什么,他茫然不知。于是家人连忙将琉璃眼球送回寺院,安到泥鬼的眼眶中。

    【梦别】

    李王春先生的祖父,与我已故的叔祖玉田公,交情最好。一天夜里,李的祖父梦见玉田公到他家里,神色凄伤地和他说话。李祖问:“你来有什么事吗?”他回答说:“我要出远门,特来向你告别。”又问:“到哪里去?”回答说:“很远啊。”说完转身走了。李祖把他送到山谷中,见石壁有条裂缝,玉田公便拱手告别,然后背对石缝慢慢倒退着隐入石缝中,喊他也不应声。李祖一下从梦中惊醒了,挨到天亮,将梦中的事告诉了太公敬一,并让家人准备好吊丧的物品,说:“玉田公已经去世了。”太公叫派人先探听一下,如果是真的,再去吊唁。李祖不听,竟换上素服去了。到了玉田公的门前,果然见门上已挂着白幡了。

    唉!古人对朋友,连生死都深信不疑;古人张元伯的灵车要等范巨卿来到,才肯前行,岂是荒诞之谈?

    【犬灯】

    光禄寺署丞韩大千的仆人,一夜,在前厅睡觉,见楼上有盏灯,像明亮的星星。不一会儿,那灯像萤火一样,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变成了一只狗。仆人斜眼一看,见狗转到屋后去了。他急忙起来,尾随在它后面。到了后园,那狗又变成了一个女子。仆人心中知道它是个狐精,仍旧回来躺下。忽然女子从后面走过来,仆人假装睡着了,看她要干什么。女子俯在仆人身上摇晃他,仆人装做刚醒来的样子,问她是谁。女子不回答。仆人说:“楼上的灯光,莫非就是你吗?”女子说:“既然知道,何必问呢?”于是两人一起睡了。从此女子白天走晚上来,习以为常。

    主人知道这件事后,就叫两个仆人一边一个把这个仆人夹在当中睡觉。但当二人醒来时,却都睡在床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主人越发生气,对这个仆人说:“她再来时,你就把她捉来;不然,你当心挨鞭子!”仆人没敢言语,答应着退下,心中捉摸:捉她很难,不捉吧,少不了挨打。想来想去束手无策。忽然想起,女子睡觉时,贴身穿着一件小红衫,从来没脱下过,一定是她的要害,拿到这件东西就可以要挟她。

    到了夜里,女子来了,问仆人:“主人叫你捉我了吗?”仆人说:“是有这回事。但咱俩感情这么好,我怎能这样办?”睡下后,仆人偷偷抓她的小红衫,女子急叫一声,使劲挣脱跑了。从此没有再来。

    后来,仆人从外地回来的路上,远远看见女子坐在路边。他走到近前,女子就用袖子挡住面孔。仆人下马喊道:“何必这样作态?”女子便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说:“我以为你已经忘了咱们的旧情呢!既然你还恋着没忘,还可原谅你。以前的事是因为主人吩咐,我也不怪你了。但你我的缘分已尽,今天我准备了点小菜,请到我家小饮,算是告别吧。”这时正是初秋,高粱长得正茂盛。女子上前拉着仆人走进高粱地,一进去,见里面有座宽敞的大宅子。仆人把马拴好,见厅堂里已经摆好了酒肴。刚坐下,一群丫鬟就忙着给斟酒。太阳快下山时,仆人因有事,要回去禀报主人,便起身告辞。出来一看,仍是一片高粱地。

    【番僧】

    体空和尚说:“在青州,曾见两个外国和尚,相貌长得很古怪;耳朵上戴着双环,披着黄布,长着卷曲的头发和胡须。自己说是从西域来的,听说青州府的太守很敬佛,特来拜见。太守派了两个差役送他们到和尚住处。有个叫灵辔的和尚,对他们不怎么礼貌;但管事的见他俩不同寻常,就自己设宴款待他们,并留他们住下。

    有人问他俩:‘西方有很多能人,师傅您是否也有奇妙的法术?’其中一个西域和尚笑了笑,从袖中伸出手来,掌中托着一个小塔,高不过一尺,玲珑可爱。这房子墙壁上最高处,有个小龛,这和尚顺手一扔,小塔就稳稳当当地落在小龛的正中间。小塔上还有舍利子放着光芒,照耀满屋。稍过一会,和尚又抬手招塔,塔仍落在他的掌中。另一个西域和尚露着臂膀,一伸左臂,延长达六七尺,而右臂就缩得不见了;再伸右臂,也与刚才伸左臂一样。”

    【狐妾】

    山东莱芜的刘洞九,在山西汾州做官。一天,他独自坐在府中,听到庭院有说笑声越来越近。他抬头一看,进来四个女子,一个四十来岁,一个年约三十,另一个约二十四五岁,最后是个没有束发的少女。她们都站到桌前,相视而笑。刘公早知官府里有很多狐,因此就不理她们。过了一会,少女拿出一条红纱巾,开玩笑般地扔到刘公的脸上。刘公拾起来扔到窗下,仍不答理她们。四个女子一笑走了。

    一天,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子来到刘公的房中,对他说:“我妹妹与您有缘分,请不要嫌弃她。”刘公随便答应了一声,女子就走了。转眼工夫,她领着一个丫鬟拥着少女走来,让少女与刘公并肩坐下,说:“你俩真是一对好伴侣,今夜就成亲吧。好好侍候刘郎,我走了。”刘公仔细端详那少女,艳丽无比,便与她欢好了。又问女子的来历,少女说:“我不是人,可实际是人。我是前任州官的女儿,因被狐迷惑,受害而死,埋葬在园子里。众狐用法术救活了我,所以我就飘然像狐。”刘公听后,就用手摸摸她的后身。女子察觉了,笑着说:“你莫不是以为我有尾巴吧?”转过身去说:“请摸吧!”从此后,少女就住下不走了,一举一动都和那个小丫鬟在一起。家中人都以小夫人之礼对待她。丫鬟婆子们来拜,她都给很多赏赐。

    一次刘洞九过生日,前来祝寿的人很多,共三十多桌宴席,需雇好多厨师,但事先约定的厨师才来了一两个。刘公很生气。女子知道后,对刘公说:“不用愁!厨子既然不够用,不如连来的两个也打发走。我虽然本事不大,但办三十多桌席并不难。”刘公听后转忧为喜,忙派人将鱼肉蔬菜调料等物品都搬到内院。家里人只听见里边刀案炒勺声叮当响,不绝于耳。门内放一张桌子,端菜仆人将托盘放在上面,转眼间,菜肴已盛满。十几个仆人来去不停,仍取之不尽。最后,仆人来要汤饼,只听里边女子说:“主人事先没要汤饼,急切之间怎能立即拿出来?”接着又说:“不要紧,先借借!”不大工夫,女子就喊仆人来取汤饼。众人一看,三十多碗汤饼热气腾腾地摆在桌上。客人走后,女子对刘公说:“拿出钱来,偿还某家的汤饼钱。”刘公忙派人将汤饼钱送去。那家失了汤饼,正在奇怪时,送钱的人到了,这才解开疑团。

    一天晚上,刘公在喝酒,一阵想起来要喝家乡的苦醁酒。女子就说她去取,随即出门走了。不一会就回来说:“门外有一坛够你喝几天的。”刘公出门一看,果然有一坛酒,真是家乡的“瓮头春”。

    过了几天,刘公的夫人派了两个仆人来汾州。路上,一个仆人说:“听说狐夫人赏钱很多,这一回去得了赏钱,可买件皮衣穿。”女子在汾州官署中已知道了这话,便对刘公说:“家中派来的人快到了。可恨这个奴才无礼,我一定要惩治他一下。”到了明天,那两个仆人刚进城,突然一个头痛起来。到了州衙,痛得抱头大叫。众人要给他服药,刘公笑着说:“不用治疗,到时候自然会好。”大家都猜疑是得罪了小夫人。那仆人暗想:我刚来还没放下东西,哪里来的罪呀?无处诉说,只好跪下求饶。只听到帘子里面有人说:“你称夫人就叫夫人罢了,为什么还加上‘狐’字呢?”仆人这才恍然大悟,再三叩头谢罪。又听里面说:“既然想要皮衣,怎么能无礼呢?”接着又说:“你的头痛好了!”话音刚落,那仆人的头立刻不痛了,他连忙拜谢要走,忽见从帘内扔出一个包裹来,里面说:“这是件羊羔皮衣,你可拿去。”仆人解开一看,包里是五两银子。刘公问起家里的情况,仆人回说家里一切平安,只是某日少了一坛藏酒。计算一下丢失的日期,正是女子取酒的那天晚上。大家都俱怕小夫人的神力,称她为“圣仙”。刘公还为她画了一幅肖像。

    当时,张道一为汾州的提学使,听说这些怪事。便以老乡的名义去拜见刘洞九,并要求见小夫人一面。女子拒而不见。刘公就拿出她的画像让张看,张强拿着就走了。张回府后,将画像挂起来,天天对着祈祷说:“以你的天姿和气质,跟谁不行?偏要跟一个白发老头子!我哪一点比刘洞九差,为什么不来见我一面呢?”女子在州府里,忽然对刘公说:“张公对我无礼,得稍给他点惩罚!”一天,张正对像祈祷时,觉着像有人用戒尺打了一下他的前额,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心中异常恐惧,忙派人将画像送还。刘公故意询问原因,来人隐瞒实情不说真话。刘公笑着说:“你主人的额头没痛吗?”来人见瞒不过去,只好说了实话。

    没过多长时间,刘公的女婿亓生来,要见小夫人。女子推辞不见。亓生一再求见,刘公就对女子说:“女婿又不是外人,怎么就一定不见他呢?”女子回答:“女婿来见我,必定得赠送他东西。但他的心愿太高,我估计不能满足他,所以才不愿见他。”后来,女婿非见不可,才允许等十天以后相见。到了约定的日期。亓生进屋,隔着帘子施了礼,稍问候一下。只见小夫人的相貌隐隐约约,他不敢仔细看,就告退出来;走出数步之后,忍不住回头看看。只听女子说:“女婿回头了。”说完大笑不止,声音像猫头鹰叫一样。亓生听了,吓得腿都软了,摇摇晃晃地像丢了魂似的。出门后,坐了好久,才稍定下心来,说:“刚才听到笑声,就如霹雳震耳,竟不觉得身子是自己的了。”不一会,一个丫鬟奉女子的命,赠给亓生二十两银子。亓生收下后,对丫鬟说:“圣仙与岳父大人住在一起,难道不知我向来挥霍成性,不习惯花小钱吗?”女子听到这话说:“我早知道他是这种人!上次钱袋空了,我与同伴去开封,正好城被水淹没,仓库藏的银子都淹在水中。我们各自打捞了一点点银子,怎能满足他贪得无厌的要求呢?况且我就是能多给他些,他福分太薄也担当不起。”

    女子凡事都能预先知道,刘公每碰到疑难问题,总和她商议,都能解决。一天她正与刘公并坐,忽然仰面观天大惊地说:“大难临头了,怎么办呢!”刘公吃惊地问家人吉凶,女子说:“别人都没事,只是二公子令人担忧。此处不久将成为战场,你应当请求一个差事到远方去,才能免遭灾难。”刘公听从了她的建议,请求上司准许他押粮饷去云南贵州一带。此行路途遥远,别人听说后,对他表示担心,唯独女子表示祝贺。不久,姜瓖叛变,汾州被贼寇占据。刘公的次子从山东来,正赶上这个变故,被杀害。汾州城沦陷后,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部遇难。唯有刘公,因出差在外得以幸免。平息叛乱后,刘公才回来。后来他被一场大案牵连受到处分,穷得吃不上饭。当权者又多方敲诈勒索,因此刘公就想一死了之。女子劝他说:“不要犯愁,床下还有三千两银子,可以用来过日子。”刘公高兴地问:“你从哪里偷来的?”女子回答说:“天下无主的东西取之不尽,还用得着偷吗?”刘公倚仗女子的计谋,才回了原籍,女子也跟着去了。几年后,女子忽然离去,留下了个纸包,包着几样东西。其中有出丧时挂在门上的小幡,约有二寸长,大家都以为是不祥之兆。果然,不久刘洞九就病故了。

    【雷曹】

    乐云鹤、夏平子二人,小的时候是同乡,大了又是同学,他们是莫逆之交。夏平子自幼聪明,十岁时就有文名。乐云鹤虚心向他学习,夏平子也认真地帮助他;乐文思日见长进,终于和夏齐名。但二人科考不得志,总是名落孙山。不久,夏平子染上疫病死去,家里穷得无力下葬,乐云鹤独力承担了丧事。夏平子撇下了寡妻和还在怀抱中的孩子,乐云鹤按时接济她们。每得到一升半斗粮食,必定分一半给夏家。夏平子的家属因此得以生存下去。士大夫和文人们也因此更加敬重乐云鹤。

    乐云鹤家产本来不多,又常常周济夏家,因此生活日渐困难,他叹息道:“像夏平子那样的文才,都碌碌无为地死了,何况我呢!人生不能及时争取富贵,年年忧愁,恐怕早于狗马填了沟壑,辜负了这一辈子。不如早点自作打算!”于是放弃读书,改做买卖。经营了半年,家境逐渐富裕起来。

    一天,乐云鹤到金陵,住在客店里。见一人长得很高大,身上筋骨隆起,在饭桌座位旁徘徊犹豫,脸色黯淡,面带悲伤。乐云鹤问他:“想吃点东西吗?”那人也不说话。乐云鹤把自己的饭推过去,那人双手抓着,一眨眼就吃了个净光。乐云鹤又给他买了两个人的饭,一会儿又吃完了。乐云鹤便让店主人割来一只猪腿,堆上一大摞蒸饼。那人吃了几个人的饭才吃饱,道谢说:“三年了,没吃这么饱过。”乐云鹤说:“你是一个壮士,怎么如此漂泊潦倒呢?”那人回答说:“罪犯天条,不能说啊!”又问他的家乡,回答说:“我地上没屋,水上没船;早上住在乡村,夜晚睡在城市。”乐云鹤收拾行装,准备上路。那人跟在后面,恋恋不舍。乐云鹤向他告辞,那人说:“您有大难,我不忍忘记这顿饭的恩德。”乐云鹤很惊异,便带着他同行。路上拉他吃饭,那人推辞说:“我一年只吃几顿饭。”乐云鹤更加惊奇。

    第二天,乐云鹤乘船渡江时,忽然狂风大作,波浪滔天,江上的商船全部倾覆,乐云鹤和那人都掉进江里。一会儿,风平浪静,那人背着乐云鹤,踏着波浪钻出水面,把乐云鹤送到一只客船上,自己又破浪游去。一会儿,拉来一只小船,扶乐云鹤上去,嘱咐他躺着等着;自己又跳进江中,两个胳膊夹着货物出水,扔在船上。然后又潜进江中,出入几次,捞出的货物摆满了小船。乐云鹤感激地说:“你救了我的命,我已很知足了,哪敢指望连货物都能保全呢?”检查货物钱财,一点也没丢失。乐云鹤更加高兴,惊异地认为他是神人。放开船要走时,那人告辞。乐云鹤苦苦挽留,才一块渡江。乐云鹤笑着说:“这一场大灾难,只丢失了一枚金簪。”要再入江寻找,乐云鹤正要劝阻,那人已跳进江中不见了。乐云鹤惊愕了很久,忽见那人含笑而出,把一枚金簪交给乐说:“侥幸不辱使命!”江上的人见了,无不惊骇诧异。

    乐云鹤带着那人返回家乡,吃住都在一起。那人十几天才吃一顿饭,一顿饭吃得不计其数。一天,又说要告别,乐云鹤执意挽留。正好天阴了下来,要下雨,远处传来雷声。乐云鹤说:“云里头不知是什么样子?雷又是什么东西?如果能到天上看看,才能解开这个疑惑。”那人笑着说:“您想到云中游览游览吗?”过了一会儿,乐云鹤觉得非常困倦,伏在床上打瞌睡。猛然醒来,觉得身子摇摇晃晃,不像在床上。睁眼一看,自己已在云海中,四周全是棉絮般的云朵。乐云鹤惊讶地站起来,头晕得像在船上。用脚一踏,软软的不是地面。仰头看看星辰,就在眼前。于是怀疑是在做梦。仔细一看,星星都镶嵌在天上,就像莲子嵌在莲蓬上一样。大的像瓮,小点的像小瓦罐,最小的像钵盂。用手扳扳,大星星牢不可动;小星星活动,像能摘下来。乐云鹤便摘下一颗,藏在袖子里。拨开云层往下看看,云海茫茫,地面上的城市只有豆粒那样大小。乐云鹤惊愕地想:如果一失足掉下去,这条性命还用问吗?一会儿见两条龙蜿蜒矫健地驾着一辆车飞来。龙尾一甩,像鸣牛鞭。车上有个容器,好几丈粗,里面贮满了水。有几十个人,用家什从容器中舀水遍洒云间。忽然看见乐云鹤,都感到奇怪。乐云鹤仔细看了看,那个壮士也在这些人里面。那人告诉众人说:“这是我的朋友。”说着,拿过一个舀水的家什,让乐云鹤洒水。当时正好大旱,乐云鹤接过家什,拨开云朵,望着大约是故乡的地方,尽情地舀水倾洒。过了会儿,那人对乐云鹤说:“我本是雷曹,因为误了行雨,被罚到人间三年。现在期限已满,我们从此分别了。”于是拿过驾车的绳子,有一万尺长,堆在一边,让乐云鹤缀着绳子一头下去。乐云鹤害怕,那人笑着说:“没事。”乐云鹤按他说的,缀着绳子嗖嗖地往下落,瞬间便到了地面。一着,正好落在自己村外。绳子渐渐收回云中,看不见了。当时,天旱了很久,十里外的地方,仅下了一指雨;唯独乐云鹤的村里下得沟渠都满了。

    乐云鹤回到家中,摸摸袖子里,摘下的那颗星还在。拿出来放到桌上,只见黑黝黝的像块石头。到了夜晚,星星一片光明,照亮了屋子。乐云鹤更加当作宝贝,珍重地收藏起来。每次来了知己客人,他才拿出来照着明喝酒。正眼注视这颗星,光芒刺目。一夜,乐云鹤的妻子面对着星星坐着梳头发,忽见星光渐渐缩小,像个萤火虫一样,在空中流动横飞。妻子正在诧异,星星已钻进她嘴里,吐也吐不出来,竟咽到肚子里去了。妻子惊愕地跑去告诉乐云鹤,乐也感到奇怪。睡下后,乐云鹤梦见夏平子对他说:“我是少微星。你对我的恩惠,我一直没有忘记。又承蒙你从天上把我带下来,我们算是有缘。现在我做你的子嗣,以报大德。”乐云鹤三十岁了,还没有儿子,得了这个梦非常高兴。后来,妻子果然怀孕了。等到生产时,光明满室,就像那颗星在桌上放着时一样。因此生下的儿子就取名叫“星儿”。星儿非常聪明,十二岁就考中了进士。

    【赌符】

    有个韩道士,住在县城里的天齐庙。他会幻术,人们都称他仙人。先父和韩道士很要好,每次进城都去看望他。有一天,先父和我已故的叔父进城,准备去拜访韩道士,恰好在路上碰见了他。韩道士把钥匙交给他们二人说:“请你们先去开门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回去。”他们按道士说的来到庙里,开锁进门一看,韩道士已经坐在屋里了。这样的奇事真是太多了。

    原先,我有个本家,嗜好赌博。经先父介绍,认识了韩道士。当时大佛寺来了一个和尚,专事赌博,而且赌注很大。我那个本家听后非常高兴,带上家里所有的钱去赌,却输了个干干净净。本家不甘心,典当了房子田产又去了,一夜间又输了个净光。那本家心情忧闷,路过天齐庙,顺便去访韩道士。韩道士见他神情惨淡,语无伦次,就问他怎么了,本家把输钱的事如实告诉了韩道士。韩道士笑着说:“经常赌博,哪有不输的道理!你如果能戒赌,我有办法让你把输掉的钱全部赢回来。”本家说:“如果能把输的钱赢回来,我就用铁杵把骰子砸碎。”韩道士用纸画了一道符,让他扎在腰里,嘱咐说:“只要赢回你输掉的钱就住手,千万不可贪得无厌。”又给了他一千文钱作本,约定赢钱后偿还。

    本家非常高兴地去了。和尚看了他的钱,嫌太少,不屑与他赌。本家非赌不可,说只赌一次,和尚笑着答应了。本家把一千文钱一下全押上,孤注一掷了。和尚掷了骰子,没有胜负;本家却一投就赢了。和尚又押上两千钱为注,结果又输了。渐渐地和尚把赌注增到十几千。本家掷的本来是输点,一吆喝,却都变成了赢点。就这样很快就把以前输掉的钱全部赢了回来。他暗想,如果再赢几千就更好了。于是又赌起来,但手气越来越坏。本家觉得奇怪,起来看看腰带上,原来纸符已经没有了。他大吃一惊,立刻作罢,拿着赢回来的钱回到庙里。除偿还和尚那一千文钱外,细细计算,减去最后输掉的,正好和他原来输掉的钱一样多。本家向韩道士道歉,说是丢了纸符。韩道士笑着说:“符已在我这里,一再嘱咐你不要贪得无厌,而你不听我的话,所以我把纸符拿回来了。”

    【阿霞】

    文登的景星,小时候就很有名。他与陈生住近邻,两家的书房仅隔一堵短墙。

    一天黄昏,陈生路过一处荒凉的废墟,听到松林里传来女子的啼哭声。走近一看,见树的横枝上挂着一条带子,一个女子像要上吊。陈生问她怎么了,女子抹了一下眼泪对陈生说:“母亲出远门,把我托给了一个外姓哥哥照管。没想到他狼子野心,对我不怀好意。我一人孤单到这地步,还不如死了!”说完又哭起来。陈生急忙为她解下带子,劝她嫁人。女子怕没有可靠的人,陈生就请她暂时住在自己家里。女子同意了。

    回到家中,陈生点上灯对着女子一看,见她十分美丽,喜出望外,要与她同寝。女子厉声抗拒,两人吵闹的声音传到隔壁。景生听到后,跳过墙来看。陈生见景生来了,才放了女子。女子一见景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才转身跑了。二人追了一阵,女子竟不知去向。景生回到家里,关上门刚要上床睡觉,那女子笑盈盈地从里屋出来。景生吃惊地问她,女子回答说:“陈生命薄福浅,不可将终身寄托于他。”景生听后很高兴,问她姓名,女子说:“我老家在齐国,姓齐,小名叫阿霞。”景生与女子说笑,那女子也不拒绝,随后同床共枕。

    景生的书斋里常有朋友来往,阿霞总是躲在里间屋里。过了几天,阿霞说:“我暂时离开几天。你这里人太多,我觉得受约束,心中烦躁。从今后我只夜里来。”景生问:“你家在哪里?”回答说:“不远就是!”说完便早早走了,到了夜里果然又来,两人情意深长。又过了几天,阿霞对景生说:“你我虽然恩爱,但总归是苟合之事。我父亲在西疆做官,明天我要跟随母亲去,找机会禀告他们,咱俩就可以在一起过一辈子了。”景生问:“我们要分别多久?”女子说:“大约十来天。”

    女子走后,景生想,光住书房不是长法,搬回家里,又怕妻子妒忌阿霞。盘算不如将妻子休了。主意已定,从此看见妻子就辱骂,妻子不能忍受他的欺侮,哭得直想死去。景生说:“你死了还连累我呢!请快滚!”就赶她走。妻子哭着说:“我跟你十年,从来没有过不好的行为,你为什么对我这样绝情!”景生不理,越发急着撵她走。妻子一看没法了,就出门走了。

    从此后,景生就把屋子粉刷一新,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翘首盼望阿霞回来。没想到一直没有阿霞的音信,犹如石沉大海。他妻子回到娘家后,多次托景生的亲友为她说情,想破镜重圆,但景生就是不答应。于是她就改嫁了一个姓夏侯的人。夏侯的住所与景生挨着。两家因地界问题,世代有仇。景生听说妻子嫁给了夏侯,越发怨恨。然而仍希望阿霞快点回来,才可自慰。又过了一年多,仍没见到阿霞的踪影。

    一次,正逢海神祝寿大会,祠堂内外善男信女云集。景生也来赶会,远远望见一个女子很像阿霞。景生跟上去,那女子就混入人群中;跟随她走出门外,再继续追她,竟飘然而去。景生追不上那女子,心中又恨又恼地回了家。

    后来,过了半年,景生在路上见一位女郎,身穿红色的衣裙,后面跟着老仆,牵着一头黑驴走过来,景生一看是阿霞。因怕认错,就先问仆人:“这娘子是谁?”回答说:“她是南村郑公子的继室。”景生又问:“娶了多长时间了?”“半个月了。”景生想莫不是认错了人?女子闻言,回头一看,景生看清楚了,正是阿霞。知她已嫁他人,气愤填胸,大声喊道:“霞娘!为什么忘了旧约?”仆人听到有人喊叫主妇,很生气,便想打景生。女子急忙制止住,揭开帏幔对景生说:“你这负心人,有何脸面来见我?”景生辩解说:“是你自己负我,我哪里负你?”女子说:“你负了你的夫人比负我还厉害!你对结发夫妻都那样,何况别人呢?过去我因为你祖上积了德,你将榜上有名,才以身相许;如今因你抛弃了妻子,阴间已削了你的官职。今年开科的亚魁王昌就是替你名位的人。我已是郑公子的人,你不要再有什么念头了。”景生俯首帖耳,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抬头看那女子,已扬鞭飞驰而去,心中只有悔恨而已。

    这年开科,景生落榜,亚魁果然名叫王昌。郑公子也考中了。景生因此得了薄倖的名声,四十岁仍没妻子,家境也败落下来,常向亲友讨饭吃。一次偶然去拜访郑公子,郑热情款待他,并留他住宿。阿霞窥见,觉得非常可怜,就问郑公子:“前厅的客人,莫非是景庆云吗?”郑公子反问她是怎么认识的,阿霞回答:“我未嫁给你时,曾在他家避过难,也得到他的照顾。他行为虽贱,而祖德还未断,并且和你过去也是朋友,你应该帮助他。”郑公子认为很对。就让景生脱下破衣,给他换上新衣,留他住了好几天。一天晚上,景生将要上床睡觉,有个丫鬟拿着二十多两银子来赠给他。听到阿霞在窗外说:“这是我的私房钱,略酬谢一下你过去对我的情义。拿回去,找个好女子为伴。幸亏你祖上积德厚重,还可保佑到子孙后代,你不要再办缺德事,缩短你的寿限。”景生表示感谢。

    景生回家后,拿出十两银子,买了个乡绅人家的丫鬟。这女子长得丑陋凶悍。后来给他生了个儿子,长大后中了进士。郑公子官做到吏部郎,他死后阿霞给他送葬回来,人们打开车门帘,里面竟空空无人,才知道阿霞不是人类。唉!人没有德行。喜新厌旧,到头来鸡飞蛋打一场空,老天给人的报应也太惨了!

    【李司鉴】

    李司鉴,是河北永年县的举人。他在康熙四年九月二十八日,打死了自己的妻子李氏。地方上就将此案上报广平府。广平府命令把他拘捕,到永年县查审。李司鉴来到县府门前,忽然从卖肉架下夺过一把屠力,飞快地跑进城隍庙。他爬到戏台上面,对着神像跪下,自己说:“神责怪我不该听信奸人的话,在乡村邻里间颠倒是非,叫我割耳朵。”便把左耳割下来,抛到台下。又说:“神责怪我不该骗人银钱,令我剁手指。”遂将左指剁去。又说:“神责怪我不该奸淫妇女,让我自行阉割。”随后就自阉,顿时昏死在地上。

    当时,总督朱云门写呈文奏请朝廷革除李的功名并追究治罪,得到皇上的批准。而这时,李司鉴已经被阴司刑法诛杀。此事抄自邮报。

    山西河津县人畅体元,字汝玉。作秀才时,梦见有人称他为“五羖大夫”。他很高兴,认为这是自己仕途显达的一个好兆头。

    有一年,碰上流寇之乱。他被流寇逮住,剥光了衣服,关在一间空屋子里。正值隆冬季节,天气寒冷。他在黑暗中摸索,摸到几张羊皮子,用来裹护着身体,才不至于冻死。等到天明一看,恰巧正是五张羊皮。他哑然失笑,知道这是神灵在戏弄自己。

    后来,因他有明经科头衔,朝廷授他为雒南知县。这是毕载积先生记载的。

    【毛狐】

    农民马天荣,二十多岁时死了妻子,因家穷没有再娶。一天,他在田间干活,见一个少妇浓妆艳抹,踏着庄稼从田埂上走过来。脸面彤红,标致风流。马天荣怀疑她迷路了,环顾四野无人,就调戏她,少妇也微微迎合。马天荣便要求与她野合。少妇笑着说:“青天白日的,干那事合适吗?你回去,掩上门等我,晚上我就来。”马天荣不信,妇人发誓一定去。马天荣就告诉了自己住家的方向,少妇才走了。

    夜间,少妇果然来了,两人便成了好事。马天荣觉得少妇的肌肤滑嫩异常,点灯一照,皮肤又红又薄像婴儿,浑身长着细毛。他觉得奇怪,又怀疑她来路不明,自己想这个少妇莫非是狐?就开玩笑般地追问她。那少妇也不隐讳,自认是狐。马天荣对她说:“你既然是仙人,当然会要什么有什么。蒙你对我这么相好,能否送些银子救济我呢?”少妇答应了。第二夜来到,马天荣就向她要银子。少妇故作惊愕地说:“我忘记了。”天明少妇临走时,马天荣又嘱咐了一遍。到了夜晚,少妇来后,马天荣就问:“我要的东西大概没有忘记吧?”妇人笑着说请再等一天。过了几天,马天荣向妇人要银子。妇人笑着从袖中拿出二锭银子给他,约五六两,翅着边有细花纹,非常好看。马天荣很喜欢,包好后珍藏在柜子里。

    待了半年,马天荣有事需要钱用,就拿出藏的银子让人看。人们看了后说:“这是锡。”用牙一咬就掉下来。马天荣大为惊骇,收好回了家。到了夜间,妇人来到,马就对她生气地说风凉话。妇人笑着说:“你命薄,担不得真金呀。”一笑了之。马天荣说:“听说狐仙都是国色天香,可你却不然。”妇人说:“我们都是随着人变。你连一金之福都没有,落雁沉鱼的美人,你如何能享受?就我这个丑样子,当然配不上侍奉上流人物;然而比起大脚驼背的女人,也算是天姿国色了。”过了几个月,妇人忽然将三两银子赠给马天荣,并说:“你屡次向我要钱,我因你命薄不应藏有银子,所以没有给你。现在即将有媒人来提亲,我给你够买个媳妇的钱,也借以表示赠别。”马天荣自己表白并没有打算娶妻,妇人说:“一两天之内,自然会有媒人来。”马天荣问:“你没听说那妇人长得怎样?”少妇说:“你想要漂亮的,当然就是漂亮的。”马天荣说:“这我不敢奢望。可是三两银子怎么能买个媳妇呢?”妇人说:“这是月老安排好的,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马天荣问:“你为什么忽然说咱们要分别?”妇人回答说:“像我们这样戴月披星地偷情,终不是个长法。你自然会有妻子,干吗要这样搪塞下去呢?”天一亮少妇就走了,走时将一包黄药面送给马天荣,说:“分别后恐怕你会得病,服这药可以治好。”

    第二天,果然有媒人来马家。马天荣先问女方的相貌,媒人说:“不美,但也不丑。”马天荣问:“多少聘金?”答说:“约四五两银子。”马天荣不愁这个价钱,但必须要亲眼见见那个女子。媒人怕良家女子不肯抛头露面,就约马天荣一起去相看,见机行事。到了女方村边,媒人先进村,让马天荣在村外等着,过了很长时间,才回来说:“巧了!我的表亲与她同住在一个院落,刚才我去看见那女子正在她屋中坐着。请你假装着拜访表亲的,从她身边走过,相距很近,你可偷着看看。”马天荣跟着媒人进去,果然见一个女子坐在屋里,身子伏在床上,正让侍女给她搔背。马天荣从她身边走过,看了一眼,女子长得果然和媒人说的一样。到了商定聘金时,女方并不计较,只要一二两银子,打发女子出嫁。马天荣以为得了便宜,就按数交付了银子,又酬谢了媒人及写婚书的人,三两银子恰好用完,也没多费一文钱。

    选了个良辰吉日,将女子娶进门来。一看,原来是个鸡胸弯腰驼背的女人,脖子很短像乌龟;看裙下,露着两只尺把长的大脚。这才明白狐仙说的话是有原因的。

    【翩翩】

    罗子浮,邠州人,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八九岁时,被叔叔罗大业收养。罗大业任国子监祭酒,富有家产,但没儿子,他疼爱罗子浮就像疼爱亲生的一样。罗子浮十四岁时,被坏人引诱去嫖妓宿娼。当时有个从金陵来的妓女,侨居本郡,罗子浮很喜欢她,被她迷住了。这妓女返回金陵,罗子浮也偷偷地跟着她逃离了家乡。在妓院住了半年,他钱财都花光了。妓女们都讥笑他,但还没有立即赶他走。不久,罗子浮身上长满了梅毒疮,溃烂发臭,沾染床席,被妓院赶了出来。他只得在街市上讨饭,街上的人们见了他都远远地躲着。罗子浮害怕死在异地它乡,便一路讨着饭往西走。每天走三四十里,渐渐到了邠州地界。又想到自己衣衫破烂,脓疮污秽,没脸回家,依旧在临近县里徘徊。

    一天傍晚,罗子浮想去山中寺庙投宿。路上遇到一个女子,容貌美丽得跟天仙一样。女子走近他问:“去哪里?”罗子浮实说了。女子说:“我是出家人,住在山洞里,你可以去留宿,还能躲避虎狼。”罗子浮很高兴,跟着女子走了。进入深山中,见有一座洞府,门前横淌着一条小溪,溪上架着根长条石作桥。过桥几步,有两间石室。室内一片光明,不需点灯。女子让罗子浮脱下破衣到溪水中洗个澡,说:“洗洗,疮就好了。”又拉开帷帐,扫扫被褥,催促罗子浮去睡,说:“快睡吧,我要给你做件衣服。”取过一些像芭蕉的大叶子,裁剪好后缝制起来。罗子浮躺在床上看着,见女子做了不一会儿,衣服便缝好了。折叠整齐,放到床头上,说:“明早穿上吧!”说完,便在对面床上睡了。罗子浮洗了澡后,觉得身上的疮不疼了。醒过来一摸,已结了厚厚的疮痂。到第二天早晨,罗子浮要起床,心里怀疑芭蕉叶衣服没法穿。取过来一看,却是绿色的锦缎,光滑异常。过了会儿,女子准备早饭,只见她取过一些山叶来,说是饼,一吃,果然是饼。又把叶子剪成鸡、鱼,烹调好后都和真的一样。室内角落里有个小瓮,盛着好酒。女子一次次取来饮;少了,就再用溪水灌满。过了几天,罗子浮身上的疮痂都脱落了,就到女子床上要求同宿。女子说:“轻薄东西!刚能安身,就要妄想!”罗子浮说:“聊以报答您的大德!”于是二人一起睡了,欢爱非常。

    一天,有个少妇笑着进来,说:“翩翩小鬼头快活死了!薛姑子的好梦,几时做成的?”翩翩迎上去笑着说:“原来是花城娘子!你贵足很久不踏贱地了,今天西南风紧,把你吹送了来了。抱了儿子没有?”少妇回答说:“又是个丫头!”翩翩笑着说:“花娘子真是个瓦窑啊!孩子带来了吗?”少妇说:“刚才哄好了,已睡下了!”于是一齐落坐,翩翩设宴款待。少妇又看着罗子浮说:“小郎君烧了好香了!”罗子浮见她有二十三四岁年纪,容貌依旧很漂亮,心里很喜欢她。剥果子时误落到桌子底下,罗子浮俯身假装捡拾,暗地里捏她的脚。花城看着别处笑笑,像不知道。罗子浮正在神魂颠倒,忽觉身上的衣服顿时不暖和了,低头一看,衣服全变成了秋叶。吓得他差点闭过气去,急忙收回邪念,端坐了一会儿,衣服才又渐渐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他心里暗自庆幸两个女子都没看见。过了会儿,罗子浮给花城劝酒时,又用手指搔她的掌心。花城坦然地说笑着,一点也没知觉。罗子浮心神不安时,衣服又变成了叶子,过了一阵子才变回来。他只得羞愧地打消了杂念,再不敢妄想。花城笑着说:“你家小郎君太不正经,如不是醋葫芦娘子,恐怕他早跳到云间里去了!”翩翩也讥笑说:“轻薄东西!就该活活冻死!”两人拍掌大笑起来。花城离席说:“小丫头醒来,恐怕把肠子都哭断了。”翩翩也起身说:“贪图勾引人家的男人,就忘了小江城哭死了。”

    花城离去后,罗子浮害怕被翩翩讥笑谴责,但翩翩仍和平常一样对待他。住了不久,节令已到深秋,寒风阵阵,霜叶降落。翩翩捡拾落叶,储藏起来准备过冬。见罗子浮冻得瑟缩发抖,她便拿个包袱,到洞口抓白云,絮成棉衣。罗子浮一穿上,觉温暖得像真棉衣一样,而且非常轻快。过了一年,翩翩生了个儿子,非常聪明漂亮。罗子浮天天在洞里逗弄婴儿取乐。但他常常想起家乡,便恳求翩翩一同回去。翩翩说:“我不能跟你去;要不,你自己走吧。”拖延了两三年,儿子渐渐长大,于是就和花城结成了亲家。罗子浮担心叔叔已经老了,没人照顾。翩翩说:“叔叔固然已经高龄,但庆幸比较强健,用不着你挂念。等保儿结婚后,是走是留,全凭你。”翩翩在洞中,总是拿树叶写上字教儿子读书,儿子一看就明白了。翩翩说:“这孩子生就福相,让他到人世上去,不愁做不到高官。”不久,儿子已十四岁,花城亲自把女儿送了来。翩翩见那江城姑娘衣着华美,容光照人,与罗子浮都非常高兴。合家团聚,设宴庆贺。翩翩敲着头钗,唱道:“我有佳儿,不羡贵官。我有佳妇,不羡绮纨。今夕聚首,皆当喜欢。为君行酒,劝君加餐。”酒后,花城离去。翩翩夫妇让儿子、媳妇住对屋。新媳妇很孝敬,依恋在翩翩膝下,就像亲生女儿一样。罗子浮又说要回去。翩翩说:“你有俗骨,终究不是成仙的料。儿子也是富贵中人,你可以带了去,我不耽误他的前程。”新媳妇正想回家跟母亲告别,花城已经来了。儿女恋恋不舍,热泪盈眶。翩翩和花城都安慰说:“暂时离去,以后还可以再回来。”翩翩便把树叶剪成毛驴,三人骑上往回走来。

    罗大业此时已告老还乡,以为侄子早已死了。忽见罗子浮带着漂亮的儿子和儿媳回来,罗大业欢喜地像得到了宝贝。罗子浮三人进入家门,分别看看自己的衣服。都变成了芭蕉叶。扯破一看,里面的棉絮像蒸汽一样四散了。于是三人重薪换了衣服。

    后来,罗子浮想念翩翩,带着儿子回去探望,只见黄叶满路,白云迷失洞口,再找不到踪迹,只得流着泪返了回来。

    【黑兽】

    听太公李敬一说:“有一个人在沈阳,和朋友在山顶上开宴会。低头向山下看时,见有只老虎口里衔着东西走过来,用爪子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将衔来的东西放进去埋好后就离开了。这人便派了个人去察看埋的是什么,结果,挖出一只死鹿。下人便把死鹿取走,将坑重新埋好。一会儿,那只虎领着一只黑兽走来,黑兽的毛有好几寸长。虎为黑兽带路,好像邀请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到了埋鹿的坑前,黑兽瞪着眼蹲在一旁等候着。虎挖开坑,鹿不见了,吓得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黑兽恼怒老虎欺骗自己,用爪子猛击老虎的额头,老虎立刻就死了。黑兽也悻悻地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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