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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阅微草堂笔记白话文最新章节!

    我再次担任了御史台这个官职,由于经常遇到一些案件需要聚在一起研究审理,所以,我住在西宛的时候要多一些。后来,又借了袁家女婿家里的几间屋子,匾额上写着“槐西老屋”四个大字。工作结束后,我就到老屋里吃饭、休息。这里离京城有几十里地,除了所属官员到这里回禀公事以外,其他宾客就很少了。夏日,白天很长,有很多富裕时间,我经常闲坐消磨时光。我过去写的《滦阳消夏录》和《如是我闻》两卷书,已被书店刊印成册。由于亲朋好友经常聚到一起,彼此之间谈论一些异闯轶事,聊以消遣,所以,就在这里放了一个记事册子。每当轮到值班的时候,就回忆大家谈论过的事情,并潦草地把它们记录下来。若不值班,就暂时搁笔。有些事情回忆不起来,也就算了。岁月飞快地流逝,不知不觉中又写了四卷。孙树馨抄录了其中的一册,书名叫作《槐西杂志》,这册书的体例与前两册大体相同。从现在追溯到过去,有时候是因为懒惰而停笔,我觉得《挥尘》之三记载的内容还算说得过去;有时候又觉得虽然年迈但不能闲适,于是又提笔写了一些,我以为《夷坚》篇里的第三章也是可以的。乾隆五十七年六月,观弈道人记。

    《隋书》记载兰陵公主用死来为后夫殉葬,所以《列女传》把她列在第一篇。这种记载与传统史学相违背。沧州有位名叫张作霖的医生,说有一位少妇,丈夫死了不到一年就嫁人了。过了两年,后夫又兀了,她就赌咒发誓不再改嫁,竟然守了一辈子。有一天她去看望邻居家中一位有病的妇女。那位妇女忽然瞪起眼睛,以少妇前夫的声调喝叱说:“你怎么甘心为后夫守节,竞不为我守节?”她干脆利落地回答:“你不把我当作结发妻子,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你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体贴温存的话,我凭什么为你守节?后夫不嫌我是二婚,结婚二年中,夫妻恩爱,情深义重,我怎么能不为他守节呢!你不扪心自问,反倒来责怪我!”鬼魂被问得无话可说。这个故事跟兰陵公主用死来缅怀后夫的故事差不多。这也和豫让曾说过的“你以普通人待我,我也像普通人一样地对待你;你把我当作国宾,我就用国宾的身份来回报你”一个意思。但是,在五常之中,只有朋友是以义相交的,朋友之间不讲报答,这就是厚道。就是讲求报答,也说得过去。兄弟之间的关系是天然的,不能谈报答;更何况君与臣、父与子、夫与妇在三纲之内。渔洋山人在诗《豫让桥》中说:“国士桥边水,千年恨不穷;如闻柱厉叔,死报莒傲公。”他认为这诗可以敦睦世风,这看法倒是不错。然而,柱厉叔因为不被国君了解而被放逐。于是他挺身死难,以使不了解臣下的君主惭愧。他的这个行动含着不满和怨恨,只为与君王计较是非,而不是为了捍卫汪山社稷。他的事迹可以传说,但他的话却不合乎义。也许这是记叙者的过失吧?

    江宁王金英,别字菊庄,是壬午年间我当考官时所录取的士子。他喜欢作诗,但才气稍弱。不过诗作清秀,不落俗套,与宋末的四灵派很相近。他曾画过一幅种菊花的画像,我有意按他的风格题辞在画上,其中有“以菊为名字,随花入画图”的句子。菊庄很高兴。由此,他的爱好就可想而知了。他写有谙话几卷,还没有成书。岁月流逝,现在书稿不知流落到何方了。我还记得其中有一条说:江宁有一间废弃的住宅,墙壁上隐约有字迹。扫去灰尘,仔细辨认,原来是五首绝句。第一首说:“新绿渐长残红稀,美人清泪沾罗衣。蝴蝶不管春归否,只趁菜花黄处飞。”第二首说:“六朝燕子年年来,朱雀桥圮花不开。未须惆怅问王谢,刘郎一去何曾回。”第三首说:“荒池废馆芳草多,踏青年少时行歌。谯楼鼓动人去后,回风袅袅吹女萝。”第四首说:“土花漠漠围颓垣,中有桃叶桃根魂。夜深踏遍阶下月,可怜罗袜终无痕。”第五首说:“清明处处啼黄鹂,春风不上枯柳枝。惟应夹双石兽,记汝曾挂黄金丝。”字迹雄健怪异,没有写上作者姓名,不知道是人的诗还是鬼的诗。我想,这是福王被歼灭之后,明朝的遗老所写的诗。

    董秋原说:以前他做钜野学官时,有个门役典守节孝祠,也就携带家眷居住在节孝祠旁。一天时值秋祀,门役深夜起身洒扫祠堂,门役妻子仍在睡觉。她梦见有几十批妇女,拉着手进入了节孝祠。心里明白是神降临,也没害怕。忽然看见她所认识的两位贫家婆也在其中,开始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经再三辨认,确实没错。她感到奇怪,问:“你们没有邀请旌表,为何也同她们一起来了?”其中一个贫家婆说:“人世间的旌表,哪能遍及穷乡草房呢?湮没不闻的到处都有。神明同情贞妇苦守,虽然祠中没有设位,也招来享受祭祀。有的人隐藏污垢,冒充贞妇,虽然在祠中没有其位,反不允许进入。因此我们俩今天能够前来。”这件事可谓一大创闻,不过按神的道理推测,似乎应该如此。还有,献县礼房吏魏某,临终时喃喃自语说:“我在轻闲部门任职,自认为没作恶业;想不到对贫家妇前来请旌,按惯例索取小钱,冥司的惩罚是如此严重。”上述二事足以互相证明,可信忠孝节义是能感动天地和鬼神的。

    我的本家叔叔行止说,有一位农家妇女和她的小姑子都长得端庄秀丽。二人月夜乘凉,睡在屋檐下。突然,从牛栏后窜出了一个红发青面鬼。旋转蹦跳着好像要吃人。当时,男人们都去看守田园了,姑嫂二人吓得大气不敢出。红发青面鬼便把两人一一摁着奸污了。之后鬼跳上了短墙,却“嗷”地一声怪叫,仰面掉了下来。姑嫂见鬼倒地好久不动,才敢大声呼叫。左邻右舍纷纷赶来察看,原来墙里躺着的鬼是本村的恶少某某,已昏迷不省人事;墙外有一个鬼巍然挺立.原来是土地庙里的泥胎。父老们议论说土地爷显灵,天亮要去祭祀。一位年轻人哑然失笑说:“甲某每天都是五更天起身去挑粪,我把土地庙里的小鬼扛到这儿来,想吓唬他一下,取个笑,不料让这个假鬼给撞上了,倒把他给吓趴下了。土地爷有什么灵?”有位老叟说:“甲某天天挑粪,你为什么别的时候不吓唬他,唯独今天才去吓唬他?开玩笑的方法多得很,为什么忽然扛来这尊泥胎来?这尊泥胎放在哪儿不行,为什么偏偏放在这家人的墙外?这里边一定有鬼神支使啊,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于是大家募集了些钱,祭祀了一番。那个恶少被他的父母抬回家去,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天,也没有苏醒过来。

    太谷县西南十五里的白城村再有一座糊涂神祠。当地人对这位糊涂神敬奉极严。传说稍有不敬,就会遭受大风冰雹的灾祸。然而不知这位糊涂神是哪一代人,也不知为什么得了这个雅号。后来查阅《通志》,才知道是“狐突祠”,是元朝申统三年奉皇帝之旨建造的,本名“利应狐突祠”。“糊”与“狐”同音,当地人读入声和平声相似,所以“突”也就成了“涂”。这又是一个“杜十姨”的故事。

    石头中有事物的形象,常常出现。姜绍书《韵石轩笔记》中说,见过一块石头,上面有太极图的纹样。这还是石头纹理呈螺旋形,偶然分为黑白两色而已。颜介子曾经见过一块英德产的石砚,上面有白色线纹,成为“山高月小”四个字,笔画分明。这白色线纹一直透入石砚背后,隐隐约约还像字的反面,只是模糊不清,点折撇捺不很分明而已。仔细地察看,这几个字并非嵌镶也非雕刻,更不是染上去的,真是天然生成,这不是更奇异吗!山岭和大地是共存的,石头与山岭也是共存的,哪里有开天辟地的时候,就预先知道有程邈的隶书呢?兢预先知道有苏东坡的《赤壁赋》呢?即使是山岭孕育了这块石砚,时代在宋以后,那么又是谁模仿了程邈的隶书?又是谁题了苏东坡《赤壁赋》中的字句?可见天然物象的巧妙,真是无所不有!精华汇集,自成文章,并不是常理所能理解的。世间流传的河图洛书,出现在北宋,唐以前没有出现过。河图上有黑白圆圈五十五个,洛书上有黑白圆圈四十五个。据孔安国《论语注》说,河图就是八卦。(孔安国《论语注》已经失传,这里引用的是何晏《论语集解》-书中曾引用过的材料。)这是说,孔夫子的学说,本来没有这种五十五点的河图,陈抟又从何处得到呢?至于洛书,既然叫做书,应当有文字,却也是四十五个圈,和河图相同,这应该称为洛图,不能称为洛书。系辞又怎能别称为书呢?刘向、刘歆、班固等人都说洛书有文字,孔颖达《尚书正义》还详细地记载了洛书的字数。(<洪范》“初一日五行”一章的注疏说,《五行志》全文记载了这一章,说这六十五字都是洛书本来的文字。估计上天的言语简单扼要,一定没有次序的数目。“初一日”等二十七字,是大禹加上去的;“其敬用农用”等十八字,大刘和顾氏认为龟背先有,共三十八字,小刘认为“敬用”等话都是大禹所解释的,那龟文只有二十字。虽然说酌字数不同,但完全可以看出,从汉代至唐代,洛书没有黑白点的伪图形。)看到这个石砚,知道石头的纹理形成文字,是确凿可信的,不能偏信卢辨晚出的说法(明堂九室法龟文,首先出于北齐卢辨的《大戴礼注》。朱子以为是郑康成的说法,是偶然记错了)。就以为太乙九宫真是大禹神所传授的。(现在的术士所用的洛书,是太乙行九宫法,出于《易纬·乾凿度》,也就是<汉书·艺文志》所说的太乙家,当时本来就不叫洛书。)

    表兄刘香畹说:以前在闽中做官时,听说有位少妇素好幽静,死后埋葬在山脚下。每到月明的夜晚,就会遥见她的灵魂被反手捆在树上,逐渐靠近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没人明白其中的缘故。我说:“这是有所表示:人不知道她受惩罚的缘故,却必定要让人看见她受惩罚,表示人所不知道的隐迹,鬼神是知道的。”

    太常寺卿陈枫口说,有一个小孩子,约十四、五岁,每当睡熟时便呻吟不止。家里人都怀疑他是有病,问他,他说没有。后来,小孩子又在睡觉时说起了梦话,叫也叫不醒他。梦话很真切,仔细一听,尽是些淫亵的话,他的呻吟声,也是被奸亵的声音。然而问他他始终不说。家里人断定他是魅怪,便到土地庙里告状。这天夜里土地爷托梦说:“鬼魅确实有,但不是我的能耐可以制服的。”于是又告到城隍庙。过了一宿,城隍庙中泥塑的牵马卒的脑袋无缘无故地掉了下来。人们这才意识到土地爷说的“制不了”的缘由。一名小小的牵马卒,不见得就为城隍所钟爱;即使是城隍所钟爱的,以神灵的正直和聪明而言,也不会因所爱枉法而庇护一名牵马卒。状子一呈上去,牵马卒立刻被阴间处死,城隍公怎么想的也就很明白了。那位土地爷却揣摩别人,畏畏缩缩,不敢说真话。他把城隍看成什么了呢?城隍又会怎样看这位土地神呢?

    据赵守三说,一个人晚上遇见了狐女,便上前去挑逗,狐女一下子不见了。不一会儿飞来了一块瓦,击落了那人的帽子。第二天早上起床后,他发现窗户纸上写了一首诗:“深院满枝花,只应蝴蝶采,草下虫,尔有蓬蒿在。”诗的语句极为轻薄,但却很别致。人们不喜欢纨裤子弟,看来是有道理的。

    田白岩说:曾经和朋友们一起扶乩,请来的神仙自称叫真山民,是宋代末年的隐士。(按:山民有诗集,现今著录崔《四库全书》中。)大家唱和诗歌,正在高兴的时候,仆人从面进来报告,说有某某、某某两位客人来到,乩马上就停下不动了。后来扶乩时,真山民又降临了,大家问他那天突然离开,是什么原因?真山民在沙盘上写乩语说:“那两个人,一个十分世故,应酬方法很熟练,一见面必定有几百句阿谀的话。我是浮云流水般懒散的人,不善于应酬,不如躲开他为好。另一个人心思太细致,礼数太苛刻,他和别人说话,常常一字一句地推敲,要求很多。我像闲云野鹤,怎能忍受这种苛求呢?所以只得避开,还怕跑得不够快呢!”后来,姚安公听说这件事,便说:“这位仙人毕竟是拘束谨慎的读书人,器度胸襟不够开阔。”

    从兄懋园说:乾隆丙辰年乡试,他坐在秋字号中。接着有一人入号,号军问了他的姓名籍贯,拱手祝贺说:“昨天我梦见一个女子,手持一枝杏花,将花插在号舍上,并告诉我说:‘明天某县某人报到后,请你转告他,就说杏花在此。,君的姓名籍贯恰与她说的相符,岂不是可喜的佳兆!”这人一听,大惊失色,连随身带来的考试文具都没解下来,就推说有病又走了。有位了解这人的同乡说:“这位书生有个小婢女名叫杏花。他逼迫杏花为他献身,后来又抛弃了杏花。可怜的杏花姑娘孤身流浪,不知落到何处,恐怕是早已饮恨身亡了。”

    堂孙纪树森说,山西有个人把家产都托付给弟弟,自己出外经商去了。他旅居在外,娶了妻子,生了一个儿子。过了十多年,妻子有病去世了。商人带着儿子返回老家。他的弟弟害怕他讨还资产,就诬告说哥哥带回来的孩子是抱养的,不能继承父业。兄弟俩为此闹得不可开交,只得告到官府。县令是个昏庸的官,他没有仔细审问商人有关问题的真假,而是依据传统的滴血法来作试。幸好父子的血相合,县令便把商人的弟弟揍了一顿板子,赶走了。商人的弟弟不相信滴血的事,他也有一个儿了,便刺血相验,果然他与儿子的血不相合。于是,他就以此做为证据,说县令的判断是不足为凭的。乡里人都厌恶他贪婪、没有人味儿,便向官府作证说:“他媳妇以前跟某人相好,那儿子根本不是他的,因此血也不舍。”人们说得清清楚楚,而且也验证,终于证实有奸情,拘来他妻子的相好一审,对方也低头认罪。商人的弟弟羞愧无地自容,竟然休了妻子赶走了儿子,自己也弃家外逃,连他的那份家产也一同归了他的哥哥。听说此事的人无不称快。陈业滴血辨认兄长骸骨的故事,见于《汝南先贤传》。可见从汉朝以来就有用滴血法辨认血缘关系的说法。然而我听一位老吏说:“亲骨肉的血必能相合,这是在就一般情况而言。如果在冬天把验血的容器放在冰雪上,冻得使它极凉;或者在夏天用盐醋擦拭容器,使容器有酸成的味道,那么所滴的血一接触容器,就会马上凝结,即使是骨肉至亲的血也不会相合。所以用滴血验亲法断,并不能断得完全正确。但是这位县官如果不使用滴血法,那么商人的弟弟就不会上诉,而他妻子私通生孩子的事就不会败露。也许有什么神秘的原因所驱使,不可完全责备这位县官拘泥于古法。

    都察院出现蟒蛇的事,我在<滦阳消夏录》中记载过,并曾经两次见到它蟠踞的痕迹,并非凭空虚构的。衙署中的差役害怕蟒蛇,没有一个人敢走到库房深处的。壬子年二月,我奉旨维修都察院房屋,亲自打开仓库检查,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大概是皇帝命令所到的地方,各种生灵都害怕地躲开了。院长舒穆噜公说,内阁学士札大人的祖坟墓地也有巨蟒,经常远远看到它出来晒太阳。墓前有两株槐树,相距几丈远,大蟒蛇的头和尾各挂在一株树上,蛇身像彩虹一般横挂空中。后来埋葬母亲时,墓地刚好在那个地方,便祭祀祈祷,果然见大蟒蛇带着成千上百的蛇蜿蜒离击。等他母亲葬礼结束,蟒蛇才回来。大蟒蛇行走时,快得像风一样。不过一面行走,一面缩小,最后缩到只有几尺长。这蟒蛇能大能小,已经有神龙的技能了。于是醒悟到都察院的蟒蛇,粗得像柱子一样,却能在窗中出出进进,那缝隙只有一寸来阔,也是神龙的技能啊。这个月,我与副宪汪蕉雪在山西马观察家,遇到内务府的一位官员。据这位官员说,内务府西十库中藏有硫黄的地方,也有两条蟒蛇,头上都长出一只角,全身布满金色的鳞片。为了安全,开库取硫黄时,必先打铃,使蟒蛇听到铃声后躲避。最奇怪的是,每次开库,必见门内硫黄堆积如山,足够取用;用完了又堆得满满的。料想它是不要人进入库房,所以人也不敢随便进去。有人说这就是守库之神,从道理上说,或者是的。《山海经》中记载的许多山神,或蛇身,或鸟首,形状怪异,不必一定像人的样子。

    我的兄长晴湖曾说,王震升晚年失去了爱子,痛不欲生。一天夜里他偶尔路过儿子的坟墓,便徘徊留恋不忍离去。忽然他看见儿子独自坐在田陇尽头,便急忙跑过去。鬼也不避他。他想握儿子的手,鬼便后退。他和儿子说话,儿子却非常冷漠,仿佛不爱听。他感到奇怪,便问怎么回事。鬼嘲笑道:“父子之情,不过是宿缘,如今缘份已尽,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何必再来呢?”说完掉头就走了。王震升便不再思念儿子了。有客人说:“如果西河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失明了。”先兄晴湖说:“这是孝子的至情,做这样的变幻,就是要断绝父亲对他的思念之情。这与晋人郗超密信的用意一样,并不是正理。如果每人心中都存有这个念头,那么父子、兄弟、夫妻之间的情谊都被看作萍水相逢,人情不就更加淡薄了吗?”

    某公纳得一姬,不但姿貌秀丽,连言谈举止也很迷人,而且十分善解人意。可是,每当她独自静坐时,就会凝神发呆,若有所思。某公司空见惯,也没感到惊讶。一天,她自称有病,关起门户来昼卧在床。某公在室外挖破窗纸向室内窥视,见她涂脂敷粉,戴好钗钏,穿上衫裙,周身上下一一精心打扮妥当,然后陈设酒果,似乎要祭祀什么人的亡灵。某公推门而入,盘问她要干什么。她紧皱眉头,整了整衣袖跪在地上说:“妾原来是某位翰林的宠婢。翰林临终前,揣度身后夫人必定不会容我,担心我会被卖入青楼,于是就提前安排我出了府门。临别时,他情恳意切地私嘱我说:‘你嫁人我毫无怨恨,嫁得其所更是我的欣慰。只是希望每逢我的忌日,你一定要在密室中靓妆私自祭祀我;我的灵魂如果前来,就用香烟缠绕在你的周围,作为验证。,,’某公说:“徐铉不负李后主,宋皇没有怪罪他。我成全你又有何妨。”于是,她开始焚香评祀。想起翰林的深情厚爱,不禁泪水纷纷,落到了供桌上。果然,袅袅香烟围着她的面颊绕了三周,并逐渐蜿蜒向下,一直缠绕到双足。温庭筠的<达摩支曲》说:“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就是描写的这种情况呀!虽然是琵琶别抱,已负旧恩,但身去心留,不胜于同床异梦吗!

    交河县一位守节的寡妇女建了牌坊,亲戚们都来了,有一位表姊妹从小就和她戏谑,开玩笑地说:“如今你是守节到白头,不知在这四十年的岁月中,画对晨花夕月,你能一点不动心吗?”节妇回答:“人不是草木,哪能没情。但我觉得不能越礼,不能负义,因此能够克制自己,不干违背礼义的事。”有一天是清明节,祭扫坟墓完毕,这位节妇忽然感到眩晕,喃喃地说起胡话来。人们将她搀扶回家,到了夜间,才清醒过来。她对儿子说:“刚才恍惚中看见了你父亲。他说不久就要来接我,还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说人世间的所做所为,鬼神没有不知道的。幸好我这一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然,有何脸面在九泉之下去与他相见?”过了半年,她果然死去了。这是举人王梅序对我说的。王梅序评论说:“佛教严禁恶念,这是铲除邪恶根本的方法。不是上流人就做不到这一点。一般人忙忙乱乱的,什么念头没有?只因有所畏惧,而不敢干。能做到这一点,也可以算作是贤人了。”节妇的子孙很忌讳这番话,所以我也不敢披露他们的姓名和家族。但是她的话光明磊落,如同白日青天,明明白白地不自欺欺人,又何必隐讳呢?

    我的父亲姚安公任南新仓监督时,仓库的后墙无故倒塌了。挖开来一看,发现死鼠足有一石多,其中个儿大的几乎像猫。这是因为老鼠长期在这墙下打洞,繁殖得越来越多,洞也越打越大,以至于这垛墙下全被掏空了。地面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终于倒塌了。先父的同事福海说:“当老鼠破坏别人房屋,扩大自己的洞穴时,可能忘了自己的洞穴依赖房屋而存在的吧。”我认为,李林甫、杨国忠之流尚且不明白这番道理,又怎么能苛求老鼠呢?

    我曾祖父润生公,曾在襄阳遇见一个僧人,本来是明末流寇首领惠登相幕下的僚属,讲述流寇的事相当详细,大家都感叹劫数难逃,僧人说:“按我的看法,劫数是人自己造成的,并非上天所为。明朝末年,杀人奸淫抢掠的残酷,连黄巢那时所谓杀人流血三千里,都不能相比拟。原因是明朝中叶以后,官吏都贪污枉法,地主富豪都残暴横行,社会风气也都是奸诈偷窃欺骗成风,无所不至。所以下面百姓蕴积着怨恨,上面引起天神的愤怒,百多年来积下的冤枉怨愤的怒气,一下子发作起来。从我所见所闻来说,受到最残酷的灾祸的人,都是作恶最多的人。这能说是天命吗?那时我在流寇队伍里,看到他们绑住一个贵族官僚的公子,要他跪在军营帐篷前面,他们却抱着他的妻子姬妾饮酒,还问这个公子:‘你敢生气吗?,公子说:‘不敢。,又问:‘你愿意做奴才吗?,答说:‘愿意。,于是给公子松绑,叫他在旁边斟酒侍候。看到的人申,有人感叹,觉得于心不忍。有一个被困在流寇中的老人说:‘我今天才明白因果报应了。,原来这个公子的祖父曾经调戏仆人的老婆,仆人发牢骚,被主人打了一顿,绑在槐树上,让他在旁边看着主人和自己老婆睡觉。就从这一件事,可以类推其他了。”一位在座的富豪说:“大鱼食小鱼,老鹰抓小鸟,上天都不谴责,为什么光是谴责人呢!”僧人转过头去说:“那些是鱼类、鸟类,难道人是鱼是鸟吗?”富豪生气地站起来走了。第二天,这富豪找了一批打手,冲到僧人寄住的寺院,想羞辱僧人一番。谁知僧人已经带着包裹离开了,只见墙上写有二十个大字:“尔亦不必言,我亦不必说。楼下寂无人,楼上有明月。”大家疑心这是讽刺富豪暗中干的坏事。后来,这个富豪终于出事,被灭了族。

    有一位郎官乘坐的船在卫河里翻了,他的一位侍姬溺水而死。把她的尸体打捞上来,发现她的两只手各攥着一把米,人们都感到很奇怪。河岸上的一位老人说:“这可一点儿也不奇怪。凡是沉到水里的人,往上看黑暗,往下看明亮。惊恐慌乱之中,只想从往亮的地方逃生,溺水者都攥着两把泥。所以,检验淹死者,就看十个指甲里有没有污泥来分别是自己投水还是死后弃尸水中。这儿原先沉了一艘运粮船,米还没有完全腐烂。所以死者就攥了两把米。这一分析可以说细致入微。只是上暗下明这一说法,还不能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张衡在《灵宪》篇中说:“太阳好比是火,月亮好比是水;火的光芒外露,水则内蕴其中。”刘劭在<人物志》一文中说:“火光向外映时,在里面看不见;水光向内收敛,不能映射在外。”可见上面暗下面亮,是水的本性。

    程念伦,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戍年间来到京师,弈技号称国手。如皋人冒祥诛说:“他和我都是二流弈手,因为还没发现一流高手,他只是匆匆忙忙地自我称雄罢了。”一天,我的学生吴惠权等人扶乩招仙,众人问:“仙人善于对弈吗?”乩仙判说:“能。”又问:“肯与凡人对一局吗?”乩仙判说:“可。”当时程念伦住在我家,因此让他去与乩仙对弈。(凡弈谱,以子纪数。象戏谱,以路记数。与乩仙弈,则以象戏法行之。如纵第九路横第三路下子,则判曰:“九三。”馀皆仿此。)刚下几个子的时候,程念伦茫然不解,以为仙机莫测,唯恐失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凝思苦索,汗流夹背,手发着颤,好不容易才敢应落一子,落子后还惴惴不安。时间稍微一长,似乎觉得乩仙并无高深技能,于是放手攻击。乩仙越战越败,竟全局覆灭,满室哗然。虬架忽然大字书写说:“我本是个幽魂,暂来游戏,托名张三丰。因为自己粗知对弈,也就草率答应下来。不料受到这位先生的围困,我从今也就往而不复了。”吴惠叔感叹地说:“长安街上,鬼也会诳人。”我开玩笑说:“一败就吐真情,还不过是长安街上的一个钝鬼。”

    景州人申谦居,名诩,是与我父亲姚安公同在康熙五十二年中的举入。申先生天性温和,一生没有发过脾气,但他孤高自赏,一尘不染,具有古君子之风。他穿的必是粗麻袍子,吃的必是粗茶淡饭。偶尔他的学生把祭祀用过的肉送给他,他却把肉拿到市上去换豆腐。他说:“不是我好与众不同,实在是我吃不惯这些东西。”一次他从河间参加岁试归来,叫小童牵着驴。小童疲倦了,他就让小童骑驴,自己牵着走。天色将晚,又下起雨来,他们只好投宿在一所破庙里。这座破庙里只一间房子,屋里什么也没有,地面上污秽不堪。他摘下一扇门板,横躺在门前。半夜醒来,他听到庙里有人轻声说:“我想出去回避您,可您在门口挡着,出不去。”申谦居说:“你在屋里,我在屋外,互不影响,何必回避呢?”呆了一会儿,又听到屋内小声说:“男女有别,还请您放我出去。”申先生说:“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已经是男女有别了,出来反而不方便。”说完又酣睡起来。天亮后,村民发现申先生睡在这儿,吃惊地说:“这儿有狐仙,经常出来迷惑少年,进庙就会遭到砖头瓦块的袭击。您为什么平安无事呢?”后来他偶然和姚安公谈起这件事,笑道:“狐仙要迷我申谦居,可是一件大奇闻!”姚安公开玩笑说:“狐仙即便媚遍了天下人,也轮不到你申谦居。您这副诡状奇形,狐仙恐怕没右见过,弄不清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所以被吓得逃跑了。”由此可见申谦居先生的为人了。

    老前辈董曲江说:乾隆十二年乡试,住在济南一所寺院里。做梦走到一个地方,看到一棵大树下有间破败的屋子,歪歪斜斜,快要倒塌的样子。屋子里坐着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人,愁眉苦脸,样子十分可怜。他怀疑错进入别人家里,就站住不敢进去。这个女人忽然向董曲江远远地行礼,眼泪滴湿了衣襟,但始终不讲一句话。董曲江一害怕,梦就醒了。过了几夜,又做同样的梦,那女人的神色更加悲伤,行礼叩头一百多次。想靠近去问她,突然梦又醒了。这个疑团一直不理解,告诉同住的朋发,也都解释不出。有一天,他在寺院的园林中散步,看见廊屋下面停放一具旧棺材,都快要烂掉了。忽然间,抬头看那棵大树,好像是梦中所见的一般。向寺院僧人询问,说是这棺材里是某某官员的小老婆,停放在这里,约好以后来运走。从停放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又不敢送去安葬,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已经很长久了。董曲江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本来和历城县令是朋友,于是就拿出银子,买了半亩坟地,禀告过县官,把棺材迁葬了。从这件事知道,死人以入土为安,棺材长期停放,并非幽灵的愿望呀!

    朱青雷说,高西园(凤翰)曾梦见一位客人来拜访他,名片上写的是“司马相如”。他惊奇地醒来,不知道预示什么。几天以后,高西园无意之中得到司马相如的一枚玉印。玉印古色古香,锈迹斑驳,篆刻极为精妙,真是昆吾刀刻的。高西园佩带着不离身,除非是至亲好友,谁也不让看。他在盐场任职时,德州人卢雅雨任两淮盐运使,听说他有这方玉印,便在宴席间偶然向他索要观看。高西园离席半跪着严肃地说:“我一生结交了很多朋友,我的身外之物无一不可以与朋友共享,唯有两样东西不可割爱:一是这枚玉印,再就是我的妻子。”卢雅雨笑着说:“谁想夺你的东西?怎么痴心到这个样子。”高西园的画艺极高,晚年患了偏瘫,右臂残废,就用左臂作画。画出的画看起来生硬不流畅,却别有一番风趣。他的诗风格也洒脱,虽然他官职低微,坎坷一生,但在近时的士大夫中,也称得上是具有前辈的才气之人了。

    杨铁口诗文奇丽,虽然被视为文妖,但并不损害名声。只有鞋杯一事,猥亵淫秽,可说是不雅到了极点,可是却被人赋咏,传为佳话。后来,狂诞少年们竞相模仿,认为是名士风流,真是太不可理解了。听说有家富豪,中元节举行家祭,刚把酒放在供桌上,忽然声如爆竹,酒杯从中裂开,没人能够解释其中的缘故。时间一久,才知道祭祀的前几天,这家富豪的子弟邀了妓女,此杯爆裂是借铁口故事进行警告。

    太常寺的仙蝶,国子监的瑞柏,都受到圣上的称赞,无人不知。翰林院的金槐,好几个人才能抱过来,树身上木瘤累累像假山,有些人也知道。但礼部衙门的寿草,却很少有人知道。寿草春天开红花,连缀起来如火齐;秋天结子如珠子。《群芳谱》、《野菜谱》中都没有关于寿草的记载,不知道它的名称。有人说,这种草就是“田埂公道老”。叶子呈锯齿形,和“田埂公道老”大体相像,它的花则不像。所以我认为上述说法不对。这种寿草生长在礼部衙门的穿堂以北,治事处台阶前甬道以西的地方。相传草生长于开国之初,天长日久,渐渐长成藤科植物。如今它分成两支、枝杈繁茂,俨然成了一棵老树。曹地山先生把它称为“长春草”。我任礼部尚书的时候,曾制作木栏杆加以保护。我的门人、知府陈,当时任礼部员外郎,我还请他画了一幅图画。这是因为酝酿精湛,天地之气孕育,即便是一草一虫,也都这么生机勃勃。礼部还有一棵连理槐,在斋戒处的南翼下。邹小山先圭任礼部侍郎的时候,曾为这棵连理槐画了一幅图,并在图上题了诗。这幅画如今还保存在府库中。这不过是大小两棵槐树并列而生,枝干互相缠抱而已,并不是真正的枝杈相连。

    道家主张以祈祷免灾,佛家主张以忏悔赎过,儒家则主张以修德来战胜邪魔。道家、佛家是治末,只有儒家才是治本。本家祖父雷阳公养了几只羊,有一只羊忽然像人似的站立起来跳舞。人们都以为不吉利,主张把这只羊杀掉。雷阳公说:“羊怎么能跳舞呢?一定是有什么灵物依凭着它。石头对着晋人魏榆自言自语,《左传》不是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吗?如果灾祸已经形成,杀掉这只羊有何好处?如果灾祸没有形成,那就是鬼神对我提出的警告,这只能去修德,杀羊管什么用?”从此以后,雷阳公的一举一动都像面对着圣人。后来,他在顺治二年成为拔贡。顺治五年考中副榜,最终官至通判,一直没有遭遇过一点灾祸。

    堂兄晓东三哥说:雍正五年会试回来,看见一个讨饭妇人,嘴巴生在脖子上,饮食却和常人一样。这是个人妖吗?我说:“这是偶然间感受到奇怪的精气而已,并非妖怪。有人两个脚趾头连生,一手长出第六个手指,也不同于正常人,难道可以叫他为妖怪吗?我见过有两个头的猪,有背上长一只蹄的牛。在闻家庙的祭社赛会上,我见到一个人,右手的手掌大得像畚箕,手指像锤子,但左手却很正常。平日他用右手拿笔写字画画出售。假如谈论谶讳征兆的人见了,一定说那是猪的灾祸,那是牛的灾祸,那是人的怪病了,将会预兆仲么什么;还有人会说,这是某件事的报应。但是,我见到的各种异常的事物,一直毫无因果报应。所以,我对于汉代儒者的学说,最不相信的是《春秋》讲阴阳,以及<洪范五行传》;对于宋代儒者的学说,最不相信河图、洛书、<皇极经世》。”

    房师孙端人先生,文章深雅,天性好饮。醉后的作品,与醒时所作没有差别。翰林院诸公,都认为他是继李白之后的第二个斗酒百篇。孙先生督学云南时,一次在月夜的竹丛下独自饮酒,恍惚见一人注视酒杯,好像也在饮酒。他心里明白这是鬼魂,也不恐怖,只是用手按住酒杯说:“今天酒不多,不能相让。”这人一听,就退缩着消失了。他醒后很后悔,说:“能来猎酒,肯定不是俗鬼。肯向我猎酒,是看得起我。怎么当时就辜负了他前来相访的好意呢?”于是买来三大碗好酒,夜晚用小桌陈放在竹丛下。次日一看,酒丝毫也没动用。于是叹息说:“这位先生非但风雅,也很耿直清正。稍微和他开了开玩笑,他便一滴酒都没肯尝。”有个幕客说:“鬼神只是歆享酒食的气味,岂能真饮!”孙先生一听,又感慨地说:“由此看来,应该在成鬼以前抓紧时间痛饮,不要等将来成鬼后空闻酒气。”孙先生的侄子渔珊在福建学幕对我讲了此事。我认为魏晋时期的诸位贤士,与孙先生比较起来,相差不远。

    钱塘人俞祺,乾隆二十八年,在我的学署里任职。我偶然看到他的一首名为《野泊不寐》的诗作,写道:“芦获荒寒夜水明,四围唧唧夜虫声。长眠人亦眠难稳,独倚孤松看月明。”我说:“杜甫的诗:‘巴童浑不寝,夜半有行舟,。张继的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都是从对面落笔,以半夜听到声音,写出没有入睡,所吟的不是巴童与客船,也不是寒山寺的钟声。您用了这种笔法,真称得上是善于脱胎换骨。然而,杜甫、张继描写的都是眼前景物,您却忽然说起鬼来。不是太唐突了吗!”俞祺说:“这天晚上,我确实遥见一个人倚树而立,看上去是个文士。我想过去与他攀谈解闷,距离他几十步远,他竞慢慢地消失了。所以有了这么几句诗。”钟忻湖开玩笑说:“‘云中鸡犬刘安过,月里笙歌炀帝归。,唐朝人说这是见鬼诗,不过仍然属于假借。您这首诗作,真的不愧为名副其实的见鬼诗了。”

    听霍易书老先生说,户部尚书海先生曾告诉他:有一位官宦子弟在看坟园里念书。园外住着几十户人家,都是为人家看坟的。有一天,他在墙缺口处看见一个美女,露出半张脸来。他刚要仔细看看,女子已经避开了。过了几天,这位女子在墙外采野花,并时时往墙里看。有一回竟然爬上墙缺口,露出上半身。他以为这美女对自己有意,但他转念一想,这儿住的都是些粗俗之人,哪来这么漂亮的女人?而且这里女人都衣着朴素,没有人像这样浓牧艳抹,便疑心是狐鬼。所以她虽然眉目传情,他始终没搭一句话。一天晚上,他独自站在树下,听到墙外两个女人窃窃私语。一个女人说:“你的意中人正在月下散步,还不快点儿找他去。”一个女人说:“他正疑心我是狐仙鬼怪,何必让他担惊受怕。”一个又说:“青天白日的哪来的狐仙鬼怪?这家伙怎么傻到这个份上。”他听了这话暗自高兴,提了提衣服就要出去。忽然又猛地醒悟,自称不是狐仙鬼怪,就一定是狐仙鬼怪了。天下的小人没有自称是小人的,不但不自称是小人,还都痛骂小人,以表明自己不是小人。这两个狐狸精玩的也是这套把戏。他一甩胳膊竟回去了。第二天,他秘密查访,果然没有这样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也再没出现过。

    吴林塘说,以前游历秦陇一带,听说有一个猎人,在少华山的山脚下,看见有两个人奄奄一息地躺在树下。猎人叫醒他们,还能勉强坐起来。猎人问:“你们为什么累得躺在这里?”其中一个人说:“我们都是被狐狸精迷惑的人。当初,我晚上赶路,走错了路口,到一户山氏家里借宿。这户有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悄悄地和我调情。我把持不住,就和她相爱了。这件事被她父母发现,大骂一顿。我跪下求饶,才免得挨打。不久,听到她的父母反复商量,好像议论什么。第二天,居然招我为女婿。只是山上还有主人,姑娘要轮流去做工,五天上班,五天在家里。我也安下心来。过了半年,我的病越来越沉重,晚上咳嗽得不能睡觉,就起来到树林去散步。我听到那边有谈笑说话的声音,偶然走过去看看。只见有几间屋子,有一个人抱着我妻子,坐在石头上看月亮。我很愤怒,撑着病体要痛打那人一顿。那个人也很生气,说:‘你这小子竟敢偷看我老婆!,也愤然而起和我打起来。幸而那个人也是有病的,我们相互拉扯,都倒在地下。那个女人却安安稳稳地坐在石头上,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不要打了,我给你们讲明白吧:我实在来往于你们两个人之间,都是借口值班,让你们一次各自有五天休息,养精蓄锐,便于我采补罢了。现在我的行为已经败露了,你们的精力也已枯竭,用不着你们了。我走了!,一下子就不见了。我们两人昏昏沉沉,走不出山,又饿又累,所以躺在这里。幸好碰到你们,我们的命有救了。”另外一个人讲的,内容也相同。猎人给他们吃干粮,然后勉强能行走。叫他们蒂去看看原来住的地方,两人都很奇怪,说:“以前这里的墙壁是泥的,屋梁屋柱是木头的,大门和窗户都可开可关,都是实实在在的,并非虚幻的影子,现在怎么都成了土洞呢?原来院子地面平坦,干净得像洗擦过一样,现在怎么在土洞之外,坑坑洼洼的地面,连人站都站不住呢?土洞不过几尺大小,狐狸自己躲藏没问题,又怎么能容纳我们两个人呢?难道我们两个的形体也被狐狸精变化了吗?”其中一个人看见对面山崖上有几片破磁片,便说:“这是我上楼时失手跌碎的碗,现在悬崖峭壁,路都没有,当时怎能上上下下呢?”四处东张西望,走来走去,觉得迷迷糊糊,像做了一场梦。这两个人十分憎恨那个狐狸精,要求猎人上山追捕。猎人说:“意外的相逢,就成为好夫妻,世界上没有这样便宜的事。事情太便宜了,一定有不便宜的东西在里面。鱼吞食钓钩,是贪吃鱼饵的原故;猩猩被刺流血,是贪喝酒的原故。你们两个应该悔恨自己,又怎能憎恨狐狸精呢!”两个人才愁容满面,不说什么了。

    吴林塘又说:有个少年受到狐女迷惑,身体日益赢弱,狐女还时常照来不误。后来他们共寝时,少年已经疲顿得不能与狐女交合。狐女这才披衣起身,要告辞而去。少年流着泪进行挽留,狐女却毫不顾念少年的恋情。少年气愤地指责狐女薄情,狐女也怒形于色地说:“我与君本来就没有夫妻情义,只是为采补才来的。既然君的膏髓已竭,我不走还能采补什么!这好比以权势交往朋友,权势败落朋友就会离开,又好比以钱财交往朋友,钱财用光朋友就会散去。朋友委曲攀附,本来就是为的权势和钱,并不是对人有情义。君对于某家某家,向来都是攀附门墙,为什么至今已经很长时间不通音信了呢?却单单指责我!”狐女声色俱厉,侍疾者听后无不叹息。少年这才反面向内,静默无言。

    汪旭初说,我见过一个扶乩的,乩仙自称张紫阳。问他《悟真篇》中内容,乩仙竞不能回答,只是判道:“炼金丹是大道行,不敢轻易传给别人。”恰巧有一位仆人的妻子偷了钱逃跑了,仆人就问乩仙:“还能把她抓回来么?”乩仙下判语说:“你上辈子用钱财诱骗人,把他的妻子买到了手。又引诱他喝酒赌博,把他的钱再赚回来。这人今世相遇,拐骗走你的妻子,是报复你买他的妻子;偷走了你的钱,是对你诈骗人家钱财的报应。气数已经事先定,去追捕也不会抓到,不如罢手。”汪旭初说:“真仙自然不胡说,他说出这种观点,那么凡是奸盗都把责任推到夙因上,无需追捕,这不就等于椎波助澜吗?”乩仙回答不下来。有人怀疑说:“这个扶乩的人常常和一伙狡猾的恶少混在一起,怎么能知道不是他们藏了仆人的妻子,而叫他说这种话?”于是暗地里派人去侦察。天刚擦黑,扶乩人果然往一个曲巷去了。侦察的探子上了屋顶观察,只见一帮人正在赌博,仆人的妻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为大家敬酒。探子悄悄地叫来巡逻兵,把房子团团围住,屋里的人俯首就擒。法律禁止巫师、巫婆活动,是因为作奸犯科的往往潜伏其中。蓝道行曾用巫术除掉了严嵩。舆论界并不认为他不对,因为人民太恨严嵩了。然而像杨继盛、沈炼等忠臣,抛头颅、洒热血所办不到的事,一个方士在谈笑之间就置他于死地,那么方士的能量也是很大的。幸亏他所除掉的是严嵩,排挤的是那些清官,恐怕就是韩琦、范仲淹、富弼、欧阳修这样的名臣,也很难说是否能相抗衡。所以说,乩仙术只能供士大夫们偶然游戏一下,作诗唱和,把它当作看戏还可以。如果用它来、问吉凶,可要好好考虑一下后果,君子就得小心。

    我的堂叔梅庵公说:淮镇有户人家有五间空房,自成院落,用来贮存杂物。儿童常聚集到这里戏耍,蹦跳吵闹。主人把院门锁上,孩子们就跳墙而入。主人挥笔写了一个告示贴在门上,说:“这是狐仙住的地方,请勿干扰”想吓唬那些孩子们。过了几天,夜里听到窗外有人说:“感谢主人召唤,我们已经搬过来住了,今后要为你看守这个院落。”从此以后,只要有人进入这个院落,就会遭到砖瓦的袭击。就连僮仆搬运杂物,也不敢去了。由于长久不修整,房屋竟全部倒塌了,狐仙这才离去。这就是所谓妖由人起。

    我有处庄园在沧州南,名叫上河涯,现在已经卖给别人。庄园中过去有五间水明楼,下瞰卫河。卫河中的帆船就在楼下来往,与外祖张雪峰先生家的度帆楼,都是游览远眺的好地方。我的先祖母和太夫人夏季常居住楼上乘凉,儿孙们轮流侍奉。一天,我推窗向南望,见几十名等待渡河的男女登上渡船,船已解去缆绳正在离岸的时候,一位老翁忽然被人奋击一拳,落到岸边的浅水里,衣服鞋子全被淹湿。老翁起身怒骂,渡船已经离开岸边向深水划去。当时卫河正在暴涨,洪波直泻,汹涌湍急。一艘满张双帆的粮船从上游顺流而下,急如快箭,将渡船撞得几乎碎成了烂柿子。船上的几十个人全部丧命,只有在岸边被击落浅水的老翁幸存没死。老翁一见,转怒为喜,合掌高诵佛号。人们问他到何处去。老翁说:“昨天听说有个族弟,以二十金的价格把童养媳卖给人作妾,约定今天书写卖身契。我急忙典质田产,凑足身价,想用这笔钱赎留下来。”众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来这一拳是神灵指使的。”都催促船家立即用另一只渡船快送老翁过河。当时我年甫十岁,只是听说老翁是赵家庄的人,可惜没问他的姓名。这是雍正癸丑年的事。还有,先太夫人说:有个沧州人,逼身弟媳改嫁,并把两个侄女卖到了青楼,邻里都感到愤愤不平。一天,他腰缠重金,乘巨船到天津贩卖绿豆,晚上将船停在河边,坐在船舷上,垂下双足冲洗。忽然西岸的一艘盐船断了纤索,横扫而过,两舷相切,他从两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同割截一般,一连嚎叫了几天才死。先外祖的一个仆人听到这件事,急忙奔告外祖说:“某甲遭到这等惨祸,真是一大怪事!”外祖若无其事地说:“这事并不奇怪。如果他不遭此祸,那才反而成了怪事。”这是雍正甲辰、乙已年间的事。

    交河县王洪绪说:高川县刘某,有住房七间,自己住中间三间;东厢房两间,因为还没有坟地,停放着亡妻的棺木;西厢房两间,是妹妹带着刘的小儿子住着。一天晚上,他听到小孩高声啼哭,却听不到妹妹的声音,怀疑妹妹在厨房没有回来,就从窗缝中看看西厢房熄灯了没有。在月光下,他看见有一道黑烟,从东厢房门下面蜿蜒飘出,到西厢房的窗户下面,盘来盘去,很久都不飘走。等到妹妹醒来,抚慰小儿子,那道黑烟才慢慢地退入东厢房里去。刘某知道,这是妻子的魂魄。从此以后,每次听到孩子啼哭的月夜,刘某都偷偷爬起来观察,见到的情形都是这样。刘某告诉了妹妹,妹妹感动得哭起来。多悲伤呀,父母的良知,死后还不忘记孩子吧?做子女的想念父母,能够这个样子吗?

    我的老师、桂林人吕斋先生说,他的家乡有位任县令的人,上任那天,夜里梦见他的房师某先生。某先生面容憔悴,好像有很深的忧虑。县令急忙迎上前去拜见说:“您的遗体寄居在外,是我们几个弟子的过错。但我心里总惦念着这件事,并没有忘记。如今托您的福得了一官半职,正想方设法在筹备安葬。”原来这位先生死在贬所,遗体还寄存在庙中。这位先生说:“这很好。但是,与其归葬我的骸骨,不如使我的灵魂有所归。休只知道我的遗体在滇南,却不知道我的灵魂仍被拘留在此地。当年,我曾在此地任县令,有人开垦了一些荒地,我误报为升科,百姓纷纷写状子上告。我明知他们有理,却又怕舆论对我不利,就千方百计地阻挠,使他们告不赢,于是至今还使百姓受损失。土地爷报告了东岳神,东岳神认为这是由于工作失误造成的,虽然并非出于自私,但怕被检举影响升迁,所犯过错和自私一样。于是把我的灵魂拘留在此,等租税免除了,才能回去。所受饥寒困苦,我也不忍心再说了。回想起来,一时的爵禄,究竟又得到多少好处?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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