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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潘多拉之匣最新章节!

曾经在少年杂志上被介绍过,还是带插图的,在当时流传甚广。

    咱们偷偷地观察越后的表情。越后刚才一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但是当《奥尔良少女》的合唱开始时,他稍稍从枕头上抬起头侧耳细听,然后又好像累似的闭上了眼睛。啊,他闭着眼睛,十分伤感地微微一笑。

    你右手握拳,做了个击打空气般奇怪的动作,然后伸手跟我握手。咱们没有笑,而是严肃地互相握手,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到底为什么握手,虽然说不清楚,不过那个时候,咱们实在无法保持平静,不握手的话,会激动得跳起来的。

    你和我都特别兴奋。《奥尔良少女》结束后,你用怪怪的嘶哑声音说道:“那我先告辞了。”我也点点头,送你来到走廊————

    “果然是他!”咱俩同时大声喊道。

    5

    到此为止的情况,你也都知道。那么,我送走了你,一个人回到房间时,我的心情已经超越了兴奋,几乎陷入恐怖之中,脸色苍白。我故意不朝越后看,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可是心里突突乱跳,不安、恐怖与焦躁不可思议地混杂在一起,实在受不了了,终于轻声叫道:

    “花宵先生!”

    他没有答应。我鼓起勇气,把脸扭向花宵先生。越后已经默默做起了伸缩锻炼,我也慌忙开始运动。我将腿伸开成大字形,一边从小拇指开始依次向掌心弯曲两手的手指,一边用还算平静的声音问道:“她们唱了半天,好像连那首歌的作者是谁都不知道吧?”

    “作者什么的,被人忘记也没关系的。”他坦然答道。我越来越确信,此人就是花宵先生了。

    “以前,多有得罪。刚才朋友告诉我,我才知道的。那位朋友,还有我,都是从小就喜欢您的诗。”

    “谢谢。”他严肃地说道,“不过,现在,还是越后感觉比较轻松。”

    “为什么,现在不写诗了呢?”

    “因为时代变了嘛。”他说着呵呵呵笑起来。

    我心里特别激动,根本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我们俩都默默无语地做着运动,突然,越后生气地对我吼道:

    “不要关注别人的事。你最近,太狂妄了吧!”

    我吓了一跳,越后从来没有用这么粗暴的口气对我说过话。我只有赶紧道歉。

    “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这就对了,什么也不要说。你们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懂。”

    别提了,糟糕透顶。诗人这种人,的确是很可怕的。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自己都稀里糊涂的。那天一整天,我们俩都没有说话。助手来擦身时,虽然一再跟我说话,但我一直闷闷不乐的,没有怎么理她。我心里特别想告诉麻儿她们,我旁边的越后,其实就是《奥尔良少女》的作者,吓她们一下。可是,越后已经发话“什么也不要说”了,没办法,昨天晚上我一直忍到就寝。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清早,我居然顺利地和这位被我惹怒的花宵先生和好了,我终于松了口气。早晨,好久没来的越后的女儿来探望他了。她名叫清子,是个温顺的姑娘。年纪和麻儿差不多,瘦瘦的,脸色不太好,眼梢上挑。当时,我们正在吃早饭。她一边解开带来的大包袱皮,一边说道:

    “我给你做了点炖鱼。”

    “是吗?那就现在尝尝吧。拿出来吧,分一半给旁边的云雀君。”

    我觉得很意外。以前,越后总是叫我那边的先生,或是学生,小柴君等,从来没有如此亲昵地称呼过云雀。

    6

    她把炖鱼拿到我跟前来:

    “你有没有容器?”

    “啊,有的。”我有些惊慌,“在那边的小柜子里。”我说着,打算下床。

    “是这个吗?”她蹲下身子,从我床铺下面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铝制的饭盒。

    “对,是那个。谢谢。”

    她蹲在床下,一边将炖鱼盛到那个饭盒里,一边问道:“你现在就吃吗?”

    “不了,我已经吃完饭了。”

    她把饭盒放回小柜子里,站起来。

    “啊,好漂亮。”

    是你胡乱插在花瓶里的菊花让她发出了感叹,都怪那时你说请竹姑娘帮忙重新插一下这样多余的话,结果,我反而觉得麻烦竹姑娘不好意思了,可是拜托麻儿又像是故意让她难堪似的,所以,那些花依然胡乱插在花瓶里。

    “昨天我的朋友随便插在花瓶里的,找不到人帮忙整理。”

    她看了一眼越后的表情。

    “帮他插一下吧。”越后已经吃完了饭,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咧嘴笑着。他今天早上的心情好得过头了,反倒让我感觉不自在。

    她脸红红的,有些犹豫,但还是走到我床边,把菊花全都从花瓶里抽出来,重新插了起来。找到了合适的人帮我插花,我很高兴。

    越后盘着腿坐在床上,一边愉快地瞧着女儿插花,一边自言自语着:

    “要不要重新开始写诗呢?”

    我怕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又惹他生气,便没有接茬。

    “云雀君,昨天很抱歉。”他说着,狡黠地缩了下脖子。

    “哪里,是我说了狂妄的话。”

    万没想到,我们如此轻易地和好了。

    “要不要重新开始写诗呢?”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

    “请您写诗吧。真的,请您为了我们写诗吧,像先生的诗歌那样轻松而清纯的诗歌是我们现在最想拜读的。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像莫扎特的音乐一般轻快、高雅而清澈的艺术正是我们现在最渴望的。那些故弄玄虚的东西,貌似深刻的东西已经过时了,毫无新意了。难道就没有一个诗人会为我们讴歌废墟角落里顽强长出来的小草了吗?他们是不是想要逃离现实呢?对于痛苦,我们已经经受得太多。我们已经可以冷静地面对任何苦难了,我们决不会逃避,我们已将生命托付出去,一无牵挂。因此唯有具备这样契合我们这种内心的潺潺流淌的清水般的触觉的艺术,才算是真正的艺术。我们都是不要命、也不要名的人。不如此的话,也无法超越这些苦难。这就是‘看那天上的飞鸟’的喻义。主义云云,糊弄不了我们。想要靠那种东西蒙骗我们,都是徒劳。只凭触觉,就能知道一个人的纯度。重要的是触觉。是音律。那些音律不够高尚、不够清澄的东西,都是冒牌的。”

    我拼命发表着我不擅长的道理,讲完之后,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心里直后悔,不说就好了。

    7

    “那样的时代,已经到来了。”花宵先生用毛巾擦着鼻头,躺下来说道,“总之,应该尽早离开这里。”

    “是的,是的。”

    刚来道场时,我也曾为了早日恢复健康而焦虑过。只觉得是在浪费生命,命运的航船太缓慢了。

    “你们不要着急。”花宵先生仿佛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必着急,只要安心在这里生活,就一定能痊愈。然后,就可以为日本的重建贡献一分力量。可是,我已经老了……”

    这时,他的女儿好像已经插完了花,用开朗的口吻说道:“看着好像还不如原来呢。”然后走到父亲床边,用特别小的声音说道,“爸爸,你又发牢骚了,现在已经不兴这个了。”看她样子很生气。

    “这么说,吾之述怀亦不为世人所容喽。”越后虽然这么说,脸上却喜笑颜开的。

    我也完全忘掉了刚才的不自觉的焦躁感,幸福无比地笑了。

    你看,新的时代的确已经到来了。它像羽衣般轻盈,又像潺潺流过的溪流一般清澈见底。初中的福田和尚老师曾经讲过,松尾芭蕉在他晚年时,非常推崇所谓“轻盈”,将此境界远远置于“闲寂”“幽玄”“余韵”之上。像芭蕉那样的名人在晚年终于感悟、憧憬到的这一最高心境,我们却是在不知不觉间自然达到,可以自豪地说是求之不得的。

    这种“轻盈”与轻薄是截然不同的。不舍弃欲望和生命,就不会懂得这样的心境。那是在经过辛苦打拼,汗流浃背之后,吹来的一阵清风,是从世界末日般紧张的空气中诞生出来的羽翼透明、轻盈飞舞的小鸟。不懂得这些的人,将永远被排除、淘汰于历史潮流之外。啊,一切的一切都日益变得陈旧。君知否,任何大道理都没有意义。只有失去一切,舍弃一切的人的平安,才是那“轻盈”。

    早上,我对越后侃侃而谈了一番极其拙劣的艺术论之后,感觉特别难为情。不过,当我察觉到越后的女儿也是我们的暗中支持者时,获得了极大的自信。于是,在此又摆出作为新男性的架势,对前面的论点做一些补充说明。

    顺便提一句,道场的人对你的评价相当的好。希望你能够感到愉快。你只不过来了一趟道场,道场的气氛就立刻变得快乐起来。即便我这么说也一点不夸张,最重要的是花宵先生也年轻了十岁。竹姑娘,还有麻儿都让我问你好呢。麻儿是这么说你的:

    “他的眼睛真好看,一看就像是天才。睫毛那么长,眨眼的时候,都能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不过,麻儿说话喜欢夸张,你还是不信为好。我再给你传达一下竹姑娘对你的评价吧,请不要太紧张,淡定地听一听吧。

    竹姑娘是这么说的:

    “他和云雀是很好的互补啊。”

    就这么一句。不过,她是红着脸说的。

    就这样吧,再见。

    十月二十九日

    -------------

    [1] 横跨日本青森县十和田市、秋田县鹿角郡小坂町的一个湖泊,位于十和田八幡平国立公园内,是由十和田火山喷发而形成的二重火山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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