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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天空中的太阳已经落得更低了。一座座小岛似的云朵变得越来越浓重,它们缓缓地移过太阳,使得下面的礁岩忽然间变得漆黑,那些摇荡的海冬青也失去它们那蓝茵茵的色彩,变成了银白色;所有的阴影犹如灰楚楚的布面笼罩在海面上。浪潮已不再拜访较远处的池塘,也不再抵近那条弯弯曲曲地横亘在沙岸上的断断续续的黑线。沙粒仿佛成了白花花的珍珠,光滑而且闪烁。

    鸟儿一会儿俯冲下来,一会儿又盘旋着直上云霄。有一些鸟儿时而迎风追逐,时而又折向翻飞,将鸟群一下子冲开,好像它们原来是一个整体,被冲割成了无数碎片。飞下来的鸟群就像一扇网,降落在树梢上。偶尔有只鸟儿独自飞向沼泽地,然后孤零零栖息在一个白色树桩上,它的翅膀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合拢。

    花园里有几片花瓣坠落下来。它们像贝壳似的躺在地上。枯干的叶子已不再斜竖在地,而是时而翻飞时而停歇地被风一直刮向某一株花茎。有一道光波突然闪耀炫目地在所有的花丛中穿过,恰似一片鱼鳍划开了湖水中的绿草。时不时地有一阵强劲的疾风把各式各样的草叶刮得波荡起伏,随后当风势减弱下来,每一株草儿就又恢复了它们的尊严。那些花儿的鲜艳花盘在阳光下晒得灼热发亮,每当迎风摇曳的时候,它们就会暂时躲开光照,但随后有些因为太沉重而无法再挺直起来的花冠就会慢慢地凋谢。

    午后的阳光把田野晒得暖洋洋的;它使所有的阴影都泛着蓝光,并且将庄稼辉映得红通通的。一片深浓的光泽像一层油漆似的涂抹在田野上。一辆大车,一匹马,一群白嘴鸭————无论什么东西在田野上经过,都会被浑身镀上一层金光。如果有一头牛把它的一条腿挪动一下,就会立刻激起一阵赤金色的光之涟漪,它的两角也会好似被光晕连成了一片。树篱上挂着一颗颗长着浅黄色芒刺的谷穗,那都是一辆辆看上去既低矮又原始的大车装得满满地从牧草地上驶来时被擦落下来的。那些圆滚滚的云块一路翻腾着飘过时,从来不收缩,而是始终保持着它们各自胖滚滚的形象。这会儿,当它们飘过来时,它们将一个村庄全部罩进了它们撒下的网里头;随后,当它们飘过去以后,就又让村庄脱出了网外。在遥远的天边,在亿万蓝灰色的微尘当中,有一块窗格玻璃反射着亮光,或者现出一座尖塔或一棵树木的朦胧影子。

    粉红的窗帘和白色的百叶窗被风掀起,飘进飘出,扑打着窗槛;成条或成片地照进室内的阳光,在透过被阵风一次次掀起的窗帘时,带上了某种棕褐色,并且显得有些肆无忌惮。这儿它把一个柜橱照出褐色,那儿它使一把椅子映得通红,这儿它又使窗户的影子摇曳在一只绿莹莹的水罐的侧壁上。

    有一瞬间,所有的东西全都在模糊不清、朦朦胧胧地摇曳起伏,就像一只巨大的飞蛾从房间里掠过时,它那扑动的翼翅使那些大个的实实在在的桌子椅子全都笼罩上了阴影。

    “哦,”伯纳德说,“时间的水珠滴落了。在我心灵的屋檐上凝结成的水珠滴落了。在我心灵的屋檐上,时间在凝结的同时,滴下它的水珠。上个星期,就在我站着刮脸的时候,时间的水珠滴落了。当时我正手里拿着剃刀站在那儿,突然间我领悟到我的动作纯粹是习惯成自然的(时间的水珠就是这样形成的),于是我便满含嘲讽意味地恭祝我的双手竟能一直坚持这种习惯。刮吧,刮吧,刮吧,我说。继续不停地刮吧。时间的水珠滴落了。在整个一天的工作过程中,在工间休息的时候,我的思想会变成一片空白;我自问:‘什么东西失去了?什么东西完结了?’接着,‘完事大吉了,’我一边低声咕哝,‘完事大吉了,’一边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人们注意到我脸上的茫然神色和我说话时的茫无头绪。我常常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吞吞吐吐地结束了。而且在我扣好大衣上的钮扣准备回家时,我还会更为引人注目地说上一句:‘我的青春已经失去了。’

    “特别奇怪的是,每当危急关头,一些并不恰当的辞藻就会急不可奈地要冒出来解围————此乃对总是依靠带着笔记本的古老文明习惯而生活的一种惩罚。这种时间水珠的不断滴落跟我失去青春毫不相干。这种时间水珠的滴落意味着时间正在逐渐收缩着趋向某一个瞬间。时间,假如是一片阳光明媚、光影摇曳的牧场;时间,假如像正午的田野那样广阔无际,那么它就会成为悬而未决的事物。时间正在逐渐收缩着趋向某一个瞬间。当一滴水珠带着沉淀物从窗玻璃上沉甸甸地滴落下来时,时间也在滴落。这些就是真实的循环;这些就是真实的事件。这时,就像大气中的光辉全都消退了,我看到了那赤裸裸的底蕴。我看到那被习惯遮蔽的东西。我在床上懒洋洋地躺了好几天。我到外边去吃饭,张着大嘴犹如一条鳕鱼似的。我并不想为了说完整一句话而费心劳神;我那通常总是犹豫不决的行动,现在也变得像机器一样准确了。在这种情况下,当我走过一个售票处时,我就走进去买了一张去罗马的票,完全像一个机器人似的镇静自若。

    “现在,我坐在这些花园里的一张石凳上,眺望着这座永恒的城市;那个五天以前还在伦敦刮着胡子的小人物,如今看来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堆旧衣服。伦敦同样也已经消踪匿影。伦敦只是有一些破败的工厂和若干煤气罐而已。但同时我并没有融入眼前这番壮观的景象中。我看着那些佩戴紫色饰带的神父和那些姿态优美的保姆;我只注意外表。我坐在这里,就像一个康复中的病人,就像一个头脑非常简单、只会说一些单音节字眼的人。‘太阳是热的,’我说。‘风是凉的。’我感到自己像一只昆虫似的在地面上团团乱转,而且可以发誓,在这儿坐着,我感觉到了地面的硬度,感觉到了它那旋转的运行。我没有离地而去愿望。我有一种预感,倘若我能将这种知觉向前延伸再六英寸,我就可以触到某种奇异的境界了。但是我只长着一个局限性很大的鼻子。我从不渴望延长这类超然物外的精神状态;我不喜欢它们;我甚至蔑视它们。我并不期望成为一个连续五十年在同一个地方静坐不动、意守丹田的人。我只希望被套在一架马车上,套在一架拉菜的马车上,嘎吱嘎吱地驶过铺着鹅卵石的道路。

    “说实话,我既不是那种满足于孤身独处的人,也不是那种满足于与无限相处的人。只有一个独处的房间使我感到厌倦,天空也同样如此。我的生命,只有当它把它的方方面面全部向很多人敞开时,才会焕发出熠熠的光彩。让他们失败,让我变得千疮百孔,如同燃烧的纸张一样渐渐消亡吧。哦,莫法特太太,莫法特太太,我说,快来把将它打扫干净吧。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我已经因为活得太久而失去了某些愿望;我失去了一些朋友,有的是因为死亡————比如珀西瓦尔————有的则是由于完全无力穿过街道。我并非像从前有段时期那样看起来才华横溢。有一些东西完全超出了我的视界。我永远也不会弄懂那些艰深的哲学问题。罗马是我旅行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当我在夜间沉入睡乡时,我常常会带着一阵剧痛突然想到我将永远不会看到塔希提岛[1]上的土著是怎样借着标灯的亮光叉鱼的,或者一只狮子怎样在丛林里中跃起、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怎样吃生肉的情景。我永远不会去学习俄语,也永远不会去阅读《吠陀经》[2]。我再也不会在走路的时候撞在邮筒上了。(但是,由于那次剧烈的碰撞,在我的夜梦中,仍然常会有几颗星星美丽迷人地坠落下来。)然而在我沉思默想的时候,真情变得地越来越清楚了。许多年来我一直在自鸣得意地低声哼唱,‘我的孩子们呀……我的夫人呀……我的房子呀……我的小狗呀。’每当我用弹簧锁钥匙打开房门走进来,我总是先要做一番这老一套的仪式,把自己包裹在那种温暖的气氛里。现在那层可爱的帷幕已然降落。我现在再也不需要什么财富了。(顺便说一句:一个意大利洗衣妇在肉体上的优雅程度跟一位英国公爵的女儿相比,丝毫也不逊色。)

    “但是让我想一想。时间的水珠滴落了;时间进入了另一个阶段。一个阶段接着一个阶段。为什么这些时间的阶段要有一个尽头?它们又通向哪里?要达到什么样的结局?因为它们总是披着庄严的法衣出现的。碰到这样的难题,虔诚的人们总是求教于那些佩挂紫带、满脸情欲的家伙,那些家伙现在就正高视阔步从我眼前走过。不过就我们个人来说,我们憎恨那些个导师。只要有个人站起来说‘瞧,这就是真理,’我马上就会发现,有一只沙色的猫儿正在他身后偷吃一条鱼。我会说,瞧,你忘记了这只猫儿。所以在学校的时候,奈维尔在那个昏暗的礼拜堂里一看见那个博士戴着十字架,就大为恼火。而我,尽管当时我总是被一只猫、或一只围绕着汉普顿夫人时不时地捧到鼻子前面嗅一嗅的花束嗡嗡乱转的蜜蜂搞得心烦意乱,我却很快就编出了一个故事,从而将那个十字架的威严锋芒彻底消灭。我曾经编过成千上万个故事;我在无数个笔记本里记满了词句,准备在我找到那个真正的故事的时候加以使用,那是一个所有这些词句全都用得上的故事。可是我至今尚未找到那个故事。所以我已经开始怀疑:世界上果真有什么故事吗?

    “现在,从这个露台上看看下面那些蜂拥的人群吧。看看那到处可见的活跃和喧闹劲儿吧。那个人正在被他的骡子折腾得手忙脚乱。五六个品性敦厚的闲汉正在帮忙。别的人看也不看地从旁边匆匆走过。他们自己需要操心的事情多得就像一团乱麻。瞧瞧那广阔无际的天空吧,上面正翻腾着一团团雪白的云彩。想象一下那连绵不断的平原,那星罗棋布的沟渠,和那崎岖不平的古罗马车道以及城郊平原上的累累冢石;而在那城郊平原之外,是大海,大海之外又是一些陆地,然后又是大海。我可以抓住这整幅图景中的任何一个细节————比如说那辆骡车————然后轻而易举地将它描绘一番。但是为什么要去描绘一个被自己的骡子折腾得狼狈不堪的人呢?另外,我还可以编出一些关于那个正在走上台阶来的姑娘的故事:‘她在那阴暗的拱门下和他会面……<b>事情结束了</b>,他一边从那个关着一只中国鹦鹉的鸟笼扭过脸去,一边说。’或者讲得简洁一些:‘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是为什么要把我任意想出来的情节也都拼接上去?为什么要揉揉这个,捏捏那个,最后捻出一些小人儿,就像那些托着货盘沿街叫卖的玩具贩子似的?为什么在一切之一切中,偏偏挑选这个细节?

    “我在这里正蜕去我生命中的一层皮,而他们将会说的只是:‘伯纳德在罗马消磨了十天时间。’我在这里正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在这座露台上踱来踱去。不过在我散步的时候,注意观察一下点和划是怎样慢慢形成一条线吧,在我走上那些台阶的时候,各种东西又是怎样逐渐失去它们原来所拥有的毫不掩饰、各自独立的品质的。那个粉红的大花盆现在成了黄绿浪波中的一道红艳艳的条纹。犹如火车开动时铁道两旁的树篱,轮船行驶时海上的浪波,世界开始从我身旁移动了。我自己也在移动,渐渐卷入那一件事跟着一件事的总体秩序之中,而且似乎是不可避免,这棵树必将移动过来,然后是那根电线杆,再然后是那段树篱的缺口处。就在我被围绕、被卷入并且一起参与移动的同时,经常使用的那些辞藻开始涌泻而出,而我也希望打开我头脑中的活动天窗,让这些辞藻的水泡获得自由,因此我径直朝着那个后脑勺有点似曾相识的人走了过去。我们曾在学校里同过学。我们毫无疑问应该会面。我们当然要在一块吃午饭。我们要谈谈。但是且慢,稍等片刻。

    “这种试图回避的片刻功夫是不应当鄙视的。它们太难得了。塔希提之行变成了可能实现的事情。靠在这个栏杆上我远远地望见一片汪洋。一片鱼鳍正在划动。这个单纯的视觉印象跟任何推理都毫无关系,它是突然冒出来的,正如一个人有可能看见天边突然冒出一头海豚的鳍一样。所以,视觉印象常常传递一个简要的提示,告诉我们应当及时取消遮掩,引人说话。因此,我在F栏里记下:‘汪洋大海中的一片鱼鳍。’我是一个随时在我意识的边缘记下一些话、以待将来做最后陈述的人,现在我记下了这一句,以待在某个冬日的傍晚使用。

    “现在我要去个地方吃午饭了,我要把酒杯举起来,我要透过杯里的酒望出去;我要带着比平时更超然物外的神气观察周围,当一位漂亮女人走进餐馆,并且穿过餐桌之间走过来时,我要自言自语地说:‘瞧她在一片汪洋中要走到哪儿去呀。’一句毫无意义的话,但对我来说却是严肃的,暗蓝灰色的,夹带着世界崩溃和流水坠地飞散似的声音。

    “所以,伯纳德(我想起了你,想起了你这个是我干各种事业时离不开的伙伴),让我们来开始这新的一章吧;让我们来看看这种崭新的经历,这种陌生、奇特,同时又含混、可怕的经历————亦即这颗正在形成的簇新的水珠————怎样变成现实吧。拉朋特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在这个炎热的下午,”苏珊说,“在这儿,这座花园里,在这片我正跟我的儿子一起散步的田野上,我已经实现了我的最高愿望。园门的铰链锈迹斑斑;他用力把它推开。童年时代的强烈激情;珍妮亲吻路易斯时我在花园里流过的泪水;我在那间散发着松香味的教室里发过的脾气;在异国他乡,当那些骡子踏着尖尖的蹄子得得地走来,一伙意大利妇女围着披巾、头上插着康乃馨,在泉水旁边叽叽喳喳闲谈时,我所感到的孤独,这一切如今全都换成了安全、充实和亲密的感觉。我已经度过了多年平平静静的、富有成果的生活。我拥有了我所见到的一切东西。我用种子培植了大树,我修建了池塘,让金鱼在叶子宽阔的睡莲下潜游。我在草莓苗圃和莴苣苗圃上面罩上网,给梨子和李子套上白色的袋子,保护它们不被黄蜂叮坏。我眼看着我的儿女们曾经像嫩果似的用纱网罩着躺在他们的摇床里,而今都已挣破网眼,走在我的身边,一个个长得比我还高,在草地上投下长长的身影。

    “我像自己种的树,被围栏围住,种在了这儿。我哼着:‘我的儿子呀。’我哼着:‘我的女儿啊。’就连那个五金店的老板,他从堆满钉子、油漆和铁丝网的柜台后面抬头张望,也对这辆停在大门口,满载着捕蝶网兜、水果筐子和蜜蜂箱的破旧货车充满敬意。每逢圣诞节,我们就在闹钟上面挂上槲寄生树枝,称称我们的黑草莓和蘑菇,数数我们的果酱罐,并且每年都背靠着客厅里的百叶窗窗板,测量每个人的身高。我还为死者扎白色的花环,上面编着银色的枝叶,怀着哀伤把我的名片系在上面,献给死去的牧羊人,并向已故赶车人的遗孀表示慰问;我还坐在快咽气的妇人们床边,听她们喃喃诉说临死前的恐惧,让她们紧紧抓着我的手;我还常去一些屋子里做客,那些屋子除了像我这样出身的人,简直没法叫人忍受,我却从小就见惯了那些农家的庭院、粪堆和四处乱跑的母鸡,还有那个母亲带着正在长大的孩子居住的那两间小屋。我见惯了那些淌着水汽的窗子,我闻惯了那些穷困场所的气息。

    “现在我手里拿着剪刀,站在我的花丛里,自问:那道阴影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什么样的震动才能使我好不容易集聚起来的、顽强积压的生命力重新奔放?然而有时候,自然的乐趣,正在成熟的水果,把船桨、猎枪、骷髅、获奖得到的书本和其他种种战利品弄得满屋子都是的孩子,令我感到腻烦。这具身躯也令我厌倦,我自己的能干、勤劳和精明,还有那做母亲的庇护自己的孩子,怀着猜疑把自己的孩子————任何时候都是她自己的孩子————召集到一张长长的餐桌旁边时所表现的种种不问青红皂白的劲头,也都令我厌倦。

    “那是在阴冷多雨的春天刚刚来临、黄灿灿的鲜花突然绽放的时候————那时候,我在蓝色遮棚底下察看搁在那里的肉块,用手按按沉甸甸地装满茶叶、小葡萄干的银色口袋,就在那时,我回想起太阳如何升起、燕子如何掠过草地飞行的情景,回想起当我们还是孩童时伯纳德说过的那些词句,以及在我们头顶上轻轻摇曳的重重叠叠的树叶,它们刺破碧蓝的天空,把飘忽不定的光影洒落在山毛榉树那些如同枯骨一般隆起的树根上,当时我正坐在那些树根上面啜泣。一只鸽子飞了起来。我跳起来,连忙去追赶那些仿佛从一只气球上垂下来的绳子似的越升越高、掠过一个又一个树梢飘然逃逸的词句。于是,如同一只摔碎的碗,我整个上午的宁静心情破灭了;我一边把面粉袋放下,一边想:围绕着我的生活,原来就像是一棵围绕着被禁锢的种子而生长的草儿呀。

    “我握着剪刀,剪下一些蜀葵,我曾经到过埃尔维顿,踩着腐烂的橡实走过,看见过那位正在写信的夫人和那些手持大笤帚的园丁。我们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生怕被射死,然后像黄鼠狼一样被钉在墙上。现在我经常称量食物,储藏食物。到了夜间,我就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伸手取过我正在缝的东西;我常常听见我丈夫打鼾的声音;当一辆路过的汽车的灯光炫目地照在窗户上时,我就抬起眼来望一望,同时感到我的生活的浪潮正在围绕着我这个牢牢生根的人翻腾起伏,分崩离析;而且当我把针扎进拔出、把线在白布扯来扯去的时候,我会听到叫喊的声音,并且看见别人的生活像草儿一样围绕着桥墩团团旋转。

    “有时候我会想起曾经爱过我的珀西瓦尔。他在印度骑马摔了下来。有时候我会想起罗达。惊惶不安的喊叫常常使我在深夜醒来。不过,大多数时候,我心满意足地跟我的儿子们一起散步。我把蜀葵上枯萎的花瓣剪下来。尽管过早地身体发胖,头发花白,但是我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跟珍珠一样,所以我安然自得地闲步走在我的田野上。”

    “现在,”珍妮说,“我正站在地铁车站里,所有招引人的地方全都在这里汇合————皮卡迪里南大街、皮卡迪里北大街、摄政街和干草市场。我在伦敦市中心的街道底下站立了一会儿。在我的头顶上方,无数的车轮正在驶过,无数的脚步正在踏过。几条文明的大街在这里交汇,又伸向四方。我正置身于生活的中心。但是,瞧————我的身影正照在那面镜子里。多么孤单,多么憔悴,多么衰老啊!我已经不再年轻。我已经不再属于这个行列。成千上万的人乘着电梯以可怕的下降速度降下来。巨大的齿轮毫不容情地搅动,促使它们往下直降。成千上万的人已经死去。珀西瓦尔死了。我还在活动。我还活着。可是现在我若打个信号,谁还会来呢?

    “我站在这里,就像一只弱小的动物;因为恐惧,我的两肋起伏不止,心脏突突直跳,瑟瑟发颤。然而我将无所畏惧。我会把抽在我两胁的皮鞭击落。我并不是一只呜呜叫着直向暗影里藏躲的小动物。只是因为刚才我还没来得及像平时那样在抬眼看我自己之前先做好准备,就突然看见了自己,我才一时之间畏缩了一下。的确,我已不再年轻————我不久就会徒然地举举我的手,我的披巾会没打任何信号就落在我的身边。我不会再听见黑夜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并感到有人在黑暗中向我走来。在黑暗的地道里,再也不会有映在车窗上的人影了。我要去观察别人的脸,我会发现他们也在探寻别人的脸。我承认,有那么一会儿,那些直立的身体随着自动电梯无声无息地飘下来,就像一支由死人组成的军队身不由己、以可怕的速度坠落下来,还有那些不停搅动的巨大机器毫不容情地推着我们,推着我们所有的人,往前直冲;这确实使我感到胆怯,使我直想逃到一个庇护所,躲藏起来。

    “然而现在我发誓,在对着镜子精心做了一些使我全身武装起来的小小修饰之后,我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想想那些红黄相间、按照钟点准时发车停车的华丽的公共汽车吧。想想那些马力大而且漂亮的、时而放慢到步行速度、时而又箭也似地向前直冲的小轿车;想想那些浑身武装、修饰整齐、驾着车向前驶去的男男女女吧。这是凯旋的行列;这是得胜的军队,旌旗招展,黄铜的老鹰徽章锃亮闪烁,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战斗中赢来的桂冠。比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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