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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靖江宝卷最新章节!

    土地宝卷

    笑呵呵,问弥陀。因何笑,恶人多。————圣谕

    佛祖端坐莲台笑呵呵,两旁罗汉问如何?

    请问佛祖因何笑?只笑它东土里善少恶人多。

    阿弥陀佛世称如来,珊瑚琥珀扎成莲台。

    珍珠翡翠结成宝盖,佛祖端坐眉笑颜开。

    面对善人讲经典,劝善降福免三灾。

    格么,是话有因,是鸟归林,是饭充饥,是茶解渴,是宝卷必是劝人行善。其中有甜有苦,有文有武,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这叫事有终始,物有本末,方成一部宝卷。

    开讲一部《土地卷》,字字行行劝善人。

    宝卷初卷开,拜请福德星君降临来。

    经堂里齐肃静,和佛请经开。

    说者,《土地宝卷》一部劝善书,弟子————

    先还哪朝皇登位,哪省州府出贤人。

    经典盖版上注有昔日二字。昔是当初,日是今日;当年经典,今日弟子所讲;远年近还,要问朝代帝王确然不难。

    昔年汉朝刘佑天子登龙位,一统江山总太平。

    有道君王登位,文出忠良,武出能将,四海升平,河清海晏。

    皇皇有道江山稳,山清水秀出贤人。

    大众只听出贤人,不知出在哪州哪县哪乡村?一不出在边邦外国,二不出在荒山野林,

    出在中原国里十三省,不是无名少姓人。

    东京洛阳北门外,落乡三里积谷村。

    一人姓张,单名张昌,同缘蒋氏夫人。

    张昌夫妇豪富很,洛阳城外有钱人。

    家有前厅后厅,左厢右亭,库房廒房,乃积乃仓,门口有座拦桥屋,一张吊桥通高厅。

    出入安童坐骡马,扫地梅香戴金花。

    张家这种豪富摆设,就是没得一官半职。

    男子有钱称员外,女有贤德号院君。

    众位,张员外这样豪富末,是祖上留下来的还是自己创立起来的?这二者都有。祖上留下不少,自己到杭州做红花草生意也赚得很多。这种红花草,全国各地都产,唯有杭州地方的红花草,在全国是独占鳌头————

    籽可榨油用,花红入药名。

    主治妇女病,祛瘀又调经。

    男子用它浸酒吃,健骨又强筋。

    张昌杭州贩药草,南北通商赚大银。

    挣了田地和房产,又买十里草荒滩。

    穿不完来吃不尽,独少一件不称心。

    独少底高?

    夫妻同庚三十六,红花绿朵不见生。

    张员外平时只顾兴家立业,也想不到子孙后代。那年到了清明前一天————寒食节日子,想到要上坟祭祖,飘山化白,就对安童说了:“古人云,‘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今天到寒食节了,你去替我备办三牲祭礼,下午陪我去祭祖扫墓。”安童奉了主人令,不敢耽搁片时辰。办好三牲祭礼,拿到高厅,替员外牵马备鞍————

    员外甩上银鬃马,安童挑礼紧随跟。

    主仆双双,来到坟堂。安童把祭品供好,香烛点好,员外弯下腰来拜三拜,立起身来对坟园望望。

    坟堂内,钻天木,伍余元卜,

    有几棵,遮云伞,汲邴糜松。

    有石台,和石凳,澹台公冶,

    化纸炉,化纸缸,酆鲍史唐。

    又对东南方一望:“安童,那边一个大坟,往年清明节上坟,那一家来得最早,今年,现在已是中过晚,怎无人来祭扫的?”“员外,那个坟是东门陈员外家的。陈员外在世还好,一早就叫安童来把坟挑挑高,四周铲铲草,现在陈员外亡故了,他自己的坟上还不得白呢,还有哪个来上祖坟?成为孤坟了。”

    员外听见这一声,看看旁人想自身。

    眼泪扑簌千双下,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安童,你这话一点不错哇————

    有子孙,上祖坟,三牲祭礼,

    烧金银,化锞锭,火炮喧天。

    无子孙,成孤坟,哪个祭扫,

    山不白,坟不新,荆棘丛生。

    安童呀,我今在此摆祭桌,日后哪个上孤坟。”

    随即跪下去对祖坟又复拜三拜————

    “宗亲哎,你在则为人,死则为灵。

    有灵有感保我生到香烟后,才有烧钱化纸人。

    宗亲呀,我指望有个男或女,宗亲才不成孤坟。”

    安童说:“员外,你怎想到这许多的,四十岁不老春还在,五十岁还养荡江儿,走啊,外面时光不早,肚里不饱,我来收拾祭桌,趁早回去,不要在这里多想!”员外说:“安童,

    我银鬃白马总坐不住,替我牵马转家门。”

    安童把祭品对马背上一架,手牵白马前面走,员外步行后头跟。来到自家前门前,安童牵马进槽————

    员外坐在高厅上,思前想后泪纷纷。

    高哭又怕邻舍笑,低哭又掩不住悲戚声。

    夜静,夜静,听出去不近。蒋氏院君在房中想:员外昨天出去祭祖荣宗,回来为何不上绣房却在前厅上啼哭,想必是碰到不顺心的事?格么,人们常说,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

    倘若有个焦愁事,我做消愁解闷人。

    “梅香,搀我下楼。”

    梅香搀住院君手,绣带飘飘下楼门。

    转弯抹角来到前厅,走到员外面前弯腰奉揖,好言相问。

    员外看见院君到,背过身去不作声。

    蒋氏见员外不理她,也不生气,走近身前,叫声“员外呀————

    你兴致匆匆上祖坟,回来为何气闷闷?

    可是我茶饭烧得不合口,可是衣服做得不称身?

    在外人面前现了丑,气咕唠叨对妾身。”

    “贤妻,你不要冤枉我。吃的山珍海味,穿的锦绣罗衣,

    冷冷热热有你照应,没得哪桩不称心。

    就是有个三言并两语,我也不是不通情。”

    “员外,你究竟为点底高?也好讲给我听听,人不好着闷气,气坏了妾身替不到你。”

    “院君呀,你绣带飘飘下楼门,只有梅香后头跟。

    你回过头来望望看,可有自己骨肉亲。”

    “员外,你何苦,何苦,没得男女就这样气法子。你还不晓得呢,男是冤家女是害,无男无女多自在,养了鸡子就莫种菜,光床滑席哪里来!我在家内当家把作,你在外面做生意赚钱————

    我像一个聚钱斗,你像是个活财神。”

    “院君,我倒不是怪你,你只晓得钱呀钱,不晓得钱多还是个祸害呢。

    邻舍为它恼,亲戚为它争。

    兄弟之间为钱财,骨肉亲翻脸不认人。

    世上为了金和银,两国相争动刀兵。

    院君呀,我们就是金银堆出门,你喊它千声也不作声。

    我们年轻力壮还好过,老来无子靠何人?

    院君呀,假使有个伤风并咳嗽,哪做端汤奉茶人?

    假使有个初二并十六,哪有烧钱化纸人?

    如若你再不相信,清明节到坟堂去看分明。

    有子孙人家坟上飘白纸,孤坟上面冷清清。”

    “员外,生不到男女你可怨我?”“我不怨你,只怨自己。”“怨者何由?”“怨我自己只顾挣钱享乐,不思修身积德。”“员外,积德就是修身,修身就是积德呢!前世不修今生苦,今生不修害子孙。这叫公修公德,婆修婆德,各修各得,修到功劳无人分得。”“院君,你晓怎样才算修德?”“员外,这我晓得————

    欲修儿孙福,须舍四方财。

    为人积阴德,子孙天送来。”

    “院君,说声修,万贯家财一齐丢。

    初一月半斋僧道,逢三遇七济贫民。

    雨天施舍钉鞋伞,黑夜暗星点路灯。

    路不平来挑泥补,桥板损坏去换新。

    十七八岁小光棍,送他本钱做营生。

    襁褓孩童丧父母,送他育婴堂里长成人。”

    好事做了一载又一载,做了一春又一春,

    接连做了三年整,还是光身打滑身。

    员外说:“夫人,看来好事做得还嫌少。”“员外,还有哪些好事可做?”“夫人,要做的好事多哩。你可曾见到前年北方遭了蝗灾,从西京长安逃荒来的灾民,无室可居,无地可耕,吃的野菜草根,饿得骨瘦如柴。这些嗷嗷待哺的芸芸众生,总是我们炎黄的子孙。夫人哪————

    千朵桃花一树生, 我把十里荒滩度灾民。

    院君,前年买下的十里草滩无人开垦,不如把它送给灾民,叫他们自己开荒种谷,自谋生路,使他们少壮有田种,老弱得安康。

    我你没得香烟后,就把灾民当子孙。”

    蒋氏院君一听,十分高兴。说:“员外,好事做到底,每人再送二斗米,让他们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开荒哩。”

    员外打发几个安童在荒草滩上搭三间茅棚,住在那给灾民划地圈滩,围堤搭棚,开荒种地。

    开荒第一年,种上杂谷粮。

    到了第二年,种粮又种棉。

    春二三月有饭吃,寒冬腊月有棉衣。

    人人总说张家好,烧香念佛谢苍天。

    有人说,可惜员外家少子孙。像这等人家子孙越多,我们穷人越是有福。也有人说,我们大家来帮他求子。

    求到一子或一女,了了我们感戴情。

    这遭,一家烧香,家家烧香;一家念佛,家家念佛。

    家家户户把香烧,香烟缭绕透九霄。

    玉皇大帝端坐灵霄宝殿,左眼不跳右眼跳,右眼跳过左眼惊,用慧眼往下界一看,东京洛阳城外百姓总在为张昌求子。玉主说:“东土里张昌夫妇济民积德,感动百姓为他烧香念佛,这等善人是天底下难得。

    好事做得感天地,送他香烟后代根。”

    玉帝站起身,玉磬三响召仙人。

    吩咐打弹张仙,送子娘娘,把福德星唤到变化台前,一变二变,变作灵光鲜桃模样。对他说一声————

    “你到东土去投生,日后还本再封神。”

    打弹张仙临下界,送子娘娘送动身。

    蒋氏梦吃鲜桃果,六甲怀孕上了身。

    十月怀孕将满。

    跑起路来撑呀撑,说起话来哼呀哼。

    肚子倒有箩口大,八幅罗裙开后门。

    天上星宿下凡尘,拣月拣日拣时辰。

    拣到二月初二日,蒋氏怀胎要奔生。

    连痛三个紧三阵,生下一位小官人。

    金盆里洗澡银盆里过,绵绸布裹了紧腾腾。三朝日子敬过老,满月堂前要取名。蒋氏院君问:“我这孩儿取底高名字呢?”员外说:“张家不离张,李姓不离李。

    孩儿长得胖墩墩,取名叫作张世登。”

    伤风咳嗽无他份,发发禄禄长成人。

    一周两岁娘怀里睡,三周四岁离母身,五期六岁知南北,能言能语又聪明。

    世登长到七岁整,员外想到请先生。

    员外叫安童到街市上察访,请了一位教书先生。写了关书名帖,择个吉日良辰,把先生接到高厅,献过茶,敬过酒,

    先生走进书房门,教他公子读诗文。

    开蒙先读《百家姓》,习字题写“上大人”。公子读书聪明很,先生只作领头人。

    讲讲说说多欢乐,一桩大祸降来临。

    那天阎君点卯,翻开生死簿一看,见到蒋氏寿满,无常要她打转。阎君用指头一掐,蒋氏头顶出煞;朱笔一点,晦气上脸。

    阎君定她三更死,决不留情到五更。

    院君叫声“员外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立时祸福。

    才间我还好得很,腾腾空毛病就上身。

    员外呀,我素无患难,平无患难,

    我眼目昏花不得过,四肢无力少精神。

    员外呀,我圈椅上面坐不住,搀我到牙床上安身。”

    “院君,三十年不病灾还在,没得哪个吃了五谷不生灾。这点小毛小病不要紧的,请个郎中先生来看看就好的。”随手吩咐安童请来一位有名的郎中,号脉处方,煨药煎汤。哪晓得吃药如吃水,毛病一点不减退。员外说:“可是犯了邪,请个瞎子先生来起个文王课,退送退送。”哪晓得化纸如哄鬼,毛病仍旧不见退。

    蒋氏毛病犹如雨天驮草步步重,井底掏沙渐渐深。

    院君叫声“员外呀————

    我今毛病十分重,就怕难有命残生。

    员外呀,假使我毛病看不好,你不要做失花拈草人。

    世登年幼我舍不得,靠你抚养长成人。”

    “贤妻,你怎想到这话的。心放宽点,多往好处想想,毛病慢慢自会好的。你挂念世登呗哪不是我的心肝,求天拜佛得来的,我哪不当宝贝。”无常鬼说:“妥了,蒋氏说退气话了,你们好下手了。”刁头鬼用铁链子上去一箍,不曾箍到她颈脖里,对蒋氏头上一砸,蒋氏浑身发麻。“员外,我嘴里发麻,要吃口茶。”员外随手把她抱坐起来吃茶,鬼使连忙把链子对枕头下一摆。蒋氏喝了口茶说:“我现在好过多了,放我睡下去。”蒋氏拿头往下一折,鬼使拿铁链子一捋,拖起来就走————

    蒋氏她,两手只是舞,两脚只是蹬,喊喊不作声,

    喉咙口断了来往气,牙关骨咬得紧腾腾。

    员外问:“院君,你可吃茶?”不作声。“你心上可要好过点?”不作声。

    高喊院君不答应,低喊恩妻无回音。

    “恩妻呀,你刚才还像活八哥,现在你怎不开声。

    恩妻呀,你怎不走走前来望望后,丢下孩儿怎放心。

    阎君哎,她年纪轻轻正好活,你怎一点不留情。”

    世登虽然小,心境自然明,

    亲娘亲娘哀哀叫,放声哭嚎啕。

    员外吩咐安童买一口沙枋棺木,将蒋氏收尸入殓,世登成服戴孝。

    前厅门上挂麻布,高厅改作孝堂门。

    诸亲六眷来吊唁,世登作磕头礼拜人。

    守孝不知红日落,思亲常望白云飞。

    守灵七天,棺木送到坟堂,入土为安,栽松植柏。这遭,员外朝伴世登,晚来啼哭,孤身一人,心上闷闷不乐。世登就说了:“爹爹,你老是忧忧郁郁,吃点茶饭总不养肉,也好到街坊上散散心,寻点欢乐。”员外觉得这儿懂情懂理,也就出门走亲访友,茶店里吃茶,酒店里喝酒,倒也乐而忘忧。一天,一位帮员外转销红花草的朋友在茶店里与他相逢。他就问员外了:“员外,院君娘娘过世,你孤身一人,忙了不得出门,外面生意也做不成。这样吧,我来向你讨杯喜酒,帮你找个当家内助,有个讲讲说说作伴的人。”员外说:“老弟,这不能呀。我家蒋氏临终时叮嘱我的,叫我积德始终,不能再娶,让子孙受苦。”“员外,这是你蒋氏奶奶的心思,如今她又不知道你的甘苦。我们这前村后庄不是也有几家失了前妻,而后续娶那些为人后母的女人,不是都很好吗?再说,满床儿女不如半床夫妻,等到儿大成婚,媳妇进门,他们小夫小妻,有讲有说,那时你老头儿就更感冷落。”员外想想:这倒也是。后母、后母,毕竟是坏的少好的多。就问:“可有哪家有这对数的人?”“有哇,东门沈员外有位小姐,今年三四十岁,不曾有门当户对。”“不管它,同我去看一趟。”跑去一看,沈氏小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真是黄棉花换布————充当得过。

    一边茶花一边礼,把沈氏小姐娶过门。

    这个世登啊,乖巧哩,对沈氏向里叫亲娘,向外也叫亲娘。沈氏对世登,向里也乖乖天,向外也乖乖地,亲亲热热,两无猜忌。员外也就放心。

    沈氏女子多贤惠,不比蒋氏差一分。

    沈氏过门一载,六甲怀孕在身。十个月怀孕满足,瓜熟蒂落。

    稳婆奶奶刚进门,生下一位小书生。

    员外一看,欢喜哩。从前一子是险子,现在有两子是稳子。

    取名叫作张世云,也是张家后代根。

    世云是土龙星临凡,只愁不养,不愁不长。世云长到七岁,也送他到小书房读书。

    弟兄两个把书读,总想高跳入龙门。

    员外对沈氏说了:“从此我家人口多了,开销也大了,俗话说,家无营生做,吃断斗量金。家务事情丢把你,我去杭州做一趟生意。”“员外,做底高生意?”“格不瞒你,我一向做杭州的红花草生意。那种暗行生意赚钱哩,前些年我赚到一笔钱,还买了十里草滩。”“格么,跑一趟生意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妻呀————

    早也不要盼望我,逢时过节转家门。”

    员外出门做生意去了,沈氏就想:他员外见我生了世云这冤家,就嫌人多了,开销大了,认为是多个青虫癞棵菜,对我分心了!那做不到,家在我手里,主在我口里,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咬咬牙齿狠一狠,省得家产对份分。

    大众要问,沈氏心怎这么黑的!才进门没多几年就起这种不良之心?你们要晓得沈氏并非老闺女,是出嫁三年挨夫家休掉退居娘家的回炉烧饼。她脸短气量小,肚里容不得人。那时,她才嫁到夫家去,————

    见到姑娘小叔多吃点,嘴就翘到二架梁。

    吵了公公不得困,婆婆不得眠,把丈夫踢到里床边。

    所以她的邻居就在外纷纷扬扬说————

    沈氏看见姑娘来,变嘴变脸骂起来。

    五忙六月不见影,寒冬腊月供家来。

    还有哩,见到外甥男女进她门,绿豆眼睛只是瞪,

    关碗柜,锁房门,盛点饭灶边上撑,

    拈点菜几根根,外甥还未吃几口,吆鸡打狗骂出门。

    公婆丈夫说不改,恨气休掉赶出门。

    这次嫁到张家来,开头是————虎戴佛珠假修行。

    沈氏毒心既定,就日夜操心,到街上买了一个烧饼。这时,世登放学回来吃饭。沈氏说:“世登,我今朝上街回来晏,中饭还不曾烧得好,这里有一个烧饼你先拿去点点饥。”“母亲,不要哇,我大了,你给弟弟吃吧。”“不啦,往常你弟弟吃得多,他人虽小,吃起来又不问多与少,今朝你拿去吃。”世登只当母亲是好意,把烧饼接过去一吃,喉咙就发痒要咳,几咳几咳,嘴就说不出话来。沈氏随手把世登拖过去对板凳上一揿,用七支引线针对世登肩胛上一钉。

    世登痛断命,呼喊又不出声音。

    亲生爹爹不在家,口喊亲娘也枉费心。

    员外这趟生意很顺利,个把月时间就回来了。沈氏见丈夫回来,也不曾讲到三句话,就嚅嚅突突哭。员外说:“我在外多时未回,今天回来了应当欢欢喜喜,为何这样伤心?家是你当的,有多少朝四两,夜半斤要你去做!”“员外呀————

    朝四两,夜半斤,苦命总没得这伤心。

    员外呀,你家日子我也不愿过,只愿死来不愿生。

    你的世登忤逆我,骂我后娘是黑心。”

    员外一听,“啊依喂,这个冤家还了得!我不在家他就忤逆你呗,往后还想过他的日子吃他的饭?贤妻,不要哭,我去教训他一顿。”员外气咕唠叨来到小书房里,不问三七二十一,把世登拖去对夹肢窝里一挟————

    打一记来骂一声,头上敲到足后跟。

    先生说:“员外,你回来也不问问清爽,对孩子乱打一顿,不等于打了哑口中牲。”员外问:“怎?”“你不知道,你家世登,就从前几天起,不知犯了底高怪,读书无声,说话无音,像哑巴一样,整天萎靡不振,只是要困。”员外听先生一说,觉到自己过于暴躁,对不起孩子,连忙把世登拉到膝下,抹抹摸摸,世登嘴一瓢只是要哭。员外对安童说:“快去请个郎中来替世登看看。”沈氏晓得不好,见郎中才到门前,赶紧迎上去招呼:“郎中先生,对不起你,今朝又烦劳你。”接着就放低嗓音:“先生,我有句话同你讲讲,我家世登不是什么病,是他错吃了哑药,才说不出话的。这就要请你瞒住点,诊脉马虎点,诊费我多把点。你不能说真话,一说不得了,我老娘要挨搅。”说着,随手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对郎中手里一塞————

    “先生呀,请你费点心,来日再送雪花银。”

    郎中也是吃了嘴软,拿了手短,受了沈氏五两银子,心总要烫抛下来。他来到员外身边,对世登的病也装模作样作了望、闻、问、切,说几句行医的老套话,开一张方子对员外手里一塞:“你的公子没什么大病,吃几帖药自会好的。”哪晓得这剂药不对症,吃药如吃水。员外说:“安童,请郎中要请有名的,兴时的,不要请医痱子的郎中。”“员外,哪里有好本事郎中呢?”“你到西门鸡市桥把王半仙请来。”这天,正巧沈氏不在家。王半仙拿脉一搭:“啊呀,员外,哪个害了你公子吃得哑药呱!”“呀,他怎吃到哑药的?王先生,吃了哑药可有救?”“你员外请到我王某某,对公子有救也得救,没救也要尽力救。公子这病有救。”

    员外听到这一声,心总落到足后跟。

    王半仙打开药箱,这样抓点,那样刮点,几和几调,调成一服治哑丹膏。用一杯清茶送下,不到半个时辰,世登开声说话了。

    双膝跪到平阳地,亲爹连叫两三声。

    “爹爹呀,孩儿失一母得一娘,得了一娘胜黄连。

    爹爹呀,我身上还有引线针,日夜疼痛难安身。”

    王半仙一听,赶忙就问:“公子,引线针扎在哪里?”世登用手到肩胛上一指。王半仙说:“那还得了,这个是丧门穴,如果不取出,多则一月,少则二旬就要送命的!”王半仙随手取出黑铁火罐对他肩胛一磕,

    只听“咔嚓咔嚓”响几声,拔出七支大银针。

    员外一看,浑身冒汗,急得顿脚,就打自己嘴巴:

    “可怜呀,早要听了蒋氏话,如今不到这功程。”

    员外就想了,我作得孽呱。沈氏她倒做得出丧德的事,我一时也不好得罪她呢。如果得罪了她,她在家寻死作活,吵得我横竖不直,怎得了呢!

    员外有气不敢伸,打落门牙肚里吞。

    从此,员外就想得更多了。朝朝不离世登身,看护世登长成人。这时,员外想到:女大当嫁,男大当婚,让他有个心爱之人,相互有个照应,我才放得下心。“梅香,替我把康媒婆、薛媒婆请来。”

    梅香真正能,两个媒婆请进门。“员外,请我们做底高,可是请我们薅棉花草?”员外说:“二位奶奶真是明知故问,薅棉花草还让你们大材小用!请你们帮我家世登儿寻个丈母家。”“啊,老本行,有、有、有,眼下就有三家。”“哪三家,说给我听听中意不中意?”“啊,东门外贝老员外家。”“小姐人品怎样,底高腔调?”“人呀,一丈多高,升箩口粗的腰。”“媒婆,这个人就不用说了,长得像豆芽菜,长不郎当,多穿衣服像稻草金刚,少穿像鹭鸶青桩。

    把她娶进门,要笑坏邻舍许多人。”

    “第二个是哪家?”“第二个是西门吴老员外家有一位千金。”“人品怎样,底高景子?”“人呀,凳脚能高,箩口粗的腰。

    走起路来滚了跑,就像滚个棉花包。”

    “媒婆,你们可是见我不曾有礼上门,拿我老头子寻开心!”“员外,你不要着急,还有好的在后头呢。”“还有哪家,说来听听。”“南门陆员外有一位小姐,生成柳叶眉毛瓜子脸,一双小脚赛红菱。

    又不高,又不矮,真正好看,

    又不胖,又不瘦,窈窕之身。

    走步路,多文雅,形端表正,

    说句话,不露齿,美貌佳人。”

    “媒婆,小姐外表好看,内才怎样?”“内才呀————

    小姐生来又聪明,绣花纳朵件件精。

    绣起龙来龙摆尾,绣起凤来凤能鸣。

    天上能绣日月星,地上能绣百花名,也会绣皇帝坐龙廷。

    说起小姐会绣花,绣个乡下姑娘拾棉花。

    棉皮弹弹变成花,锭子头上出细纱。

    一个眼眨花,绣个馋嘴偷西瓜。”

    员外问:“可会烧煮烹调?”媒婆说:“员外呀————

    小姐生了指头尖,擀起面来像丝线。

    煮到锅里团团转,吃到嘴里软如棉。

    小姐生了手段强,做起烧饼照见天。

    苍蝇搀它溜溜转,蠓夹子衔了飞上天。

    她算盘打得‘的答’响,减减加来加加减。

    一手写来一手算,做你家管账的大娘娘。”

    员外一听,不晓多兴。“媒婆呀————

    能把小姐说进门,赏你们十两雪花银。”

    两个媒婆站起身,不肯耽搁片时辰。来到陆员外的高厅:“恭喜员外,贺喜员外。

    恭喜员外福气好,替你家小姐做媒人。”

    陆员外问:“媒婆奶奶,打算拿我家小姐与哪家做亲?”“员外,其则不远,就是北门张员外家长子张世登呢。”“啊呀,我家与他张员外家做亲,就怕是站在泰山脚下向上望————高攀(盼)。”“哎,怎攀不上?员外的小姐配员外家公子,郎才女貌,正好相配。”“既然你们来说亲呗我来出个庚帖给你们。小姐坤造行庚————

    丁卯年来属兔生,八月初三卯时辰。”

    媒婆双手接过庚帖对怀里一塞————

    得到年庚帖,赛如拾到宝和珍。

    两个媒婆兴致溜溜,人还未到,嘴上就闹————

    “恭喜员外福星照,小姐喜帖送上门。”

    “媒婆奶奶,对不起,总烦劳你。”“员外,这也算烦劳?我们在外替人家说亲事就是跑来跑去,烦来烦去,多的人家跑七十二趟半,路上碰到还不算。”“媒婆,我家不用跑这么多趟数,只要拿庚帖押在香炉脚下看三天,这三天不起风,不下雨,锅瓢碗盏,不受损伤,再请瞽目先生来合过婚,算过命,亲事就好定下来的。”“员外,你哩嗦,说上许多,

    不要听算命先生嚼舌根,十家亲事九不成。”

    “媒婆,你不要把自己吹上天,拿算命先生说得一文不值。依你们怎说?”“依我们呀,只要在家主神前烧两支香,看看香头点得齐,就是双双同到底,百年偕老。”员外连忙去点燃两支香对香炉里一插。两个媒婆连好档,一个陪员外聊天,一个看住香头。见到哪一支香燃慢点,她就用嘴吹风,吹呀吹,两支香头齐齐往下点。康媒婆说:“员外,你望望看,两支香头齐到底,帖子好用的,真是百年歌好合,五世卜其昌。”员外说:“托福、托福,让我选个良时好日,请你们来向陆员外家行茶聘礼,让陆员外发来允帖,才能将小姐娶过门。”“员外,你怎是丹阳的骡子————好慢的性子。陆员外家可不像你,他见我们从中做媒,是熟不拘礼,一趟到底。”

    “媒婆,依你们怎说?”“依我们呀,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当日,今朝日子好,你员外家碰得巧。”“啊唷,定亲好这样急促法子了?”“员外,这就算快啦?我们在西门一家说门亲,你总猜不着有多快?

    早上说话晚上成,黄昏拿媳妇娶过门。”

    “媒婆,这样快我家也忙不及。”“这样,再等一天。”“何时?”“背后头喊人————后朝。明天‘红沙’,后天‘庚申’,庚申、庚申,办事不要问先生。”员外一听,不大相信,随时翻开通书万年历一查,后朝真是个好日。“媒婆,你们把周堂吉日记在心上出来说亲的?”“格员外,吃底高饭当底高心,不会看日子也好出来做媒?”格么,张员外家娶媳妇,喜欢闹闹热热的。打发安童请了锣铳鼓手,旗伞执事,备了红灯喜轿。

    经中言语省一省,陆氏小姐娶过门。

    陆氏小姐多贤惠,敬重公婆二大人————

    早上打水婆洗脸,晚上搀婆进房门。

    婆对媳妇如亲生女,媳妇待婆当母亲。

    夫妻相敬如山重,恩恩爱爱过光阴。

    陆员外夫妇二人见小姐匆匆过门,心上就像失落了一块肉,朝不思饮,夜不入眠。

    思思想想得了病,寒寒热热紧缠身。

    员外本来就有喘痨病,再加寒热一追,就一天不如一天,一刻不如一刻,

    三魂渺渺归地府,七魄幽幽见阎君。

    陆员外的夫人见员外急病身亡,

    几个抛来几个滚,一气不来丧残生。

    脸上发紫,鞭鞭脚就死。安童梅香慌得没主见,连忙送信到张员外家,报与陆氏小姐得知。陆氏小姐躁得捶胸顿足,嚎啕大哭。陆家安童就说了:“小姐,你不能只顾哭,你要向张员外夫妇下个报丧礼,同姑爷回去料理丧事哩。”陆氏小姐向公婆大人下过礼,与丈夫世登随安童回去————

    只是抛来只是滚,恨不得哭死又还魂。

    “双亲呀,我下无弟上无哥,就生我苦命一个人。

    你得病也不向儿送个信,女儿也不曾做端汤奉茶人。

    人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枉枉养我长成人,又不曾做到守护送终人。”

    女儿哭娘是真哀,恨不能把亲娘哭转来。

    任凭安童多劝解,刀劈剑斩总拉不开。

    这遭,张世登作主,叫安童去买棺木,叫梅香去请裁缝做送老的衣服,收尸入殓,女婿、女儿穿孝成服。请了僧道两班,做了七七四十九天道场。七期一满,出殡安葬。陆氏小姐就对安童梅香说了:“员外、太太俱亡,家中无主,我也有家有室,不在娘家守业。我把田地房产卖掉,把点银子你们去安家立业,各找营生,各自成婚。”安童、梅香说:“我们在你家这多年,随你小姐恩赐?”陆氏小姐说————

    “你们在我家数年春,也不让你走空身。

    安童是个男子汉,每人银两二百整。

    梅香是个女流辈,你比安童拿双衬。

    家中骡马安童得,鸡鸭鹅儿梅香分。

    如果你们心意合,自找心爱配成婚。”

    陆氏小姐把多余银子————

    包包扎扎带随身,交与后娘沈夫人。

    沈氏一见多欢乐,恨不得笑了肚里疼。

    陆氏小姐与世登公子成婚一载,恩恩爱爱,上界打发文曲星到陆氏腹中投胎。十月怀孕满足,瓜熟蒂落,稳婆接生,生到一位书生。

    取名叫作张玉童,当作无价宝和珍。

    天星临凡,生长不难。玉童长到六岁,送他到小书房读书。开蒙先读《百家姓》,接着就读《三字经》。一而十,十而百,公子一听就记熟;百而千,千而万,公子读书档档上。

    先生只作领头人,难得收到这聪明的好门生。

    那天,员外来到小书房去看看玉童,又问问先生。“先生,我家孙子读书可有点书性,可算聪明?”“员外,你的孙子有过目不忘之才。坐相端正,性情温存;教过就读,读过就熟;熟而能讲,流利清爽。

    员外呀,只说你二公子书性好,孙子还要胜三分。”

    员外一听,分外高兴。回到绣房,同沈氏夫人讲讲:“沈氏,我到小书房去看看世云和孙子玉童,问问他们叔侄二人哪个聪明,先生说他们读书上进,个个聪明。

    夫妻讲讲多欢乐,半夜子时祸来临。

    半夜子时,阎君问事。拿生死簿一翻,查到张昌。他寿限已到,无常出票,带领一班鬼使前去捉人。

    地头无鬼不生灾,家鬼引进野鬼来。

    进门经过门神、家堂画押,直奔张昌牙床。无常用勾魂票给张昌一看,张昌眼光发暗。

    眼发暗来头发昏,寒寒热热病上身。

    一刻寒来一刻热,寒寒热热分不清。

    热来如临钢炭火,冷来如同身抱冰。

    头疼好像乱刀砍,心烦犹如乱箭穿。

    沈氏说:“员外,你不要怕,我叫世登去请郎中,衣破从小补,早点服药求灵,替你退送退送,毛病自会好的。”哪晓得,阎君出了票,鬼使不敢乱受贿。吃药如吃水,化纸如骗鬼,

    延医服药无效应,求签问卦总不灵。

    脸上发黄,眼珠落塘;人削骨往下瘦,头发往下脱。一天不如一天,一刻不如一刻,喉咙口痰往下一脱,头朝里床一折,气就断绝。沈氏一看不妙,嘴里就叫:“员外,你现在好像是要睡呀,我来替你搬搬好。”

    高喊员外不答应,低喊员外也不作声。

    世登、世云两个儿子和媳妇陆氏听到沈氏母亲的哭声,晓得不好,一齐奔到员外身前,抱尸痛哭。

    呜呜咽咽不成声,捶胸顿足喊亲人。

    这叫桃之夭夭花正开,其叶蓁蓁长上来。

    子子孙孙当堂哭,合家大小哭哀哀。

    沈氏场面也哭几声,骨里笑得肚里疼。

    恨不得要点点蜡烛烧烧香,他早死一天好一天。

    学堂里的先生见他全家如此痛哭,就来劝说:“世登,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哭杀得呗他也不得还魂。你们赶紧叫人去买口棺木,收尸入殓,开丧举吊。

    前厅门外挂麻布,高厅改作孝堂门。

    亲戚朋友来吊孝,世登做磕头礼拜人。”

    守灵三天,棺木送到坟堂,员外入土为安。家中逢七做斋,逢节祭祀。沈氏当家,内外一手抓,对员外的思念也就慢慢的淡薄了。

    沈氏就想:“现在,我像一匹没笼兜的马,无拘无束,大斧凿子在我手里,可以随我自砧(斟)自斫(酌)了。她有个贴身安童叫张宝。“张宝,来呀,我有话与你说哩。”“主母,有底高话说?”“张宝,我问你,你家大、二两个少爷哪个好,哪个坏,你可分得清?”

    张宝这个安童是天生的奴才相。员外在世时,他在员外身边左右逢源,讨主人心欢。他见沈氏这么一问,立刻见风使舵:“格,主母奶奶,是二少爷好。”“对呀,”沈氏说,“我的世云小,不会欺侮你。世登有妻有子,又是老大,他一窝三口,处处卫护好的,我们今后要想吃他的饭,过他的日子,是靠不住了。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像你张宝这无家无室在人家为奴为仆的人,只有靠牢主人才有福享。”“主母奶奶,这我晓得,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去做,叫我向东不向西,叫我打狗不吆鸡。”“张宝,如果听我话,跟我一条心,就要帮我————

    拿他们三人赶动身,多余家产同你分。”

    张宝心上一动,就问:“主母,我帮你做点底高?”“这样,你替我用一千两银子到银匠作坊里钻上三成铅,再用散碎银子到药店买五钱砒霜送到我房里来。”张宝这奴才听话哩,不多几天,把假银子送到沈氏房里,半两砒霜塞到沈氏手里。

    一天,世登从外面回来,叫声:“亲娘,儿回来了,可有底高事情要去做?”“儿呀,没什么事要做,中饭好吃了,吃饭吧!”沈氏假装亲热,坐到世登身边,把红烧鲤鱼的盆子向世登面前推一推,示意叫他吃菜。她把身子向世登靠靠近:“儿呀,你父亲过世了,我又不会当家,你也不小了,就把这副担子接过去————当家吧!”“亲娘,我年纪轻,哪懂底高瓜(家)呀茄子?”“儿呀,我哪能包你们一世呢?现在头发花白,像西天的太阳等等险要落。”“娘,这家还是你当,有事尽管叫儿去做,我听你说听你调,决不让你娘生气。”“格么,你要晓得,家无营生做,吃断斗量金。这一寸三分口,喉咙万丈深。坐山草吃尽,坐海水吃干。你不寻点营生做做,怎得了呢!”“娘,叫我做底高营生?”“儿呀,从前,你父亲常到杭州做红花草生意,很能赚钱,是你父亲的熟行熟路,如果你去接上这条路,稳是一本万利。”“娘,好是好,就是没有偌大的本钱。”“本钱嘛,你不用愁,我已为你备足一千两银子,到杭州可算是大本钱客人哩。另外还有一包散碎银子作路费,如果在路途走到南不着村,北不靠店的地方,肚子饿了买不到吃食,我还为你买了一壶黑米陈酒,到那时可以用它点点饥、歇歇腿。”“娘,你真好,为我想得周周到到,我一定要把这趟生意做好!”

    讲讲说说天色晚,世登回到妻房门。

    一把背住陆氏手,贤妻连叫两三声。

    陆氏小姐说:“相公,今天一不是我的生日,二不是岁朝年节,你对我怎这样亲亲热热?”“不,我家亲娘叫我接替先父的行业,到杭州做红花草生意。”“啊,怪不到这样高兴?依我看,你年纪轻轻从来未出过远门,出门出户人生路不熟,你对哪里摸?”“不,事在人为,路在口边,先父的家业不也是闯荡出来的?”“相公,你的话是不错,但我总觉得这个亲娘对你不存好心。就在这几天,不晓她要翻底高腔?

    脸上做丧景,额角上暴青筋,就怕她要丧良心。”

    “贤妻,我出门出户的,你不要说开口不吉利的话!”陆氏小姐大贤大德,赶紧改口:“姜太公在此,妇语无忌。”不过,她仍不放心,还是要千叮咛、万嘱咐————

    “相公呀,你初次出远门,冷冷暖暖要自当心。

    每晚未暗先投宿,日高三丈再动身。

    多年饭店少要住,多年古庙少要蹲。

    多年饭店有强盗,多年古庙出妖精。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逢人只说三分话,遇水要探浅和深,

    不怕猛虎当头坐,只怕君子旁边有小人。”

    一夜话语休提表,金鸡三唱天又明。

    天明拂晓,世登用过早膳,辞别陆氏小姐,来到高厅,沈氏将银子包袱和一壶陈酒交与世登,又叫张宝安童送他一程。沈氏说:“儿呀,我不远送了。

    依礼要送你二三里,我鞋尖足小步难行。”

    “娘,家里事情多,你不要远送了。”

    世登上路行,沈氏回转绣房门。

    安童张宝肩挑行囊送世登来到车马驿站————

    阳关大道乘车马,荒村小路用步行。

    行过一里又一里,走过一村又一村,三里经过桃花店,七里绕过杏花村,

    世登走了一天整,野猪林到面前呈。

    众位,底高叫野猪林?荒山野林,野猪成群,一望无垠,见不到一人。这时,日落黄昏,鸦雀无声。世登就想了:在大路上乘车还好,步行的第一天就走到这南不靠村,北不着店的地方?

    抬头不见家乡路,低头看不到骨肉亲。

    伸手不见五个指,面东不见面西人。

    张世登想想孤凄,揩揩眼泪,立起身来对远处一望,看到东北方向有一丝灯光。世登想,四周一片漆黑,有灯火处必定是住户。不管它,走过去看看。

    世登站起身,直奔灯火亮处行。

    走近一看,是座关王庙。山门半开半掩,关王菩萨坐在佛台上面。世登说:“啊唷,是你老人家气貌堂堂坐在这里?我叫张世登,奉母命到杭州做生意的,现在天色漆黑,找不到下住的地方。关老爷呀————

    借你宝地住一夜,明朝绝早就动身。

    关老爷,我想不到要走到你家来,我走得慌,跑了忙,不曾请香烛进庙堂。我这里有一壶黑米陈酒,母亲给我当路粮的,我来张张看,可在包里。”打开包一望,真有一壶陈酒,拿去对关老爷面前一顿:“关王菩萨,我今朝没得香烛敬你,就将这壶酒请你尝尝。不过,这里没有杯子又没搭酒菜,只好请你端起来用嘴喝!”格么,你随它去怎样吃,不要替它拧壶盖呢。壶盖一掀,药味透天。关老爷说:“你这冤家用毒酒害我!”周仓站在旁边,听到这话,走上去用大刀柄一梗,酒壶对台下一滚,只听得乒乒乓乓几声————

    瓦壶打得粉粉碎,酒就泼到地埃尘。

    世登说:“关老爷,你好无道理,官也不打送礼的,我好好一壶酒敬你,你嫌丑呗也不可将壶打碎呀?我这遭在路上肚子饿了哪有吃呢!

    不好了,就怕这次杭州去,凶多吉少难回程。”

    世登想呀想,实在辛苦疲困,想不多久就睡着了。关王庙的小道士到深更时分来关门熄灯,见到一人睡在关老爷台前————

    只当他是落难人,不忍把他赶动身。

    轻手轻脚关山门,不曾惊动他半毫分。

    世登眼睛一睁,百鸟开声,天明大亮,赶紧把包袱扎扎好,拜拜关王菩萨:“关老爷,我少陪你了,

    保佑我太太平平回家转,重香重烛来了愿心。”

    世登要赶路程,单奔杭州做营生。

    来到汉江搭上商船,水路登程。

    水陆行走半个月,到了杭州一座城。

    一到杭州,城里热闹哩。真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三里听到人说话,四里听到买卖声,十字街中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世登他————

    无心观看城中景,寻访招商店堂门。

    他到街上打听了:“请问伯伯,你们杭州哪家药栈最大?”“啊呀,你问药栈嘛,从这丁字街向南,有个‘万记’药房,坐西朝东的便是。”世登一路寻去,来到“万记”门前一望,店面不小,师傅伙计也不少。他走过去对柜台上一伏,与柜台上的先生笃白。柜台的师傅说:“我一早要做生意,与你不生不熟,哪有工夫跟你笃白?”“老板,你别嫌烦,等你把手上生意做完了,我们来讲讲生意,挑你一笔交易。”“你挑我底高生意?”“我打算买你一批红花草。”店主一听,立刻阴天转晴。“大概要多少货?”“大概嘛,千把两的银钱。”店主笑之眯眯,客客气气:“格倒少请教,您贵府何处,尊姓大名?”“老板,贵府、尊姓不敢当,小本行商是————

    家住东京洛阳县,城北三里积谷村。

    父亲单名张昌号,蒋氏是我老母亲。

    我名叫作张世登,乃是张昌的后代根。”

    “万记”老板一听,连忙走出柜台,一把握住世登的手:“啊呀,恕我无礼,原来是老客户的令郎,失敬、失敬!令尊与我几十年的来往从未换过顾主,今天能摸到这地方来,莫非是令尊的指点?”“店主呀————

    我父母双双都过世,丢下我兄弟两个人。

    在家闲空无事做,单身寻访到杭城。

    为了全家糊张嘴,重操父业旧营生。”

    “张相公,你吃辛受苦寻到我这里来,我一定帮你把货办好。货真价廉,保你赚钱。”万记老板随口叫厨房热酒办菜,好好款待。“张家相公,你且在本店住下,我来查点一下本栈存货可多。如果为数不够,还要叫师傅们帮你到小商小贩那里去收。”这遭,店内店外,一片忙碌。打包过磅,车推肩扛,送到码头,上船装舱。张世登依价按量,与大商小贩一五一十,把账算得清清爽爽,准备开船赶路。格“万记”药房店面也大,本钱也足,拿货款对银柜里一收,也不晓得银子是真是假。那些小商小贩手里就该黄瓜大的本钱,天天放在手上翻的,他们仔细一看,银色白中发暗,对磨砖上一跌,木声木气像块僵铁。不对,银子有伤,就怕钻铅。一家发现,家家发现,一齐闹到“万记”药店。“万记”老板说:“照理,这是我的老客户,与我共事多年,他都不曾用过假银。不过,从前是与他父辈共事,双方都诚守信誉,不曾出过差错;现在与年轻人共事,又是初来乍到,倒是人心难测。这样,你们别闹,我家也有他的货款,如果我收的银子是假的,那你们的银子也是假的。”“万记”老板忙从银柜里拿出来一看,是一样的货色。“不得了啦,我们受骗了!不过,大家不用怕,他鲫鱼尾巴短,船不曾开多远,还好追他打转。”大家追到码头一看,船才离岸不远。“万记”老板对码头高处一站,直巴嗓子就喊:“客家,且慢走,我们账错的!”世登问:“谁错谁的?”“啊呀,你第一次出门做生意就错给我。”世登真的当账错的呢,连忙叫船老大停纤调桨,回到码头,抛锚掺跳,世登上岸。

    一班伙计就动手,可像玉兔遇黄鹰。

    揪住张世登,绳索捆绑紧腾腾。

    推推搡搡,把他送到杭州公堂。听了“万记”老板禀告,老爷升堂问理。“张世登,你来杭州用千两假银骗取药材,必须从实招来,如有狡赖,重重处治。”

    世登跪到公堂上,青天大人叫几声。

    “老爷呀,我初次出门做营生,哪敢用假银来害人。

    这是一件冤枉事, 伏望老爷察分明。”

    老爷问:“受骗者是谁,有何见证?”“万记”老板和几个小商店主一齐下跪:“老爷,我们是受害之人。”老爷问:“药草何在,假银何在,总共做了多少银钱的买卖?”“回禀老爷,药材三百二十八包,一千两银子成交。货物装舱开船,发现银子有假。假银在此,请老爷验证!”老爷交与师爷验证后认定,确是假银,决无差错。

    “张世登你用假银,王法条条不容情。”

    “大人哪,我也读书知道理,不做违条犯法人。”

    张世登你滥用假银,又冒充读书知理。既是知理,为何用了假银还不招认!衙役,用水浸皮鞭先打五十。衙役撒野,揿下来就打。

    一五一十打五十,两腿打得血淋淋。

    “大人哪,你也不要滥用刑,我绝不是违条犯法人。”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胆敢抵赖!衙役,这个细贼咬口紧,替我用大刑,请他坐老虎凳。”衙役端来一张长板凳,把张世登两条腿对凳上一捆,脚跟下用两块城砖一衬。

    衙役撬起他脚后跟,反扳脚跟垫砖层。

    上去连加三块砖,扳得他根根筋骨总松根。

    世登他痛得冷汗如雨泻,牙关骨咬得格铮铮。

    “大人哪,你就打死我公堂上,我也不是犯法人。”

    “衙役,他再不招认,替我拿六面三口菱角铁取来,剥光他上下衣。”

    在上抛三抛滚三滚,连皮带肉去三分。

    根根毛孔冒鲜血,就像鲜鱼活刮鳞。

    世登喊声————

    “不好了,我今招也是个死,不招也没命残生。

    大人哪,是我是我总是我,我是违条犯法人。”

    说一句,写一句,口供录得句句清。世登喊声“亲娘呀————

    你常面同我说好话,骨子里设下害人坑。”

    老爷问:“张世登,张世登,是你的亲娘用假银让你出来做生意的吗?”

    “大人哪,我的亲娘过了世,爹爹拿后母娶进门。

    这千两银子出自我后母手,我也不知假和真。”

    杭州知府一听,啊呀,可能执杖重了。他怎与我小时一样的命苦,吃了后娘的苦。如此,这个假银案子倒要好好的办理哩!既要分清罪责轻重,又要不让商家受损。

    老爷随即转过身来:“原告听着:你们回去从船上把药草收回,折算抵银,不足之处,由被告赔偿。张世登,你违犯朝廷律例,滥用假银,罪责大小,本府还得查个究竟,再行判明。

    今且监牢去坐罪,等你赔偿雪花银。”

    世登身犯罪,押进监牢门。

    披枷又戴锁,昼夜泪纷纷。

    监牢里鼓打一更,他哭到一更;鼓打二更,他哭到二更。

    监牢里打五更鼓,他在牢里哭五更。

    一更里鼓咚咚,监牢里面暗通通。

    扁螂又要咬,虱子又要攻。

    手又不得散,脚又不能松,只好尽他喂蚊虫。

    二更里闻鼓声,想起他自身,好坏不能分。

    后娘心肠狠,哑药给我吞。

    身上扎铁针,我头脑怎就发得昏,处处拿她当好人。

    深夜里敲三更,你沈氏好凶狠。

    父亲刚过世,逼我出远门。

    场面嘴里说好话,骨子里设下害人坑。

    鼓打四更月西沉,想起妻儿在家门。

    音又不得通,信又不得闻。

    早若听了你的话,如今不到这功程。

    五更天东方晓,耳听鸡鸣鸟雀叫。

    想到玉童儿,年纪实在小。

    你们母子慢慢过,等你爹爹出监牢。

    一夜哭到天明亮,五更不曾闭眼睛。

    世登在牢里哭五更,外面风雨雷霆吓坏人。

    那天是八月十三,钱塘江涨潮,又遇海风呼啸,风雨潮弟兄三个一齐来————

    天上乌沉沉,乌云下面白云跟。

    三个雷阵四个闪,狂风暴雨下凡尘。

    磨子吹了调烧饼,石砺吹了舞流星。

    大树吹了连根倒,草积吹了仰翻身。

    张世登装红花草的船啊,草身轻飘,堆得又高,碰上几个大浪尖,拿货船拱了底朝天。不好了————

    药包冲得满江滚,活像中秋放荷灯。

    满船药草全被大浪卷走,“万记”老板报到杭州府台。老爷说:“你们主客双方银货两讫,遇上天灾受损,应由客方承担,与你们无关。至于这假银嘛————

    世登尽赔一千两,银到随时就放人。

    倘若一年银不到,三百六十天坐监牢。”

    不提世登遭磨难,再讲沈氏黑心人。

    沈氏在家想想:“张宝,妥了呱,上了我破布朗————当了。不晓可是嘴馋吃酒,毒死在哪腰沟上,还是被强盗抢劫杀死在荒山上?如果不是碰上这两桩,稳是用了假银在杭州坐监。”

    明天一早,沈氏衣袖一反扳,罗裙一倒煞,来到陆氏媳妇面前。陆氏见婆婆一到,连忙叫声:“婆婆,你怎这么早的?”“媳妇,我来看看你的,我家世登可曾回来?”“婆婆,他不曾回来。”“呀,这个冤家倒算个人呢,我好歹还对他说的,不问生意好丑,要常回家看看,竟是吃了果子忘了树,投到人身‘曹官’总不晓得还了!格么,人不回来可曾有钱寄回?”“婆婆,也不曾有钱寄回。”“媳妇,我晓得了,这遭你们夫妻俩一条心,存私房钱,买私房田,总欺我的世云一个人。”“婆婆,不要说冤枉话,真的不曾有钱寄回。”“媳妇,我在暗处,你们在明处,钱不曾有末可有信给你?”“婆婆,信也没有。”“我晓你脾气的,赖劲凶呢,一赖一个白迹。不过,我的章程早就定好了,不想吃你们的饭,过你们的日子,我们趁早,荞麦屑团————一戳两开。

    你们弟兄两个把家分,另砌烟囱各开门。”

    “格,婆婆,我的丈夫不在家,你与我分底高瓜(家)呀茄子?”“分家也要丈夫在家,我不能做主啦?况且我又不欺你们!”“婆婆,随你多说,世登不在家,家是分不成的!”“啊依喂,你倒过钉耙来锄天啦,世登一世不回来,一世也不分家啦!张宝,这个冤家勒头犟哩,替我用湿水麻绳打,不把点颜色她看看,她也不知染布店是怎样开的哩!”张宝这奴才与沈氏合穿一个裤裆,听话哩,提起一根湿水麻绳对陆氏身上————

    噼噼叭叭像放霸王鞭,打得陆氏口口声声喊皇天。

    世登的儿子玉童,见他妈妈挨这样毒打,痛心哩!叫声“张宝叔叔呀————

    你做做好事不要打,情愿与奶奶把家分。”

    沈氏说:“好哇,情愿分呗,张宝住手。”玉童说:“娘,分就分吧,不要在奶奶身边过这受罪日子。你还不晓得啊,奶奶常常把眼睛对我勒,吓得我吃总不敢吃,直到今天我总不敢对你说。娘呀————

    分开我们慢慢过,只等爹爹转家门。”

    “儿呀,还不晓得把我们分到哪里去呢?”“媳妇,你只要承认分,我老八十也没二样心,一根筷子一折两。你家是老大,应当分在上首;我家世云是老二,只好蹲在下首。上首在东面,你家公公在世时,在东沙十里长堤竹观巷开了三爿典当,四爿钱庄,还有十二个庄房,还又买了五百亩沙田,你们去随你收租还是自种,这些家产归你们执管。”陆氏只当是真情,气塌塌听她分啊。

    最后,陆氏来到自己房里把好一点的衣服打好包袱,准备带走。沈氏盯好她的,就说:“媳妇,我对你不算差待,这遭我眼睛看不见做针线了,这好一点的衣裳也好丢给我作洗换。陆氏一气之下,不愿跟沈氏多说,把好衣好裳丢下,把旧衣破衫打成包袱,准备带走。

    众位,沈氏把媳妇驱到这种地步,还做鬼猫哭老鼠————假仁假义说:“媳妇,你们初到那里吃用不便,拿锅里剩饭铲了去,再量二升米,抓把筷带走!”陆氏只当没有听到。气塌塌,纠罗纠罗凑成一担。玉童说:“娘,让我来挑。”陆氏对玉童看看,人呀只有凳脚高,升箩口粗的腰,哪挑得起啊。“儿呀,我来挑,让你挑坏了腰,不害你下半世!”

    陆氏肩挑箩担泪在抛,啼啼哭哭往前行。

    路见之人骂得凶,沈氏后娘丧荫功。

    也有人家做好事,接过担子来送行。

    路上行走不打等,十里长堤面前呈。

    到那里一望,吓得心里乱荡。哪来有三爿典当,四爿钱庄,十二个庄房,是一片荒滩,茅棚三间。东壁打西浪,竹架荡叮,是当年搭在草滩上看滩的更棚。陆氏说:“儿呀,听了你奶奶的话,可有好日子给我们过啊!”“娘,别管它,来嘛已经来了,如果再打转回去,与这奶奶也说不到理。要是跟她翻翻腔,就怕又要吃皮鞭。娘呀————

    我们咬口生姜喝口醋,再苦再累慢慢挨。”

    陆氏见这凳脚能高的孩儿能懂情理呗,心上也算得到一点安慰,就是眼泪不得干。“儿呀,今朝跑了一天,到现在还不曾有粒米下肚哩。”正准备解开包袱拿带来的次饭给他吃,只听一声虎吼,从山脚下窜出一只斑斓猛虎,张开血盆大口,直向玉童他娘俩扑来。陆氏一见不好,连忙抽出棍棒护住玉童,战战兢兢,盯着老虎。那虎,头像笆斗,脚像抓钩,“叭、叭、叭”,扑地施威,吓得他俩魂不附体。

    “不好了,婆婆逼我到荒草地,落进虎口难逃生。

    苍天哎,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鸣!

    可有神明救救我,搭救我落难小苍生。”

    好比一盏孤灯渐渐熄,来了添油掭灯人。

    来了哪个?幽冥教主地藏能仁从这上空经过,俯首一看:“啊呀,文曲星在此遇难。”遂掐指一算,“呀,只配他遭难,不该他丧命!

    十磨九难才成器,不磨不难不成人。”

    地藏王菩萨随手挥动锡杖,在离玉童周围三十丈的地方划一道圆圈,顿时金光四散,夺目耀眼,猛虎吓得就回山。从此,一切豺狼虎豹都不得进入圈内。

    虎走险脱,陆氏惊魂稍定。打开包袱一看:“儿呀,你要来啦,就该这二升米,只够吃两三天,若遇阴雨落雪,更没粮防荒应急。

    玉童呀,我就到后山树上用根绳,了却我一条命残生。

    孩儿呀,我思前想后费思忖,丢不下你心肝后代根。”

    “娘呀,你千万不要往绝处想,要向好处多思念,

    日子难过慢慢挨,没得粮吃我挑野菜。

    就是沿门去乞讨,也要拿你妈妈养起来。”

    “儿呀,你是娘的胆,有你在身边我就不怕。不过,这拖棒出门要饭呗————

    我抬起头来又怕丑,低下头来又怕羞。

    年纪轻轻要饭吃,人前人后骂不休。”

    “娘,我们一不是好吃懒做,二不是犯了王法,是挨奶奶逼到这种地步,暂时无路可走,等到爹爹回来,有商有议,再想别的生路。”“儿呀,为了活命,只好走这条路了。”

    这遭,玉童左手挽只讨饭篮子,右手拿根防狗棍子,母子俩————

    一路跑来一路哭,低头俯面往前行。

    “孩儿,你外公外婆又不在世,没得伸冤理枉人。

    心肝呀,你爹又被奶奶骗出门,是福是祸也不知闻。

    哪怕是一手拖上两根讨饭棍,也要等到你爹爹转家门。”

    娘儿俩来到街坊乞讨。玉童在前见人就打躬作揖:

    “奶奶姥姥呀,做做好事啊,次粥次饭少喂犬,

    你们修子又修孙,舍点我娘儿两个人。

    先生、老爷、太太小姐们,行行好来把点我,救救我们落难人。”

    她们前面走过,后面人就议论:“这一大一小两个花子是哪里来的?”“哪来的?听说是个高门大户,秀才底子,遭后娘虐待被赶出门的。”“啊,这倒可怜呢。”

    所以,他们来到人家门前,也有人家盛点饭,也有人家舀点粥。玉童他————

    要到好的给娘吃,馊粥冷饭自己吞。

    日间村庄沿门讨,夜宿茅棚暂安身。

    时光如流水,日月晓夜行。眼睛一眨,到了来年四月廿八;再过七天,就到五月端阳。沈氏对张宝说:“这两个冤家给我弄走大半年了。我有数的,他们到现在不回来,说不定,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今后随他们有吃没吃,是死是活,概与我们无涉。我们把世云照顾好,将来朝廷开南考————

    有了一官并半职,也好到他衙门里散散心。”

    “张宝,我已对世云说了,请先生五月初五到我家过端阳节。你去办菜,是六大四小;办酒,要陈年老窖,请先生吃吃饱,拿我家世云教教好。

    不能中个状榜探,也中进士前几名。

    到了五月初五中午,世云放学回来。沈氏问世云:“先生可曾来呀?”“妈,先生说,今朝请他吃酒的人家多,他分不开身,不来了。”世云对那一站,眼张眼识,看看满桌菜,就是不坐上去吃。“娘,我家哥哥、嫂嫂,还有玉童子侄,你怎不喊他们回来吃饭?”“儿呀,他们家顿顿有鱼,天天吃肉,何在乎这点。这点菜是专为你和先生的,先生不来你就吃吧。”“娘,这许多菜我吃不了。既是端阳大节,应当把哥嫂子侄们叫回来合家团聚,有讲有说,吃得快快活活!再则,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们了,也不晓得玉童长得可壮,养得可胖?”“啊唷,闲思量,惹角落,你吃你的,想他们作甚?”“格亲娘,今朝你不把他们喊在一起,我也不吃,一个人吃也咽不下去!”

    “世云儿哎,娘对你说实话吧,你哥哥我叫他上杭州去做生意了,身上带了药酒做路粮,带的假银做本钱,到如今不回来,我猜他不是在路上吃药酒毒死,就是在杭州问罪坐牢,一世也不回了。你嫂嫂和玉童被我骗到十里长堤去了,说那里有三爿典当,四爿钱庄,还有十二个庄房,其实那里只有三间茅棚搭在荒滩边的虎山脚下,住到虎口里去了。

    世云呀,为你冤家一个人,费尽我五脏六腑心。”

    世云一听,急得没命,只是顿脚,打自己耳刮(光)。“娘,你怎丧这个良心呱,这要遭天怒人骂的!我要你为我操底高心?是人总有一块天一块地,

    不要说只有弟兄人两个,就是六个也不嫌多。

    娘呀,你竟做出这种事,先父在九泉之下也伤心。

    娘呀,如把玉童来害死,这本脏账总算不清。

    娘,我不知则已,既然知了我决意不吃,我要去看看嫂嫂和侄儿哩!”“世云,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你倒跑跑看,那地方老虎又凶,去了还有性命打转?”沈氏脸一青胖,手一反剪,对那一站————

    “我今做个撑门杠,看你怎得出前门。”

    世云见母亲拦在门口,不好与她硬性争吵。气对嗓子里一郁,伏在桌上呜呜咽咽就哭。沈氏看到二更之后,倒也辛苦了,揉揉眼睛,打几个呵欠就回房睡觉。世云站起来,猫着腰走到沈氏房门口:“娘,”不作声。“妈呀,”不作声。“啊,也就这样狠————老虎也有困着时。”他心上想:我娘这样对待哥嫂侄儿,我对他们怎得过意呢?他轻手轻脚来到粮房,畚一斗糯米对布袋里一灌;打开抽屉,拿千把个铜钱往衣袋一;来到鸡窝,捉一只雄鸡对篾篮里一放;到水缸里捞两条鲤鱼,用绳一穿拎在手里。

    包包扎扎就动身,张看嫂侄两个人。

    心念亲人脚头轻,三步当作两步行。

    在路行程来得快,十里长堤面前呈。

    来到十里长堤,已日上三竿。陆氏锅下没草烧,用把秃齿钉耙在屋后伐茅草。玉童见母亲在忙烧草,也就跟着去帮拾拾刮刮,拍拍刷刷,放到太阳光下去晒。一见他叔叔的人影,赶紧把茅草对地上一甩,一个趟子跑过去————

    一把背住叔叔手,双膝跪到地埃尘。

    “叔叔,你来了啊!”玉童嘴上说话,眼泪千双下。

    “叔叔呀,我想你想得肝肠断,望你望得眼睛穿。

    我们苦处没处诉,只望叔叔来伸冤。

    叔叔呀,奶奶心肠狠,处死我娘儿两个人。

    叔叔呀,我们日间村庄讨饭吃,夜宿茅棚暂安身。”

    “玉童,不要哭 ,你娘在哪里呢?”玉童用手一指:“妈在那边伐茅草。”“把你妈喊回来,我要向她赔罪哩。”

    陆氏见小叔叔一到,把钉耙对地上一撂,就放趟子对家跑。

    一把背住小叔手,亲兄弟连叫两三声。

    “叔叔呀,婆婆心肠狠,毒棒毒棍把我赶出门。

    逼到这个荒野地,险些活活被虎吞。

    我们现在米麦没一升,烧草没一根,

    有了朝顿没夜顿,沿门乞讨度晨昏。

    叔叔呀,心想寻你哥哥回家转,这大海茫茫怎捞针。

    今日能见叔叔面,好比枯木又逢春。”

    “嫂嫂,你不要再哭了,哭呀哭,哭得我心上像突粥。正是我晓得你们在此受苦呗才来张看你们的。你们不要愁,再苦再难总有我来照应。从今以后,我隔三离四就送一趟米粮,直到哥哥回来,我们兄弟俩再合成一家。”

    讲讲诉诉不经心,太阳已升到头顶。时光将到中午,陆氏揩揩眼泪叫声:“玉童,去淘米烧饭,再把叔叔送来的鱼和鸡捉来给我,用刀杀杀放锅里烧烧,大家吃顿欢喜饭。”“嫂嫂,不要杀鸡烧鱼,这东西是送给你们的,留着你们吃。”“叔叔,东西到我家就算我的,我是借花献佛。”陆氏说着拖起菜刀就杀鸡。世云一见,赶忙去到陆氏手里夺鸡。陆氏心诚手快,咔嚓一刀,鸡头往下一抛,鸡脚一挣,鸡血对世云穿的汗衫上一喷。“叔叔,叫你不要来夺手夺脚的,这下好看哩,鲜血溅了一身,白汗衫成血汗衫啦!快脱下浸在水里,让我替你洗洗,晾干了吃过饭好穿身上回去。”正说之间,外面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雷声隆隆,要下暴雨!世云一见,拎起外衣,对身上一披,说声:“嫂嫂,外面要下大雨,我不在此吃饭了。”世云脚底像抹了油,跑起来像神牛。陆氏连忙喊他回转,已经走出去老远,喊不回了。

    众位须知,张世云与西岳华山公主有宿世姻缘。太白星君乘风从此上空经过,见张世云在十里长堤探访兄嫂,就想————

    “我今不把媒来做,他何年何月得成亲。”

    太白星君用拨金关一道,把张世云拨到云雾之中————

    耳听风声呼噜呼噜如雷响,飘沙荡荡度动身。

    仙风阵阵来得快,华山早到面前呈。

    仙风一收,拿他对山脚下一丢,挨巡山兵看见:“呸,你这小厮,往哪而去!”“哦,我往家里去!”“你知这是什么地方?”“哦,大哥哥,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告诉你:此山是我寨,山路是我开,欲从此山过,丢下买路财。丢下银子来买路,饶你一条狗性命,

    没得银子来买路,丢下头来往前行。”

    “寨兵哥哥呀,我又不是买卖客,哪有买路雪花银。”

    “没得银子,跟我去见寨主,听候发落。”华山公主见了张世云问:“来者家住何地,姓甚名谁,来此作甚?”“寨主,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家住东京洛阳县,城北三里积谷村,

    父亲张昌是名姓,沈氏是我老母亲。

    我名叫做张世云,是张昌的次子小书生。

    只因张看陆氏嫂,乘风飘到贵山来。”

    “喔,是天上落下的?”华山公主抬头把他从头看到脚后跟,果然是位小书生。两耳垂肩,两手过膝,鼻直口方,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他是伞破骨子在,是我久念的意中人。

    “张世云,你既是读书之人,不妨同去看看山景兴诗赋对如何?”“公主,人落荒,铁落炉,要打要捶只好听你的便。”华山公主带了一男一女随从,来到顶峰,高入云空。一览眼底:东有朝阳峰,西有莲花峰;南有落雁峰,北有五云峰;还有玉女峰,位居其中,片片白云从五峰间隙中飘过。华山公主感慨地说道:“风吹云动山不动。”张世云一听:哎哟,这是她出的上联?记在心上,不动声色,信步来到山边对下一望,一条长河,胜似银练,舟楫点点,百舸争流。“公主,你看那道河里‘水推船流岸不流’。”公主一听,拍手大笑:“巧对呀巧对,汉(岸)不留(流)俺留!”

    张开樱桃口,老老面皮就开声。

    “相公呀,不要嫌我容貌丑,愿做牵床掸席人。”

    世云一听,双手直摇:“寨主,你是天我是地,你为王我是民,

    龙配龙来凤配凤,乌鸦怎入凤凰群。

    你是山寨擎天柱,我是离乡落难人。

    寨主呀,你今不要错爱我,另选门当户对人。”

    寨主、寨主,什么事情都是她作主。张世云不依,她大发脾气:“弟兄们替我动手,将他绑到将军柱上,挖他的心,抽他的筋。”寨主开口,哪敢不动手?七手八脚,拿他对将军柱上一扎。兵拔刀对世云心口上一顶,公主一惊。心里话:我是吓唬吓唬他的,当真好挖他的心哩,挖了他的心,不就送了我的命!遂喝道:“且慢动手,再问他一声,如果回心,刀下留情;

    说声不回心,剥他皮来抽他筋。”

    世云挨一吓,魂总飞啦得。遂说:“不晓回炉烧饼可脆呢?”“寨主,他愿招亲了。”“好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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