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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曼哈顿中转站最新章节!

甜蜜蜜地过了一年,但是我们一结婚,就完了。她取笑我,说我是法国佬,因为我说不好英语。然后她搬出去了,我叫她滚蛋。男人的生活就是这样。”

    在我的航行之中

    我三次环游世界

    他又开始用他的男中音哼起歌来。

    有人把手放在吉米的胳膊上。他转过头。“哦,艾伦,怎么了?”

    “我跟一个疯子在一起,你得帮我离开这儿。”

    “这位是贡戈·杰克,你应该认识他,他是个好人。贡戈,这位是一个非常有名的艺术家。”

    “这位女士不想来一杯茴香酒吗?”

    “跟我们一起喝一杯吧。人都走了,这里舒服多了。”

    “不,谢谢。我要回家。”

    “可是这才刚刚入夜嘛。”

    “好吧,你们来应付那个疯狂的男人。嗨,赫夫,你今天看见斯坦了吗?”

    “没有。”

    “我们约好的时间他没出现。”

    “我希望你能阻止他酗酒,艾伦。我为他担心。”“我又不是他的保姆。”

    “我知道,不过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们怎么看待这场战争?”

    “我不会去参战的。一个工人没有什么祖国。我想成为美国公民。我曾经参加过海军,但是……”他用一只手拍着鼓着肌肉的前臂,低声大笑。“二十三。我嘛,我是无政府主义者,你明白的,先生。”

    “可是那样的话,你就不能成为美国公民了。”

    贡戈耸耸肩。

    “哦,我喜欢他,他人不错。”艾伦对着吉米的耳朵轻声说。

    “你知道他们干吗打仗?这样工人们就没空革命了,都忙着打仗去了。于是纪尧姆(Charles Edouard<1861-1938>,生于瑞士的法国物理学家,曾获1920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译注)、维万尼、奥地利国王、克虏伯(德国军火制造公司。————译注)、罗斯恰尔兹贴现公司和摩根股票公司说,咱们来打一仗吧……你知道他们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他们打死了茹海斯,就因为他是个社会主义者。社会主义者与国际潮流不符,不过其实都是一样的。”

    “可是如果人们不愿意打仗,他们怎么能让人们参战呢?”

    “欧洲的人们数千年来就是奴隶。跟这儿可不一样。不过我见过战争。非常有趣。那时我在阿瑟港的酒吧干活,我什么都没有,还只是个孩子。非常有趣。”

    “天啊,我希望我能成为战地通讯记者。”

    “我也许会作为红十字会护士参战。”

    “记者是好职业,总是在大后方的酒吧里喝得醉醺醺。”

    他们笑了。

    “不过我们确实离战场很远,不是吗,赫夫?”

    “好了,我们跳舞吧。如果我跳得不好,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如果你跳错了,我就踢你。”

    他搂着她跳起舞来,手臂好像石膏般僵硬,心潮澎湃。闻到她头发的气味,他像个火球似的冒着热气。

    “抬起脚趾头,按着音乐节奏跳,按直线移动,这就是秘诀。”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一把锋利柔韧的锯。他俩周围挤满胖男人和瘦女人、瘦男人和胖女人,他们旋转着,推挤的胳膊,没有表情的脸,奇怪的眼神。石膏被胸口的什么东西弄碎了,她是一把在他怀抱里闪着白光、蓝光和金光的精美的小锯。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她的胸脯、一侧身体还有大腿都靠在他身上。他忽然血往上涌,像匹奔逃的马似的满身大汗。门开着,吹进来一阵微风,吹散了雪茄的烟雾和餐馆里凝聚的空气。

    “赫夫,我想过去看看发生凶杀案的那个木屋,请你带我去。”

    “好像我还没看够凶案现场的不解之谜似的。”

    在大厅里,乔治·鲍德温走到他们面前。他脸色苍白,黑色的领带皱皱巴巴,鼻孔张开,能看得到细细的血管。

    “你好,乔治。”

    他的声音像高音喇叭一样嘶哑。“艾莲,我一直在找你。我必须对你说……也许你认为我在开玩笑。但我从不开玩笑。”

    “赫夫,你稍等我一下。怎么回事,乔治?我们回餐桌那儿去。乔治,我也没有开玩笑。赫夫,请你帮我叫一辆出租车好吗?”

    鲍德温抓住她的手腕。“你耍我耍得够了,你听见我的话没有?总有一天有人会拿枪打死你。你以为我跟那些笨蛋一样可以被你玩弄……你跟一个下等妓女一样!”

    “赫夫,我告诉过你给我叫一辆出租车。”

    吉米咬着嘴唇走出门。

    “艾莲,你要去哪儿?”

    “乔治,我不希望被人恐吓。”

    鲍德温的手中有什么东西正闪动着金属光泽。戈斯·麦克尼尔走上前来用红色的大手抓住他的手腕。

    “给我,乔治,看在上帝的分上,镇定下来。”他把左轮手枪塞进口袋里。鲍德温蹒跚着走向面前的墙。他右手的食指正在流血。

    “出租车来了。”赫夫轮流打量着那几张紧张而苍白的脸。

    “好吧,你送那个女孩回家。没造成什么伤害,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惊吓,是不是?没必要报警。”麦克尼尔高声说。领班侍者和衣帽间的女孩不安地互相望着。“什么也没发生,这位先生有点紧张,工作过度造成的劳累,你们明白的。”麦克尼尔的声音转为小声安抚。“你们把刚才的事忘了吧。”

    上出租车的时候,艾伦忽然用小孩子般的声音说:“我忘了我们要去看发生谋杀案的那个木屋了。我们让他等等。我想略微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空气中有盐沼的气味。夜色中云朵和月光冷冰冰的。水沟里癞蛤蟆的叫声好像是雪橇上的铃铛。

    “远吗?”她问。

    “不远,就在拐角那儿。”

    他们的脚踩在沙砾路上沙沙响。一辆汽车的头灯灯光晃得他们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他们停下来让它过去。他们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汽车尾气味,然后是盐沼味。

    那是一栋灰色的尖顶房子,一个小门廊面对着大路,门上的玻璃已经碎了。玻璃后面一只大蝉趴着,投下了影子。一个警察自言自语着在门口来回踱步。灰蒙蒙的一角月亮从云朵后面露出来,像是云朵里的一枚10分硬币,给千疮百孔的窗玻璃镀上一层锡纸的颜色。

    他们俩什么也没说。他们往回走。

    “说真话,赫夫,你见到斯坦了吗?”

    “我一点都想不出他会藏到哪儿去。”

    “如果你看见他,告诉他我希望他马上给我打电话。赫夫,在法国大革命时参军的那些妇女叫什么来着?”

    “我想想。是叫‘养路女工’吗?”

    “大概是吧。我也想像她们那样。”

    一辆电气火车从远处朝着他们开过来,越来越近,然后驶向远方。

    旅馆里传出探戈舞曲的音乐,窗子里透出粉色,就像一个正在融化的冰淇淋。吉米跟着她上了出租车。

    “不,我想单独一个人待着,赫夫。”

    “但是,我希望能送你回家。想到你独自一人,我感到难过。”

    “请做我的朋友吧,我请求你。”

    他们没有握手。出租车绝尘而去,汽油燃烧的气味喷到他脸上。他站在台阶上,很不情愿地回到噪音和烟雾中去。

    奈莉·麦克尼尔独自坐在桌旁。前面的椅子上放着餐巾,她丈夫本来坐在那儿的。她直视前方,跳舞的人们有如影子般从她眼前经过。她看到乔治·鲍德温在房子的另一角,苍白清瘦,像个病人似的慢慢走回餐桌。他站在餐桌旁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支票,签了字,然后站着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屋子。马上就要看到她了。侍者用托盘装着找的零钱,鞠了一躬。鲍德温恶狠狠地瞥了一眼跳舞的人群,转过身走出去。我还记得百合的扑鼻香气,她觉得眼里含满了泪。她从银色手袋里拿出记事本,快速地翻阅,并用银色的铅笔做着记号。她抬起头想了一会儿,脸上显出疲倦的神色。她招手叫过一个侍者。“请你告诉麦克尼尔先生,麦克尼尔太太要跟他谈谈,好吗?他在酒吧里。”

    “萨拉热窝,萨拉热窝;那就是点燃导火索的地方。”布洛克对着吧台上一排面无表情的脸大喊。

    “嘿,”乔·欧吉夫冲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一个在电报局工作的家伙告诉我说在圣约翰港外的海上打了一场大仗,英国人打沉了40艘德国战舰。”

    “吉米,那样的话,战争马上就能结束。”

    “可是他们还没宣战呢。”

    “你怎么知道没有?电报都不通了,什么消息也发不过来。”

    “你看见了吗,华尔街上又有4只股票完蛋了。”

    “他们说芝加哥小麦股票狂飙。”

    “他们应该关闭股票交易大厅,让人们慢慢淡忘这些事情。”

    “哼,英国允许爱尔兰自由的时候,德国人大概还在吃奶呢。”

    “但是,他们……明天股票交易大厅不营业。”

    “只要一个人有足够的资金,而且能保持头脑清醒,他就会有足够的时间整理好他的股票。”

    “好了,布洛克,你这个家伙,我要回家了。”吉米说。“今晚我轮休,我不能浪费了。”

    布洛克眨眨一只眼睛,醉醺醺地挥了挥手。

    吉米听到周围的声音跃动着,忽远忽近。像只狗一样死亡,前进,他说。他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只剩两毛五分。朝日出开炮。开战宣言。开始敌对。他们撇下他,他只能独自享受光荣。莱比锡,野外,滑铁卢,农民们严阵以待,到处是炮声……不能乘出租车,想要走走。最后通牒。军用运输列车喘息着,插满花。伊特鲁里亚(意大利中西部古国。————译注)人,可耻的骗子,在家里游手好闲……

    他沿着沙砾路向下走,这时一只胳膊钩住了他的手臂。

    “我和你一起走好吗?我不想待在这儿。”

    “当然可以,托尼,我打算散散步。”

    赫夫目视前方大踏步向前走。乌云遮住天空,只留下非常朦胧的一点月光。两侧时而出现几个霓虹灯,射出灰紫色的光线,前方的街道闪烁着模糊的黄色和红色光。

    “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几分钟后托尼·亨特气喘吁吁地说。

    赫夫放慢了脚步。“干吗这么说?我对你不是很熟悉。不过看起来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家伙。”

    “不要撒谎。你没有理由……我想今晚我要杀掉自己。”

    “天啊!可别那么做……出了什么事?”

    “你无权要求我不要杀死自己。你对我的事毫无所知。如果我是个女人,你就不会这么无动于衷了。”

    “到底什么事让你烦恼成这样?”

    “我要发疯了,就是这样。一切都这么可怕。那天晚上我和露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成为朋友,赫夫。看上去你是那么富有同情心,那么善解人意……我以为你喜欢我,但是现在你变得这么冷淡。”

    “我猜是《时代》周刊的事……我很快就要被开除了,你不用担心。”

    “我不想再穷下去了;我想成名。”

    “你还年轻,你肯定比我年轻。”托尼没回答。

    他们沿着一条两边有黑色房子的大街向前走。一辆很长的黄色街车丁丁当当地驶过他们身边。

    “我们一定是走到弗拉特布什了。”

    “赫夫,过去我以为你会喜欢我,但是现在每次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总是跟某个女人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

    “我从没跟别人说过……天啊,如果你告诉别人……从小我就性欲旺盛,那时我10岁或者11岁,也可能是13岁。”他抽泣起来。他们走过一盏路灯时,吉米看见他腮上的泪花。“如果我不是喝多了,就不会跟你说这些。”

    “但是人们小的时候,几乎都是这样的……你不必多虑。”

    “但是现在我还是这样,所以我才觉得可怕。我没法喜欢女人。我试过一次又一次……你看,我不能自拔了。我觉得很羞耻,经常一连数周不上学。我妈妈总是哭。我觉得很羞耻。我很害怕别人发现。我总是努力藏住这个秘密,隐藏我的情感。”

    “不过那只是一念之间。你能熬过来的。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不能对任何人说。我今晚喝醉了,所以才对你说的。我曾经查过百科全书……字典上甚至都没有。”他停下来,靠在灯柱上,脸埋在手里。“字典上甚至都没有。”

    吉米·赫夫拍拍他的背。“看在上帝的分上,振作起来。有好多人跟你的情形一样。到处都是。”

    “我讨厌他们……我爱上的都是不该爱的人。我恨我自己。我想今晚之后你也会讨厌我。”

    “别胡说。这跟我没关系。”

    “现在你知道了我为什么想杀了自己……哦,这不公平,赫夫,不公平……我一辈子不幸。高中一毕业我就挣钱养活自己。我当过夏季旅馆的侍者。我妈妈住在雷克伍德,我把挣的钱全都给她。我努力工作得到现在的位置。如果别人知道了,如果我有了丑闻,那我就完蛋了。”

    “但是每个人都说少年人就是那样的,没人会因为那个感到焦虑。”

    “每次我失去了一个角色,我都认为就是那个原因造成的。我讨厌他们,看不起他们……我可不想做少年。我想演戏。哦见鬼……见鬼!”

    “你现在是在念台词,是不是?”

    “一出蹩脚的戏,顶多只能在斯坦福德上演。现在你听见我说我已经做到了,你不会感到奇怪了吧?”

    “做到什么了?”

    “杀掉自己。”

    他们一言不发地走着。已经下雨了。街道尽头的房子如同低矮的深绿色鞋架。后面偶尔划过一道闪电。巨大的雨滴打下来,激起潮湿的泥土味道。

    “这儿附近应该有个地铁站……那边闪着蓝灯的是吗?我们快点走,要不该浇湿了。”

    “见鬼,托尼,快不快走都一样,我马上就要湿透了。”吉米摘下毛毡帽子,捏在手里摇晃着。冰冷的雨滴打在他的前额上,雨、房顶、泥土和沥青的气息掩盖住他嘴里的威士忌和烟草的气味。

    “上帝,真糟糕!”他突然喊起来。

    “什么?”

    “所有的花边新闻。今晚之前我从不曾了解什么是真正的痛苦。上帝,你肯定曾经堕落过……我们都曾经堕落过。对你来说,那是幸运的,见鬼的幸运。马丁总是说:如果不是教堂突然撞钟,每件事都好得不得了,每个人都会诚实地告诉别人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怎么过日子,自己怎么爱别人。隐瞒真相使人们堕落。上帝,真是太糟糕了。否则生活不会这么艰难。”

    “好吧,我要下去坐地铁。”

    “想坐上地铁得等好几个小时。”

    “没办法,我累了,而且我不想被淋湿。”

    “好吧,晚安。”

    “晚安,赫夫。”

    滚过一道很长的雷声。雨开始下大了。吉米把帽子按在头上,把外套的领子竖了起来。他真想一边奔跑一边大喊“去他妈的”。闪电划过成排的黑洞洞的窗户。雨滴在人行道上劈啪响着,击打着商店橱窗和褐色的石头台阶。他的膝盖湿了,雨水沿着后背往下流,一股寒意散发出来,他的整个身体因此感到刺痛和麻木。他走过布鲁克林。鸽子笼似的房子里每张床都有困惑,睡者睡态各异,扭曲纠缠,像是盘根错节的植物根须。踏在出租房门口台阶上的每双脚都有困惑,摸索着门把手的每双手都有困惑。每一个怦怦跳动的太阳穴和躺在床上的孤独身躯都有困惑。

    在我的航行之中

    我三次环游世界

    至于我,先生,我是无政府主义者……“我们的豪华大船来过三次,来过三次”……见鬼,不光是钱的问题……“她沉到海底”……我们都是展览会里待售的动物。

    在我的航行之中

    我三次环游世……界

    开战宣言……鼓声……英王的卫兵穿着红衣服游行,乐队指挥挥舞着指挥棒,他戴着一顶帽子,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长毛手套。指挥棒顶端的银色杖头一闪,一闪,又一闪……面对的是革命群众。在空荡荡、被雨水刷洗过的街道上,长长的游行队伍表明双方开始敌对。还有,还有,还有。“圣诞老人”枪杀了他的女儿,他想强暴她。用手枪自杀……把枪放在腮下,用拇指扣动扳机。佛雷德里克街星光灿烂。全世界的工人,团结起来。鲜血万岁,鲜血万岁!

    “天啊,我湿透了。”吉米·赫夫大声说。他看到雨中的街道空荡荡的,两边是死寂的窗户,偶尔点缀着紫色的灯。满怀失望,他继续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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