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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靖江宝卷最新章节!

sp;  三官大帝弟兄三个正来天宫接表,元阳一见他们————

    双膝跪到平阳地,“师父”连叫两三声。

    三官问:“哪是你师父?”“哈哈,三位总是我的师父。”三官说:“徒弟啊,我愁你中途要退道的,哪晓你竟还能修到底!”

    三官搀住元阳手,到御宰台前讨封赠。

    来到御宰台前,拜见玉主。三官对玉主说:“这是应化童子,已经修成正果,应该成其本位。”

    玉主一看笑颜开,这等善人哪里来!

    “元阳你吃尽苦中苦,我今朝要封你神上神。

    元阳前来听封赠,三茅祖师治乾坤。”

    三官大帝不眠笏,跪在那里求玉主加封元阳神职。玉主降旨————

    元阳前来加封赠,应化真君你当身。

    三官大帝仍不眠笏,还请玉主加封他神职。玉主再次降旨————

    元阳前来加封赠,接本章童子你当身。

    生死权在手,日日接表文。

    加封再加封,可谓神上神。

    玉主一封,还要到王母宫中再封,才得成功。王母娘娘对元阳说:“不好了,你要早来三天,我要封你个八仙。元阳一听,两滴眼泪倒落下来了————

    师父呀,八仙没得我的份,我枉修道到如今。

    王母说:“元阳,你不要哭,我还有一仙不曾封呢!

    元阳前来听封赠,八洞飞仙你当身。”

    王母顿时赐他钻天帽一顶,腾云鞋一双,袈裟一件,聚风带一根和慧眼一副。元阳说:“我朝也修,夜也修,怎就修到这些东西?”“嘿嘿,这是无价真宝,天下觅不到。你如不信,我来讲把你听。

    钻天帽,头上戴,上天入地,

    腾云鞋,穿起来,足底腾云。

    袈裟衣,穿在身,佛家衣钵,

    聚风带,腰间束,八面威风。”

    “别看慧眼是两个框当,戴起来越望越清爽。对上望见三十六天堂,对下望见十八层地狱;对东望见扶桑国,对西望见老祖说法台。”“师父,你说的我总望到了,真是个宝贝。”“徒弟,你再戴起对王氏绣楼上望望看。”元阳一望,心里一荡————

    楼上灰尘寸把深,王氏不在绣楼门。

    楼下结满蜘蛛网,阶上青苔绿沉沉。

    元阳想:“不好了,王氏上哪去了?在家一无依靠,可能到极乐村岳母身边去了?”他又把慧眼戴起来对极乐村一望————

    岳母端坐高楼上,她越是年老越精神。

    “啊呀,莫非到广南我岳父任上去了?”他又把慧眼戴起来对广南一望,只见岳父在衙门里开堂问事,精神抖擞,好不忙碌,王氏也不在广南。王母说:“元阳,你再对老陆地上望望,王氏可在你家老陆地上?”元阳说:“我家哪有底高老陆地、新陆地啊?”“马房就叫老陆地。”他回头对马房里一望————

    王氏正在马房门,披枷戴锁做罪人。

    元阳可认得王氏?认得的,但又不敢认。就怕一认末,师父要责怪他想妻。就说:“师父啊,这女子不晓得种我家几亩田,少我家多少粮。

    看见一个女姣娘,点头数脑哭青天。”

    王母说:“呵呵,不要吃了果子忘了树,尝了橘子忘了洞庭山。她不是张三与李四,就是你家王氏女姣妻。因你被玉清度上终南山,她被你父亲押进马房,替你担枷做罪人。你要赶紧临凡,把她度上北海浮山修道。”“师父啊,我不去。父亲同我三世里冤家,七世里对头,我哪能够临凡?”“徒弟,你抵不得从前了。现在你有百般仙法随身,能够移山倒海,撒豆成兵,呼风风到,唤雨雨临,指山山崩,喝水断流,完全去得的。要不然,我再赐你一颗灵丹。”

    元阳奉了师父令,带了灵丹就动身。

    仙风一歇,元阳对马房门口一立。这在什么辰光?二更已尽,三更将初,半夜差不多。元阳抬头一望,梅香四个,结股成帮,四个人看住王氏一个。元阳想————

    就凭我元阳道功深,一个人也难度五个人。

    元阳想想无主意,也就如同当初玉清度他自己一样,向土地借了四个睡魔虫虫,向四个梅香鼻孔里一放。

    梅香困觉如小死,麻麻木木不知神。

    元阳真人在外面转溜溜,脚下踢砖头,嘴里咳断咳断吼。王氏说:“外间哪、哪个呀?

    可是梅香投送茶和点?快快端进马房门。”

    元阳不做声。王氏想:啊呀,大概是跑路的,不认得路哇!就问:“你是找错户,还是跑错路?我告诉你————

    向北就是金相府,向南通到宾州城。

    元阳还是不做声。王氏想:啊呀,可不要是贼?公公对我无情,莫怪我对他无义。我也有一份家业,尽你偷吧。就说:“嘿,你听好,要吃东西进厨房,要偷衣裳进香房,要偷宝贝进库房。我家东库里是金,西库里是银,随你偷那桩。

    多偷金来少带银,你快做逃灾避难人。”

    元阳想:不好哇,把我当贼啦!我来喊她的乳名,让她晓得我是哪个。便喊:“慈贞小姐,你家亲丈夫家来了!”王氏一听,更加伤心,叫声:“不好了哇!

    夜半并深更,来了小光棍。

    闯进马房内,冒名喊‘慈贞’。

    我高叫安童捉拿你,送你披枷戴锁进牢门。”

    元阳说:“哈哈,王氏,不要哭。我真的是你家三少爷。”“你是我家三少爷?我问你,我们游看花园,说过哪些话的?”“王氏呀,我记得呱,告诉你。

    我比叶子你比花,花开全靠叶来遮。”

    王氏说:“你这个油头光棍,在外头听见的,扁担头上套来的。你是我家三少爷么,你晓得我属底高?”“王氏啊,我们是两条黄牛合张犁————同耕。

    丁卯年来属兔生,卯年卯月卯时辰。”

    王氏听见这一声,知道正是三少爷转家门。

    三少爷啊,你离我倒有三年整,今朝怎思量转回程?

    “三少爷,你快点走吧,不要连累我。

    金相府要捉拿你,赶紧逃难去求生。”

    元阳说:“王氏啊,不要哭。我成了仙,上了天,捉不住我了。我奉师父之令,来度你的。”“少爷,你是白白来了。马房的门关的,里头的大门闩的。”“哈哈,这你不要愁,我能开的。”

    元阳老祖道功深,大开马房两扇门。

    王氏问:“三少爷,我问你:你是船来的,车来的,还是轿子来的?我这身上重枷重锁,一步总不得走。”“哈哈,枷锁是锁不住你的。”元阳随即念道:“天开锁,地开锁,神开锁,鬼开锁。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一个“敕”字不费劲,枷锁脱落地埃尘。

    王氏脱开枷锁,说:“少爷,我肚里饿来心里嘈, 一步总不得跑。”“你坐马房么,怎不带点干粮来的?”“少爷,我哪晓得坐马房?早晓得这样,不要说干面,细也要抓两把带在身边来。”“哈哈,不是干面、细,是干粮哦。我到身边摸摸看,有没有吃的东西。”元阳到身边一摸:“哎,还有半粒豌豆。”“三少爷,你大人做事不小,小人做事不大哇!肚里饿,心里嘈,豌豆要嚼两大瓢哩!”“你胡说,不要吃胀杀得。只好吃半粒,吃一粒都要胀的。”王氏把豌豆对嘴里一撂,牙齿几嚼,闷酥蜜甜,连声说:“啊呀,不饱不饿。真正好过。”“好过?你不要当它是豌豆。

    它半个黄来半个青,费了我师父许多心。

    王氏啊,这豆五百年才结这一粒。三年前,师父带半粒把我,度我逃出马房;今朝我带半粒把你,也把你度出去。”“三少爷呀,我……我……膝馒头发松,直对下要壅。”“来呀,你背住我肩头,我带住你衣袖。如果耳听风响,你不要睁眼。”王氏照办,说声:“走、走哇,少爷!”“行、行哇,王氏!”一个说走,一个说行,二人脚底就腾云。

    把王氏带出浮云三千里,北海浮山面前呈。

    仙风一收,元阳把王氏对浮云山一丢。元阳说:“王氏,眼睛睁开望望看。”王氏一望,啊唷喂,平口泼浪的水。

    一望无边东洋海,浪涌千里怕煞人。

    王氏说:“少爷,此地四周总是海,脚下有个滩,倒像个浮氽山。

    我在家还有马房坐,此地何处把身安?”

    元阳说:“王氏啊,你要住房子容易的。你眼睛闭起来,我来帮你砌房子。”王氏眼睛紧闭。元阳用手招一招,千根木头趁浪飘;念动真言咒,张班鲁班下凡尘。凡人要造好几春,仙界只要片时辰。

    张班鲁班下凡尘,蚶虾胡子两边分。

    砧砧斫来斫砧砧,日出卯时造完成。

    房子造好了,元阳说:“王氏啊,你再把眼睛睁开望望看。”王氏睁眼一望哦,金漆旺旺,鲜红堂堂。

    屋上总盖琉璃瓦,根根椽子雕金花。

    元阳问:“王氏,这下可开心呀?”“少爷,又没有哪个陪我作伴哦!”“哦,这也容易的。”元阳念动真言咒,道魔仙姑下凡尘。道魔仙姑姊妹四个,齐叫王氏“三娘娘”,也有送她引线,也有送她木梳,也有送她镜子。王氏说:“哈哈,仙女呀,我不梳妆打扮,不要木梳镜子;也不绣花纳朵,不要引线剪刀。”“三娘娘啊,这是无价之宝,哪块觅得到?你如不信,我讲把你听。

    引线生来两头尖,一头穿线一头连。

    虾兵蟹将百零八,穿成佛珠念成仙。

    木梳弯弯像把弓,天天搁在绣房中。

    金丝秀发重整理,一忽睡到东方红。

    镜子生来四角方,一块青铜亮光光。

    前一照来后一照,照见你在望西方。”

    元阳说:“王氏,这下可有点开心呀?好在此修行啦!”“少爷,那你到哪块去?”元阳说————

    我修道不忘师父恩,到福禄宫中接表文。

    王氏说:“三少爷,你倒走了,把我丢掉,你几时来呀?”“噢,我将袈裟为凭。

    文佛袈裟紫云衫,一心削发做和尚。

    尔为尔来我为我,无事不到你浮山。”

    王氏说:“三少爷,你有心成佛,我也有心上天。我也来表个心意。

    文佛袈裟紫云衫,一心削发做尼姑。

    修身来到汪洋海,不要你这小丈夫。”

    元阳真人站起身,福禄宫中接表文。王氏在北海浮山,由道魔仙姑姊妹四个陪她修道。

    也算得到安身处,北海浮山办修行。

    丢下此事暂不表,再提金相府内情。

    第二天小雄鸡一啼,睡魔虫虫入泥,金相府马房里的梅香都醒过来了。有个梅香眼睛不曾睁,嘴里就开声:“不好了,东天上晓星,三主母好起来诵早经啦!”另一个梅香说:“吵底高嗓?三主母,六奶奶总没得了!”众梅香眼睛一翻,只见枷锁一摊。七嘴八舌,吵得不歇:“这遭不得了啦!三主母又没得!你们赶紧去报。”“去报?报呀报,三十门杠发跳。你挨打三十,我挨二十九,又痛又现丑。我们去说谎吧!”“说底高谎?”“啊,说上天的谎,入地的谎,飞过海的谎。”有个梅香说:“我、我、我去说个脱节谎。”“好的,说谎说得脱节,打起来总不肯歇。”

    说谎梅香前面走,圆谎梅香后面跟。

    人还不曾到,两人就哇哇叫:“老、老、老太师 ……不、不好啦!”“大胆犬奴,怎样不好!可是楼房要倒?”“不、不是的,三年前的事体又到了哦。”“你这奴才,底高三年前三年后的事体?”

    三年之前逃走主仆人五个;

    太师问:“三年之后呢?”

    三年之后,三主母逃出马房门。

    老太师一听,拿梅香出气:“哈哈,我晓得了,你们调得忙,笑得忙,哪有心事看马房!”“老太师啊,不要冤枉我们哎,我们掮枪舞棍,有瞌睡总轮流困,从来不曾离开她。就到这几天哦,不晓得翻点底高腔,主母在家念调儿‘梅香啊,我要成仙啦!嘿嘿,我要上天啦!’

    今朝到了半夜中,腾腾空空起狂风。

    东边吹得滴滴搭,西边吹得叮叮咚。

    谯楼更鼓三更响,又刮起一阵转溜溜风。

    屋上吹了一个洞,吹得三主母上天空。”

    太师说:“你这奴才,怎不背好了她的?”一个梅香说:“我背住她的手哇,给她一冲,一个倒栽葱,我就随手背住她的鞋后跟。

    太师如果不相信,鞋拔衬还在我手中。”

    太师说:“当点心,我要叫安童去查的。”“太师,尽管去查。”梅香说谎心虚的,赶紧在前头先跑。一双鳊鱼脚,倒有八寸八,一跑劈劈啪。来到马房门,台子上面垛大凳,捧住个门杠,冲掉三根椽子四垅瓦,开了一个大天窗。等太师一到:“太师啊,你看呀,就是走这块出去,上天的。”

    太师想想真稀奇,马房能有上天梯?

    太师想想无主意,去对钱氏夫人说:“不得了,金相府今夜出了大事情。”“怎?”“三年之前逃走不孝子,今夜逃走了王氏三媳。”“太师啊,我在家当家数载,虾不跳,鱼不动。嘿嘿,你到家规矩重哩!你会枷会锁哩!

    逃走公子是自己生,逃走王氏是别家人。”

    亲家四品太守,也是个朝廷命官。他要是————

    到金相府里接婿女,你怎还得出他们两个人?

    交不出婿女两个人,亲翁也不是省油灯。

    太师一听,心神不定:“安童,替我划轿过来。我在朝纲里好好的,你们婆媳四个写家书进京催我回来。要说不回来吧,你们要赶了进京;现在我回来了,又把事情对我身上推。

    我到朝纲去保主,非关我事半毫分。”

    钱氏一听,吓了大半条命。太师一走,天大的事都丢把我了。钱氏夫人晓得老太师生气,赶紧陪个笑脸:“太师,不要动气,我们来商议商议。一人商议没得智,二人商议没得事。三年之前呀,宾州兴灯,多少人家小姐轧跑掉了,写个告示贴出去,也慢慢寻到的。我家不好出个告示?”“夫人,这个人家要笑的。出告示末,印又不曾带家来,告示不用印,算底高告示?”“啊喂,你真真考究哩?红笔拖拖,画它几个螺螺。

    告示张贴四城门,哪敢讹断你老大人!”

    太师说:“啊呀,夫人,八股文章我会写的,这告示我不会写。”“噫,你不会我会。我来开口,你帮动手。上面写它几个大字:‘金相府告示’。下写:‘当朝一品,同缘钱氏,终年所生三子。长子习文,接本御史;次子习武,边关总兵;三子金福,一不习文,二不学武,懒读诗书,好做道人。被父责打,送进马房,受刑不过,黑夜盗库金银,买嘱安童,带妻逃走,不知去向。送信者赏银五百,送人者赏银一千。若藏金家儿、媳,一旦查出,满门抄斩,鸡犬不留。各各遵照毋违!’”太夫人说,太师写。写好了,太师叫来安童:“替我把告示张贴四门。”安童一听,对那里一钉,动总不动:“老太师,就一张告示,叫我糊贴四个城门?要说撕做四块,有头无尾,又看不到个鬼。要是不撕开贴吧,管到东门,又管不到西门;管到南门,又管不到北门。”

    太师一听笑颜开,依还又照样写起来。

    一张誊两张,两张誊四张,四张誊八张。

    告示张贴四城门,城里城外总知闻。

    俗话说:江湖常常流活水,南北道路有人行。上市上街的人就议论纷纷:“老朋友,我上当哩。钱粮国税完得早,不曾讨到巧。”“怎呀?”“城里有皇上告示贴出来了:监牢里罪犯赦一半,国课钱粮减三分。”“你这个老朋友哦,皇上告示么,有九头狮子黄金印盖上头的,它上面又没印,不是皇上告示。”又有人说:“东门外面有爿绸缎店,只晓得卖,不晓得欠,他出告示招揽生意的,我们去买便宜货!”也有人说:“金相府里三公子跑掉了,出告示寻人。”“唔,作兴的。听说金三公子吃素修道,作兴成仙,作兴上天,也作兴给菩萨度走了。” 还有人说:“这种人家威风到顶了,不得再发达啦。”

    也有人,说金家,气数已尽,

    也有人,说金家,冤孽再生。

    上等人,说金家,成仙了道,

    下等人,说金家,出了“报应”。

    相府告示像只红嘴绿鹦哥,买的少来看的多。

    有的念告示的人想发财,头上不念,尾上不念,单零零念中间:“送信者赏银五百两,送人者赏银一千。”哎,卖菜的老朋友倒听见了:“二老官啊,帮我把担子带家去吧。”“你上哪去?”“我上金相府啊。他家儿媳跑掉了,我去送信啊。”“亏你想得好,我来帮你带担子,你好去领赏?”“何苦哦,你我住在沟东沟西,请你这点事总不肯?”“老朋友,你不要想发广东财,他家逃走一子一媳,外加安童四个,还说库里少了金银,告示上又未曾载明少掉多少————

    背不起他说句糊涂话,你倒要还他金子又还人。

    这个卖菜的给他一吓,命总没得:“这样说,我不去了。”但他还想碰碰运气————

    挑副担子就下乡,卖点百合和生姜。

    耳朵放长点,眼睛放亮点。

    如果碰到金家儿媳妇,赏到银子是一千。

    不提相府出告示,再提广南王大人。

    卷五 上告御状

    为儿女,决雌雄。理在手,当太公。

    王乾为了儿女事,要和亲翁决雌雄。

    人间讲的情和理,有理重孙当太公。

    上册讲到元阳真人把慈贞小姐度到北海浮山修道,金宝老丞相张贴告示寻找儿媳,此话丢开不表。单说王乾在广南上任三载,复任三载,六载完满,一心谢事打转。当地百姓见他为官清正,又再三挽留不住,就不迎新官,先送旧官,将王老爷送上舟船。众百姓依依不舍。

    好一个清官王老爷,倒贴银子坐衙门。

    真是夏至难逢端午节,百年难逢王大人。

    王老爷站到船头摇摇手,嘱咐大众转回程。叫他们乐守田园,细作精耕。

    三十六行总好做,不要做违条犯法人。

    父慈子孝千古道,忠君爱民牢记心。

    众百姓打转,想起王老爷在此为官公正廉洁,爱民如子,就在东门外造起一座王乾庙,用檀香紫木雕起王乾金容相。

    百姓不忘老爷恩,初一月半去了愿心。

    王老爷带了百姓赠给他的万民衣、万民伞,乘船回转。

    船头分开千层浪,水路滔滔转回程。

    陆氏夫人见王老爷回来,吩咐安童、梅香拈香执帖,出门迎接。陆氏夫人走到滴水檐前,一把搀住王乾。二人携手同行,来到高厅,先茶后酒,讲不住口,叙述六载离别之情。忽听门外人声喧哗,老爷问:“夫人,门外怎有许多人的?”陆氏说:“这是左邻右舍听说你老爷回转,那些张家侄男,李家侄孙,都要来看你。”老爷一听,就说:“这些侄男、侄孙都已长大成人,我不认识了。”随口就吟————

    老夫六载在他乡,岸边杨柳长成行。

    陆氏亦道————

    门前红梅多结子,宅后绿竹添新篁。

    王乾听了这一声,腮边不住泪纷纷。

    陆氏问了:“老爷为何眼泪珠抛?可是遇到不顺心的事?”王乾连声叹气:“咳, 看到隔壁顽童多得很,就想起你我没得后代根。”陆氏说:“啊呀,老爷你六载不在家,我倒忘记我家金福小婿和慈贞小姐的事了。”夫人提到这话,王乾问:“他们生到几位甥男,几位甥女?”陆氏叫声:“老爷!”

    小姐出嫁六载整,不来不往到如今。

    老爷说:“夫人,你的心太狠。小姐嫁到相府六载,你总不接他们回门?”陆氏说:“老爷哎!

    我本想接她回门转,又少支宾待客人。”

    王乾说:“既是如此,我不回来则已,既已回家,一定要把婿女接回门才是道理。”随手吩咐安童备四道名帖。安童说:“接姑娘、姑爷用两道名帖就算客气了,为何要备四道?”“安童,你不晓得,我家这门亲是一倍亲来几倍亲。一道名帖到东门拜请熊总督;二道名帖到西门拜请桂翰林;三道名帖到相府拜请亲翁母;四道名帖把女婿、女儿接了转回门。”安童说:“老爷言之有理。”连夜备起四道名帖。老爷一早梳洗完毕。用过早膳,整整衣帽,备了两顶轿子,辞别陆氏夫人————

    王老爷乘轿就动身,去接婿女骨肉亲。

    路上行走来得快,祠山殿对过是城门。

    老爷来到城门口,城里城外闹盈盈。

    王老爷来到东门辰光虽早,上街的人竟也不少。挤如也,抑如也,推不走,轧不开。安童放声就喊:“让开,让开,让我家老爷上街。”旁边就有人说了:“啊依喂,吓煞人,大不了是个四品谢事太守,摆出这种排场来吓唬哪个?不要睬他。”老爷一看:“安童,抵不得我在广南,当方土地当方灵。这次回到老家,对乡亲故里要放客气点。长者叫伯伯,少者叫叔叔,和尚叫真人,道士叫先生。

    嫁过的少妇叫贤嫂,高楼上小姐叫千金。”

    这遭,安童忙向前,对街上的人打躬作揖,招呼不歇。大众一听,倒蛮开心。众人忙着让车子,顺担子,搬摊子,腾出一条路来让老爷轿子进城。

    老爷轿子进东门,乌鸦在头上喊三声。

    老爷进东门抬头一看,望见城墙上贴的金相府告示,随即吩咐安童住轿。安童把轿帘落平,老爷步出轿门,摸出二铜钱眼镜一戴,看看金相府出的底高告示?只见告示上写道:“当朝一品。”“唔,亲翁官高极品,口气不小哇!”“同缘钱氏。”“嗯,拿亲家母出来摆架子。”“终年所生三子。”“亲翁,你哪里还有三子?我有半子份哩,你只有两子半。”“长子习文。”“嗯,金家长子莫非科相啦?”“大夫接本。”“哦,还是个接本御史。”“次子习武。”“大概次子封了侯位?”“边关总兵。”“唉,还是总兵之职。”“三儿年轻。”“啊呀,我的小婿可能中了状元?我不曾带贺礼来呀!”“一不学文。”“倒是能够吃苦,跟他二哥习武。”“二不学武。”“作兴他的发财心重,走商贾之道。”“懒读诗书,吃素修道。”“……啊呀,小婿你年纪轻轻,不帮皇定国,为社稷出力,反替佛面增辉,这就奇了。”又往下看:“被父责打。”“打得有理,养儿不教,父之过也!”“关进马房。”“啊呀,这就错了!”

    不是盗来不是贼,因何押进马房门。

    “受刑不过,黑夜私盗库中金银,贿买安童,带妻逃……”

    一个“走”字不曾念出声,急得头上汗淋淋。

    老爷一想,不能有失官体,揩揩眼泪再往下看。“带妻逃走,不知去向。送信者赏银五百,送人者赏银一千。若藏匿金家儿、媳,一旦查出,满门抄斩……”

    王乾将告示看完成,鞋尖蹬破两三针。

    王乾说:“安童,替我打点烧酒来。”安童打来烧酒,王乾用酒对告示上一涂,就润潮涨糊;酒对告示上一喷,告示从墙上起身。叫安童细心点,从四角上对中间掀,整整端端不破边。王乾把告示折好,当个宝,对拜盒里一塞,打发安童将轿子抬了打转。安童说:“老爷接姑少爷还不曾进他门,怎又叫我们转回程?”老爷说声————

    安童哎,我今轿子进东门,乌鸦在头上叫三声。

    金家私杀儿媳妇,这件冤枉海能深。

    俗话说:人来投亲,鸟来投林。

    我女儿、女婿总不在,我到相府里会何人?

    老爷乘轿回家转,一路啼哭泪纷纷。

    王乾来到自家门前,陆氏夫人老远就喊:“老爷,可曾接到女儿女婿?”王乾不作声,走出轿门来到高厅。陆氏又问:“女儿、女婿怎没来的?”王乾说————

    夫人哎,要知婿、女今何在,拜盒里面看分明。

    陆氏打开拜盒,拿出告示从头看起,一直看到底。

    一张告示看完成,哭死过去又还魂。

    陆氏说:“老爷,你说我家婿、女还在不在世?”王乾说:“看那告示口气,十有八九是被金家杀害了。”陆氏一听,又放声大哭————

    老爷呀!我的婿女死得苦,你要替他们把冤伸。

    宾州城里告一状,伸不到冤枉不休兵。

    王乾说:“夫人,金丞相官高职大,别说县里,就是州府衙门也告不动他。夫人哪!

    到六部三司去告状,也等于告诉面糊盆。”

    陆氏说:“我家婿女死得不明不白,伸不到冤就这样拉倒?”王乾说:“夫人!

    要替婿女把冤伸,御状要告到午朝门。

    只恨我官职还嫌小,不敢闯进帝王城。”

    陆氏说:“就这样轻放他,我们不气死他金家脚丫里!”王乾一想:“罢、罢、罢!不提伸冤也就算了,提起伸冤,就要拼得一死。不然,人命不如畜生,下官还有日子过?夫人,叫安童搬块门板搁在高厅上。”安童搬来门板搁好。王老爷梳梳头,洗洗脸,整整衣冠,跑过去直笔笔对门板上一躺,叫声:“夫人,你替我头边点上一盏火,脚边点上一盏灯————

    进京告状未知死来未知生,你望我面耳鼻舌根。

    赢了今天是再生日,死了就算是周辰。”

    陆氏说:“啊呀,老爷你还不曾进京,怎做出这不祥之事的?”“夫人,你要晓得,我官卑职小,动御状告金宝,就等于庶民告县官。如果万岁明察秋毫,依理而断,还能赢得金宝;倘若皇上徇情,包庇丞相,我就难有性命打转。所以,我今朝出门,生死难料!”

    我拼一个五十六岁王太守,碰碰他当朝一品官。

    陆氏说:“你进京我有几句话奉禀:

    得收头处且收头,得饶人处且饶人。

    话到嘴边留半句,理到七成让三分。

    不要让天子审翻了案,我王家就无人把冤伸。”

    老爷吩咐安童请来三代宗亲牌位,跪下灼化纸钱,告别祖灵。他一边化纸一边哭————

    叫一声宗亲呀,你在则为人死则为魂。

    我到皇城把状告,宗亲要做领头人。

    又叫声金福和慈贞,你们阴灵跟我上皇城。

    恐怕我在殿上“冤枉”二字喊不出,你们要照应我二三分。

    白纸钱灼化蓬蓬飞,王老爷越哭越孤凄。

    王乾别了祖,备了银子,上了轿子。陆氏送他动身。送到门口,陆氏说:“老爷哎————

    我理当送你二三里,鞋尖足小步难行。”

    老爷哭上阳关路,夫人哭回绣楼门。

    老爷在路行,沿途莫稍停。

    为了伸冤事,连夜赶进京。

    在路行程数日整,赶到天子外罗城。

    皇城景致无心看,要寻招商店堂门。

    安童说:“老爷,外面辰光不早,我们肚子不饱,要寻个饭店才好。”

    穿街过巷来得快,到了招商客店门。

    安童对老爷说:“俗话讲:生处好赚钱,熟处好过年。老爷前年进京求官是歇在张都司饭店呱。那时你官运不丑,升到皇堂太守;这次进京告状,我看还是住宿在张家为好。”老爷答应。随手来到张家门口,恰逢堂倌出来拉生意。口中唱道————

    可有伸冤理枉人,来到京都帝王城。

    外面已经夜黄昏,歇宿我家店堂门。

    状纸呈上金銮殿,打赢了官司转家门。

    王老爷一听,喜之不尽。这叫来得早,遇得也巧,第一个吉兆讨得蛮好。就吩咐安童住轿,把铺盖行囊,搬进店堂。

    流水簿子登过号,客堂里面暂安身。

    张都司老板见客人一到,眉开眼笑,倒杯香茶双手奉上:“请问客官尊姓大名,家住何处?”老爷说:“店主,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广西宾州王乾。”“啊呀,原来是王老爷,久违了。王老爷,你那年进京科考是白面书生;前年进京求官的时候,胡须儿才露根;今朝见面看你额角上露筋, 想必在广南为百姓操尽了心!”王乾一听, 凄然下泪: “店主呀————

    这次进京非别事,只为婿女把冤伸。”

    张都司说:“王老爷,你且住下休息休息,这事么,须从长计议。”王乾吩咐安童拿出散碎银子,到街上买三尺六寸黄绫来写状子。安童对老爷说:“我们不要乱用钱,这场官司弄不好要拖好几年。写状子么,买张呈文格式纸就好了。”老爷说:“安童,你们不懂,对官府衙门里送的叫禀单,对金殿上奏的叫本章。写本章一定要用黄绫才好。朝中三百文官,二百武将,八大朝臣,九卿四相,大家总要看的。这遭,你一看,他一转,转到万岁手里就成破纸。状纸不好,皇上见恼,挨他撕掉,只好拉倒。”安童说:“既然如此,我即刻去买。”一歇辰光,安童把黄绫买进店堂,交与老爷。王老爷取出文房四宝,磨磨“大阁香”,笔头掭掭尖,想上大半天,状子草稿才成篇。安童说:“老爷,慢点誊正,先念给我们听听。道理说透点,证据摆足点,一字入公门,千斤拔不出。”“安童,你们懂底高?”“老爷,你为官虽好,在广南办案子也有时候弄错了呱!那时,小人不敢作声。”王老爷哈哈大笑。心想:“这倒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就说:“好的,我就念给你们听听:“具状人广西宾州极乐村人氏,姓王名乾,状告金宝私杀儿媳一案。罪臣王乾,同缘陆氏,终年所生一女,名唤慈贞,许配金丞相的三子金福为妻。太师亲口所准,将金福送进王门招婿为嗣,在则养老,死则殡葬,传接王门香烟后代。不料丞相倚官仗势,硬将小女娶过门庭。过门六载,不准婿女回转王门。罪臣蒙皇恩浩荡,升到广南为官六春,官任圆满,回归故里,迎接婿女不到,只见金府告示张贴四城,假言寻找儿媳,诬其私奔,实则谋杀已久,掩耳盗铃。金家杀其一子,尚有两子,而杀其一媳,便绝我王门九族宗嗣。伏乞圣天子作主,在要还人,死要还尸,埋入土中要还坟墓。或见其人,或见其尸,方可结案。”安童说:“老爷写得不丑,言短意达,着实好誊正了。”

    王老爷提笔忙誊正,心里像插进万根针。

    安童倒杯香茶,劝劝老爷:“不要着慌,誊写清爽。”

    一张御状写完成,专等五鼓进朝门。

    东天刚刚发白,王乾就来到午朝门外。这时正是皇上坐早朝。

    王乾舍死忘生,歪歪斜斜爬上金銮殿,冤枉喊得不绝声。

    众位呀,王乾告状运气丑,状子偏偏落在金宝长子接本御史的手。金大夫逢三、六、九日接本,那天正是初三日子。这天他接到四道本章。第一道是东台御史报旱荒;第二道是西台御史报水荒;第三道是罗大夫告宋大夫吞吃皇粮;第四道是王乾的状子。他不知道王乾告他的父亲。翻开来一看,上面写道:“广西宾州人氏。”心想:啊呀,是我同乡人。再看“姓王名乾。”啊呀,此人是我三弟的岳父。他不晓得我在京里做内京官,有什么事怎不与我讲讲?我不但能准,而且受本。再看他告何人?是金宝私杀儿媳一案。“不好了!

    爹爹在家闯了祸,御状告到紫禁城。”

    金大夫想:我要是尽了忠,就不得尽孝;尽了孝就不得尽忠。尽忠的话,我就要忠心耿耿将御状呈上殿前,我父亲就要吃人命官司;尽孝的话,我就要将状子抽掉,那王乾又要枉吃辛苦。

    金大夫一时难转弯,横也难来竖也难。

    金大夫想:我必须做到忠孝两全,暂时抽掉状子,回到自己朝房用轿子将三兄弟的岳父接过来,然后再将父亲接得来。

    请六部大臣说场和,省得两个亲家动干戈。

    金大夫随手把王乾的状子并并折折,对靴筒里一塞,用手一指:“王乾退后,午朝门外候批!”王乾心想:乖乖,还算运气好,不用坐罪。回转客店不提。再讲金大夫将那三道本章呈上龙案:“万岁,本章在此,请我主观看。”圣天子接过本章一看,第一道报旱荒千里,除六准四;第二道报水荒六县,除四准六;第三道报罗大夫告宋大夫吞吃皇粮。万岁说:“金爱卿,宋大夫可能有些账目不清,人家猜疑,你奉孤家旨意到六闸京口去整饬宋大夫的账目,速速毋迟!”金大夫谢主隆恩,到六闸京口查账去了,却忘记了王乾告他父亲一事。再讲王乾回转饭店等候批文。眼睛一眨,到了初八,立即启脚,来到午朝门口一看:东台报旱荒,除六准四;西台报水荒,除四准六;宋大夫吞吃皇粮,派钦差大臣去六闸京口算账。左望右望,没得对自己状子的批文。心想:啊呀,莫非下任官告任上官要压下期?一期是五天,王乾仍然回转客店等候。眼睛天天翻,指头天天扳,等到十三,又到午朝门张看,还是不见他的批文,就自言自语地说:“万岁,我川资带得不多,不要看我不化多少钱,经不起你拖几年。”没法,只好又回转客店。眼睛一眨,又到十八,王乾又到午朝门口去望,仍旧没有对他的批文,依还又回客店。王乾想想伤心,眼泪倒抛下来了。叫声:“万岁呀,自古有言————

    求官不到还文章,告状不准还禀单。

    御状呈进三期整,是凶是吉没下文。

    恨不得爬上金銮殿,拼得不要命残生。”

    王乾来到午朝门口看看,又没下文,就放声喊冤。这时,正逢吏部张天官退朝打转,经过午朝门口,听到有人喊冤,就吩咐脚夫住轿,问:“谁人拦轿喊冤?”众位,王乾虽是张天官的门生,倒有七年不曾见面了,也不晓得轿子里坐的哪位大官。随手上前叩头,叫声:“青天哎————

    小人有件不平事,要请大人把冤伸。”

    张天官问:“你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大人,下官家住广西宾州,姓王名乾。”“啊呀,他是我的得意门生。”便说:“王乾,抬头看我!”王乾叫声:“青天大人哎————

    雷阵渥闪我常常见,不敢抬头见青天。”

    张天官又说:“恕你无罪,抬头见我。”

    王乾抬头眼一睁,恩师连连叫几声。

    张天官说:“门生你何苦哇?别人有冤难伸,你愁底高?你的同乡金丞相是当朝一品,就是他们父子三个不帮你忙,还有我呢!告诉我听听,你究竟有什么冤枉?”“先生,我是要跟你讲讲哩。又怕要连累于你。我不告别人,告的就是金宝。”“啊呀,你告金宝?真是老鼠想娶猫————胆子倒不小。你告他何来?”“先生,我告他私杀儿媳。”“错的。儿子是他养的,媳妇是他娶的,关你何事?”王乾叫声:“先生呀————

    他杀一子我有半份,杀媳是灭我后代根。”

    张天官说:“如此说来,金家儿媳就是你的婿女唷?”“先生,你倒忘了,当年我到相府朝房求官,他请你为媒,我不敢推违。”“啊呀,如此一提,我倒想起来了,当初不是说好太师的三子送到你家去招婿为嗣的?”“ 先生,当时是这样提的,你也这样讲的,他也这样允的。后来,他仗官高势大,硬将我家小姐娶过门庭。过门六载,未回娘家,竟被他私害掉啦。现有他家告示为凭。”“门生,你进京几天啦?”“有半个月之多了。”“你的状子何时呈上的。”“先生,已有三期了。”天官屈指一算:“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啊呀,门生,你的状子落在金家长子的手里了!”王乾一听,不好了,急得困下来就滚————

    抛三抛来滚三滚,告示失落在地埃尘。

    张天官说:“门生,你不要哭,你第一张状子不准,第二张状子可曾写好了等?”王乾随手把告示捡起来,双手捧给张天官————

    先生呀,这是我婿女阴灵来送信,要请大人把冤伸。

    张天官接过告示,从头看起。看完以后,说:“门生,没有这张告示没办法,有了他金丞相这张亲笔告示————

    白纸黑字作为凭,海底里的冤枉总理得清。”

    “门生,你不晓得啊,金丞相父子三人在朝做官,目中无人,一手遮天,哪个也不放过。去年外罗城有场人命官司,不曾经他父子手,他老老诚诚揪住我吼,险险乎要摘我的乌纱帽。”说到这里,天官用手对告示上指指:“金宝哎金宝,你终究也有这一天!

    只说你金家永世挂了无事牌,今朝也碰到我手里来。”

    师生二人来到天官朝房,天官问:“你的御状草稿可在身边?”“先生,在身边哩。”随手摸出来送到天官面前。天官上下一看:“门生,状子写得不丑,就是还差一点点:上面少个锥子头,下面结尾不得劲,中间少两句紧要话。你看,还是你重写一张,还是我帮你写?”“先生,就劳你大笔。”“不过,门生,我只能帮你起草,誊正要你自己来。要是让金大夫认出我的笔迹,他要记我的仇,跟我做对头。”“好的,先生你写我誊正。”张天官说:“这张状子一开头就要用锥子头锥住他。开头这样写:‘救死拯命,替鬼伸冤’。万岁看到这样开头,一定要说:‘替鬼伸冤是为民不为己,告得在理,断不怪你。’接下去再写:‘具状人广西宾州人氏,姓王名乾,含冤负屈,控告金宝私杀儿媳一案’。这样,你告的是谁,状纸上就清楚了。下面写:‘罪臣王乾,受恩广南太守,同缘陆氏,终年所生一女,名唤慈贞,许配金家三子金福为妻,由张天官为媒,此为人证;金丞相亲口所准,愿将其三子送进王门招婿为嗣,在则养老,死则殡葬,传接王门九族宗嗣。岂料丞相不尊皇道,倚仗高官大势,硬将小姐娶过门庭。过门六载,未许小姐回门省亲。下官受皇隆恩,在广南连任六载,官任完满,谢事打转,回归故里。迎接小姐不到,只见金府告示张贴四城,名曰寻找儿媳,实则谋杀已久,以此掩人耳目。他杀子是轻,杀一子还有二子;害媳是重,杀一媳便绝我王门后代。谨兹仰求皇恩扶法。他金家对我婿女,在则还人,死则还尸,埋入土中,还我坟墓。或见其尸,或见其人,方可结案,微臣拈香奉禀,伏乞我主龙笔超生。’门生,这张状子你看可好?”“先生,你才高识广,门生所不及也。”“门生,状子写得虽好,还要把这张告示贴附在后面作为物证,它是丞相的亲笔,到时候他要赖也赖不掉了。”

    第二张状子写完成,告示一张紧随跟。

    师生作了大半夜,只等五鼓进朝门。

    次日清早,师生二人一同来到午朝门外。一群上朝的大臣就问张天官:“这是你的何人?”“众位年兄,他是我门生王乾。”“他跟你上朝做底高?”张天官说:“告御状。”“告哪个?”“告金宝。”大家提到告金宝,总说告得好;听说告金宝杀儿媳,个个都愿意帮王乾出力。天官说了:“众位年兄,不要你们助钱,只求你们帮言。”

    耳听一声钟鼓响,大开龙凤两扇门。

    张天官说:“门生,你在门外看好我,我对你一相,你就喊冤。”张天官和众大臣徐徐步上金殿,二十四拜,参见礼毕,各自分两边站立。高祖皇开金口:“众爱卿,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王乾在午朝门口对里一望,金殿两旁刀枪剑戟,雪亮堂堂;文官像菩萨,武官似虎狼,他吓得不敢上殿!张天官想:王乾如果再不上殿,马上就要退朝啦。他随手转过身,头对外一伸,眼对王乾一相,王乾随即整整衣襟,壮壮胆子:“冤枉呀!”

    战战兢兢爬上金銮殿,冤枉喊得不绝声。

    今天正好是张天官值日接表。王乾对张天官面前一跪,双手呈上状子。这张状子张天官一手所造,他不用看就呈到高祖案前:“万岁,广西四品太守王乾喊冤,有本上朝,仰乞龙目观看。”开头是“救死拯命,替鬼伸冤”。天子说:“替鬼伸冤不是为己,告得有理!”天子又往下看:“具状人广西宾州人氏,姓王名乾。”天子说:“嘿,你王乾在广南为官,为何来替鬼伸冤?你到底是阳官还是阴官?”万岁又往下看:“含冤负屈,控告金宝私杀儿媳。”看到这里,万岁把状纸对下一搁:“岂有此理,金宝乃当朝宰相,有功之臣,哪有杀子害媳之理?”说着,将状子对前一推————

    以下犯上告不得,状子拂落到地埃尘。

    众朝臣看看高祖皇不纳本,就怕告不准。你对我相相,我对你望望,没人敢上前捡状子。张天官今天值日接本,只有他去捡状为宜。张天官没法,只好自己上前捡起状子,一跪三叩首:“万岁,还望龙目细看,王乾他究竟受了哪些冤屈?”高祖皇又往下看,一目到底,觉得此状不可受理;如果受理,不但金宝要挨斩首,还要连累到两个儿子————

    孤家失落他父子人三个,似失擎天柱三根。

    万岁将状子一拂:“下官告上官告不得。”他惟恐朝臣还要奏本,又重申几句:“告不得,告不得,告不得!”众朝臣面面相觑,各自心中有数————张天官说的,不要我们帮钱,只要帮他一言。于是八大朝臣一齐跪在殿前:“万岁息怒。下官告上官只要告得有理,就可告得。”这遭,东殿文官,西殿武将,大家齐心,异口同音:“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小官告大官只要告得有理,告得、告得、告得!”

    万岁坐在龙椅上,横也难来竖也难。

    天子一想,天有六空,地有六水,君有六部,臣有六房。没得六部大臣帮忙,孤家怎好为皇?张天官顺势又将本章捡起,呈上龙案:“请万岁三思,王乾敢动御状,其中必有深冤。”万岁将状子一翻,反面还有一张。众位,反面一张是附的金家告示。万岁将告示看到底,也觉得王乾告得有理,自觉于心有愧。先命左右殿官听令,将王乾送刑部关押坐罪!再御笔一批,唤出张千、李万、陈龙、赵虎四员校尉,立拿金宝,限七日到京受审。火速!火速!

    有了火速两个字,哪还敢耽搁片时辰。

    万岁龙袖一拂,文武官员退朝。张天官来到刑部大牢向牢头禁子打个招呼:“各位兄弟,我家门生王乾,含冤负屈暂住几天,有烦众位之处,我日后定当补情。”又对王乾说:“门生,状子已准,就等金宝一到立即对审。如果他矢口否认,你只要向他要人。如果你一时惊慌,想不到话答,只要对我袖管里一看,你就会想到话说的。”王乾说:“多谢恩师指点,我王乾一定留心。”天官回府,暂且不提。再讲四个校尉到御槽牵出快马四匹,将召旨用黄布打成包袱,十字花对肩背上一捆————

    翻身跨上银鬃马,不分晓夜赶路程。

    蹄声得得快如飞,沙灰卷起赛腾云。

    一路行走数天整,到了宾州北城门。

    四个钦差来到金相府门口。以往差官到相府要等安童对里通报,今朝只喊“立召”。安童晓得不好,连忙进去对老太师说:“老太师,你……你不好了!”“大胆奴才,我有底高不好?”“太师哎,不是你不好,是皇上圣旨到了。”“奴才,大惊小怪,圣旨到我家来,是叫花子吃冷子粥————家常便饭。你怕底高?”安童说:“老太师,今朝不是圣旨是召旨。外面四个大汉子,满脸络缌胡子,头戴将军帽子,身穿黄布马褂子,肩上背个黄袋子,里面‘悉哩索落’像有铁链子,就怕要锁太师的颈脖子。”太师怒喝一声:“快去开门!”门一开,四个钦差一拥而进。

    金丞相整整衣冠,正要跪读圣旨,被张千、李万一把拦住:“金太师,今天用不上你开读了。且听着————

    金宝金宝,触犯天条。

    杀子害媳,罪责难逃!”

    召旨听完成,三魂吓得少二魂。

    太师他往常架子比天大,今朝竟比校尉还矮三分。随手叫安童到厨房置办酒菜,对张千、李万等四个校尉好好款待。太师手把壶头,身坐右首,送了一杯又一杯,杯杯盏盏不推诿;先送几个接风盏,又送几个上马杯。酒过三巡,太师心里盘算:“自古说:先去挨打,后去挨骂,不去也罢,买上不如买下。”随即吩咐安童封出四百两银子送给钦差大人,打发他们先走。安童捧出四百两银子,然后提醒太师:“太师,乡间有句俗话,叫‘酒肉灌皮袋,公事仍在外’,就怕你这四百两银子掉在水里总不响。”太师只当没有听见。叫声:“四位年兄,这一点小意思,你们买饭吃不饱,买酒喝不醉,只好买杯茶解解渴。”四个校尉用手一推:“太师你不要弄我们受轧,我们不能得钱卖法!”

    不要你的雪花银,只要你跟我们一同行。

    太师说:“年兄,这又何必。不要说是为我的事情而来,就是四位路过这里,也不应让你们空手而过,你们说我出钱买法,难道我有什么把柄在王乾手里不成!”随手吩咐安童备轿,又到暖阁高楼跟钱氏夫人告别。太师来到暖阁高楼,叫声:“夫人哎————

    马房里逃走主仆六个人,我告示贴到四城门。

    谁知亲翁回家转,他竟然不是省油灯。

    金殿上面告一状,圣旨召我上皇城。

    夫人哪,金殿上面来质审,我袖管里抛不出儿媳两个人。

    夫人哪,我是哑巴吞吃黄连药,心中苦难对谁言。”

    钱氏夫人说:“老太师,你不用怕。

    我二子朝中把官做,一文一武有名声。

    你朝中还有三十六个干儿子,一朝倒有半朝人。

    就是王乾有冤屈,金銮殿上也没处伸。

    如若他告你杀儿媳,你叫他当面拿凭证。

    你胆大心宽上皇城,稳操胜券转家门。”

    太师由夫人陪送到府门外,夫人回转不提。再说太师身坐一顶轿,随同校尉走了。到京都外罗城,四个校尉对轿子前面一站,口中就喊:“金家安童住轿!”太师说:“你们不要吼,我这里有二百两银子送给你们吃老酒。”差官接过银子,私下说了:“他平常死捞别人的钱,我们今朝捞这几个钱是从油锅里捡出来的————烫手呢。”他们依还押轿动身。穿街过巷来到里罗城。又叫金家安童住轿。金丞相说:“众位年兄,刚才吃过酒,怎又捉住我吼?我哪有许多银子?”钦差说:“太师,你睡到五更天摸摸心,开口银子,闭口银子,我们究竟得你多少银子?现在不是向你要银子,是要和你分个界限。我们和你犹如合种二亩六分田,在宾州地内,是你的一亩三分地方,我们客客气气让你坐八人大轿;现在到了皇城,是在我们的一亩三分地内,要公事公办,请你替我们把面子顾起来。”说着,随手拿紫金链子对轿门前一摆。校尉官可是要锁老太师?不是的。金丞相是四大金刚的帽子,城隍老爷的胡子————碰总碰不得。他们只是用紫金链子做个锁人的样子,对轿子四周一箍,中间绕个扣,拦门一把锁。张千说:“恭喜老太师万福,这叫鹦哥衔索。”

    丞相坐在轿子内,恨不得气死又还魂。

    只为儿媳人两个,鹦哥衔索入朝门。

    来到午朝门口,陈龙、赵虎看住轿,张千、李万上殿见驾交差。

    万岁听见金宝到,撞钟击鼓召众臣。

    天子出赦文一道,释文一纸,赦文到刑部赦出王乾上金殿;释文到午朝门外释放金宝入朝。王乾走进午朝内,看见金宝坐在朝房,脸上青胖,像个五殿阎王。王乾上前双膝一跪,叫声:“老太师!

    我们亲翁对亲翁,不是冤家对头星。

    今朝皇上审御状,你要让我二三分。”

    金太师一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用脚一梗,王乾对旁边一滚。太师大骂:“哪个是你亲翁?

    既看亲翁情和面,何必告我见当今。

    金殿上面来对审,决不饶恕半毫分。”

    这叫钉头与秤勾,钝斧头遇到硬木头,死黄泥遇到秃犁头,破畚箕遇到坏扫帚————

    黄鼠狼遇上呲嘴狗,前世里冤家与对头。

    张天官一见,“门生哎,你何苦啊!真是烂障好扶,烂汉难帮,你与他已经做成冤家结成仇,还在长他的威风,捧住他下巴撼?不要怕,到殿上你是原告,跪他的上首。”众朝臣站在两边,王乾跪在金宝的上首。金太师一见,干脆立而不跪。万岁问:“王乾,你有多大的官职,竟敢跪在太师的上首?”六部大臣一齐启奏:“我主万岁,今朝执审御状,不分官职大小,只论原告被告,理应原告在上,被告在下。”万岁一听,不好再赘。

    东边跪的王太守,西边跪的金大人。

    天子拉不下情面,有心袒护金宝。他不先问原告而问被告。叫声:“金爱卿,你家亲翁告你私杀儿媳,可是事实?说与孤家听听。”金宝爬上一步:“我主万岁哎,

    麦芒挑刺肉也疼,哪肯钢刀割自身?

    虎毒尚且不害子,我哪肯将儿媳丧残生。”

    天子朝东边一看:“王乾,你亲翁说的不错,谁肯杀亲生儿媳,你有何说?”王乾一听,对那一定。

    王乾跪在金殿上,默默无言不作声。

    金宝趁热打铁,又奏道:“万岁,王乾告我私杀儿媳,是刀剑为凭还是血迹为证,有何见证?诬陷好人是有罪的。”天子对王乾说:“你亲翁说得有理,你告他私杀儿媳,如拿不出凭证,该当何罪?”王乾一吓,更加想不到话说。

    王乾吓得两腿抖,就像鱼胶粘嘴唇。

    金宝见势又紧追一步:“万岁,王乾诬告是实,请万岁作主。”天子大怒,拍动“镇山河”:“大胆王乾,你还有何说?”张天官在旁发躁,急得心肺直跳————

    不好了,十成情理他说不出,谎告御状罪难逃。

    于是张天官咳嗽一声,衣袖一动,袖管里露出一点梅红纸。王乾一见,顿开心窍。随即跪上一步:“启奏我主万岁,我告亲翁私杀儿媳————

    没有别的中和证,有他亲笔告示可为凭。”

    万岁说:“告示何在?”王乾说:“万岁呀,告示附在状子后面。”但万岁还是袒护金宝。便问:“金爱卿,这告示可是你写的?”金宝只要说声不是,万岁也就不追究了。但金宝晓得,八张告示中有一张是他亲笔写的,其它七张是他的能作安童誊的。他又不知哪张告示被王乾揭下附在状子后面,如果他的亲笔一张在万岁之手,又怕万岁识得他的笔迹,弄不好要犯欺君之罪,遭满门抄斩。

    金宝他左也难来右也难,好像鱼骨卡在上腭间。

    天子一看,心里想,我也护不住了。但还想提醒金宝:“你亲翁揭的告示,倒底可是你写的?你应该说一声呀!”金宝说————

    万岁呀,说我打来未动手,说我杀来未动刀。

    我实在不曾杀儿媳,儿媳逃走是真情。

    万岁问:“怎样逃走的?你从实讲来!”“万岁,三年前儿子金福逃走,三年后————今年,媳妇不见。”万岁对王乾说:“金家并没有私杀儿媳,而是三年前逃走一子,三年后逃走一媳。你还有何说?”王乾叫声:“万岁,金丞相的口供与他写的告示不符。这张告示上说:‘黑夜盗库金银,买嘱安童,带妻逃走。’依他说,是一次逃走的,依我说是一次挨杀的。格么,是逃是杀,他在要还人,死要还尸,埋入土中,要还坟墓。伏乞万岁明鉴!”

    万岁想想这话有道理。随即对金宝喝道:“金宝,金宝,你胆倒不小!

    你口供与告示不相同,是逃是杀说不清。

    自己儿媳总管不好,枉吃俸禄到如今。”

    天子大怒,立即吩咐左右殿官,将金宝摘去纱帽,剥下蟒袍。

    官职削得干干净,永世不要他入朝门。

    天子又问金宝:“你犯下杀子害媳嫌疑罪,是愿责还是愿罚?”“万岁,愿责如何,愿罚怎讲?”“愿责,四十皇封御板;愿罚,一千两银子。”金宝叫声:“万岁呀!

    罪臣年老责不起,愿罚千两雪花银。”

    万岁问:“何时交银?”“万岁,我不晓得御状输绝了气,随身未带千两银。我想同亲翁相商,等我回宾州,将一千两银子送上王府。”万岁说:“你有这样好说话?等你回到宾州,赖账不把,王乾还是要来告你!

    你不交千两雪花银,押入天牢做罪人。”

    张天官想:“让他天牢坐罪,我对不起他两个儿子。我不如做人情吧。”随即启奏万岁:“万岁,金丞相确实不曾随身携带金银,准备挨罚。依微臣之见,他的长子在朝为大夫,次子边关做总兵,在他两个儿子名下各扣五百两俸银,让他赎罪回转吧。”天子问金宝:“依天官之奏如何?”金宝当然求之不得,随即谢主隆恩,下殿去了。

    王乾想想御状虽赢,又不曾要到人啊。叫声:“万岁呀!

    我不要千两雪花银,只要婿女两个人。

    婿女叫他声声应,金银喊它不作声。”

    万岁说:“王乾,你不要再追究了。你告他私杀儿媳,他说是逃走的;你们在明处,孤家在暗处。不管是杀是逃,现已将他削职回乡,罚他千两银子,也就够了。

    孤家就将他一刀分两断,也还不出你婿女两个人。”

    天子站起身,龙袖一拂转宫门。

    张天官说:“门生,御状审到这种地步,你也就算全胜全赢了。恐怕你婿女死得不明,把银子带回去,用五百两超度你小婿,五百两超度你小姐,越快越好。如果等金大夫从六闸京口回朝,在万岁面前奏准了本,那就糟了。”

    金殿上面再翻案,你就难得转家门。

    师生两个下殿去,文武也各自转回程。

    众位听到这里要说了:金宝恶处儿媳,押在马房遭难,应该责打他四十大板,让他尝尝受折磨的滋味。格么,大众要晓得,皇上责打朝廷大臣,不像官府衙门责打一般罪人,一二三四五,慢慢对下数,一刻工夫就打完。打御板可不容易呀,一板一板都有名堂的:打第一板叫龙摆尾,从东殿上爬进来;第二板叫虎翻身,再从西殿上爬过去。打一记讲经的还要发一个和声,大众要念几声“阿弥陀佛”,这样念下去,三茅祖师要见怪了:你们见我父亲挨打,还念“阿弥陀佛”,这不是笑话他吗?

    免打四十皇封板,念佛功劳似海深。

    大众又要问了:“御板免打,二人的官司可算结案啦?”众位,本来这场官司就很难结案。王乾告金宝杀子害媳拿不出真凭实据;金宝申辩说不曾谋子杀媳,他又还不出人来,所以————

    金殿上面审不清,敞案官司到如今。

    此话丢开不表。再提金丞相走到门口,正好遇到他长子金大夫从六闸京口回来,看见父亲垂头丧气,晓得王乾告了父亲的御状,就问:“父亲,御状审得怎样?”金宝喊声:“我儿哎!

    我今御状输绝了气,革掉官职又赔银。”

    金大夫说:“父亲,你太性急了,何不拖两期,等我回京与他对审。”金宝说:“不要提,一路上差官催得狠,到京就对审。”“啊,既然如此,你先到我朝房里休息几天,然后我送你回去。”“儿呀,我无意再登京里了。这遭,天天你来张,他来看。

    表面上跑来劝慰我,骨子里羞辱我老身。”

    父子来到朝房,金宝对金大夫说:“儿呀,这场官司幸亏张天官,若不是他与我知己,我就倒大霉了。

    不是天官保一本,我要到天牢里做罪人。”

    金大夫说:“父亲,你想错了。张天官与王乾是师生之情,说不定这内中是他出的主意,坏了我家的事体。

    他场面上帮你保一本,暗中他里外做好人。”

    金丞相说:“这也不管他了。我已年过半百,也好回家纳福,犯不着再在朝中操心劳碌。不过,儿呀,我不在京里,你凡事要小心啊!

    在朝做事须谨慎,我在宾州才放心。”

    不提太师回家转。再提王乾将一千两银子带到张天官朝房,叫声:“先生,这点银子我也不往家带,送给你先生补养补养吧!”天官说:“门生,你赶紧拿走,不要害我。等金大夫晓得,说我得你千两银子,包打他家官司,这还得了!

    千两银子莫看轻,牵动了多少人的心。

    赶快动身回家转,超度你婿女二亡灵。”

    王乾随即谢过先生,来到张都司饭店算清吃宿费用,吩咐安童备轿两顶,一轿抬银,一轿坐人。众位,一千两银子用十六两秤称了算,净重就是六十二斤半,非用轿子抬不可。次日天明,王乾辞别店主回转宾州。在路上王乾与安童讲了————

    我这次进京告御状,犹如王子去求仙。

    遇到天官张大人,一颗仙丹入心田。

    天牢里关押方七日,金殿上对审像过几千年。

    赢得御状回家转,就像升入九重天。

    不提王乾在路走,再提太师转家门。

    一路安安稳稳,太师来到宾州北门自己的府上。轿帘落平,钱氏夫人接到滴水檐前:“恭喜老爷,平安回转。”太师说:“夫人,总算平安回家,不曾坐天牢。倒霉的是————

    虽然免打四十板,罚掉千两雪花银。”

    钱氏夫人又问:“王乾可曾要到女儿女婿?”太师说:“他到哪里去要?”夫人说:“太师哎,这场官司还是我们赢的。”“怎算我们赢的?”“这叫拎到头么顺算,拎到尾巴倒算。革去官职么,我们已年过半百,正好在家纳福;罚千两银子,在我们家是雁身上拔根毛,照样飞,照样跑。他王乾失去女儿女婿,倒是永世绝了后代,我们不是赢了他几分?”

    太师听说这一声,悔恨当初欠思忖。

    我一不该保举王乾去上任,也不该不准三子诵经文。

    三十载官场如一梦,丢名失利毁自身。

    老太师,在高厅,扪心自问,

    叫一声,我夫人,细听分明。

    我三儿,年虽轻,心境磊落,

    他总说,做高官,没好收成。

    我们从此守清静,不如及早也修行。

    钱氏夫人说:“对的。我们也到三清寺抄部《三官经》,到观音寺抄部《观音经》。”

    二人在家也诵经,把一场烦恼丢干净。

    不提金宝夫妇修道。再提王乾在路上行走多日,到了宾州南门极乐村。陆氏夫人听说老爷回来,连忙接到门前:“老爷,御状可曾全胜全赢?”“多谢夫人,御状总算告赢了。”“可曾追到女儿女婿?”“追到了,你看哎,在后面轿子里。”陆氏夫人一看,轿子只有一顶,只当轿子里坐的女儿,就说:“我倒不是怪你,怎不把小婿接回来?”老爷说:“总接回来了。”陆氏说:“你怎打小气算盘,八百个钱雇一顶轿,两顶轿子不过一千六百个钱,你总舍不得化,还让他们一个坐轿子一个步行?”“夫人,你错了,他们小夫妻俩情愿一处坐,我怎好叫他们分开来。”

    陆氏一听笑颜开,难得婿女一齐来。

    随即来到轿子面前叫声:“小姐下轿 。”一次不作声,二次又叫:“慈贞,下轿!”仍无回音。三声小姐不答,四声小姐不应。陆氏说:“六载不曾接你回门,可是生我老娘的气啊?”陆氏扶住轿帘,安童抬到高厅,将轿帘一捞,安童将银子包袱重重地对台上一搁,陆氏夫人眼泪往下扑落索索。叫声:“老爷,

    你进京不为婿女把冤伸,为几个锞儿买路文。

    千两银子有何用,难买婿女后代根。”

    王乾说:“夫人,你且坐下来,让我细细说你听————我告金宝私杀儿媳,他说小夫妻俩黑夜私逃,我和金宝双方都没有凭证。万岁说不管是杀是逃,总怪金宝管教不好。

    削去他当朝宰相职,罚他千两雪花银。

    夫人哪,千两银子你莫看轻,还费了我先生许多心。

    不是先生照应我,哪有性命到如今。”

    当今天子说呱,五百两银子作小婿,五百两银子作慈贞。

    我得收头来且收头,理到足色让三分。

    陆氏说:“既然如此,叫安童用秤来称,五百两银子供在上首作小婿;五百两银子供在下首作慈贞。午时供饭,早晚供粥,让我天天来哭。”王乾想:这一千两银子倒成了祸害啦,等夫人看见就哭,哭坏了身体不要陪女儿女婿?我看不如请和尚、道士来把这一千两银子敲掉吧!王乾随手叫来安童:“替我到三清寺里请道士,报恩寺里请僧人。

    做它七七四十九天斋,把婿女灵魂召回来。”

    安童来到三清寺请道士,道士经担一挑,一请就到。又到报恩寺里请和尚。安童见正门关闭,就从廊门进去,只见老和尚敞开胸,捉“半风”,撂口中,一嚼“乒崩又乒崩”。叫声:“师父,你往常出门一天收铜钱八十,今朝怎在家捉虱?”老和尚一吓,手一松飞掉一只白虱。赶紧起身说:“安童哥哥,请进去坐坐,你做底高的?”“我是极乐村王老爷家安童。老爷叫我来请你……”“是唪经?”“不是。”“是礼斗?”“不是。”“是放焰口?”“也不是。”“今天是廿四,请我念灶经?”“更不是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总不会请我去耨棉花草吧?”安童说:“不,是请你去做道场。”“可是一天头忙丧道场?”“不止。”“三天?”“还要增加点。”“七天?”安童有点口吃:“不、不、不,是七、七、七,七七四十九天哩!”老和尚一听,喜之不尽。一把搀住安童手————

    老和尚笑嘻嘻,叫声安童小弟弟。

    王老爷请我做交易,先同老爷来商议。

    要预付铜钱三千二,好到东门典当里。

    赎回铛铛铙钹共法衣。

    再同老爷来相商,先付铜钱三千三。

    好到城里西水关,小押店里赎经担。

    安童一听,浑身松劲。心想:何苦,何苦!竟被我家梅香妹妹说应了。她说————

    报恩寺里霉和尚,头发不剃像罪犯。

    脸上不洗像黑炭,眼睛睁得像油盏。

    一天到晚关灶上,肚子吃得像炮仗。

    没得一副好经担,不要请他吃素饭。

    安童说罢,回头就走:“不请你了,经担总没得,倒要先付铜钱六千五,我家老爷不吃你这个苦。”老和尚没法,小和尚在旁边说:“往常没交易做么,四面八方去打听;今朝上门来请,你又回他做底高?如果把王老爷家交易接过来,铜钱银子好对寺里用箩抬哩!”“徒弟,你不要说得轻飘飘,总不好用铜勺铲刀出门敲;没得经担,怎好到王老爷家去拜忏?你有办法你去哎!”小和尚赶忙来到山门口,对外招招手:“安童哥哥慢点走,没得经担总有我。我家师父是个老好人,每次陪人家吃酒,总不让人家掏兜包口,钱用光了就用经担抵押。我跟他后头帮赎,赎回来收寺里不放心,寄存在我师叔家里哩。不要说一副,三副、四副我总有,只需一刻工夫,我们就到王老爷家来的。”

    安童一听笑盈盈,小小和尚真聪明。

    安童说:“小师傅,既是你有经担么,就请你当手。不过,我还得要看看你的经担里东西可齐全,挂绿可漂亮。”小和尚说:“不是吹,我们的经担要用车子推;不信,我们一同去看看。”小和尚前头走,安童后面跟,一刻工夫到了东岳庙门口。小和尚说:“安童哥哥,你在门外稍等片刻,我进去望望我的师叔可在家,经担是我亲手交给师叔的,非我来取不可。”小和尚叫安童山门外等候,自己来到禅堂拜见师叔。老和尚说:“徒侄免礼,一旁请坐。今日你来有何要事?”“师叔容禀,今有南门极乐村王老爷家要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场,我们人手不够,经担不全,故此来请师伯、师叔、师兄、师弟,还要配上一副好经担。”“好的,他家可有人来?叫他进来看看。”

    当家师傅开清单,香火人忙着搬经担。

    一点欢门共彩幡,二点挂帘穿牡丹。

    王老爷家要行香,带上八件大鹤氅。

    铛铛合子共绰板,大锣小锣装进担。

    笙箫唢呐样样带,胡琴笛子拿手上。

    整整齐齐动身走,赶到王府做道场。

    僧、道两班来到王府高厅,拜见王老爷。和尚说:“我们的经堂要设在东边,如来佛要坐上首。”道士说:“我们三清玉帝、太上老君是道家祖师,也要坐上首。”王老爷说:“我家房子多哩,不分上下首,每家各用一个厅堂。”

    前厅上面供佛像,后厅堂中设道坛。

    这遭,管香火的摆场子,小和尚忙着挂幕子,吹唢呐的装叫子,吹笛子的贴膜子,拉胡琴的紧弦子————

    敲起来,唱起来,如来佛轴子供起来。

    道士也忙,设立忏堂。铃具叮,灯烛辉煌。洗手漱口,走进忏堂。锣鼓喧天,婆螺汪汪。召唤亡魂,速回家乡。志心朝礼,口称“玉皇”。

    三清三境朝南供,太乙救苦大天尊。

    僧道两班设经坛,唪诵真经拜大忏。

    吹的吹来唱的唱,锣鼓家伙打闹场。

    一班道士一班僧,拜忏诵经文。

    “延生”添阳寿,“往生”度鬼魂。

    一班道士一班僧,念经又拜忏。

    拉的拉来唱的唱, 铺设下来吃夜饭。

    功课一歇,夜饭一吃,香火人打铺,客师安睡。睡到鸡叫三遍,大家起身,洗过手脸,道士敲家伙,和尚念弥陀。早课完毕,用过早点,客师上忏。老和尚一手拿一支羊毫笔,一手拿搭表黄纸,走上高厅,叫声:“王老爷,你家做‘延生’还是做‘往生’?将你庄名图甲报出来,年庚生辰开得来,我们要写疏出榜文哩。”王乾说:“我家要做‘延生延延生’,‘往生往往生’。”老和尚问:“可是廿四天‘延生’,廿五天‘往生’?”“不是的。”“三天‘延生’四天‘往生’?”“也不是的。”老和尚说:“老爷,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们功课疏文怎样写,升天榜文又怎样出?”王乾说:“师傅,我家要做‘故现’道场。”和尚说:“故呀现,我会写师傅们也不会念。”老爷说:“会写不会念,请你们来做底高!”王老爷来了火,老和尚立起身来就走。来到经堂对众师傅摇摇手:“你们不要吹,不要唱,收收经担回庙堂。

    我老僧活了六十春,不曾做过‘延延生’、‘往往生’。

    别人家佛事总好做,王家的素饭吃不成。”

    小和尚说:“师父你息怒哎。我们出门做交易么要客随主便,随他家烧粥煮面。王老爷不好惹呱,我们来倒来得,去是去不得。不要发无名火,不送了菩萨我们不得走。这样,你来拜忏,让我去一趟。”小和尚来到高厅,拜见王老爷说:“我家师父好贪杯,昨晚你家铺设酒不丑,他多喝了几口。他酒后失言,冒犯老爷,我来赔罪。”王老爷说:“小师傅你坐下来,我将根由说给你听。我家所生一女,名唤慈贞,许配给金丞相三子金福为妻。过门六载,我从广南任上回转,迎接婿女不见,我告了金宝私杀儿媳,他说是黑夜逃出家门,不曾杀害,故而生死不明。现在如果做‘延生’,婿女死了有何用?如果做‘往生’,婿女不曾死又有何用?所以要做个‘故现’道场。”小和尚一听:“老爷我明白了,做‘故现’道场先要做个‘故现’牌位,用半边红纸半边白纸拼起来,红纸上写现在的‘现’字,白纸上写亡故的‘故’字。”

    如果你家婿女健在,天宫里挂号添阳寿。

    假使婿女已亡故,地府里赎罪早超升。

    王老爷一听,喜之不尽:“真是有志不在年少,无志空长百岁。”

    你家师父六十三,及不到你这麻利小和尚。

    王老爷将合家人等的年庚生辰开好,对小和尚说:“这次道场你当手,你家师父在这吃现成酒。”小和尚走来对师父说:“怎样?年庚八字开来呱,好做‘故现’道场了。”老和尚说:“徒弟你来拜忏,他王老爷出难题目我做,让我来作首偈语趣趣他。”

    颠颠倒来倒倒颠,颠三倒四诵真言。

    黄叶不落落青叶,白发反来哭少年。

    小和尚说:“师父,你年纪这样大,出门就惹祸。王老爷是四品太守,识字呱,等他见了同陆氏太太讲,两人前也哭,后也哭,明天早上想不到吩咐梅香烧粥,和尚道士只好歇搁。”老和尚说:“徒弟,你不要‘假’,看你门上的对联怎样写?”“师父,我有这个肚子吃这个泻药。上联是‘真经一卷,上透天堂之路’;下联是‘法鼓三通,震开地狱之门’。”

    王老爷家做大斋,门对大字贴出来。

    念经、拜忏,数日如常。这天王老爷前来吩咐————

    僧道两班听清爽,明日午后要跑方。

    和尚会飞铙,道士把阵跑。一个左青龙,一个右白虎,一个跑朱雀,一个摆玄武。你跑天门阵,他跑八卦图。和尚会站梅花桩,道士跑个剪刀钳。

    僧道二班跑过方,吹吹打打又进忏堂。

    又过几天,王老爷又来对僧道说:“今日点烛敬天,明天午后‘行香’。”第二天,僧道两班各做五色旗幡,和尚披八件大袈裟,道士穿八卦鹤氅。两班十六人,吹箫咏笛,锣鼓喧天,到各庙里行香。

    宾州城里的庙宇总行到,依还又回转诵经文。

    又过几天,王老爷又来吩咐————

    僧道两班细听真,明天晚上要放灯。

    到了晚上,“香火”人拉栅搭台,小道士忙搬站牌。

    锣鼓一响惊天地,婆螺声声召鬼魂。

    僧道两班唱对台,各显本领。你敲纱帽头,他敲鱼卜嘴;你敲浪子踢毽,他敲狮子滚球。

    僧道今夜来“放灯”,吹打唱念到二三更。

    锣鼓敲得不绝声,惊动一位女佳人。

    这个女佳人是前村陈员外之女叫陈金定。那天夜上她端坐绣楼,锣鼓声听得入耳,就问梅香:“今夜哪里菩萨行香?锣鼓敲上半天?”“姑娘,你不晓得,你的心腹之人亡故啦,今夜为她做斋。”“你这大胆贱货,口出污言,我是闺门绣女,哪来心腹之人?

    你今若是还不出,五十皮鞭不容情。”

    梅香说:“小姐你息怒。你的心腹之人不是北门王慈贞?她嫁到金相府六载未回门,听说挨金相府害死了,王老爷在家为她做斋,超度她哩。”

    陈金定闻听这一声,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整整一夜睡不着,金鸡三唱就起身。

    金定小姐一早起身,来到高厅,拜见父母双亲————

    未曾开口先流泪,叫声双亲听原因。

    “女儿闻听梅香之言,极乐村上我干姐姐王慈贞亡故了,现在王府请僧道两班替她做斋,我念她当年对我传授绣艺————

    我要到她灵前去悼念,表表当年传艺恩。”

    陈员外说:“此言有理,你尽可去,但要速去速回。”随即吩咐安童上街备办三牲祭礼、银锭纸锞。小姐回转绣楼,梳洗打扮。此刻她就想了:我若穿红着绿,恩姐是个丧事;若是穿身素服,我又父母俱在,都是犯忌的。

    金定小姐真聪明,里穿白来外穿青。

    安童将祭礼备办停当,员外写好礼单,吩咐安童备轿,小姐来到高厅拜别双亲。

    小姐身坐一顶轿,啼啼哭哭往前行。

    陈金定小姐轿子一到,王老爷吩咐安童大开正门,问明来由,随手来到楼台对陆氏夫人说————

    陈金定小姐来吊丧,快快接她到高厅。

    王老爷没有想到会有人来吊他女儿的丧,一时手忙脚乱,无所适从,着急慌忙将羊绒皮袄反过来穿,羊绒帽子反过来戴————

    枯竹子上绑红纸,反做磕头礼拜人。

    陈金定小姐走出轿帘,一把搀住王乾,双膝跪下还礼。叫声:“伯父,小女经受不起。

    恩姐神位在何处,我要叩拜她亡灵。”

    陆氏一把搀住小姐:“多谢你父母情重,多谢你小姐义深。”二人携手同行,来到慈贞小姐灵前,安童将礼品摆好,请小姐下拜。小姐先是拜过陆氏伯母,然后再拜慈贞灵位。哭叫一声————

    恩姐呀,愚妹今朝来看你,你在冥府可知闻。

    有灵有感来受锞锭,地府里赎罪早超升。

    恩姐哎,你当年教我绣花么,

    山也高来水也弯,凤凰难飞九重山。

    棚子上面咚咚响,绣花容易配色难。

    恩姐哎,你叫我金元线配银元线,深桃红配浅桃红。

    月白配上鹅黄色,豆沙色配燕尾青。

    恩姐哎,你在世么,聪明过人,才智出众。

    宾州城里你盖世,天上仙女也欠三分。

    你教我一绣天上星拱月,二绣快马走高桥。

    三绣玉兔衔仙草,四绣喜鹊登梅步步高。

    五绣乌龙归大海,六绣花船浪里飘。

    七绣八仙来过海,八绣王母赴蟠桃。

    恩姐哎,你教我三针挑个梅花瓣,四针挑个桂花心。

    六针挑个蚂蚁脚,九针挑个歇鹤亭。

    你把凤穿牡丹教会我,又教鲤鱼跳龙门。

    鸳鸯戏荷水中乐,万字栏杆靠池边。

    恩姐哎,你教我绣个螳螂到山东去招亲,壁虎子领头做媒人。

    暴眼睛蜘蛛墙角上走,稳笃金刚捉苍蝇。

    恩姐哎,你把百样花名总教会我,你怎就早早赴黄泉?

    阴曹地府里等等我,奈河桥上好一同行。

    陈金定小姐越哭越伤心。再叫一声:“恩姐哎!”

    叫声恩姐叫声天,望你阴灵接纸钱!

    王老爷听见这一声,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父养女儿吃尽亏,嫁到夫家不曾回。

    指望曾子养曾,谁知颜路哭颜回。

    王乾伤心不过,叹道:“悲哉,天丧于我!”陆氏夫人想想不得过,倒也哭了起来了————

    娘养女儿苦难当,好似雪上又加霜。

    只说养女防身老,谁知倒过来哭儿郎。

    我十月怀胎空带你,三年哺乳枉费心。

    梅香在旁听听倒也哭起来了————

    小姐哎,往常你叫陈小姐学绣花,我们端汤又送茶。

    多多少少你不计较,冷冷热热也不骂。

    今朝怎满碗端来满碗去,酒菜不动半毫分。

    众位,这犹如————

    桃之夭夭花正开,其叶蓁蓁长上来。

    之子于归当堂坐,宜其家人哭哀哀。

    陈金定说:“伯母,你不要过份悲伤,就是哭杀了,我的恩姐也不得活转过来唷,侄女今朝来么,一是怀念恩姐,二是劝劝伯父伯母,望你们二老保重身体。天光也短,我也要早些回转了。”陆氏夫人说:“小姐,我有心要留你住几天末,你家父母又不放心。

    我家心肝又不在,独少随身作伴人。”

    王老爷说:“外面辰光不早,陈小姐肚里不饱,你陪她到内房用饭吧。”陈小姐刚起身用饭,老和尚在旁边又闹起来了:“我们肚里不饱,烟囱管要倒。”立即叫香火人搬素盘供菩萨,盛斋饭供牌位。王老爷烧香点烛,小和尚敲家伙,老和尚拿铃具:“我来念饭。”老和尚走到王氏三代牌位面前气喘嘘嘘地念:请哎、请哎,咳、咳请哎,嘿、嘿……王老爷在那化纸钱对老和尚望好了的,见他吼气勃勃,牙齿不关风,念饭不成功,念不像念,唱不像唱,调子唱不上,就说:“老师父你年纪大气力衰,还让小师父来念斋。”小和尚赶紧从老和尚手里接过铃具:

    “我做道场我当家,念斋要唱《浪淘沙》。”

    生下离娘胎,铁树花开,哺乳在娘怀。不是龙天来供养,怎做人来。老来白发催,渐渐衰萎。腰驼背曲步难行,耳聋听不见人言语,眼怕风吹。病倒呀在罗帐,倒呀在罗帐,浑身疼痛骨酸凄。晓夜不语连声叫,妙药难医。死去见阎王,苦痛难当,两眼珠泪落胸膛。哀告阎王慈悲主,早判生方。苦了不顾妻,儿女难依,头南脚北手东西。万两黄金带不走,尸拌土泥。一阵好清风,吹得江中,浪里逞英雄。如果天空收拾去,影迹无踪。生铁炼成金,水底捞针,竹篮打水一场空。纸造舟船难过海,虚度光阴。唐僧去取经,流沙河深,十万八千程。取得真经归东土,度尽亡魂。召请来召请,召请亡魂,台前午斋化白钱。当斋有灵来受领,早托升天。召请召请三召请,惊动元阳小真人!

    元阳真人在八景宫中坐立不宁,耳烦心躁。忙将慧眼戴起来对凡间一望,对师父说:“师父呀,我家岳父母当我同王氏魂归地府,不在人世,正请僧道两班在家做斋,超度我们哩!”三官大帝说:贤徒,你何不乘此时机下凡,劝他们也吃素修道呢?

    劝你岳父岳母齐修道,同做龙华会上人。

    元阳真人辞别师父,驾起祥云,先到北海浮山。王氏接见说:“三少爷,你说永世不到浮山来的呢?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王氏哎,无事不到三宝地,是来张张你可曾回宾州老家,豆腐、面筋、香干、百页吃得可惬意,铜钱银子拿得可烫心?”王氏说:“此话从何说起?”元阳将慧眼对王氏头上一套,她对凡间一照,看见父母在家像发呆,长声嚎嚎哭哀哀。王氏问:“这怎生是好呢?”元阳说:“这又何难。我带一部《三官经》,送给你的老父亲;你把《观音经》交给我,送把我的老丈母。”

    待我下界去化解,规劝他们齐修行。

    王氏将《观音经》交与元阳真人————

    飘飘荡荡归下界,极乐村去显神灵。

    卷六 总兵失阵

    到桥头,下钓钩。三结子,早回头。

    元阳真人到桥头,身作渔翁下钓钩。

    不钓鲤鱼三结子,单钓鲟鲸早回头。

    却说王乾在京都皇城告赢御状,得到一千两银子打转,在家为婿、女设醮做斋,惊动元阳真人来到北海浮山,会见其妻王氏慈贞。王氏将《观音经》交给元阳真人,元阳又带《三官经》一部下凡,指点岳父、岳母修道去了。

    元阳真人站起身,半夜子时下凡尘。

    来到极乐村,元阳按落云头,对王府屋上一站,口中就喊:“岳父岳母醒来!岳父岳母醒来!”王乾说:“陆氏夫人,外面有人喊岳父岳母,不晓得可是婿女回来喊你和我?现在还不知他们是鬼还是人,我们不要随便答应他们。”过一刻,元阳又喊:“岳父岳母醒来!岳父岳母醒来!”陆氏说:“小婿,你可是只有来的盘川,没得去的路费?你不要半夜三更吓人,等到天亮以后,我来多化点银锭纸锞。

    多带银锭早动身,速速回转冥府门。”

    元阳又连喊几声,王老爷说:“陆氏,不像鬼喊。据说鬼的声音越喊越低,人的声音越喊越高。莫非是我小婿成仙了道打转?我们倒不如开门让他进来,看看究竟是底高一回事。”陆氏想想也对,就对外面说:“好的,我来开门,你进来吧!”这时元阳一想:“我是仙体道貌,不要让我岳父母吓坏了!”他立时就变,变作原来的读书公子模样————

    头上梳的榔头角,身上穿件青背心。

    若是有人不相信,三茅神轴上看分明。

    元阳一进门,王乾一把搀住他的左手,叫声:“贤婿,你如今在哪里安身的?还有我慈贞小姐呢?”“岳父大人哎,我现在已修成仙,上了天。小姐她也在北海浮山修道,也有半仙之份了,你们不必为她挂念在心。”“贤婿,我想你想得肝肠断,哭你哭到眼泪干,你从此不要走,就在这里陪我们吧!”元阳说:“岳父岳母,我万万不能在你家。你进京告我父亲私杀儿媳,他已经被削职回乡,等我父亲晓得在你家么,他不告你窝藏婿女,反诬他杀子害媳?你怎得了哩!”“小婿,你胆放宽心!

    天塌下来由我顶,王法下来我担罪名。

    只要你贤婿在王府,我披肝裂胆也甘心!”

    元阳说:“岳父,你丢手。”王乾将手一松,元阳一阵仙风,站到半虚空。叫声:“岳父,我送你一部《三官经》,慈贞送岳母一部《观音经》,都放在你家暖阁厅。你们将僧道打发走,安童,梅香也都遣散了吧!

    房屋改作三宝殿,装金塑佛来修行。”

    王乾同陆氏夫人睡到天明醒来,才知是南柯一梦。王乾问:“夫人,你今夜可曾看见小婿回来?”陆氏说:“看见了。他说是送经书来叫我们修道。”王老爷对暖阁厅上一望,两部真经黄纸黑字,新鲜堂堂,放在桌上。王乾说:“夫人哪!

    只说贤婿遭杀害,谁知他已成了仙。

    梦中之事恐有假,经书在面前总是真。

    不如就依小婿的话,一心吃素办修行。”

    这边,王老爷来到经堂先回僧人:“和尚师父,不要敲,不要念,你们收收经担回寺殿。”老和尚说:“我们是写错了,还是念错了?你家功课还未满,怎又回我们打转?”王乾说:“不错归不错,我家佛事已不要做。”“格么,你回我倒好回,对客师怎样打发?”王老爷说:“把工钱如数算给你们。”僧人师父一想:这样倒也合算的。你当我们从早到晚台子脚好拜啊?这边就吩咐众僧人收收经担,回转寺院。

    总算银钱不吃亏,一斋一衬转山门。

    一班道士见王老爷将和尚回走,就嗓门放放高,木鱼出劲敲。有个道士说:“王老爷家识货哩。和尚拼命念别字,明明是‘南无’,他念‘那摩’。不怪王老爷发火,他们走了,功课全部归我。”话犹未了,王老爷来到忏堂说了:“各位先生,你们也回转,工钱我王某如数照算。”这遭,一班道士也收收经担回山门。佛家、道家有个矩规,叫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他们拿了王老爷的钱,依还在寺院里又摆起忏堂,各自把经忏拜完。

    经也完来忏也完,神也喜来佛也欢。

    王老爷将和尚道士打发散伙。陆氏说:“老爷,说了修,就要修,万贯家财一齐丢。”

    安童梅香都解散,鸡鸭骡马齐放生。

    王老爷对安童说:“从今以后,我一不做官,二不放债,三不做生意买卖,一心修道了,你们也各自回去吧!”安童说:“老爷,我们不回去。在你家是饭来张口,活来动手,我们回去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遇到天阴落雨,安身的地方都没得。”“安童,你们不要愁,我不亏待你们的。

    你们在我家好几春,决不让你们走空身。

    每人铜钱三千三百三十文,银子三两三钱又三分。

    米麦三石三斗又三升,卖身契退了转家门。

    槽里所有驴和马,众位弟兄大家分。”

    这边,秤称银子手数钱,米麦黄豆用斗量,骡马畜牲对外牵,一齐摆到大门前,听从王老爷赏赐。一个安童想拈尖,尽拣好的东西捡,嘴里唠三叨四,心上得意洋洋:“这遭不用受人管了,没得‘三代’落在哪个手里,开口安童,闭口安童的。”王老爷一听:“啊依喂,虽说我人不中用,还不曾把‘三代’退给你哩,你倒逞凶啦!”旁边的安童说:“我原说的,你人还不曾走,倒摆起架子来吓人。”王老爷来到那个拈尖的安童面前:“安童,你们回去么,心地要善,‘六品’要良。

    遇事要说公道话,不可尖刁坏良心。”

    王老爷又把众安童喊过来————

    你们大家听我言,春天要勤辛苦力摇摇棉。

    夏天要起早带晚种好田,寒冬腊月要领着儿女早点眠。

    不要上街下乡赌铜钱,弄成个败家子沿门乞讨站街檐。

    种田要锄草,读书要赶考。

    开店要起早,养鸡莫养鸟。

    节俭又勤劳,日脚自会步步高。

    安童呀,我句句说的肺腑话,切莫当作耳边风。

    安童遣散以后,陆氏又对梅香说:“从此我们修道,不要你们侍奉我,你们也替我回去。”“太太,我们不回去。安童哥哥是男子汉,他们上有肩膀,下有脚板,我们是妇道之人,鞋尖足小,路总跑不动多少。

    手不能提来肩不能挑,回家只好拉拉老棉条。”

    陆氏说:“梅香,你们不要发诈杠,我也不轻欺你们。

    你们在我家好几春,也不让你们走空身。

    正因你们是女流辈,要比安童拿双份。

    铜钱六千六百六十文,银子六两六钱又六分。

    米麦六石六斗又六升,卖身纸退了转家门。

    还有多少鸡和鸭,梅香姐妹大家分。”

    这边,一众梅香忙捉鸡,鸡子吆得篷篷飞,总要想捉新母鸡。有个梅香手脚不慢,捉的鸡子还在窝里生蛋;有个梅香驼呀驼,捉住一对鹅;也有梅香鞋子一搭,捧住一只好籽鸭;一个拐子梅香跳呀跳,鸡鸭鹅儿一个总不曾捉得到。她就发火,赖在老爷家不走。陆氏夫人说了:“拐丫头,你不要发诈杠,张口畜牲也不是好养的。鸡三合,鸭半升,鹅儿一顿要吃二三升,你收到点五谷也不够喂鸡哩!你么,慢人有慢人福,烂泥菩萨住瓦屋。你家老爷上了几趟沙,收到几担板白花,用部车子送到你的家。

    摇摇翻翻做本钱,锭子头上出细纱。”

    拐子梅香说:“主母太太,我晓得了,棉花堆在你家地板上,受不到潮气,我家里没地板,堆在地上怕霉烂,我好将麻包口翻了朝上的。”“你这个二百五,不是这样翻的。你回去要把棉花绞成棉皮。你在我家看不到,到了乡下就看到的。一部绞车两只脚,两个耳朵两边插,手一摇,脚一踏,绞起棉皮白刷刷。再用弹花弓把它弹松开来就好了。”

    弹花弓来三尺高,腰里插根枯竹梢。

    枣木榔头拿在手,敲一记来雪花飘。

    “棉弹成功,再用棉条芯,棉条板,搓起棉条七寸长,拿到棉车上去纺。”

    棉车生来十根楞,一根弦线串中心。

    摇两转来压一槿,锭子头上出黄金。

    拐子梅香说:“主母太太,你给我一张切饼刀和一个小畚箕。”“做底高?”“锭子头上黄金多哩,我用刀出劲刮。”“二百五哎,你到锭子头上刮煞得也刮不到黄金,你要翻哩。”

    朝也翻来夜也翻,赚到铜钱三千三。

    买它一匹好“宝兰”,请个裁缝做衣衫。

    赶庙会,上戏场,省得跳东跳西借衣裳。

    “格么,人是衣装,佛是金装,穿身新衣裳,人品也变得体面多哩。你也这么大了,身上穿戴也好葺理葺理。

    外面加个盘底肩,四周钉点桂子边。

    到龙华会上烧炷香,谁不称赞你这伶俐的大娘娘。”

    安童梅香总打发走了以后,陆氏夫人对王乾讲了:“老爷,我们作得孽呱。”“怎?”“男子无女不成家,女子无男乱如麻。他们单身独汉回去怎样过日子?”王老爷说:“这样,他们不曾跑多远哩,我来替他们匹配成夫妻。”王老爷对门口一站,口中就喊:“安童,梅香来呀?你们慢点走,我来替你们配成伙。”一个梅香一跑脚一踏,一双好小脚,满头青丝发,梳头不用菜油塌,体面得像个活菩萨。这时她正和管账先生打鬼杠子:“管账先生,如果配夫妻,我们二人在一起。”“好的哩。好配好,丑配丑,我们二人在一起再好也没有。”王老爷看出了她们的心,就想:如果好的配好的,他们回去要开典当;丑的配丑的,回去讨饭也寻不到路。就说:“安童站东边,梅香站西边,我站中间,闭着眼睛从两边对中间背,背到一双就配成一对,没得更改。”管账先生同体面梅香站在面对面,只等王老爷去背。王老爷的眼睛可闭?嘿,他半睁半闭。看准了,好的丑的牵搞牵搞,配得蛮好。

    背一个体面梅香赛观音,配一个驼里驼巴的瘌花精。

    那个体面梅香性子躁,对王老爷身边跳:“这个人我不要。他又没得蒂都蒂,我跟他上哪去?”这个瘌子又不是瓦檐 草脊瘌子,是光头雪朵瘌子。王老爷对他说:“你怎不好找个西瓜皮遮遮头的?”瘌子急得没法,去找西瓜皮。寻呀寻,找呀找,找到一只土布袜子对头上一套。啊唷,早先是雪朵瘌子,现在倒变成鸡冠瘌子了。

    雪朵瘌子虽难看,鸡冠瘌子要啄人。

    王乾说:“梅香,我在中间为媒证,更改没得半毫分。”

    你们到南山同栽鲜桃果,恩恩爱爱过光阴。

    王老爷接着又背————

    背一个梅香是“萝卜花”,配给管账的小当家。

    管账先生很气恼,把那梅香对那一撂:“老、老爷,我不要,就让我一个人过日子倒也爽快。弄这个‘萝卜花’,到夜又认不得家;相起人来像木匠弹线,跑起路来像船夫背纤,说起话来像演武场上射箭。老爷,我、我不要!”“安童,没得更改!”

    丈夫不可嫌妻丑,妻子不可嫌夫贫。

    就从王老爷把媒做,直到如今总配不平。

    王乾说:“安童、梅香,我们从今以后,就不再是主仆关系了。

    下次路上来相遇,婶母叔叔两相称。”

    王老爷说:“我既然替你们配成家,也给你们有个生财之道。我家说要修,就要修,万贯家财一齐丢。我还有九典当,八钱庄,十二个庄房,另外还有————

    水旱良田几千亩,安童弟兄大家分。

    各自当家过日子,各支烟囱各开门。”

    年轻的安童、梅香走了,还有两个年老家佣没处去。他们头发花白,拐杖一戳,似西天的太阳,等等险要落,他们说了:“主公主母,我们不回去!”

    主公主母来修道,我做烧香点烛人。

    王老爷说:“你们年纪大了,就不要回去吧。替我上街,把‘六匠’请家来。”众位,底高叫“六匠”?就是木匠、瓦匠、铁匠、彩画匠各种各样做手艺的。老安童就问了:“主公,请‘六匠’回来是砌房还是造屋?”“安童,房子不要砌了,是将房屋改造改造。我来开口,你叫他们动手。”

    大前门,小前门,重新油漆,

    正厅堂,改造成,九梁翻轩。

    两旁边,一长廊,改造十殿,

    棋盘板,格子窗,拆下重装。

    桁条上,要彩画,朱雀玄武,

    屋脊头,换一双,对口金龙。

    前门改成山门屋,后堂改作念佛厅。

    房屋改造好了,王乾说:“安童,还要塑佛装金。我开口,你叫他们动手。”

    塑如来,和释迦,殿前设供,

    塑东岳,和城隍,左右分陈。

    塑文殊,和普贤,二大圣像,

    塑善才,和龙女,朝拜观音。

    塑十殿,老阎君,掌管生死,

    塑夜叉,和小鬼,出票拿人。

    塑哼哈,二大将,一左一右,

    塑韦驮,朝北撑,看管山门。

    正厅上,塑三尊,三官大帝,

    后厅上,塑一座,泛海观音。

    王府改成了三宝殿,一心一意来修行。

    一一如一,把六匠的工钱算得冰清玉洁。王老爷一看,这个府门改殿,有点不大像样。又请工匠在照墙上刻起十六个大字:“皇图永固,帝道遐昌;佛日增辉,慈航普渡。”这边大殿上登起钟鼓木鱼,挂出长幡宝盖。

    朝念千声弥陀佛,晚拜南海活观音。

    再说元阳真人知道这件事,在八景宫中对三官大帝说:“师父,我算有功之人了。家中岳父岳母都被我劝回了心。”三官大帝说:“你倒算有功之人啦? 还早哩!你大哥在朝为谏议大夫,左右君王,要人生就生,要人死就死;你二哥是边关总兵,刀剑又快,杀人如切菜。”

    你也要把他们劝回心,陪你一起办修行。

    元阳说:“师父,我再去劝两个哥哥好了。”

    先到京都劝大夫,再去边关劝总兵。

    为了劝说大兄长,大罗山上借妖精。

    元阳一阵仙风,来到大罗山中。叫声“野狐虫前来见我!”众位,何谓狐虫?就是多年狐狸精。野狐虫立时磕头:“呼小妖前来为的何由?”元阳问:“你可会变女子?”“真人,我变男子不会,变女子老内。”元阳说:“我要你变一个绝色美女,到皇宫里托梦给皇上。说他三十六宫,宫宫脱空;七十二妃,生不到太子登基,要纳七十三妃,才生太子登基。”“真人,我不去。京都有外罗城里罗城,千军万马守皇城。

    况且张天师神通大,小妖不敢进皇城。”

    元阳说:“这你放心,我可以把你藏在袖管里带进去。”“好的,我一定依你。”

    元阳真人站起身,带了野狐进皇城。

    元阳一阵仙风来到午朝门口,将云头一收,把妖精对午朝门里一丢。妖精使阵风,钻进皇宫,一变二变,变作彩女模样。对万岁龙床边一站,口中就喊:“高祖皇醒来!”天子睁眼一看,见是一位绝色美女,心中好不喜欢。只听她说:“万岁你三十六宫,宫宫脱空;七十二妃,还没得太子登基。”

    万岁呀,纳得七十又三妃,才生到太子坐龙廷。

    万岁一想:果真不错,我到现在还未生到太子。就说:“格么,你就不要走,蹲在宫中陪我。”“万岁,千万不能!明君不做暗事。你明日早朝坐殿和众朝臣商议,问他们可容你纳七十三妃?纳得,我就来;纳不得,我就不来。”万岁问:“朝中可有哪个认得你?”“万岁,金大夫是茅国的根基,我是茅国之女,与他同宗合祖,你问他,他总会知道的。好的,我去了。”

    妖精去又一阵风,惊醒天子梦一场。

    次日一早,天子坐殿,东华门撞钟,西华门击鼓。

    文听钟声朝皇驾,武听鼓响拜明君。

    众文武二十四拜,口呼:“我主万岁,不知召臣上殿有何要事?”高祖皇将梦见美女入宫之事,向众朝臣说了一遍,就问:“众爱卿,你们看,是纳得还是纳不得?”众朝臣心里总觉纳不得,但不敢开口进言。只有金大夫对皇上忠心耿耿,跟手奏本————

    万岁呀,梦里的美女好姿容,醒来原是一场空。

    这如同灯草撞铜钟,皂纸上面画乌龙。

    灯草撞钟钟不响,皂纸上画龙影无踪。

    “万岁呀,你如不信,我将古人比你听。

    纣王为了妲己女,万里江山一旦丢。”

    天子一听,龙心大怒:“你这大胆逆臣,孤王纳七十三妃,原想生个太子登基。你别的不比,竟将我比作商纣,我害过满朝多少忠良的?嘿!我知道你肚子里装的底高货色的。”

    以为你金家权势大,起了谋王篡位心。

    万岁随即传令:把金乾推出午朝门外,放炮三响,摘下官袍,扯下纱帽。

    把他官职削得干干净,东天牢里去做罪人。

    他诽皇妒帝非小可,六十天杀罪不容情。

    大夫出午门,啼哭泪纷纷。

    披枷又带锁,送进天牢门。

    天子又下令把金大夫的朝房一封。安童一路啼哭,来到东天牢里会见金大老爷说:“现在朝房挨封锁,我们都挨赶走了。”金大夫说:“我坐罪也连累了你们。去替我请礼房官写封书信送回家吧!”安童就到朝房拜见礼房官说:“我家大老爷说的,请你帮他写封书信让我送回家。”礼房官说:“他老早说我们是‘瘟司’,他是财神,现在也来求我们这瘟司菩萨了?没工夫!这几天旧官入牢,新官上任,人总忙坏了,哪还有工夫替你写信?要写么,等一百天再来。”安童没法,依还又去告诉金大夫。金大夫想了:“我是六十天杀罪唷,等一百天写信回去有底高用?”就说:“安童,再替我跑一趟,向他借文房四宝来我自己写。”安童仍旧又跑到朝房见礼房官:“先生,我家老爷说向你借个文房四宝,他自己写信。”礼房官把眼睛朝安童翻翻,慢条斯理去找了一支秃头笔,到窗台上寻一段墨蒂头,又拿了巴掌大一块白纸,对安童手里一塞,说声:“去、去、去。”安童将笔墨送到天牢,金大夫将手上链子对上抹抹,哪晓得金大夫将笔握在手,两手只是抖,写不起来唷。就说:“安童,你替我写。”安童说:“老爷,你把难题目我做了。我家父母手里穷,沿小不曾开蒙。”

    我人倒像冲天棍,不曾读多少“上大人”。

    金大夫说:“安童,你不要客气,我晓得这几个字你能写的。”“老爷,我来试试,你说我写。”金大夫就说————

    告诉我爹娘和贤妻,为我切莫来悲怜。

    我犯诽皇妒帝罪,活期只有六十天。

    告诫后代休读书,宁可在家苦种田。

    安童:“老爷,为底高书总不好读呢?”金大夫说————

    我磨穿铁砚苦读书,天牢里哭瞎眼乌珠。

    人生识字忧患始,得糊涂来且糊涂。

    安童:“老爷,我替你再添一笔。

    三十六行总好做,不要在朝中伴君王。”

    安童收好书信,打入包袱,拜别金大夫,又招呼牢头禁子:“我家老爷在你们手下,要望你们多多照应才好。”“安童哥哥,请你放心就是了。”

    安童连忙站起身,背了书信转家门。

    众位,安童在金大夫身边的时候,与他讲讲说说倒不心焦;安童一走,金大夫坐在牢里夜长更深,越想心里越难过。更鼓打一次,他就叹息一次————

    一更鼓打“哗哗嘣”,天牢里面暗通通。

    扁螂又要咬,虱子又要攻。

    脚又不得散,手又不得松。

    身子一点不能动,只好尽他喂蚊虫。

    想起父亲在朝中,高官厚禄一时红。

    只因为了三弟弟,一跤跌到“水晶宫”。

    二更二点鼓声闻,天牢里面闷沉沉。

    风又不得进,气又不得伸。

    肚子饿得咕咕叫,没得哪个问一声。

    想起我自身,朝中做大臣。

    昨日还提笔判生死,谁知今日入牢门。

    三更三点月正明,翻来覆去不安宁。

    眼又不得闭,耳又不能静。

    屋梁上的老鼠猫能大,跳上爬下要扒眼睛。

    想起二弟做总兵,昼夜里都操心。

    有朝一日失了阵,就怕也没好收成。

    转眼之间已四更,越思越想越伤心。

    伴君披肝胆,无事不忠诚。

    只要一点言不慎,肩披枷锁进牢门。

    三弟一番话,值得细思忖。

    他说做官没好处,不如吃素修前程。

    五更天,东方晓,耳听鸡鸣鸟雀叫。

    身在囹圄多苦恼,不如一只天边鸟。

    堂前父母不知情,楼上妻室不知晓。

    我的天啊我的佛,几时才能出天牢!

    不提金大夫叹五更,再讲安童转家门。

    安童肩背书信不分晓夜行走,回到宾州相府,拜见老太师说:“大老爷有书信回来了。”太师拆开一看,如遭晴天霹雳!

    太师将书信看完成,浑身躁得汗淋淋。

    熊氏听安童说大老爷有书信回来,就来到高厅,见过公公。太师叫声:“长媳,我家遭了横祸了!

    金乾犯了弥天罪,眼看性命活不成。”

    熊氏听见这一声,如同天雷击脑门。

    熊氏用手一指,叫声:“三叔三婶哎!

    只要你们有一个在金相府,这本脏账算不清。”

    熊氏跟手拿股香到佛前焚起来,跪下祷告————

    叫声三叔三婶呀,你们在则为人,死则有灵。

    有灵有感保住你大哥有条性命回家转,我夫妻情愿办修行。

    桂氏一看,暗中欢喜。心想:“往常大哥一回来你摆架子,说底高文官动动嘴,武官跑断腿;文官动动笔,武官忙了不得歇。我晓得文官做不长的。我家老爷做武官虽然苦一点,倒是吃苦人常在。”元阳在虚空听见,说:“二嫂你不要笑张笑李,晦气星马上临到你了。”元阳一阵仙风来到八景宫中,拜见师父说:“我家大哥犯了诽皇妒帝罪,挨打入天牢,他们夫妻俩像是回心转念,立意修道了。”三官说:“你家大哥是文官,容易劝化。你二哥是杀戮星临凡,我看你要想去劝他,是乡下人读祭文————难字在头。”“师父,我有办法。这叫文用文策,武用战略。我可用战书一封,送进中原,挑起我二哥领兵出阵与我交战,让我在战场上将他擒获,自然叫他就范。”元阳随手修好战书一封,仙风一吹,飘进皇城。正好被巡街御史捡起,送给天子观看。

    天子把战书看完成,拨起心头火一盆。

    跟手撞钟击鼓,召集文武。三百文官,二百武将,八大朝臣,九卿四相,一齐上殿参见万岁。天子说了:“众位爱卿,终南山无名大王有战书打进皇城,要孤家领兵与他交战。能胜,他愿意年年进贡,岁岁称臣;若败在他手下,他将杀进紫禁城,江山与他平半分。有哪位爱卿能领兵出征,剿灭高山无名大王?

    得胜班师回朝转,官上加官重封赠。”

    这遭,文官背背武官的手,瞅总不敢瞅。就怕多多言,先向前;多多嘴,要变鬼。

    三百文来二百武,总像泥塑木雕人。

    天子一看,无人回话,长叹一声:“可怜呀!

    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朝中没得忠勇将,总是些贪生怕死人。”

    众朝臣见天子发怒,一齐跪下来奏本:“万岁,金总兵武艺高强,要得平定叛乱,只有请他出征。

    他一人能抵千员将,单刀能退百万兵。

    我主要得江山稳,金总兵召进午朝门。”

    天子立即准本,随差皇命官肩背圣旨,急速上路。

    皇命官跨上银鬃马,连夜行走召总兵。

    金总兵见到圣旨,满心欢喜。他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剿贼灭寇,哪肯疑迟!

    急速跨上高头马,领了圣旨上皇城。

    金总兵上殿见驾。天子说:“爱卿,只因甘肃特道州终南山无名大王兴兵作乱,所以召你回朝领兵出征。你如能剿平叛乱,可以子赎父过。”总兵一听,喜之不尽,当即说:“万岁啊!

    随他叛贼多厉害,只要我到总太平。”

    万岁问了:“金爱卿,你要多少人马!”“万岁呀,将在谋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我只要三千精兵,数名勇将。”万岁一听,龙心大悦,随手传令————

    金坤爱卿听封赠,征西元帅你当身。

    赐你精兵与良将,择日祭旗就出征。

    金总兵帅印到手,赶紧策马来到校场。

    马点山东龙驹马,兵点河南御林军。

    老者不过三十岁,少者二九十八春。

    老兵弱将总不要,个个是擒龙捉虎人。

    会用刀,刀一把,会用枪,枪一根。

    件件武器寒光闪,杀气腾腾吓坏人。

    金总兵接下去又点起探信官、旗牌官、解粮官、 押阵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点起长刀手、短刀手、钢枪手、弓箭手……再点一龙旗、二凤旗、威虎旗、百脚旗、十面大堂旗……

    擂鼓三通咚咚咚,顿响三声狼烟炮,

    队队兵马出皇城。

    红旗如同烧山火,黑旗好似暴头云。

    乌鸦难从枪林过,蛇虫钻不过马蹄边。

    兵马来到白沙滩,离终南山还有一百余里,金总兵传令安营扎寨。三里一小营,四里一大营。

    营盘扎得如铁桶,水线不漏半毫分。

    总兵领兵出皇城,元阳真人早知闻。

    元阳真人晓得二哥领兵出阵,随即来到八景中拜见三官大帝:“师父,我二哥武艺高强,还有精兵勇将,我这仙体道骨怎敌得过他呢?”“徒弟,正是你仙体道骨,才能与他匹敌。”三官大帝说声“变”!元阳就变成丈八金刚模样。牙齿像板凿,脚膀像辘轴,眼睛像铜铃,一手举千斤。元阳说:“我没得兵啊。”三官说:“你在终南山不是有三千灵鸟?叫它变三千精兵,就好与你二哥交战了。”元阳真人一阵仙风来到终南高山,唤出三千灵鸟,说声“变”!这些灵鸟个个梳毛衣,拍翅膀。拍呀拍,梳呀梳,变得差不多————

    斑鸠身穿十样锦,喜鹊穿的黑背心。

    孔雀生来茄花色,野鸡身穿燕尾青。

    三千兵衣不同色,真似草寇杂牌军。

    一阵仙风来得快,云端里落下对阵兵。

    元阳真人离开终南山,领了三千兵马来到白沙滩。双方埋锅造饭,打发探马打探军情。金总兵得知无名大王的兵马来了,随手用战书一封,约定日期到沙滩交锋。这天,元阳披盔挂甲,来到沙场。金总兵用手一指:“你这大胆魔贼,竟敢窥视我汉室山河!”

    等我今朝捉住你,剥你皮来抽你筋。

    元阳也用手一指:“你这中原庸将, 竟有吞天大胆敢与我比手,还不下马归降!”

    等我今日来动手,叫你一个也活不成。

    二人说话“响”,脸嘴一变动刀枪。

    一回二合无胜败,三回四合没输赢。

    五回六合龙争宝,七回八合虎翻身。

    大战交锋数十合,胜败不分半毫分。

    一打金鸡独立,二打古树盘根。

    三打众星拱月,四打海水奔腾。

    打得山巅崩崩响,杀得天地暗昏昏。

    元阳真人想:二哥的武艺真不丑,我虽是个仙人总不能取胜于他。金总兵也想:这个草寇本领确是不小,怪不得敢向中原下战表!

    一个越战越有劲,一个越战越精神。

    杀得乌鸦停了翅,杀得百鸟不开声。

    大战一天一夜整,谁也不肯让三分。

    元阳就想了:仗打了一天一夜,二哥还不曾有滴水下肚,将他饿坏了怎对得起父母双亲呢?

    同胞兄弟看娘面,千朵桃花一树生。

    元阳故意用手一指:“金总兵,我你交战已一天一夜,腹中饥饿,各自回转用过点心,明日再战如何?”金总兵一听,正中其意。心想:我腹中原饿哩!于是各自鸣金收兵回营。元阳一阵仙风,来到总兵营中,对营帐上一站,听总兵吩咐小兵造饭,说吃饱了明日再去打仗。元阳想:哥哥你好无道理。我倒肉麻你,不让你饿坏了,你倒准备吃饱了好杀我哩!随即到当方土地那里借来一对睡魔虫。元阳手一松,睡魔虫对金总兵鼻孔里一攻,总兵顿时瞌睡蒙忪,头朝西,脚朝东,呼呼大睡。小兵见总兵睡觉,一个个也跑去睡了。元阳抓把沙灰对营盘里一撒,营盘处处着火。火越烧越旺,吓得小兵魂不附体,大叫:“总兵大人,火烧兵营!”总兵睡得糊里糊涂,没有听清:“不要吃烧饼,明天打了胜仗吃大肉。”小兵一听不对劲:“主将不问,就怕要失阵,我们倒不如挂冠逃走吧。”众位,底高叫挂冠逃走,就是把号衣号帽脱下来溜之大吉。

    兵将顿时乱纷纷,各奔东西去逃生。

    元阳见哥哥的兵马跑掉了,他也把鸟兵全部放掉。明日天亮,金总兵点兵出阵,一看,兵营里空无一人,心里一慌:“啊呀,我的兵马怎不见了,今朝怎好出阵迎战?倒不如闭营自守,料他总不敢到我营盘里来厮杀。元阳想:哥哥,你倒刁哩!随手就单枪匹马来到总兵营前,高叫一声:“金总兵,我你今朝不准带一兵一卒,杀它个高低如何?”金总兵一听,正中下怀。

    总兵跨上银鬃马,杀气腾腾出营门。

    骑马一阵风,两手不带鬃。

    手提生铜棍,总兵逞英雄。

    来到沙场就比手,个个杀得眼睛红。

    金总兵,朝上杀,雪花盖顶,

    元阳仙,对下杀,鳌鱼翻身。

    金总兵,朝山杀,山崩地裂,

    元阳仙,对海杀,海起灰尘。

    总兵越杀越有力,元阳武艺欠三分。

    元阳真人看看杀不过总兵,口中轻轻叫喊————

    师父哎,徒弟在沙场吃败仗,你在灵山可知情?

    假使我哥哥得了胜,要想他修行万不能。

    他仰面朝天叹口气,惊动观音大士身。

    观音晓得元阳杀不过他二哥————

    跟手念起真言咒,捆仙索一根下凡尘。

    大悲观音从天上“嗦嗦落落”撒下一根捆仙索,把总兵捆得紧腾腾。

    元阳用刀柄一梗,金总兵从马上对下一滚。元阳对他身上一跪,刀对他颈项上一搁,喝声:“看刀!”金总兵吓得连忙求饶————

    将军哎,猎户也不打笼中鸟,好汉不杀败阵兵。

    你今饶我一条命,一重恩报九重恩。

    元阳说:要我饶你容易的,不过么————

    把卖国文书写给我,方可饶你命残生。

    金总兵虽不是卖国之徒,但他心里已经糊里糊涂,身不由己,也就答应写卖国文书。元阳真人取出文房四宝来————

    总兵笔在手,书写卖国文。

    上到青云顶,下到黄土根。

    卖尽中原十三省,又卖万岁紫禁城。

    卖国文书写好了,元阳说:“我不用手接,你对后面撂。”金总兵把文书对后面一撂,正巧被皇城派来的探信官接到,他就速速回转向万岁一报。元阳真人一阵仙风来到虚空,将捆仙索一收,把金总兵对沙场上一丢。金总兵站起来看看,四周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他很觉奇怪————

    人马兵器全丢失,满腹狐疑进皇城。

    金总兵来到金殿拜见天子:“微臣请罪!”天子一见,龙心大怒:“你这大胆逆臣!兵马丢失干干尽,卖国卖到紫禁城,贪生怕死留狗命,有何面目见孤君!”立即吩咐左右殿官,将金坤推出午朝门外————

    把他官职都削尽,西天牢里做罪人。

    只等六十天期满,开刀问斩不容情。

    安童听说金总兵犯了卖国罪,就到西天牢里来张看。总兵说:“安童,我犯了卖国贪生罪,难有性命转家门。你替我送封书信回去,好让我父母妻子晓得。”“二老爷,书信怎样写呢?”“安童,我说你写。

    拜上我父和我娘,再拜桂氏我妻房。

    只因兵败强敌手,逼我辱国又丧邦。

    圣上定我卖国罪,难有性命回家乡。”

    安童写好书信,打好包袱立即动身。临走时又对牢头伯伯打了招呼:“请大伯照应我家二老爷。”

    安童赶上阳关路,凶信二次送进门。

    安童送书信回家,不必细表。再提元阳真人来到八景宫中拜见师父:“我大哥犯了诽皇妒帝罪,关在东天牢里遭难;二哥犯了卖国贪生罪,押在西天牢里受苦。只等六十天期满,就要挨杀!”三官说:“你可有办法去救他们出牢?”“师父,我有办法。”元阳真人一阵仙风,来到万岁宫中。一变二变,变作东海龙王模样。对天子龙床前一站,口中就喊:“高祖皇醒来。”天子在睡梦中只见是东海龙王。就说:“啊呀,龙王老爷,你到我宫中有何贵干?”“吾非为别,只因你东天牢里关了金大夫,说他诽皇妒帝,有谋王篡位之心;西天牢里押了金总兵,他写下降书,有卖国贪生之罪。我问你,你梦见妃女,现在妃女何在?说金总兵卖国,你江山可曾少了一角?这两件事情,全属子虚乌有,所以我来替他们伸冤,望你即速将他们赦出!如若不然————

    大水淹到你金銮殿,看你怎样坐龙廷?

    天子记住南柯梦,早朝坐殿论吉凶。一班文武大臣说:“万岁,就赦了他们吧!”万岁说:“君无戏言,不能赦罪。”众大臣叩头,跪下来帮求:“梦中之言虽然不可全听,但也不可不听。金大夫下狱是陛下信了梦中之言;金总兵坐牢,是信了终南山大王一纸无名战书。终南山乃佛门之境,素无强寇占山之说。万岁呀!

    这两件事情出得奇,伏望陛下细思忖。”

    万岁一想,此话在理,随出赦文二道————

    东天牢里赦大夫,西天牢里赦总兵。

    赦文来到东天牢,金大夫说:“要赦,将我弟弟也赦出来,我一个人不出去。”赦文来到西天牢,金总兵说:“要赦,将我哥哥也赦出来,我一个人不出去。”传令官说:“不错,赦的就是你们弟兄俩。”

    大夫总兵全赦免,回转家中做良民。

    大夫从东天牢里放出来向西,总兵从西天牢里赦出来向东,两人对面一碰。大夫说:“人多不碍路,何人往我身上撞?”总兵说:“船多不碍港,何人同我碰肩膀?”总兵抬头一望:“啊呀,是哥哥。”大夫用手一指:“啊呀,是弟弟。”二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既是胞兄胞弟,又是难兄难弟。二人路过金殿,总兵说:“哥哥,我们既然蒙恩得赦,要到金殿去谢恩哩!”大夫说:“我们虽然得赦,总归是犯人,怎好上殿?再说,你金殿还不曾爬得够啊?

    往后是个白衣人,不必上殿去见昏君。”

    总兵说:“哥哥,我们回宾州老家么,身边没得盘费唷。”大夫说:“这不要紧。俗话说,船到浅处,人到急处。身边没钱,一路上我唱莲花落,你打卖拳,带跑带唱,譬如讨饭。”

    兄弟二人说得轻,元阳在云端里听分明。

    元阳想,我两个哥哥没有回家的路费,如果让他们沿路卖唱,以后他们修炼成神,人家要笑他们是叫化子菩萨,那将是贻笑千古。”随手用拨金关一道————

    将两个哥哥拨到云端里,飘飘荡荡往前行。

    一阵仙风,飘到宾州城下。总兵立起身来叫声:“哥哥,我们才间一个跟头,怎就跌到宾州?”“弟弟,你少说点,若是两个跟斗,不要跌到‘冻州’!”总兵说:“哥哥,你如不信,我们听听这里人说话可是宾州口音。”众位,各地方的人说话的口音不同,当然是听得出的。二人静心一听,这里人说话真是宾州口音。总兵说:“哥哥,我们日里不回去,夜里回去。日里回去,人家看见要笑呱,笑我们往常回家骑马坐轿,威风凛凛,今朝回来怎裸头素服,战战兢兢。”大夫说:“我们在城里玩它一天。我记得从前西门最闹热,听说现在东门、南门最繁华。”总兵说:“哥哥,你要晓得————

    三十年富贵轮流转,六十年河东转河西。”

    弟兄两个没得事,跑跑转转来到东灵寺。只见庙宇倒塌,香火冷落。大夫说:“老早这里闹热哩。前后房屋簇簇新,菩萨身上总装金,来来往往烧香客,昼夜不熄长明灯。如今怎倒霉到这种功程?”总兵说:“哥哥哎,

    神明也有兴和败,何况我你两个人。”

    兄弟二人,挨到黄昏,才敢进门。总兵用指头敲门。管门安童问:“你是何人?”“是你家大、二老爷回来了。”安童赶忙向里通报:“老太师,大二两个老爷回来了。”老太师一听,喜欢得老泪纵横,随手吩咐安童大开正门。弟兄二人来到高厅————

    双膝跪倒尘埃地,父亲连连叫几声。

    老太师问:“啊呀,我儿怎得回来的?”“父亲,我们是跑家来的。”“啊,逃家来的?”

    等到皇上捉逃犯,连累全家不太平。”

    金大夫说:“我们是皇上赦回来的。”太师叹了口气:“儿呀,我们真是漏屋偏遭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我被革职才几载,你们怎又弄到这光景?”

    大夫对父亲,仔细说原因。

    为儿把官做,耿直又忠心。

    只因皇上纳妃事,禀陈利害给他听。

    谁知忠言反逆耳,诬我起了篡国心。

    总兵对父亲,一一说分明。

    为儿守边关,忠心保朝廷。

    谁知高山出强贼,沙场上面来交兵。

    不幸为儿被打败,写下降书求活命。

    万岁知道龙心怒,弄成现在这光景。

    老太师说:“都不怪你们,只怪我一个人。”

    我一不该答应王门招嗣婿,二不该将王氏强行娶过门。

    三不该毒棒毒棍打儿媳,惹得王乾告状上京城。

    如今身败又名裂,亲生骨肉两离分。

    大夫叫声:“爹爹呀!

    三弟年纪虽然轻,说话做事很聪明。

    他说做官没好处,不如他吃素来修行。”

    老太师说:“我们现在是车到山前已无路,只好陪三儿修行了。”大夫和总兵说:“我们也愿遵父命,不知熊、桂二氏是何心?”熊、桂二氏正在旁边,一听就说:“我们早就许了三叔叔的愿了————

    只要二位老爷有幸回家转,我们情愿去修行。”

    大夫说:“我们说修就修,到三清寺抄部《三官经》,一面诵经,一面做好事。”可是没有想到:

    他们修道三载整,粮草没有半毫分。

    大众一听,不大相信。金相府万贯家财,堆金积玉,修几年倒没吃啦?众位要晓得,全家闭门只顾修,人家少他的粮钱不对家收;贫苦人家向他借,还照样对外发。父子三人没俸禄,三年下来还不穷光啦?

    烟囱成天不冒烟,锅子盖得紧腾腾。

    大夫说:“弟弟,家无营生做,吃尽斗量金,坐山山吃尽,坐海海吸枯。我们既然奉佛修道,何不出门化缘?”总兵说:“好的,我们一同去。”

    兄弟都做化缘人,跑遍宾州一座城。

    弟兄两个来到陈三庆员外家门口,对那一站,口中就喊:“龙奔沧海,道奔善门,斋僧布施,布施斋僧。斋斋我出家道人,功德无量,南无阿弥陀佛!”管门安童一听,用手一指:“大胆道人,五忙六月的时候,黄汗淌来黑汗流,看不见和尚、道士的脚趾头;才只钉耙上梁口,到上我家来化缘呢。依我性子搬起门杠宰了你们!”总兵说:“哥哥,可要霉煞得!宁可人求己,不要去求人。”弟兄两个气塌塌打转。在半路上遇到陈三庆员外。陈员外说:“啊呀,文武二位老爷,你们倒难得出门,做底高的?”众位,金大夫顶要面子。就说了:“哦,我们收账的。”总兵说:“哥哥,你还死要面子活受罪哩。要饭就说要饭,腾腾空怎说要账?”员外说:“啊呀,你家怎穷到这种样子?好吧,你们先回去,我即刻打发安童送粮送草来。”这遭,三三两两,谣谣言言,说金家落难了,有从前得过他家好处的,都纷纷对他家送粮送草。

    粮草送了三天整,家里堆得密层层。

    老太师一看:“不对呀,我们在家烧香念佛,让大家送现成的给我们吃,修到点功劳还不够抵罪孽!”随手写了斗大的“谢”字对府门上一贴————

    谢谢乡亲不要送,我今生今世还不清。

    原先送来点粮草能吃多少时啊?

    时间不曾过一载,粮草倒又用干净。

    熊氏说:“大老爷,屋望里响了。”大夫问:“底高叫屋望里响?”“断粮呢。”桂氏对总兵说:“二老爷,屁股头响了。”总兵问:“底高叫屁股头响?”“断顿(凳)呢。”弟兄两个说:“我们还是出去化缘。这次我们借修东灵寺为名,化缘既是为修东灵寺,也是为修我们的‘五脏庙’。”

    大夫叫总兵,听我说原因。

    来到东灵寺,你我罚愿心。

    弟兄两个来到东灵寺一看,庙宇倒塌得不成样子。

    东庙山墙对下壅,西庙山墙直隆通。

    柱棵脚子半腾空,菩萨坐吃西北风。

    屋面上头开天窗,椽子根根荡叮。

    行坛菩萨少袍帽,坐坛菩萨少金装。

    大夫、总兵走进山门,拜见当家师父说:“东灵寺倒塌到这种样子怎没人修的?”“二位老爷,从前只有你金相府能修,现在哪修得起唷?”大夫、总兵说:“我家现在没这批银本修末,我们倒有心化缘来修的。”当家师说:“有你们二位大人出面修末,何愁修不起来。”总兵说:“哥哥,我们倒问问菩萨看,倒底可修得起来?”大夫来到东灵菩萨面前,双膝一跪,不知怎样问菩萨的话。总兵说:“哥哥,这里有个签筒,求堂签诗问问。”大夫手捧签筒摇,口中忙祷告:“东灵神明有灵有感,我们有心化缘修寺,求你老人家付堂签诗。修得起来付上上签,修不起来付个下下签。”大夫捧住签筒摇三摇,筒里跳出一根签条来。总兵捡起来一看,是第二十八签。总兵说:“哥哥,拿签诗簿翻开看看是好是丑?”大夫翻开签簿一看,是上上签。签诗这样说的————

    八月中秋月正明,长空时刻起乌云。

    可喜狂风吹散去,一轮圆月伴繁星。

    总兵说:“哥哥,签诗的意思是好的,可能我们要遭到些磨折,最终还是修得好的。”当家师问:“你们化缘么,算是哪一教的?”“师父,你看我们算哪一教?”当家师说:“如果你们算释教,出门要念‘南无西方极乐世界大慈大悲阿弥陀佛’。”总兵说:“道教怎么念法?”“道教念‘志心朝礼三清三境太乙救苦天尊’。”总兵说:“这个调口我们不会哼。”当家师说:“这样,我教你们儒教夹道教,再和点释教,就叫三教并一家。口念‘三洲感应,护法韦驮天尊,斋僧布施,布施斋僧,斋斋我们出家道人,南无阿弥陀佛’。而且空身出去是化不到的,必定要肩背韦驮,口念弥陀。”总兵一听,浑身来劲,捧住韦驮两只脚,对夹肘里一夹,准备出门。小和尚说:“你偷我寺里的韦驮。”总兵说:“你家师父叫我背的。”老和尚说:“不是背这个泥塑韦驮,它的斤两重,你也背不动。 我庙里有纸韦驮哩。”总兵说:“活的不背,背死的有何用?”“不是死的是纸的,是用硬板纸画的韦驮像。”总兵对大夫说:“哥哥,我们走千家不如走一家,扯豇豆不如拾棉花,挑野菜不如挖萝卜。我们寻到哪家大富户,募化他独修东灵寺。”大夫说:“弟弟,哪家修得起啊?从前,只有我相府马马虎虎修得起,现在哪家能出这些银子?”总兵说:“让我爬到城头上去望,哪家富就上哪家去。”兄弟二人爬到城头上一望,只有皇亲刘驸马家最富,房屋层上层,树木紫腾腾,决定就到他家去。

    兄弟二人往前行,白虎厅上化皇亲。

    大夫说:“我们到刘驸马家去,数目不要开小,如果问我们要多少,开口最少要化一吊;如果他肯出一吊,我们要他出一挂。”众位,当初的一吊是几钱?是一千个钱。一挂是多少?是十吊。总兵说:“如果他答应一吊一挂末,我们就要说,‘老爷,我们两个人,每人要一吊一挂’。这样,钱就多了。”

    讲讲说说走得快,不觉来到驸马门。

    一到刘驸马家门口,弟兄两个用引磬木鱼一敲,对门里就喊:“三洲感应,护法韦陀天尊,斋僧布施,布施斋僧,斋斋出家道人,南无阿弥陀佛。”一阵顺风,这声音送到白虎厅上。刘驸马就问安童:“外面说底高三斗干面,腌菜塍塍,做点馄饨。可是这话?”“老爷,不是的。是两个道士在府门外面化缘。”“喔,是道士。安童,道士不能从正门进来,将耳廓门打开,叫他们从那里进。”安童把耳廓门一开:“道士先生,我家老爷叫你们进去!”大夫说:“可霉煞人。过去我们不管到哪家总从正门进去,驸马公架子倒不小,叫我们从廓门进去。”“哥哥,这叫人在矮檐下,谁敢不低头。就从廓门进去吧。”

    弟兄上前来施礼,拜见驸马老大人。

    驸马一见就问了:“二位先生家住哪里,姓甚名谁?”金大夫上前一步,叫声:“驸马老爷!

    若问我家家不远,不是无名少姓人。”

    “我们住本城北门金相府,父亲是当年文宰相,母亲是皇封正夫人。

    我们二人职不轻,一大夫来一总兵。”

    刘驸马一听,用手一指:“你这大胆逆贼,自己丢官革职,正事不做,反而沽名钓誉,想发我的钱财。我晓得你们今朝一吊跑不掉。”“老爷,一吊不够。”驸马说:“一吊不够再加一挂。”“老爷,我们弟兄两个,每人要一吊一挂哩。”刘驸马说:“是的,就照你说的办。安童,替我拿根麻绳来!”

    大夫吊个扳弓样,总兵吊成老鸦飞。

    刘驸马一双势利眼,将大夫总兵当犬欺。

    这叫人情薄如纸,金钱重如山。

    为人一倒运,认钱不认亲。

    大夫说:“弟弟,我们今朝是人落陷阱铁落炉,还不晓得挨吊到何时?”总兵说:“我的喉咙比你大,我来呼救————皇亲刘驸马家吊杀人啊!刘驸马吊杀人啊!”一阵顺风,送进公主娘娘香房。公主娘娘问梅香:“梅香,东边哪家吊杀人?”梅香说:“公主,不是东家吊杀人,是两个化缘道士挨驸马爷吊在屋梁上。”公主想,驸马公怎这样待人无理?

    打僧骂道多作孽,诽谤佛法罪不轻。

    公主说:“梅香,搀我下楼去看看。”公主娘娘跑去一看,两个道士连声口喊:“救命啊,驸马宫里吊杀人!”公主说:“安童,替我把两个道士放下来。”哪晓得两个狠心安童,用刀将麻绳一割,“叭嗒”一声,大夫和总兵从梁上朝下一脱,命总没得。公主倒是好心好意,叫声:“梅香,替我给点钱他们,请他们出去买顿饭吃。”弟兄两个一听,吓得没命。就说:“公主哎,不要请我们吃饭!

    我铛铛明杖总不要,只要留我命残生。”

    嘴里说话脚下走,快做逃灾躲难人。

    弟兄两个离开驸马宫已是鸟雀归窝的时候了。总兵说:“我们今夜不要回家。”

    东灵寺里过一宿,等到明朝再定章程。

    弟兄两个仍旧来到东灵寺,找到两个拜凳,就对上一困。大夫就与总兵讲了:“弟弟,看来化缘不是件容易事,必定要学前人做点苦戏。”总兵说:“哥哥,你就是性急,这里八字还不曾见一撇,怎又想到做土基?”“不,兄弟,不是做土基,是做苦戏。”“底高叫苦戏?”“兄弟,你不曾见过?从前化缘的和尚、道士,先是善募,口念弥陀;后是苦募,穿腮、割耳,甚至也有剁手募化的。”“格么,我们也就剁手募化吧?”“兄弟,看来只有这样了。不过,哪里有刀呢?”

    二人虽然说得轻,元阳却已听分清。

    元阳真人一想:我家两个哥哥是一片真心要剁手募化,若用凡间钢刀把手一剁,将来是接不起来的唷!他随手扯片柳叶,呵口仙气,变作柳叶钢刀一张,对东灵寺门口一撂,弟兄两个吓了一跳。大夫说:“兄弟你困里边来点,外面落刀了。”总兵说:“不是落刀,凡人不知仙人知,我们说要剁手没得刀,天上送刀来了。”大夫说:“你要剁哩,你先来呀。”总兵说:“是的,应该我先来。小时候穿衣末,我穿新的,你穿旧的;书房读书末,我用新书,你总用旧的。”大夫说:“兄弟,你不要说气话,我就先来。”大夫将刀拿在手,浑身只是抖————

    针尖挑刺肉还疼,何况钢刀割自身。

    大夫打算动手了。总兵就对哥哥说:“你不要着慌,我们二人,一个剁左手,一个剁右手。你留住握笔的手,将来好写缘簿。”金大夫是文人,拿张刀准备对下剁,想想又不敢。元阳真人一想,哥哥他自肉割不深,还是让我暗中帮忙。只见大夫手指一揿,“咔嚓”一声,一只手剁下来了。鲜血像筛酒,跟手抓把香灰对创口上一按,权作止血灵丹。

    也是当年留俗例,香灰止血到如今。

    金总兵问哥哥:“可有点疼呀?”大夫硬住头皮说:“还好哩,有点麻辣酥酥。”总兵是常常杀人的,手狠胆大,拿过刀咬紧牙齿,只听“咔嚓”一声,倒喊起来了:“啊依喂,哥哥你骗我的,人总痛煞得了。”“兄弟,我早先说痛,你怎肯剁?”总兵也抓把香灰一按,血就止下来了。耳听鸡鸣报晓,东天放毫。总兵说:“哥哥,天快亮了,我们要上街呀。这剁下来的手放哪里呢?”大夫说:“天井里有稻草哩,我们搓根稻草绳系起来,将它挂在颈项里,随身带上街。”“哥哥,早说要搓绳么,我们不会把绳搓好了再剁手?现在没得手怎样搓呢?”“不要愁,我们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二人合起来搓。”

    弟兄两个忙搓绳,寅时动手卯时成。

    辰时三刻就动身,街坊上募化有缘人。

    卷七 捉拿驸马

    问萧何,佛如何?黄金贵,值钱多。

    昔有韩信问萧何,问他楚汉佛如何?

    人人总说黄金贵,我看是欢乐值钱多。

    却说大夫、总兵在东灵寺剁手募化行苦计,忙了一夜,眼睛闭都不曾闭。抬头一望,东天发亮。

    东天日出宝莲开,弟兄两个就上街。

    上街遇到哪个?木匠店的老板起身开门探闼,喊店里的客师:“你们这些师傅还不起身?乡下上街修牛头的人总到门口了。”店老板再仔细一望,啊依喂,这两个道士剁手募化修东灵寺的,鲜血淋淋,岂不伤心。“道人,你这双手挂在脖子里很吃力,我送一只木盘给你,既好让你们放铜钱,又好伏在这木盘上写缘簿。”总兵说:“哥哥,你帮他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木匠店老板发善心,将这木盘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手艺越做越精明,四方买主涌上门。

    砧砧斫来斫斫砧,做出东西冠全城。

    弟兄两个肩背韦驮对前撑,前面募化有缘人。又遇到哪个?木行里的老板。“道人,你们募化修东灵寺么,吃这么大的痛苦!要三排五排木头到我家来放,不收你们分文,算是我来斋僧。”“哥哥,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木行老板发善心,成排木头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货色卖得干干净,账目算得笔笔清。

    生意兴隆通四海,顺风顺水上南京。”

    他们肩背韦驮站起身,再去募化有缘人。

    前面是砖瓦石灰行,老板也慷慨得很:“要多少砖瓦石灰,用船到我家来装,我不要你们付铜钱。”“哥哥,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砖瓦石灰行老板发善心,砖瓦石灰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砖瓦烧得四角方,石灰烧得白如霜。

    引来千万买卖客,财源茂盛达三江。

    他们肩背韦驮对前撑,米行老板也斋僧。

    “道人,修东灵寺开工到完工要吃多少米,用船到我家来装,我不要铜钱的。”“哥哥,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米行老板发善心,将雪白大米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柜台像个紫禁城,店先生是活财神。

    乃积乃仓囤连囤,南城门堆到北城门。

    肩背韦驮对前撑,油作里老板也斋僧。

    油作坊里的老板说:“道人你们剁手募化修东灵寺么,真是千诚意来万诚心,我也诚心诚意来斋僧。你们算一算,开工到完工木匠要吃多少油,到我家来挑,我不收你们的钱。”“哥哥,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油作坊老板发善心,成作的豆油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磨子口里出黄金,生铁榔头檀木柄。

    油砧煞得紧又紧,一作出油廿八斤。

    肩背韦驮朝前撑,水面店老板也斋僧。

    水面店老板看见这两个道人剁手募化,随口喊出了声:“啊喂,罪过哩!道人,修东灵寺要吃多少水面到我家来称,我不要你的钱。”“哥哥,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面店老板发善心,将龙须水面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磨子口里出黄金,箩具下面堆白银。

    头铺二铺擀面卖,三铺四铺做烧饼。

    五铺六铺做汤饼,七铺八铺做酱饼。

    九铺十铺没处吃,老板用它洗面筋。

    锁面如同神仙手,跳面如同活财神。

    切的切来称的称,面篮子活像舞龙灯。”

    他们肩背韦驮对前撑,烧饼店老板也斋僧。

    “道人,修东灵寺要吃多少铙饼,到我家来搬,我也不要铜钱。”“哥哥,你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烧饼店老板发善心,烧饼馒头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个个馒头包白糖,只只烧饼葱花香。

    蒸的蒸来煎的煎,买客涌到炉子边。

    人头上面接烧饼,夹肘缝里收铜钱。”

    肩背韦驮对前撑,豆腐店老板也斋僧。

    豆腐店老板一见:“啊依喂!昨天是个假道人,今朝是个真道人,剁手募化是真道功。道人,修东灵寺从开工到完工要吃多少豆腐百页?到我家来称,我也不要铜钱。”“哥哥,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豆腐店老板发善心,豆腐百页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珍珠进磨出银浆,点起花来像白玉霜。”

    肩背韦驮对前撑,前面募化众考生。

    一班童生进城赶考,见两个道人剁手募化就说:“道人,我们有盘费银子,布施你重修东灵寺。”“哥哥,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赶考童子发善心,将盘费银子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考场上遇文曲星,宗师大人来照应。

    榜文高挂城门口,不是秀才也举人。”

    肩背韦驮对前撑,上学公子也斋僧。

    一班上学公子对两个道人说:“我们买书笔纸墨多到几个钱,也来布施修东灵寺。”“哥哥,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上学公子发善心,省下铜钱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上学公子好记性,又伶俐来又聪明。

    背诵诗书如流水,不用先生打手心。”

    肩背韦驮对前撑,高楼上小姐也斋僧。

    高楼上小姐对下一望:“啊依喂,两个道人剁手募化,鲜血淋淋,岂不伤心。梅香,替我撂点钱下去。”梅香拿钱对下一撂,总兵说:“哥哥,天上落钱了。”抬头对绣楼一望,原来楼上小姐也斋僧。“哥哥,上缘簿!我也来替她求忏悔。

    高楼小姐发善心,撂下铜钱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绣起龙来龙摆尾,绣出虎来虎翻身。

    绣个姑娘要出嫁,壁虎子也赶来做媒人。”

    肩背韦驮对前撑,前面募化种田人。

    乡下农民上街看见这两个道人剁手募化,也摸出钱来对木盘里一放。“哥哥,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种田老爹发善心,拿出铜钱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种田田出谷,养猪猪发禄。

    “回头青”上秀小麦,“癞宝草”根长萝卜。

    丝瓜不长筋,黄瓜不长钉。

    豇豆长得像竹节鞭,茄子结得像油瓶。

    种它一园扁白菜,一棵称称有七八斤。”

    肩背韦驮对前撑,前面盲人也斋僧。

    弟兄两个遇到一个瞎子,用明杖在街上“秃、秃、秃”摸路跑。听说有两个道人剁手募化,也站下来说:“道人,我也有钱斋僧。”“哥哥,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盲人先生发善心, 也将铜钱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报君子’一敲叮呀叮,穿街过巷来算命。

    东家请你排八字,西家请你合婚姻。

    修修来生做好事,眼睛睁得像晓星。”

    三十六行我说不尽,略表几句散散心。

    再讲元阳老祖在八景宫跟师父说:“师父,我这遭可算圆满功德,合家都修心念佛。”“贤徒,你还有三件大事不曾做哩!一,要报你父母养育之恩,度他们脱胎换身;二,要替你两个哥哥在七天之内把手接起来,过时血脉凝固,医治无效;三,————

    捉拿皇亲刘驸马,罚他独自造东灵。”

    “师父,要我做好这三件事,我就即刻临凡。”元阳老祖一变二变,变做小时候坐马房修道的模样,随身带了接骨丹————

    仙风闪闪就动身,再到宾州来度善人。

    元阳多年不曾回家,连金老太师总不认得他,说道:“你这小道士,我家五载之前大做好事,斋僧布施的时候你不来,现在我家穷下来了,与你做一样个营生,你到我叫化子碗里分饭吃,我哪有钱来布施你呢?”“太师,你没得缘化把我不关事,你可认得我?”“唔,人倒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就是不认得你是哪方道人。”元阳说:“太师,你不认得我,我就少陪了。”元阳真人一去,太师就同夫人讲了:“夫人哪,才间这个小道士,走路的走相、说话的声音倒跟我家三儿差不多。”元阳真人一听,喜之不尽,随即来到太师跟前————

    双膝跪倒尘埃地,爹爹连叫两三声。

    太师说:“这倒稀奇,你叫我父亲就有缘化把你?”“父亲,认错衣裳好穿,认错帽子好戴,还有哪个认错父母拾到老子叫啦?”太师说:“你如是我三儿,你把我金相府二载之前的事说给我听,我才相信。”“父亲,要谈家中情况,我了如指掌。”

    我在小书房里读“五经”,读读文章闷在心。

    奉了母命游春景,三清寺里遇道人。

    送我一部《三官经》,小书房里办修行。

    满门家眷劝不醒,一封家书送进京。

    父亲一见怒气生。

    父白:唔,当然不欢喜。

    你就别驾转家门,

    父白:高楼训子无效验,

    将我押进马房门。

    父白:你想想看,可怪我老头子?

    马房遭磨难,玉清下凡尘。

    度到终南山,到底修成真。

    白鹤驮我进天门,玉皇大帝重封赠。

    我在天宫接表文,三茅祖师我当身。

    从此脱凡登仙界,永做逍遥自在人。

    太师说:“冤家,你既然修仙了道么,又回家作甚!”“父亲,我从南天门经过,遇到个瞽目大仙,说我不好离开祖基,离了祖基,父母要成嗝气。我回家来————

    一来张看我双父母,二来会会王氏女千金。”

    太师一听就生气:“你这冤家把王氏带走,又家来害我!”“父亲,我被度出马房后,你对王氏下狠心。我的王氏年纪轻,背了父亲行‘短径’。”

    若不还我王氏女,不怕你是宰相身。

    太师叹了一口气:“冤家,还宰相宰相,宰相在哪里?这总是为了你这个冤家!

    从你冤家出马房,我告示贴到四城门。

    寻找儿媳人两个,音不通来讯不闻。

    你岳丈从广南回家转,揭下告示进皇城。

    当皇天子告御状,圣旨捉拿我老身。

    一场御状输绝得气,革职回家做修行人。”

    “父亲,你革职在家,我大哥总该接你的相位了吧?”“不要提了。他犯了诽皇妒帝罪,被打进了东天牢。”“我二哥总该封侯了吧?”“还提这个霉话,他六月初三在白沙滩上吃了败仗。

    犯了卖国贪生罪,西天牢里做罪人。”

    “父亲,我少陪了。”“冤家,你上哪去?”“我啊?

    哥哥天牢里遭磨难,我要做提茶送饭人。”

    “儿呀,他们不在牢里,被赦出来了,与你做一样的营生,在家吃素修道哩。”“这样么,我就上老陆地。”“你有底高陆地买在哪里?”“我早先修道在马房,我到马房去看看。”“他们不在马房,在街坊募化修东灵寺哩。”“嘿嘿,父亲,好的,好的。

    我们弟兄三个同是父母生,你待我怎有两条心?

    我当初修道你把我对马房里一押,两个哥哥修道就让他散手散脚,不受你一点处罚。”

    父子两人正谈论,大夫总兵转家门。

    弟兄两个进门,看见有人在与父亲谈话。只听两人一问一答,十问十答,但又不知是从哪来的贵客。弟兄两个也就不问他是僧是道,将断手对半墙上一撂,对高厅上直喊:“父亲,你与哪个七谈八嚼?”太师说:“三儿呀,你快点躲起来,你家两个哥哥回来了。”“父亲,小时候我怕他,现在我还怕他不成?”元阳真人对屏风后面一隐,大夫总兵来到高厅问父亲:“你才间跟哪个讲话?”“儿呀,我没有跟哪个讲话。”“父亲,我们要搜查的,搜到请他吃木棍。”“儿呀,你们不能打!

    他不是张三并李四,是你三弟转家门。”

    两个哥哥说:“提到三弟我更加要打。他是全家的祸根,把金相府弄到这个功程!”这时元阳真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哥哥,请罪请罪。”大夫说:“请底高罪?”元阳说:“哥哥,我们难得会面,今朝回来一齐向父母双亲请罪。我们兄弟三个能够团聚,也是祖上的德气,父母的福气。”两个哥哥说:“要请罪你去请,我们在家天天向父母下拜的。”元阳说:“你们天天在家拜,我又不在家。今朝难得爷儿父母同堂,一齐叩拜父母岂不更好。”这遭,揪呀揪,两个哥哥每人少只手,就怕要现丑。他们三人并并排排,来到父母跟前:“父母双亲在上,孩儿有礼。” 元阳看看两个哥哥,对太师说:“父亲,小时候我不懂礼,现在他们长大了怎么也不懂礼?我作整揖,他们为底高只作半揖?”总兵说:“不要乱说,还有底高半揖整揖?”“哥哥,不相信我站中间来,让父母亲看看清。”元阳对中间一站,两个哥哥对两头一分:“父母双亲在上,孩儿有礼。”元阳看好两个哥哥手一舞,只有一只手着地,一只手套了一个空衣袖。“啊,你们两人只有两只手,还有两只手挨皇上剁掉啦?”“三弟,还提这个祸场头哩!不是被皇上剁掉的,是为了募修东灵寺,我们自己剁的手。”“啊呀,修东灵寺剁手,修西灵寺倒要剁脚,修北灵寺还要剁头哩!

    只见三头六臂马灵王,不曾看见独臂菩萨坐庙堂。”

    元阳又问了:“哥哥,你们的手呢?”“手在外头半墙上。”“快点拿来让我替你们接起来,不要被馋狗偷去吃掉。”“兄弟,你小时候溜东溜西,到现在还虚天虚地。他哪里是台子脚、板凳腿,断了好接?”熊氏听说接手,就问:“叔叔,可要买点鱼胶、广胶?”桂氏也问:“可要买点红绿麻线?”元阳说:“买这些东西做底高?”“用鱼胶、广胶粘起来,红绿麻线捆起来。”“嫂嫂!

    鱼胶广胶总不用,只用清净水一盆。”

    熊、桂二氏一听,不晓得多高兴:“我们去取水,单看三叔叔变的底高鬼。”“嫂嫂,你们把眼睛闭紧,不好偷看。

    如果你们用眼睛瞟一瞟,接起来是一肩低来一肩高。”

    妯娌两个被他一说,当真把眼睛闭起来。元阳真人就想了,大哥哥是文官,手指头是尖的;二哥哥是武官,手指头是秃的,不好接错,接错了就要成笑话。他用净水一盅,大显神通,画符念咒,步罡踏斗,用符咒灰和接骨丹一拌————

    法水连连喷三喷,两手接得紧腾腾。

    元阳修成仙,两手接上肩。

    道功深如海,神法大无边。

    元阳说:“嫂嫂,你倒来看看,手接得可好?”熊、桂二氏说:“我不相信。”“不信,你好来看的嘛!”这遭,你一背,她一掀,根根筋络通到心,当真接得蛮好。

    你一背,他一拉,没痕没迹没伤疤。

    熊氏忙烧香,桂氏忙点烛。

    谢天谢地又托福,拜拜我家活佛三叔叔。

    元阳问:“哥哥,我才间看到你们背上好像背个底高东西?”“啊,是背的韦驮,出门募化用的。”“哥哥,你何苦唷 ,你们初办修行,怎好将韦驮背出去骗人?”

    你将菩萨带出门,污了神明罪不轻。

    “哥哥,我还看见你们有个竹爿爿的那个东西作何用?”“啊呀,底高竹爿爿?是敲琴锣的竹板。”“哥哥,琴锣敲起来乒乒乓,远听起来像保方,大户人家失了窃,你们若是查不到————毛竹板子有你打,问你们保的哪一方?”

    元阳又问:“哥哥,我看你们夹肘里好像夹的是缘簿,给我望望看。”元阳拿起来一望,上面记的砖瓦、石灰、木头、水面、豆腐、烧饼、馒头等等。“啊依喂,三十六行,行行都出钱的。哥哥,我看你们其它东西不要备,倒要打起几双铁草鞋,穿在脚上去要钱呢。我说啊————

    你们千家万户总不要走,只走宾州一大家。”

    两个哥哥问:“兄弟,你对宾州城里情况可熟悉?”

    元阳说:“嘿嘿,这总不晓得?

    宾州城有个刘皇亲,比我金相府还胜三分。”

    大夫说:“兄弟,我们领教过了。”“化到多少?”“化到一吊。”“哎,一吊钱也不算少。”“哪里是一吊钱,是一根绳啊!”“绳也好的,长的结络绳,短的做担绳,修东灵寺也用得上的。”“弟弟,刘驸马拿出一根绳————

    把我吊做扳弓样,二弟吊作老鸦飞。”

    元阳说:“哥哥,他只好吊你。对我,碰总不敢碰。让我去!”两个哥哥一听,不晓得多高兴:“好哎,我们也跟三弟一同去。”兄弟三人跑到半路上,大夫说:“我不去了,我看见他家旗杆就怕的。”总兵说:“我也不去。现在我无官无职,只有挨他欺侮。”元阳说:“你们不去就回转吧,让我一个人去。”

    元阳真人站起身,到了皇亲大府门。

    高喊三声刘驸马,远山里来了小道人。

    今朝是刘龙、刘虎弟兄两个看门。刘龙、刘虎说:“你这个鬼道士,黄鳝没四两————就条声。你在吵底高?”元阳说:“你赶紧替我向刘驸马通报。”刘龙、刘虎说:“我们不替你报,如果让驸马公知道,惹他发躁,你又是三十门杠发跳。”元阳说:“你真不报假不报?”“真不报。”你再说三声不报,惹我发躁,把你家石头狮子捧起来对你脑壳子上一撂。”“你这个鬼道士,口出胡言,你晓得狮子多重?”“这总不晓得?称总称过了。”“你何时来称过?”“三天前头,我在东门外面唪经。

    唪经唪到二三更,走到你家门口撑一撑。

    犬儿咬得不绝声,手里拿把戥山秤。

    把两个狮子称一称,左边狮子千斤重。

    右边狮子九百斤。

    两臂轻轻举一举,狮子托到手掌心。”

    刘虎说:“鬼道士,替我滚远点。不要说用手托,你就用两只手捧住撼,也撼不动它。”“你不信替我取杯水来。”刘虎、刘龙说:“他用脱身法了,叫我去取水,背了我们他就溜走了。这样,我们两个人,一个去取水,一个看住他。”一歇工夫,刘龙把水取来了:“道人,水取来了看你会变什么鬼。”元阳得到净水一杯,嘴里就念:“嘛咪嘛咪哄。”眼睛一闭,哈口仙气。用水对狮子眼睛一抹,狮子眼睛直眨;对狮子毛衣上一洒,狮子毛衣直抖。

    法水连连喷三喷,两个狮子总动身。

    狮子一声叫,对元阳手上一跳,元阳托在手掌就撂。

    右手撂到左手来,活像加官出戏台。

    越撂越高,狮子倒看不见了。

    一个撂到天宫去,一个撂入九重霄。

    元阳说:“狮子呢?”“啊呀,看不见了。”“成仙去了,上天去了。你这遭可报?”刘虎说:“要我报你叫狮子喊把我听听,我才相信。”众位,石头狮子可会成仙?不会成仙。可会喊?也不会喊。格么,要劝刘驸马独修东灵寺,多少菩萨在暗中帮忙啊!提天大王提住得,托天大王托住得,四大金刚捧住得,哪吒太子挑住得。元阳真人站在府门口,用手对虚空一指:“狮子,驸马家安童要你喊,你就喊呀!”哪吒太子在空中答应————

    “嘟嘟嘟嘟”连喊七八声,吓坏了安童两个人。

    “安童,你可报?”“道人,我报,不过要把狮子归到原位。”元阳真人用手一指,狮子对门口一抛,“扑秃”,打坏了门厅一个角。狮子横七竖八对门口一拦。元阳说:“安童,我少陪了,改日再见。”刘龙、刘虎说:“道人你一走,不是害了我们么?我家驸马公明天要行香,轿子从门口通不过,我们怎得了呢?”元阳真人说:“你对里报么,我叫狮子归到原位。左边的还蹲左边,右边的还蹲右边。”两个安童立即奔到白虎公堂,双膝一跪:“驸马爷,府门外有个鬼道士化缘,要我们向里通报;我们不报,他就把狮子对天上撂。”“安童,你怎信他的?他是跑江湖出身,有遮眼法的。他骗我骗不过,只好哄哄你们。唤他进来!”刘氏两兄弟领命而去。刘龙对刘虎说:“我们对小道士要客气点,不要说驸马爷唤他进来!就说驸马爷请他进厅。”二人走到门口:“驸马公有请!”元阳真人手一伸,刘龙问:“你向我要底高?”“唔,他请么,要有请帖。”“哦,不是请,是叫你进去。”元阳又用手一伸:“他叫,要有叫票,拿叫票来。”刘虎说:“你到底进去不进去?”“不进去我来作甚的!我晓得,你家驸马爷不是请我进去,也不是叫我进去,而是唤我进去。”刘氏二兄弟悄悄说:“这个鬼道士长弯耳朵,驸马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刘龙、刘虎前引路,元阳真人紧随跟。

    元阳进府就不像两个哥哥的懦弱样子了。底高样子?他一跑一挺,像个当朝一品。刘驸马一见心想:唔,这个鬼道士架子到大哩?我来趣他一下。

    小犬嫌路窄,

    元阳想:他打趣我哩,我必定要还他一句————

    大鹏恨天低。

    刘驸马一惊:这个鬼道士可能来头不小!但还要跟他比才,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比起来了。

    刘:我是青峰白玉石,泼水不进。

    元:我带朱砂红丹果,点石成灰。

    刘:吾乃老君炉中火。

    元:我搬黄河水来浇。

    驸马公比不过他,就喝道:“鬼道士,为何进门不行礼?”元阳说:“驸马公,你要我行官礼、行佛礼、还是行道礼?”“鬼道士,官礼怎样?”“驸马公,你白虎公堂坐坐好,恐怕吓得你要倒。论官礼,你大不了是个皇亲国戚,占了皇上的光,吃点太平粮,你没有生杀大权。我呢?

    父亲是当朝文宰相,母亲是皇封正夫人。

    我们拍拍肩膀一样高,无须对你把官礼行。”

    驸马问:“佛礼怎说?”“佛礼呀,我与观音姊弟相称,十八尊罗汉与我结拜兄弟,我对你也没有佛礼可行!”“那道礼呢?”“论道礼呀————

    三官大帝是我先生,我是元阳小真人。

    你驸马见我要下拜,跪请我真人进府门。”

    驸马说:“你这个鬼道士,说话不从心上发,信口乱塌。你怎晓得我这白虎公堂好坐不好坐?三天之前东门外面有个举人在这堂上坐了一歇,回去就头痛发热。”元阳走上去一坐,巍然不动,稳稳重重。这遭驸马更加不敢小看他了。停了一歇,驸马又问:“道人,你既是宰相之子,为什么头发这么长,像个死囚犯?”“驸马公,这就是你的无知了。我是带发修,终生不剃头。

    耳披青发长念佛,留个沙门那摩头。”

    “道人,你既是宾州人氏,还没有通名报姓呢?”“哦,你要问我名和姓,我不是无名少姓人。

    现住北极陀罗国,我名就叫‘度众生’。”

    “你这个鬼道士,你晓得我属牛,有意来侮辱我,度我这属牛的中牲哩!”元阳说:“我不是将你比作中牲,我是度众生。众者是众多的人也。”元真十问十答,九问九答,驸马挨他缠得没法。就喊:“梅香,替我到厨房里弄点素茶素点,让他吃了好早点走。”梅香就想了:驸马爷也是欺善怕凶,三天前有两个道士拙口钝舌不会说,挨驸马爷一吊,对家溜得蛮哨。今朝这个道士有张能说会道的嘴,还骗到一顿吃哩。驸马公又对安童说:“替我称点银子给他,让他早点回家。”安童说:“驸马爷,三天之前来的道士挨你一吊,银子也不曾弄得到,今朝怎舍得给银子这鬼道士的?”“安童,我有这样的好处待他?出家人是不爱财的,我今天要试试他。

    他如果受了我的银,我磨磨钢刀杀道人。”

    一歇辰光,安童将五十两银子用钱盘托到高厅。“道人,我家驸马公有五十两银子送把你,说你山遥路远,让你好早点打转。”元阳说:“银子我不要。你家驸马公说我出家人不好爱财,我如果拿了他的银子,要挨他杀的。”安童把这话回禀驸马。驸马说:“你们这些冤家,这两句话怎好去告诉他?”“啊依喂,老爷,我气总不曾叹,不晓得这鬼道士从哪里听到的。”

    主仆两个正谈论,公主娘娘早知闻。

    公主娘娘多时不见驸马上楼,就问彩女。彩女说:“娘娘,今朝驸马爷遇到一个厉害的道士,同驸马公辩嘴,驸马还辩不过他哩。

    你如不去帮驸马爷,就怕他今夜不得上楼门。”

    众位,按规矩公主娘娘是不轻易下楼的。她要是不下楼,又怕驸马爷对出家人胡来,所以————

    她急急忙忙下楼门,一帮彩女紧随身。

    驸马见公主一到,立即起身相迎。驸马对公主把嘴一撇,公主对驸马开口一笑,也不理睬元阳。

    元阳说:“你们两口子到合得蛮好,恭贺你们。

    恩爱不过小夫妻,未曾开口笑眯眯。

    随你夫妻多恩爱,阎王一到两分离。”

    公主一听,道人话中有话,也不生气,反而叫梅香倒杯香茶给道人解渴。梅香连忙把香茶捧来,元阳真人又说了————

    公主送我一杯茶,茶杯里面泛兰花。

    驸马把你当珍宝,出家人当你是烂冬瓜。

    梅香说:“公主,此人可识抬举?你好好赐他一杯茶,他反过来将你比作烂冬瓜。”元阳说:“要我把你比作好冬瓜也容易的。

    头上去掉两枝花,换掉罗裙穿袈裟。

    陪我元阳去修道,功高德满坐莲花。”

    公主说:“我陪你这鬼道士出家?”元阳说:“不是陪我出家,是学我吃素修道哇!”刘驸马挨他一羞,这个面子哪里肯丢?但又没得办法对他,就跟他扯淡,出难题他答。“道人,提到修道,我倒要问你:你晓得我们前世里是底高人投来的?”元阳说:“你取杯净水来,我只要用净水对屏风板上一喷,就现出你们夫妻原身,看见你们前世里究竟是底高根。”“安童,去取水。看这鬼道士变底高鬼?”元阳真人得到净水一盅,大显神通————

    吸口法水喷一喷,屏风上现出两个人。

    也是一男并一女,一个尼来一个僧。

    元阳说:“驸马公,这就是你们前世里的样子,望望可像?”驸马公一望,他前世里是个和尚,公主是个尼姑。一个在寺里诵《法华经》,一个在庵里唪《金刚卷》。两人平时不得相见,要到大年初一才会上一面。这年大年初一,正好一个进山门,一个出山门————

    二人对面笑一笑,结下姻缘海能深。

    元阳说:“驸马公,你可相信?”“我不相信。前世里的事情是渺茫的。你晓得我现在过的底高日子?”元阳跑去用手一抹,将屏风板上的人影抹掉了。

    法水再来喷一喷,屏风上现出两个人。

    也是一男并一女,荣华富贵两个人。

    元阳说:“驸马公,你再来望望可像?”刘驸马一望,与现在景象一模一样。他头戴乌纱帽,身上穿蟒袍,脚蹬粉底靴,手执象牙笏板。公主一望,她头戴凤冠,足蹬御绣花鞋,身穿金丝霞帔,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元阳打趣地说:“驸马公,公主在那现世呢!你前世里的丑总把她现出来了。”驸马又问:“道人,前世不谈,你晓我来世里可以过底高日子?”“我晓得的。”

    法水再来喷一喷,现出来世两个人。

    也是一男并一女,沿途乞讨度晨昏。

    元阳用手一指:“驸马公你来望望看。”驸马公一望,两个人个子不高,沿街钉刀,强讨硬要。公主娘娘一看,张嘴就笑,笑驸马公沿街乞讨,元阳说:“公主你不要笑,你到来世里是双目不明的女瞎子,在街上用明杖‘秃、秃、秃’,口喊:‘先生们呀!少爷们呀……

    做做好事把点我,救救瞎子落难人。

    有眼胜在天堂路,无眼似在地狱门’。”

    驸马说:“你这些鬼法子都是假的,快点替我抹掉。人也看霉了。”“驸马公,你不要不信,我将你三天之内的晓谕现把你看。但是你要走前三步,退后三步,脱脱帽子升升冠,才看你出的五行凶吉哩。”刘驸马依元阳真人,走前三步,退后三步,脱脱帽子升升冠。元阳一看:“驸马爷,你进是乾巽水,退是坤离木,三天之内要遭回禄。”“道人,这个不要你说。皇上给我的俸禄,今朝不到明朝到,明朝不到后天断定要到!”“嘿嘿,不是皇上有俸禄,是你家要遭回禄之灾。”驸马说:“烧那块?”“烧马房三间。”“你这个鬼道士赖在我家不走,咒我家失火。你说烧厨房我也有点相信,你说烧马房,火星星总不得进去,怎烧得起来?全是一派胡言。安童!

    把他关进夹墙内,外面封锁紧腾腾。

    三天之内如失火,相信这个鬼道人。

    三天之内不失火,将他身首两离分。”

    刘驸马开口,安童动手,把元阳关进夹墙,外面封锁起来。元阳真人道功深,哪怕他这夹墙啊!

    只听一阵砰砰声,飞身来到南天门。

    元阳真人来到南天门拜见师父,三官大帝问:“徒弟,东灵寺修到底高样子?”“师父,不要提唷,我劝刘驸马用尽多少花样经,他毫无半点从善心。我又预兆他三天之内马房要失火,他又不信,将我对夹墙里一关,用我抵押,他说三天之内话不应,磨磨钢刀杀道人。”“徒弟,这事在我。”三官大帝随时来到御宰台前参见玉主,打发火德星君下凡。火德星君说:“哪家要起火,只要请到我。”随手带上火种火苗,火尺火球。火种撒到哪里,火苗透到哪里,火尺量到哪里,火球滚到哪里。又吩咐火兵火卒,带上水龙。火兵火卒说:“既然要烧,还带水龙去帮他救火?”“不,要护住他的正厅。”

    火德星君下凡尘,火水二龙紧随跟。

    火德星君说变就变,变作斑斓猛虎模样。头像笆斗,脚像锄头,尾子像扫帚,眼睛像铜铃,张嘴要吃人,毒气对外喷,哪个敢上身!一阵虎风,对花园里一攻。一班安童看守马房哩,看呀看,看到第三天,看见一只老虎进来,连忙向白虎大堂通报:“驸马爷,这个鬼道士,作兴是老虎精,饿了三天现出原身。”驸马说:“安童,有点小财发发哩。捉到活的我有赏。捉到死的拿起一剥,皮是皮肉是肉。皮给我做虎皮毯子,骨头熬虎骨胶,肉到街上去卖,一千个钱只割巴掌大一块。人家说怎这么贵的?你们就说,‘这是老虎肉’!”驸马又说:“安童,你们不要放松,替我带鸟枪去轰。”安童说:“驸马爷,不可。鸟枪一轰,惹火的祖宗。烧了马房,还怪我们安童。”“那怎么弄?”“只好带钉枪钻角去戳。”一班安童带了钉枪钻角来到花园。这里站一个,那里蹲一个,一眼不眨,等老虎进闸。老虎进来了,这里也喊打,那里也喊捉。一阵虎风,对马房里一攻。安童说:“该死畜牲,不要说打,将马房门一关,饿就要饿死你了。”有个安童说:“不要让它饿,饿瘦了一斤,少卖不少钱啊!”这遭,安童搬梯的搬梯,上屋的上屋,脱掉几片瓦,开个天窗,对下一望,照准虎头,用钻角对下一戳,老虎颈项一缩,钉枪对磨砖上一戳。“扑秃”,火星冒了满屋。这遭天火夹凡火,火星越来越大。开始菜籽大、绿豆大、豌豆大、团圆大,后来就斗样大、箩筐大。安童连三喊救,火苗对屋上直透,三间马房就怕不够。只听————

    乒乒崩来乒乒崩,马房就在火当中。

    元阳真人呼唤一阵鬼头风,瓦灰总吹得空打空。安童朝里通报:“老爷,烧了马房三间,正厅没得焦斑。”驸马跑去一望,瓦灰星子总没得半点。“安童,这地方干干净净,哪个把马房搬到别处去烧的?”“啊依喂,还有哪个搬到别处去烧呢,火还不曾熄,遇到一阵鬼头风,瓦灰星子吹得无影踪。”刘驸马想:“这倒惹鬼,真是该我倒霉。”

    吩咐安童开夹墙门,放出那个小道人。

    元阳真人来到白虎堂磕头到底,就像鸡子啄米,驸马老爷天,驸马老爷地,叫总叫不及。说:“驸马爷,恐怕预料不准,你就磨刀杀吧!”“道人,烧掉马房不是你能算到的。我这马房本来作孽不小。先是做厨房,后来开糖坊,再又做马房,触犯了东厨司命,糟塌了九龄灶君,该要挨天火烧。烧掉了就算啦!”驸马公找个借口又说:“道人,再替我看看三天之内可还有底高晓喻?”驸马又依元阳走前三步,退后三步,脱脱帽子升升冠。元阳说:“驸马公你不要见气,你眉心上面暴青筋,露红筋————

    就怕在这三天内,阎王要请你去谈心。”

    驸马公想:你这个鬼道士,先是咒我家失火,现在又咒我要死。我吃得蛮饱,脸上红堂堂,身上肥胖胖,伤风咳嗽总没得,三天之内就有飞来之祸啦?我不信。“安童,再替我把他关进夹墙去!

    我三天之内命归阴,相信道士有神灵。

    三天之内不归阴,我要剥他皮来抽他的筋。”

    驸马开口,安童动手。把他关进夹墙门,外面封锁紧腾腾。元阳真人就想了:两个哥哥还不曾脱凡胎呢?我不如趁此时机把他们弄到这夹墙里来,替他们脱凡胎吧。半夜辰光,呼的一声,元阳走出夹墙,对自家门前一站,口中喊:“大哥,你开门唷,你家三弟回来了。”大夫对总兵说:“二弟,我们同去开门,三弟回来了。”门还不曾开,弟兄两个先问:“三弟,你从哪里来的?”“我从刘驸马家夹墙里回来呱!”总兵说:“啊依喂,你从刘驸马家逃出来呱!三弟,你快点走!

    不要等刘驸马家捉逃犯,连累全家不太平。”

    大夫说:“二弟呀,同胞弟兄看娘面,千个桃子一树生,开门让三弟进来。”兄弟二人将门一开:“三弟,三弟,你人在哪里?”人影也看不见。两个哥哥以为三弟已经死了,是魂灵回来的。心上一急,倒哭起来了————

    三弟呀,你偏偏要去化皇亲,真是到老虎头上拍苍蝇。

    三弟呀,你挨刘驸马处死夹墙内,阴魂不散来显灵。

    这时,金太师也来了,说:“儿呀,你们也不要急,等天明你们弟兄两个去探听探听。如果你家三弟弟在他家,我与他一笔勾销;如果挨他处死夹墙里————

    我到衙门去告一状,替你三弟把冤伸。”

    一夜五更不必表,金鸡三唱又天明。天刚放亮,弟兄两个起身洗脸,用过早茶点心,辞别父母双亲————

    弟兄两个站起身,张看三弟一个人。

    众位,他们弟兄两个去过刘驸马家,路是熟悉的。穿街过巷来到刘驸马家门口,引磬木鱼一敲,直把嗓子对里喊。刘龙、刘虎赶得哨,连忙向里报:“驸马公,今朝又来了两个道士。”刘驸马说:“今天是月半,明朝十六是旺汛潮,一定有道士船到了。安童,随他多少,唤他进来。”安童来到府门口说:“驸马公有令,唤你们进厅。”

    刘龙刘虎前领路,弟兄两个紧随跟。

    弟兄两人转弯抹角,来到白虎堂————

    双膝跪到平地上,驸马连叫两三声。

    刘驸马问:“道人,你们家住何方?姓甚名谁?”“驸马公,你倒不认得了?我们是六天之前在你家化缘的,挨你一吊,一个钱也不曾化到。今朝来问问:三天之前可曾有个小道士到你家来化缘?”“有的,是你家什么人?”“是我家三弟。”“喔,蟑螂虫同灶蟋子,是一个灶头上来的。安童,替我动手!————

    把他们关进夹墙内,三人一道共死生。”

    弟兄两个也关进夹墙里了。两人对里一望,乌漆墨墨黑————

    伸手不见五个指,面东不见面西人。

    元阳真人想:“啊呀,我的两个哥哥进来呱!让我来叫他们:“上大人,孔乙己,为了我,又连累你。”总兵说:“哥哥,三弟在西边哩。”大夫说:“在哪头?看不见啊!”二人手搀手捉迷藏,从东对西摸。元阳从西头跑到东头:“重重叠叠上瑶台,两个哥哥又寻得来。”“嘿,三弟又到了那头啦。”弟兄两个又对东摸。元阳真人脚一伸,对地上一困,混身冰硬,弟兄两个捧住他就哭————

    三弟弟呀,你今坐死夹墙内,连累你哥哥也不太平。

    三弟弟呀,我们弟兄三个死在夹墙内,绝掉金家后代根。

    弟兄两个哭呀哭,元阳伸手对哥哥脸上摸。“啊依喂,三弟你好坏,装死吓我们。”元阳说:“那个叫你们来的?”大夫说:“为了寻你这冤家。”“你们可要出去?”“三弟呀,来倒来了,去怎么去得?”元阳说:“我来放你们出去。你们用劲向前攻,攻到尽头就可以出去的。”这遭,大夫、总兵用劲向前攻,只听“碰叮咚”!一个倒栽葱,一个头朝西,一个脚朝东,鼻子管里没得风,呜呼哀哉命送终。元阳说————

    归去兮,归去来,夹墙里面脱凡胎。

    元阳真人呵口气,两个哥哥又活过来。

    元阳说:“从此以后,大哥叫凡阳,二哥叫回阳,我叫元阳。”

    三阳从地起,五福自天来。

    修成花仙果,同去会如来。

    真人将两个哥哥带出夹墙,用手一指,面前现出三条大路:“哥哥,你们上哪条路?”“三弟,这三条路各通哪里?”元阳说:“这一条路通天,那一条路入地,还有一条路回金相府。”大夫、总兵就说:“三弟,上天嘛,我们现在还没有这道功;入地嘛,我们也不愿去,还是让我们回去修道吧!”

    元阳真人显威能,又送哥哥转家门。

    大夫、总兵回家不提。再说元阳真人仙风一阵,来到地府,拜见五殿阎君。五殿阎君问:“你是哪里来的?”“我从宾州来的,向你要张勾魂票好捉人。”“捉那个?”“捉皇亲刘驸马。”五殿阎君将生死簿扳起来一看:“啊呀,刘驸马还有十八年阳寿哩。地府里不好错捉,勾魂票我不借。”元阳说:“你真不借,还是假不肯借?”阎君说:“这个不好开玩笑,我真不好借。”元阳说:“好的呢,你真不肯,我少陪了。这遭,我就找我的师父,向他借根生铜棍,对阴阳界上一撑————

    不准死来只准生,吵得你阎王做不成。”

    阎王一听,大伤脑筋,就想了:“格么,龙王管水,阎王管鬼。我鬼总没得管,还做底高倒头阎王呢?”

    阎王老爷站起身,拱拱双手问来人:

    你可是三官大帝的门生,应化元阳小真人?

    “岂敢,岂敢,你猜着了。”“真人,我只听到你的名,还不曾见过你的人哩!

    麻布洗脸初相会,烧饼不熟面又生。”

    阎君道:“早知是你借张票子么,哪要你亲自上门,只要带个信来,我就将刘驸马捉了送去的。这样吧!

    你在逍遥宫中等,我叫鬼使去拿人。

    三天之内交还你刘驸马,汗毛总不少半根。”

    元阳一走,阎王就想了:刘驸马寿延未满,就是捉来还要送他打转,不可在此久押!就想个办法,将刘皇亲的名字颠倒过来写:阳间亲皇刘,打僧骂道,罪孽不小,配他午夜子时到案!勾魂票交给无常鬼。无常鬼是执票的,晓得刘驸马威光大,要带点鬼使去才捉得住。这遭,无常鬼就点鬼。先点牛头马面、夜叉小鬼,后点高子鬼、矮子鬼、摸壁鬼、吊杀鬼、车口鬼、缩节鬼、冒失鬼、鲜翻鬼、瞌睡鬼……

    阴风闪闪就动身,拿捉驸马一个人。

    无常带着众鬼,来到刘驸马家,喊门神开门。门神问了:“你是哪个,做底高的?”“我们来捉人的。”“捉那个?”“捉你家当家人。”“啊呀,我家当家人还有十八年阳寿呢。阳寿一满,我开门迎接;阳寿未满,这门我不能开。”无常说:“你真不开门?”“不开。”无常想: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走哪里?走后门。一班鬼使走到后门口喊:“钟馗老爷,开门哦!”众位,钟馗是哪个?是看后门的门神。钟馗问:“外面哪个?”“我们来抓人的。”“捉哪个?”“捉你家当家人。”“啊呀,我家当家人还有十八年阳寿哩。阳寿一满,我开门迎接;阳寿不满,我不开门。”

    日里只准活人走,夜里不准鬼上门。

    这时冒失鬼对无常说:“我为底高不开口?开到口总叫我‘冒老九’。当方土地当方灵,你不用当方土地,到哪里捉到人?”无常说:“这倒是真的。你出的好主意,我们再去寻土地。”

    土地菩萨本姓张,住在村头角落上。

    上山先要拜土地,他是保长先生管当方。

    鬼使还不曾到,离老远就闹:“八老爷可在家?”众位,土地老爷不在家,上街点卯去了,只有莲花夫人在。她问:“是哪个?”“哦,我们来捉人的。”“啊,是你们,进来坐坐。我听我家八老爷说,往常他上街去点卯,你们待他蛮好,烧饼馒头尽他咬,还有带给我老嫂嫂。啊喂,你们早点来呢,我也好去切点面,买点蛋,给你们烧点小夜饭。我锅里倒烧了东西哩。”鬼使问:“烧的底高?”“土物毛芋头。”无常鬼就说:“好的,是时鲜货,我们城里人平常吃不到。”鲜翻鬼说:“我来烧火。”馋嘴鬼说:“我来上灶。”才只烧了两把草,锅里才有点响,馋嘴鬼掀开锅盖来就先尝。鲜翻鬼看见就吵:“还不曾圆气,你怎就先祭。”馋嘴鬼说:“不问,带点生才香呢。”格么,无常鬼个子又高,不得进去,在外面就喊:“也好给两个我吃吃!”鲜翻鬼又刁,就捡几个最小的芋头塞给他。无常鬼一望:“该死,这个八老爷天天上街赌钱,头总输昏了,芋头总不种种好,倒有螺蛳大,一把抓到几十个。”莲花夫人说:“我家芋头长得不小,不信我把个你望望。”无常鬼对莲花夫人手里一望:喔,像小猫。“哦,他们作弄我的,让我进来。”无常鬼又高,头对庙里一躬,腰顶到屋脊,头顶到北壁,身子动也不得动。他倒骂起来了————

    土地土地实在刁,收到锞锭上腰包。

    舍不得把衙门造造高,顶头顶脚又顶腰。

    正是那七谈八嚼,土地菩萨回来了。无常说:“啊唷,八老爷回来了。”土地问:“城里有公事到的?”无常说:“是的。捉皇亲刘驸马。”土地连忙说:“走、走走!”无常说:“唔,这倒稀奇,往常来么讲讲说说大半天,还招待我们几袋烟;今朝怎像退鬼似的,不打等就赶了走?”土地说:“不要提,我几次要找他的岔子呢。他有二亩六分六厘田,种在我这庙门前,年年世世哄骗我,‘土地菩萨,你保我五谷丰登,我为你买猪头哩。’我不怕你们笑,就贪祭个猪头肉。我总保他棉花拾拾几滚包,棉秸拔拔动担挑。啊唷,他早也思量不到,到大年三十深更半夜,才打发安童打盏灯笼买了三个钱肥拍肉,一块豆腐水落笃,一对笔杆烛。我还不曾动筷呢,安童嘴一吹,‘拍秃’,说驸马拿回去照小麦。我有多恨!”

    这叫地头无鬼不生灾,土地领鬼上门来。

    连夜捉拿刘驸马,阎罗面前好交差。

    卷八 登山显圣

    付东流,弹弓钩。霜怕晒,出票勾。

    大江滔滔水东流,鸟怕弹弓鱼怕钩。

    嫩菜怕霜霜怕晒,人怕阎罗出票勾。

    却说当方土地带领一班鬼使去捉拿皇亲刘驸马————

    阴风惨惨来得快,前面到了张家墩。

    一众鬼使来到张家墩。土地说:“大众慢点走,我有桩东西漏在家,回去拿下子。”“八老爷,你忘记底高东西不曾带?”“有个拂帚漏在家。刘驸马威光大哩,要用拂帚扫他的威光。”“好的,你快走,我们在这块等你。”土地去拿拂帚,一班鬼使蹲在张寡妇的屋后等他。这个张寡妇家婆媳两个总是寡妇。老奶奶年老手勤,天天积麻纺纱,赚到几个钱,买买油和盐。媳妇筋总懒皱起来,天天睡到日高三丈,总要婆婆起来烧早饭。这天,婆奶奶精神不佳,有点寒涝涝、热暴暴,就对媳妇说:“今朝我没得劲,你去把锅碗洗掉吧。”一催不动,二催不动,真正挨催得没法,媳妇才从床上爬起来,丧声丧气地说:“洗嘛就洗,人家没得婆奶奶还不要过日子!”婆婆说:“你这个懒鬼,难得洗一次锅碗,嘴里不干不净对哪个?”格么,媳妇才跟婆奶奶吵嘴,总有点气咕唠叨的。她把锅碗用水荡荡,扯以抹抹,用洗碗布揩揩。要刷锅子,可寻不到洗锅把子,就问婆婆:“洗锅把呢?”婆婆说:“可在里灶?”“没得。”“可抛在灶脚下?”“也没得。”“水缸板上可有?”“总没得。”婆婆说:“这也没得,那也没得,鬼吸去啦?”一班鬼使说:“人也霉煞得,又不曾有哪个进她的门,倒栽害我们偷她家洗锅把哩。”无常鬼说:“土地倒有点贼贪嬉戏呱,不晓得他可曾偷哩!”一歇辰光,土地摇呀摇走过来了,鲜翻鬼又鲜翻,促狭鬼又促狭,连忙跑到土地身边,背住他的衣袖一捋,拂帚对地上一脱,无常鬼走上前去给土地一个耳光,说:“你这个贼保长、贼土地!拿人家洗锅把你偷在身边,还害我们鬼使偷的。”土地说:“人也挨冤枉煞得,这不是洗锅把,是拂帚。”“哎,该死该死,才间打你冤枉了,你不要见气,我来赔礼。”

    一班鬼使又动身,驸马府到面前呈。

    来到驸马府门前,无常说:“八老爷,我们不是不曾来,来过一趟了。前面门神不开门,后面钟馗不许进。人家说要想进门只要寻土地,所以请你来出主意。”土地说:“这样,前门是双岗,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这二神是要吃鬼的,你不要想进去;后门是钟馗看门,虽然他也捉鬼,但他的头老是仰面朝上,不对下看,你们不要声张,轻手轻脚从他夹肘窝里攻进去。”无常鬼说:“这倒是个好办法。”这遭,一班鬼使跟在土地后面,“嗦落嗦落”来到后门口。土地说:“你们不要作声,等我先进去。”土地正对里跨,有个下作鬼真下作哩,见到土地要进去,他一欢喜,“哈拉”一笑,惊动了钟馗。钟馗拿起鞭子一豁,本来是吓鬼的,哪晓得下作鬼对下一压,压得土地的肩兜。土地的肩膀一塌,所以人家说“土地菩萨的肩兜————塌的。”

    也是当时吃一鞭,当方土地是塌肩。

    土地说:“不是你这下作鬼一笑么,我进去了。这遭怎得进去?”大家想想没办法。无常鬼捉不到人啊,着急,只是顿脚。土地说:“有办法,走陈家弄。”大家问:“有多远?”土地说:“这个地方你们总不认得?就是灰尘弄。东厨老爷姓陈,从东厨老爷家烟囱里进去,他家没人管门。”一班鬼使说:“这真是土地老爷死儿子————绝庙的主意。”土地说:“不好了,出了主意还挨你们骂,下次哪个肯帮你们忙!”格么,骂归骂,笑归笑,公事要紧。刘驸马家屋檐高哩,怎上得去?无常鬼说:“不要紧,他家屋檐头高,我的个子也不矮。”他对下一蹲,鬼使对他肩头上一站,一个一个送向上。送到最后剩一个下作鬼。他对无常肩上一站,嘴里喊:“高高哩!”脚下一塌,对前一滑,“扑通”一个倒栽葱————

    跌得鼻肿眼又青,下作鬼又成了丑妖精。

    无常说:“不能怪我,怪你下作。”下作鬼说:“不好了,我这遭脸上破皮,可有底高药医?”无常说:“来呀,吐口馋沫你抹抹。”“呀,我稀罕你用馋沫塌?”“啊,馋沫不是药,处处用得着。”土地催了:“你们快进去呀。”鲜翻鬼说:“我先进去。”土地说:“你先进去,嘴里要念咒语的。”“念底高?”土地先念一遍————

    尔一旦,豁然贯通焉,霍落落站在灶面前。

    这遭,一个接一个————

    尔一旦,豁然贯通焉,霍落落坐在汤锅上。

    尔一旦,豁然贯通焉,霍落落坐在水缸上。

    尔一旦,豁然贯通焉,一个个进去坐灶上。

    无常鬼人高块头大,坐在烟囱上不得进去。土地说:“你进去啊,你带班的不进去,叫他们在里面怎好下手?”无常说:“只怪我块头大,灰尘弄里通不过。”调皮鬼说:“你试试看呀?”无常鬼下去了,对里一攻,不紧不松。本来通得过的,哪晓得他家请个冒老九瓦匠砌的灶,烟囱束腰的,到了中间对里一卡,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土地说:“不着躁,我来用拂帚对下拂。”调皮鬼说:“我们背住他两只脚往下拉。”这遭,上头拂,下面拉,无常对锅堂里一脱,身上弄得墨漆烂黑。从前的无常鬼穿白袍————

    就从当年捉刘驸马,白袍无常换黑袍。

    一班鬼使进去,东厨老爷签了字,家堂总圣画了押。来到驸马房前。刘驸马在做底高?夫妻两个在高楼上饮酒。一班鬼使说:“我们动手。”土地说:“慢,不曾好哩。要等他家阴阳人开口,才好动手。”底高叫阴阳人?就是女人,公主娘娘。刘驸马边吃边说:“安童,前天鬼道士说我三天之内要死呱,今朝已经第三天,又到这辰光,不会死的了。他说话不灵,明天替我拿三把刀磨磨快,把鬼道士统统杀掉。”公主说:“驸马公,不要这样。凡事看淡点。一个人在世能活几十年?今朝穿了鞋儿袜,未知明朝着不着。”土地说:“唔,阴阳人开口了。”馋嘴鬼嘴馋哩,看见他们在那吃酒,馋沫只对下流,要想弄他们的酒吃。怎吃到呢?促狭鬼说:“不要紧,我包你吃到。你靠近他身边,躲在他下巴底下。”刘驸马端起酒杯来正朝嘴里倒酒,馋嘴鬼用手对上一托,杯子底朝上,刘驸马不曾喝到酒,被馋嘴鬼吃去了。刘驸马说:“这倒奇怪,才间明明酒对嘴里倒的,嘴里又没得,身上又不湿,这酒倒哪去了?哪里被鬼吸去了!”一班鬼使说:“明明是馋嘴鬼一个人吃的,驸马他一棒打十八个桃子,连我们都说在内。”众鬼使不服气,总对驸马身边靠。驸马的威光也减弱了。腾腾空“阿呸”,打了一个喷嚏。

    “阿呸”一声惊动了台下的狗,

    “啊呜”一大口咬了馋嘴鬼的脚趾头,

    鲜血淌来紫血流。

    为了馋口酒,惹出这种祸场头。

    土地拿起拂帚就扫。一扫天光,二扫地光,三扫威光————

    连扫三扫不好了,驸马毛病上了身。

    皇亲刘驸马顿时头昏脑胀,毛骨筋酸,大叫一声————

    公主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才间我们讲讲说说好得很,怎腾腾空毛病上了身?

    公主呀,我头痛如刀砍,心疼似箭穿。

    一阵寒来一阵热,寒寒热热分不清。

    公主呀,我太师椅上坐不住,搀我到牙床去安身。

    公主对驸马说:“不要难过,哪个吃了五谷不生灾。”就扶驸马上床。驸马来到牙床,坐卧不安,公主倒害怕起来了。说:“安童,替我请个名医来替驸马看看。”安童说:“要得好,到郑洛桥请郑大先生。”“好的,替我快点去。”

    安童奉了皇姑令,急急忙忙往前行。

    安童来到郑洛桥去请郑大先生。郑大先生不但是个名医,而且兼开药铺。他出门看病与别人不同,他将药草随身带的。底高病吃底高药,随手配好随手煎,等病人把药汤吃下,毛病见退,他才回去。郑大先生见是替驸马公看病,哪敢怠慢,随即————

    三步改作两步走,一只药箱紧随身。

    郑大先生来到驸马府拜见千岁娘娘。公主娘娘说了:“乌星黑夜,有劳大驾。先生,请你帮驸马公看看是底高毛病?”郑大先生走到驸马床前,将被头掀开来对他看看,问:“驸马,你哪里难过呀?”“先生,我现在头疼,疼起来不知神;肚痛,生姜汤总不中用。”“啊,头疼、肚痛。”

    头疼肚痛请到我,我来替你开药方。

    川芎治头疼,肚痛用砂仁。

    紫苏能发汗,补药用人参。

    郑大先生跟手把药配起来,用紫铜吊子煎起来,随手一灌,驸马吃了一半,病好了呱。一班鬼使一看:“啊依喂,这个先生厉害哩。”促狭鬼说:“等我来。”用手一捺,驸马的牙齿一突。“啊依喂,我的牙齿又痛起来了。”牙痛不是病,痛起来痛断命。郑大先生说:“这个毛病移动的?不要紧,有我哩。

    牙痛毛病请到我,我来替你点药名。”

    金铃果子一点红,长在草上像灯笼。

    人家说它没用处,拌和冰片好治牙虫。

    用它一塌,驸马牙齿一点总不痛。淘箩鬼说:“我来。”淘箩底是圆的,放在他肚子上几转,痛得他浑身冒汗。驸马说:“不好了,我肚子又痛起来了。”“驸马,你熬住点痛。肚痛毛病请到我,我来替你开药方。”

    花椒拌大黄,红糖共生姜。

    再用两枝葱,服用葱姜汤。

    驸马的肚子痛刚好,吵报鬼又上去到他身上乱搔,他浑身就起水泡。驸马说:“不好了,我身上痒煞了。”郑大先生把被头掀开来一望,浑身是水泡疖子。公主说:“郑先生,我家驸马怎害这种毛病,治到哪里害到哪里,可是小时候多吃了芥菜,发芥菜癞?”“不是芥菜癞,是小本钱客人贩大麦的。”“啊呀,是痒疮,怎害这个东西的?痒疮痒起来没法,恨不得要用刀上去刮。先生,可有底高药替他医?最好用种药一擦,一世总不发。”“千岁,你放心!

    痒疮毛病请到我,开箱倒笼来点药名。”

    申药和硫磺,山楂共槟榔。

    香附蜻蜓蛇床子,搽搽擦擦一扫光。

    痒疮才治好,驸马公又喊:“公主,我又不好了。替我用被头盖盖脚。”才只把被盖好,驸马喊:“快点拿掉,人总要热杀得了。”公主问:“先生,驸马怎得这种病,一刻寒一刻热?”“唔,这是个好杲昃————鬼毛病。”

    乌珠用七只,桃条用三根。

    白钱纸用七张半,“三日子”好了休做声。

    促狭鬼说:“让我来!”用手在他脚膀上一捏,驸马喊:“不好,我这脚膀发肿了。”公主叫安童把被掀开来一望,驸马的脚膀发光刷亮。问:“先生,怎这古怪病,又跑到脚上来的?肿到这功程,可是结毒火丹?”郑大先生说:“不是火丹,是倒头流火。”“流火哇?”公主娘娘嘴里不说心上想:流火破皮,就怕要下泥;流火发紫,就怕要死。先生说:“千岁,你不要愁。不要说是帮驸马公看病,就是替一般人看病么,我也不肯马虎。前年在山东峡,医只流火脚,中午时候还肿得像灯笼,到了下晚就消肿。”郑先生嘴上说好话,心里也在想:俗话说,头肿三年,脚肿眼前。驸马的毛病未知可得好哩!但还是要开药方的唷。

    流火破了皮,冒失鬼郎中不会医。

    一把龙胆草,六钱海蜇衣。

    要得消肿块,绑块冬瓜皮。

    马脚合,铃,既不圆,又不方。

    人家说它没用处,手心拍拍敷烂膀。

    无常鬼说:“这个郎中倒真厉害哩。让我来!”他人又高,块头又大,走上去一脚,把他的煎药吊子踢爆掉了。安童喊:“先生,药吊子爆掉了!”郑先生不信,说:“我这吊子是紫铜的,半世郎中做过来了,从来也不曾坏过,今朝到你家来怎煨爆掉的?”回过头来对公主说:“千岁娘娘,我最说得爽直,看来我只能医到他的病,医不到他的命了!

    千岁娘娘呀,驸马的毛病我不看,你另请高明好先生。”

    公主听见这一声,急得死去又还魂。

    公主说:“先生,多谢你为我家用掉这许多药,费了这许多心。你说,要补你多少药本?”“千岁,这不要放在心上,我与驸马不是一日之交。只怪我本事丑,如驸马公毛病好转,我还要买点东西来张张他哩!”“先生,如此说,我怎得过意呢?你真正不肯收钱么,我这里还有件衣裳料子送把你,表表我的谢意。”旁边有个会做裁缝的能作安童说:“我也要巴结巴结郑大先生哩。郑先生,我来替你缝成衣裳带回去,省得你回去再请裁缝。”先生说:“那又烦劳你了。”安童说:“我和你郑先生蛮要好,替你做件适用的时式衣服。”郑大先生说:“底高时式?”“右边衣袖长,左边衣袖短;前面甫头长,后面甫头短,适合你们行医的穿。”

    右边衣袖长,正好拢药包。

    左边衣袖短,号脉不用撩。

    前面甫头长,医杀小孩兜起来就好跑。

    后面甫头短,到公堂上挨打板子不用捞。

    郑大先生说:“说你的梦话!”把衣裳对那一撂,拔脚对外飞跑。

    郑大先生回家转,公主更加苦伤心。

    安童说:“千岁娘娘,不要哭。郎中先生说的,医到他的病,医不到他的命。最好请个瞎先生来算算看,他的命根可牢,可有药医。”公主说:“好的,你去请。”

    安童奉了公主令,哪肯耽搁片时辰。

    元阳真人一想:这个命别人不会算,只有我去。一变二变,变作瞽目先生模样。左手拿根“护身龙”,右手提个“报君子”,瞎头闭眼,在府门外面用“报君子”一敲,“、、。”安童问:“瞎先生,这么晚你到哪去?”元阳说:“我是瞎子磨香————没晓夜。你是哪一位?”“啊,我是驸马府里的安童。”“哦,安童哥哥,你这么晚上哪去?”“请你去帮我家驸马老爷算算命。”“好的。不过,你家不是平常人家,门槛高哩,我没得眼睛,你要搀住我哩!”安童将瞎子搀到楼上。瞎子说:“哪位是千岁娘娘?”公主说:“是我。请你帮驸马公算算命根可做主?”“千岁娘娘,驸马公今年多大年纪?”“多大年纪?这、这我倒不记得了。”“不记得他的年纪么,可晓得他属底高?”“这我记得的。驸马公属骆驼的。”瞎子说:“十二生肖之中,没有属骆驼的,只有属牛的。”“对的,是属牛。先生,我都气昏了,驸马的年纪都忘了,属相也忘了,我又吃不准,不知他是属黄牛还是水牛?”“哎,属牛就属牛,不管他黄牛、水牛。我要问的是多大的牛?”“大概五十上下。”“几时生日?”“吃馄饨的日子。”“是底高季节吃馄钝的日子?人有三节,鬼有三节,早烧清明晚烧冬,七月半馄饨不到中。是清明、七月半节,还是过冬呀?”“这我记得的,是最热的天气,七月十五日。”瞎子又问:“底高时辰生的?”“黄昏头”“哦,是戌时。”大众一听,又不相信:好好的皇上公主怎这样糊涂的?俗话说:家里有个病人,外面有个罪人,愁昏了。元阳真人眼睛一闭,掐掐指头就替他算了:“驸马属牛,五十二岁,七月十五戌时降生。算来乙丑年、甲申月、癸亥日、壬戌时,生男命八个字。男看三方,女看四正,排定时辰八字。生你的年代其年闰月,腊月十六交春————千岁娘娘,他家父母可好?”“先生,你照命算。”“戌时生得强,派他先克老子后克娘。驸马可有哥弟?”“先生,你照命算。”“有哥弟要派隔胞生。驸马是铁公星,山头上开门独家村,校场上旗杆独一根。千岁,驸马无哥无弟是独子。”“对的,是独子。”“驸马六岁行根,儿子多大?”“先生,你照命算。”“戌时生得真,没得后代根。千岁,你属底高?”“我和他是两条黄牛合张犁————同耕(庚)。”“两造同庚好,夫妻倒不绞。说你不要见恼,你们命里子孙没多少。”

    刘驸马,大流年,五十二岁,

    乙丑年,甲申月,壬戌时生。

    夫妻俩,同年庚,不绞不克,

    到后来,只好是,你送他终。

    去年有点小灾星,直到如今未太平。

    今年又得罪小道人,派他死绝流年在命根。

    “先生,你帮他排排流年星宿看,可有救星?”“好。正月罗纪,二月太岁,三月太阳,四月血神,五月灾煞,六月文昌,七月白虎,八月飞廉,九月岁破,十月月德,十一月五鬼,十二月勾绞星过年。嘿嘿,千岁,我不是没双眼睛瞎嚼,驸马的领头星宿不好。罗呀罗,要挨磨;纪呀纪,只口气。倒要当点心哩!”

    正月二月星宿好,三月四月总太平。

    五月六月交好运,秤称银子斗量金。

    “七月里不好了哇。七月是白虎当堂坐,非灾即是祸。”

    八月里,飞廉星,飞来之祸,

    有道人,进府门,要募金银。

    九月里,岁破星,失时倒运,

    小道人,要你家,独修东灵。

    眼下又交勾绞星,绞得驸马不安宁。

    公主说:“驸马流年星宿不好,再请先生帮起堂文王课。”“好,你到家神面前烧三支香,朝门外作三个揖。”公主依瞎子烧了香,作了揖。

    元阳真人拿课筒在香头上绕三绕,又“笃笃笃”摇三摇,念道:“天何言哉,地何言哉,求之则诚,祷之则灵。奉请伏羲文王鬼谷先师,袁天罡、李淳风先师问卜:信女皇亲公主,为夫驸马,行年五十二岁,七月十五戌时降生。奈于即刻得染寒热疼痛等症,未知祸福凶吉。谨此,祷祈八卦大神,八八六十四卦大神,抑或命根短限,抑或鬼使作祟,有凶断凶,无凶断吉,赐予仙方灵散,驱邪祛逆。掌卦神君、翻课童子断定凶吉。”瞎子拿课筒里的卦筹对外一摊,假意用手一摸,“啊呀,是单单册内三爻兑卦,册册单外三爻艮卦。艮为山,兑为泽,合成一卦。”元阳将课筒又摇三摇,将课钱对下一倒,是“三爻”两字,又摇三摇对下一倒,是两个字“三爻”————

    单单册来册册单,驸马不得过难关。

    单单册来册册单,查查“鹿马”看如何。

    公主问:“‘鹿马’怎样查法?”“用八仙台子放在堂屋正中,每个台角上摆一只碗。一碗棉花一碗米,一碗泥土一碗水。摸到棉花有衣裳穿,摸到米有饭吃;摸到泥土要下坑,摸到水要变鬼。”安童把台子摆好了。四样东西放好了,元阳用手摸呀摸,瞎头闭眼用手对水碗里一戳。公主问:“先生,你查下来鹿在哪里,马在哪里?”“千岁,我告诉你。

    马在刀上走,鹿在滚汤锅。

    妙药医不好,一命见阎罗。”

    虎追病马过竹桥,纸造舟船浪里飘。

    滚汤锅里煮冰片,驸马有命总没毛。

    公主闻听这一声,只是啼哭泪纷纷。

    安童呀,你拿出铜钱五十文,好让先生转家门。

    元阳说:“千岁娘娘,你不要哭,我劝劝你。”

    千岁呀,你不要哭来不要哀,快替驸马买棺材。

    少要哭来少要啼,做它几件送老衣。

    不要哭来不要哼,一心替他办前程。

    元阳一走,一班鬼使来火。拿铁链子对前一套,拖起来就跑。哪晓得链子套错了,不曾套到驸马,是套着了土地。土地喊:“搞底高鬼,我不是刘驸马,我是当方。”“啊,壮胖?暴病死的本来就不瘦。”“不,我是土地。”“啊,你上古溪,还早哩,先要到县主城隍身边过个堂,才解你上古溪。”“不是的,我是八老爷。”“啊,是八老爷,我们弄错了。”这叫————

    东厨老爷撕灶星,灯草拼命吸油瓶。

    海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捉了自家人。

    这遭,鲜翻鬼上去在驸马肩膀上钉了两拳头,驸马肩膀上马上就是盆样大两处铁青。驸马喊:“皇姑,不好了,我肩膀上痛哩,困不住,背我起来坐坐。”刚刚才坐起来,一般鬼使用铁索链子绕个扣扣对他枕头上一放。促狭鬼到他腰里又是一拳头,驸马喊:“腰里痛哩,让我困下来。”头才对枕头上一搁,套进了铁索,鬼使背起来就走。驸马他————

    两手只是伸,两脚只是蹬。

    喊喊不做声,眉毛根根竖。

    牙关骨咬得紧腾腾。

    一班鬼使作弄他了————

    你在阳间做官贪呀贪,背你到荆棘丛中钻一钻。

    不提鬼使把刘驸马拖走。再提公主娘娘见驸马不哼声,就问:“你现在可要好过点?”好过底高哩,驸马眼睛一闭,馋沫一滴,一点也没气。公主不得过哇————

    亲夫呀,你怎走得这么快,丢下我苦命好忍心。

    驸马呀,现在我们日脚正好过,谁知阎王真无情。

    公主在那哭得伤心,有个呆头呆脑的梅香牙齿一呲说:“公主呀,人心总同的。在生离不得,靠皮靠肉舍不得,死么已经死啦得,买口棺材置啦得,抬到田里窖啦得,你不要在家哭杀得。”皇姑说:“你这冤家,你懂底高?梅香呀!

    我要将驸马的尸体放家七天又七夜,表表夫妻结发情。

    梅香呀,你替驸马头脚上边点盏火,好让他亮亮堂堂往前行。

    安童呀,你也替他供碗倒头饭,白钱纸盖脸遮死神。

    给他左手浮棉饼七个,右手桃木棒一根。”

    不提公主看守驸马尸体。再提一班鬼使把刘驸马真魂背到鬼门关。元阳真人一变二变,变作在他家化缘的模样,口中就念————

    东岳酆都地藏能仁,可有铜钱斋斋我出家道人?

    功德无量,阿弥陀佛。

    哎哎,这个道士三教归宗。驸马抬头一望:啊呀,他曾在我家化缘的。横相竖相,可真是的。“师父,你底高辰光死的?”“说你的梦话。只有你死,我哪家不去。天上玉皇家,地上凡皇家,阴间阎王家,海里龙王家,我家家总到。

    地府总共十三家,家家留我来喝茶。”

    驸马说:“阎王怎待你这样好?”“待我好?十个阎王有九个是我的老表!”“啊,你和阎王是亲戚,可不可帮我说个情,带我家去?”“我认得你住哪里?”“唔,应该认得,你在我家化缘的。”“我就靠化缘吃饭,只有千个施主认得一个和尚,哪有一个和尚认得千个施主?”“师父,你在我家替我现世的呢!”“我八处里替人现世,哪记得许多?”“师父,你记性真丑,你曾关在我家夹墙里的呢。”“哦,慢慢慢,我吃过伤心苦是不会忘记的,让我来想想看。啊,你可是皇亲刘驸马?”“啊依喂,轻声点,他们在这里捉我哩!”“他们捉你,我也要同你算账。”

    我们到阎王家去讲理,你打僧骂道可该应?

    驸马说:“师父哎,

    望你不要念旧恶,今朝带我转家门。

    我一份家当千万贯,情愿用它来斋僧。

    师父呀,你只要让我们夫妻会一面,情愿陪你办修行。”

    “喔,情愿陪我修,一份家当总愿丢。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师父,我是真心诚意。”元阳说:“话是风,笔是踪,你要写出舍契文书来。”“师父,你写我来画字。”“啊,我写你画字?你现在好说话,等你还了魂,你比鬼还凶,我弄得过你啊?”“格么,你帮我向阎君家借枝笔,寻张纸,我自己写。”元阳说:“不对,我同你一对一,没中没证,你好赖的。”驸马说:“这怎弄?”元阳说:“去请县主城隍来写,十殿阎罗做证画押。”“格么,我不去请,我望见阎王就怕的。”“你怕就由我去请。”元阳随手将城隍老爷请来。城隍说:“往常坐堂主判,今朝只好做代书。”他笔头掭掭尖,就写了:“皇亲刘驸马,孽重愿回头。家有千间屋,金银并细柔。田地并树木,家产一齐丢。独修东灵寺,决无悔改由。”写过年月,驸马具名签字,十殿阎君做证画押。舍契文书写好之后,元阳对驸马公又敲弓击弦:“驸马,你可后悔?”“我决不后悔。”“你可修道?”“我一心修道。道人,你如不信,我————

    双膝跪倒尘埃地,请师父做我领头人。

    今朝当你罚誓愿,永世不开酒和荤。”

    元阳说:“驸马公,你既然吃长斋办修行,弃产独自修东灵寺,就送你打转。不过,以后若有半点反悔,还是要送你到阎王家来呱!”“师父,决无反悔。”元阳说:“阎君老爷,请你送他打转。”阎君吩咐两个童子————

    速速送他转还魂,不可耽搁片时辰。

    童子问:“驸马公,山遥路远,你可认得打转?”驸马说:“我怎认得?”童子说:“你对西南上望望看,那一个大星一个小星就是你的家。”

    大星是你头边火,小星是你足头灯。

    步步对着西南走,立刻就到你家门。

    阴风阵阵来得快,白虎堂到面前呈。刘驸马说:“童子哥哥,到了我家,这个地方我认得的。”驸马走进高厅,看见有一个人困在门板上。童子问:“你可认识他?”驸马说:“我不认识,这是哪个困在我家?”“你再仔细望望看。”驸马把头一低,童子一口还魂汤对驸马嘴上一喷,只见驸马手之舞舞,足之蹈蹈。童子用力一推————

    驸马真魂入了窍,苏苏醒醒还了阳。

    驸马手一伸,足一蹬,熄了头边火,碎掉脚头灯,揩揩眼睛坐起身。安童、梅香一吓,命总没得。梅香喊:“安童哥哥,来打僵尸鬼唷!我原说买口棺材窖啦得,看呀看,看到这点好处。”公主听见赶紧走来,说:“梅香呀,你不要怕。

    也作兴阎王捉错了,今朝又送他转还魂。”

    公主毕竟与他是夫妻,一点不害怕,一把将驸马捧住:“驸马哎!

    你可是年纪轻轻不服死,丢不下我苦命一个人?

    你可是缺少路费不得走,等我化点纸箔你再动身?”

    刘驸马听得清的唷,不是少路费,是真的还了阳。只是口里说不出话,光用手在舞。公主说:“安童,倒杯茶来。”驸马喝到一口汤,眼睛有点光;吃到两口汤,身上热堂堂;吃到三口汤,说话声音响琅琅。叫声:“公主呀!

    千间房屋把我卖得干干净,寸土没得半毫分。”

    “驸马,你不要乱说,我家不是铜墙铁壁在这块。”“皇姑呀,算不到我家的了。才间一班鬼使把我捉到鬼门关,幸好遇到在我家化缘的道士,我就拜他为师,依他修身办道,愿将全部家产舍出去修东灵寺。舍契文书我总写给他了,字也画了。”公主一听:“啊呀,怪张怪李,只怪你自己。那个时候我说他是道士,不要得罪他;你说他是游方生,不要睬他;我说他化缘的,你说他舞鬼的。这个鬼舞得不大不小哩,总舞到阎王家去了!”驸马说:“公主哎,你不要怨恨了。

    叫安童,到夹墙,开枷落锁,

    将道士,放出来,再看分明。”

    人放出来了。元阳真人对大夫、总兵说:“哥哥,我们跪他白虎厅上去。”弟兄三个来到白虎公堂,双膝一跪:“驸马公,你没有死唷?还望刀口饶命,笔头超生。”“师父,我才走阎王家打转。你们三人走吧,从今我吃素修道了。”元阳说:“你这才肯叫我师父?你既认我师父,我就收你为徒了。我来替你号法名。人无法名枉吃斋,锁无钥匙怎得开。你驸马叫端清,公主叫正直。”

    端清、正直两个人,端端正正诵经文。

    驸马说:“师父,你就来拆房子吧!不过要上半年暖和和的时候来,不要等下半年冷天风水来。”“我上半年不来,下半年也不来。”“那你要拣月大来,月小不要来。”“我月大不来,月小也不来;亮星夜不来,暗星夜也不来。”“那你怎弄?总要等晴天来吧?”“晴天不来,雨天不来,起风也不来。”“你这也不来,那也不来,难道你不来拆了?要我写舍契文书是吓唬我的?”“唔,还有这服好药你吃?不来则已,要来立时三刻。”元阳离开驸马府,对哥哥说:“我到御宰台前禀奏玉主,准备到刘驸马家拆房子。”仙风一阵,元阳来到御宰台前启禀玉主:“刘驸马已愿吃长斋,舍出千间房屋,独修东灵寺院。我来求玉主派天神天将帮我去拆房子。”玉主说:“元阳功劳不小,依本准奏。”随即玉旨一道,交出点将簿子。

    元阳手执点将簿,南天门下去点兵。

    一点东方甲乙木,风伯雨师下凡尘。

    二点南方丙丁火,雷公雷婆齐动身。

    三点西方庚辛金,搬动哪吒二郎神。

    四点北方壬癸水,托塔天王来压阵。

    五点中央戊己土,八方天兵紧随跟。

    众天兵天将下凡,腾腾空满天作变————

    东南上方乌云起,西北上方紫云生。

    白云过去紫云跟,轰隆轰隆响雷阵。

    三个雷阵四个闪,狂风暴雨落凡尘。

    驸马家夫妻二人欢喜哩:“师父说呱,起风不来,下雨不来,晴天不来,雨天不来。只要不来,哪怕天天落,落到过年,我家又不种田,又不是没钱。”元阳真人就在他头顶上,倒听见了:“啊,你们就这种心!”跟手放出两条睡魔虫,对他夫妻俩鼻孔里一攻,只见他们眼睛发红,瞌睡朦胧,倒下来就困。

    夫妻两个只是睡,人事不知半毫分。

    观音圣母在洛迦高山,听到雷声隆隆,问声:“今朝哪个值雷?”二郎神连忙答应:“今日我临时值雷,帮元阳真人拆刘驸马的房子造东灵寺!”观音说:“小元阳瞧不起我,我倒要做不速之客哩。”随即仙风一闪,对元阳面前一站。“元阳真人,你真瞧不起我,怕我不会帮你扶柱棵?”“圣母,你说哪里话来。你身份高贵,我不敢惊动你啊!”“我倒跑上门来了,可多余我?”“我正要同你讲讲,这房怎么拆法呢?”“格么,你打算怎样拆?”“瓦末盘下来,望板砖搬下来,椽子挠下来。木是木,砖是砖,把它堆起来……”“哎,你这样哩嗦,倒要拆几年哩!

    千间房子拆成功,不动万工也动千工。”

    “圣母,依你怎说,你可帮我想想办法?”“啊,我来嘛,就是帮你动手的。依我之见,这千间房子用绳索箍起来,原封不动背走就是了。”“圣母,哪有这么长的绳子?”“我有。”观音老母将鹦哥索取出来。元阳拿起来望望,只有三尺多长。“圣母,这三尺绳子怎够箍房子?还不够系根柱棵脚?”“元阳,你别看这绳子短,长起来可以从南天门拉到北天门,东天门拉到西天门哩!”元阳说:“试试看。”观音说:“你是买主,照规矩你要先上房探掉三片瓦,我们才好动手呢。”所以,后来人家拆房子,总要让房主或者买主先上屋探掉三片瓦,这是显示尊重房主的权利。

    也是当时兴此例,千古流传到如今。

    元阳真人先上屋脱掉当门上面三片瓦,用根鹦哥索,先箍门厅屋;缠住正厅梁,再箍白虎堂;看看索子还有三尺长。这遭,将粮房库房、廒房厨房、台凳桌椅、家伙什物、锅灶火木一一捆好,望望索子还有二三尺长。“啊唷唷”,大家打声齐心号子,托天大王托住,哪吒天王背住,四个金刚扶住————

    鲁班用斧轰呀轰,风伯刮阵龙卷风。

    大树吹得连根倒,小树吹成反扳弓。

    磨子吹得调烧饼,石砺吹得舞流星。

    老者吹得爬爬跌,少者吹得乱“打千”。

    乌风暴雨了不得,驸马宫吹到半空中。

    观音说:“房子腾空了,东灵寺的老房子可曾拆掉腾出空地啦?”元阳说:“那倒不曾想到这件事。”“何苦啊,你这没胡子宰相,嘴上没毛,做事不牢。”扫帚星说:“让我来。”他这遭用铁扫帚一扫,沙灰缭绕————

    一扫帚扫到黄河北,飞沙蔽日到如今。

    千间房屋落下云头,对那一顿,平平正正。大悲观音说:“元阳,像这个样子,香客不进来烧香的。人家不说是东灵寺,还当驸马府。”元阳说:“圣母说的不错,要改装改装。”鲁班说:“要改装,我们来。”

    白虎堂改作三宝殿,府门改作前山门。

    暗楼改成明楼景,收藏经文劝善人。

    青灰砖墙重新刷,姜黄色刷得亮锃锃。

    不提元阳改寺院,再提驸马家两个人。刘驸马一醒,公主娘娘眼睛一睁,望望木皮皮没一根。倒又火起来了————

    师父,你朝朝夜夜劝我修,修到这个好兆头。

    你晴天白日不来拆,半夜三更做贼偷。

    元阳真人用手一指:“驸马,公主,你们倒底肯不肯拆?真心不肯,趁我背出去不远,再送它打转。”“啊呀,师父,你还在这里?我是嘴上说说的,拆总拆掉了,我当真还要吗?”公主仔细望望,四周空空荡荡,凳也没一张,连床总搬走了。“驸马,我们房子没一间,牙床没一张,坐哪里修啊?”驸马说:“不要愁,我替你留好了的。”

    “在哪里?”“我家坟堂不曾卖,我们上坟堂去。”

    夫妻两个没处蹲,就到坟堂暂安身。

    刘驸马夫妇二人才到坟堂,元阳真人来了呱。公主说:“师父,你怎又来了?”“啊,东灵寺少三间化纸炉,拿这三间祠堂去派用场。”驸马寻不到话说。公主娘娘毕竟是皇家出身,她见识大,就说了:“师父,你可讲理?”“我怎不讲理?”“既然讲理,就要凭证据说话。————

    你拿我家舍契文书摊一摊,我不曾卖去祠堂屋三间。”

    元阳说:“你倒会找理哩。我再问你一声,你们究竟肯与不肯?不肯,我再找阎王去。”驸马听见阎王二字,命总吓掉了。说:“皇姑哎,随他去吧!

    我家满船芝麻总沉掉,不要再到糖边上剥芝麻。”

    这遭,张班鲁班又动工,兴兴轰,搬腾空,一阵风,吹了上天宫,坟堂屋又拆走了。公主说:“师父,人有恻隐之心,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蹲哪里?”元阳说:“有东西呢。我有块玉皇屏风板给你们,你们好遮风雨。”嘴里说话脚头走,元阳真人又上天空。元阳一走,公主说:“驸马你来呀,这块板怎样挡风避雨?”驸马说:“是这样:起东风遮东面,起南风遮南面,起西风遮西面,刮北风遮北面,落雨顶头上。从前我家是四关厢,现在有五关厢哩。”公主说:“你不要穷开心,给师父听见他又拿去的。”哎,提到曹操,曹操就到。元阳真人对驸马面前一站,说:“徒弟,你这个五关厢住不成了。”“怎的?”“佛老爷面前少一块搁手的板,我要拿去派用场。”驸马说:“师父,你真正要嘛,就拿去。”公主问:“驸马,这遭蹲哪里?”“坟堂里有大树哩,我们在树下修道。”夫妻二人才把树下刷刷干净,元阳又来了呱。“徒弟,东灵寺里少一个荫棚,我要把树搬了去。”驸马说:“既然东灵寺少个荫棚,我好事就做到底吧,你拿去!不过,你把我千间房子拆走,我总不曾看见你怎样拆法,这下子又要我这棵树,你是连根伐走,还是锯倒搬走?”“唔,不瞒你说,我一不伐根,二不锯断,而是拔桩。”“格么,怎样拔法,可让我看看?”“可以。但你们要离远点,不要挨风刮上天跌下地掼煞了。”啊依喂,驸马眼睛白呀白,只是对后缩。

    张班鲁班兴呀轰,风伯老爷刮阵风。

    大树摇摇就腾空,吹到东灵庙堂中。

    炎天暑日香客多,省得再来搭荫棚。

    驸马公主蹲哪里?只好蹲破窑。是当年造驸马府烧砖瓦的窑。二人来到破窑,暗洞洞没法蹲。驸马揩揩眼泪对窑里望望说了:“皇姑,我十六岁中新科状元,皇上爱我才貌双全,将我招为驸马;我现在穷到这种地步,怎对得过你龙胎凤骨?

    皇姑呀,我们从此两分手,你到皇宫去安身。”

    公主说:“你这话错的。美男不可嫌妻丑,富女不好嫌夫贫。我不跟你分手。”“你真心不肯离我么,那就在外面等我,我进去倒倒刷刷。”这遭,驸马进去这里一揩,那里一轧,脸上弄得黑漆墨塌。公主一看:“驸马呀,你脸上怎忙得像锅底菩萨?我来替你洗。”嘿,不洗拉倒,越洗越黑,黑得放光,就像黑脸玄坛赵公明。

    后来驸马修成正,封为五路黑财神。

    却说东灵寺改修成功,元阳真人谢谢各位天神天将,回转天空,把两个哥哥带到御宰台前。玉皇说:“善哉善哉,大有功德,我来封你们神职。

    还阳前来听封赠,大茅祖师你当身。

    回阳前来听封赠,二茅祖师你当身。

    元阳前来听封赠,三茅祖师你当身。”

    弟兄三个封了神职,谢过玉主,来到自己家门,先是拜见父母,随后会见熊、桂二氏。熊、桂二氏对元阳说:“三叔叔,东灵寺修好了吗,也好带我们去看看。”“嫂嫂,诸人好去,你们不好去。你们妇道之人不懂底高,到那里白话连天,废话连篇。”“我们去,只看不开口总好的呢。”“啊,既是如此,我带你们去吧。”叔嫂三人来到东灵寺,眼前焕然一新。她们哪肯不开口。熊氏说:“叔叔,到底你年纪轻,是没胡子宰相,菩萨的坐位总分错了,大菩萨坐在边上,小菩萨倒摆在中间。”“嫂嫂,我原说不带你们来的,晓得你们要说冒失鬼话的。要知道————

    弥陀佛虽小当堂坐,金刚虽大看山门。”

    桂氏也开口了:“叔叔,有哪家像这个庙里,把锅堂门砌了朝外的?逢到天阴下雨,烧火老爷岂不吃尽大苦。”“嫂嫂,你说的也不对。那不是锅洞,是化纸炉;那不是烧火老爷,是韦驮菩萨。”“韦驮?小气鬼菩萨。”“嫂嫂,你怎晓得他小气的?”“啊,他还不小气?他对这块一站,人家从山门外大担小担的东西对里挑,他望总不望,如有哪个从庙里拿根草叶子对外跑,他勒头暴眼看好你的。”“啊,怪道你说他小气呢。他不是小气,他在庙里只派站这个位子。”

    韦驮菩萨是十世真童体,敕封三洲护法身。

    手执一支降魔杵,望望泗洲可出小人。

    嘴里说,脚下走,前面又是一重门。元阳说:“这是佛门,你们进去看吧。”熊、桂二氏头对门里一攻,元阳大显神通,喷出三昧真火,烧得熊、桂二氏没处躲。

    归去来兮,归去来,二位嫂嫂脱凡胎。

    元阳一阵风,回到父母修道的住地。点起南方丙丁火,草庵烧得火熊熊。元阳叫声:“父母双亲跟我走!”老丞相说:“孩儿,我们怎跳得过火坑哩?”元阳说:“你看得过,跳得过。”丞相对火坑里一跳,元阳念动真言————

    归去来兮,归去来,火坑里面脱凡胎。

    父母双亲朝前走,逍遥自在上蓬莱。

    元阳真人又到北海浮山替王氏脱过凡胎,带上东灵;到极乐村替岳父岳母脱过凡胎,也带上东灵。再到破窑用脚一踏,窑对下一塌,刘驸马夫妇二人对窑下一压

    归去来兮,归去来,公主、驸马脱凡胎。

    元阳又来到太行山替四个安童脱了凡胎————

    把他们度到东灵寺,个个成道坐莲台。

    元阳一阵仙风,又来到御宰台前:“启奏玉主,我到哪里显圣?”玉主说:“既要显圣,我赐你三只黄鹤,你们弟兄三人各乘一鹤,寻找圣地去吧!”————

    云雾腾腾就动身,三人骑鹤下凡尘。

    仙鹤腾云展翅,一飞飞到通州太兴,对下一站,地对下一陷。“啊依喂,不好,这个地方不是我们蹲的,土地太软。”

    太兴地方站一站,留下一座小茅山。

    依还又跨鹤腾云,飞到靖江孤山。孤山三十六丈高,对下一站,陷下去十八丈。

    孤山顶上蹲一蹲,留下一座“三茅峰”。

    年年有个三月三,善男信女上孤山。

    孤山地方不好蹲,飞过大江到秦王山。

    秦王山上蹲一蹲,留下一个歇脚墩。

    仙鹤展翅向西寻,来到丹阳句容山。这座山身跨三地,一边金坛,一边丹阳。仙鹤对下一站,一点总不陷。元阳说:“唔,这个地方才是我们蹲的哩。”走到半山,前面来了一位长老,白发苍苍,好似银霜。弟兄三个走上前深深一礼,一躬到底:“请问长老尊姓大名,主管何事?”那位长老对他们一看,眉舞眼笑:“三位不要见笑,老夫勾龙是也。玉皇派我替三茅看山的。”“啊,替三茅看山的?我们是奉玉主旨意来此修炼的,此山可否让给我们?”“可以,可以。不过,玉皇已封我为半山土地,但还未立个庙门,你要替我在半山上造座土地庙,让我有个安身的地方才好。”“要造多少房屋?”“多少不论,哪怕是一间,只要造得高些。”“要造多高?”“我会射箭的,箭射多高,就造多高。”元阳晓得勾龙是位水土英雄,箭法很好,就心存戒备。只见勾龙牵过马来,跨上马背,打马加鞭,在山上溜了三圈,而后拈弓搭箭。“嗖”,元阳用手往下一拍,箭离弦只有丈把高,“啪秃”,箭头对下一落。所以————

    土地菩萨心高命不高,庙堂只有一人一手高。

    句容山是座荒山啊,元阳登山显圣么,没得庙宇房屋怎办呢?大悲观音知道了,就想:此事还得我去帮忙。她用杨枝净水一洒,半山的枯井里就冒出木头来。三茅祖师见到井里对上长木头,就一手一根对上拔。左一根,右一根,山上堆得密层层,井里还在对上出。老古话:涨东西的时候不好声张,一声张就不再涨的。就在这时,大茅祖师跑来问:“兄弟,还有吗?”这一问,井里就不对上出木头了。所以,三茅大殿的正梁短二寸,也没有多余木头换下来。三茅祖师用手一招,张班鲁班下凡,把木头锯锯断,长的做柱子,短的做横梁。锯到最后,有一根正梁只差二寸长,就是搁不上。张班弄得没法,就用斧头柄对下一压。鲁班说:“哥哥,这算底高?”“你不要管它,就算梁脚。”众位,在这之前砌房子是不用梁脚的————

    也是当初造三茅殿,梁脚沿用到如今。

    这遭造起————

    大茅二茅三茅宫,巍巍宫殿到顶峰。

    一切安顿就绪,钱太夫人说了:“我们满门家眷总修炼成正,脱了凡胎,还有你母舅钱毛龙在镇守北荫山关,还未度他成道。”三茅说:“母亲,我去劝他。”大茅说:“让我去。”三茅说:“你要去就让你去。”大茅道貌岸然,来到北荫山关。他变呀变,变作米样大的一个弥陀佛像,躲在母舅的饭碗里。如果让他拣到,只要说声“佛”,那就度成功了。哪晓得钱毛龙在饭碗里扒呀扒,扒到一个鬼东西,说声:“饭碗里怎有这个鬼的?”大茅听见母舅说他是鬼,晓得度不成,立起身来就走。大茅回到句容山对三茅说:“兄弟,母舅无心念佛,我劝不动。”二茅说:“让我去。”二茅来到母舅衙门,摇身一变,变作二八青春美女模样,对他柴房门口一站。烧火丫环捧柴的,看到这一美女像观音活佛站在柴房门口,随手禀报钱老爷。钱毛龙说:“怪不得柴草不见烧?快点替我捉住这偷草鬼!”

    二茅听见这一声,就怕母舅打外甥。

    还是三弟道功深,让他来劝母舅转回心。

    二茅回去,三茅又来了。三茅来到母舅门口,在手掌上写一个“雷”字,用两只手掌合起来使劲地搓,雷就在上空轰隆轰隆不绝声。雷越响越近,越打越响,几个耀眼闪电一闪,像蛇舔子伸来直刺钱毛龙的眼睛,要把他吞吃下去。钱毛龙虽然是个武将,这时心里倒怕起来了:“天哪,我虽然杀人么,总是杀的敌手,没有杀无辜良民啊!”这一说,雷电渐停。钱毛龙说:“阿弥陀佛,菩萨长眼睛的。”三茅祖师对他面前一站:“舅舅,你早念阿弥陀佛,就不要受这种惊吓。”“啊呀,还是你外甥唷!”“哎,我是奉母命来的。我家满门吃素修道,都已修成正果,你既晓得佛法无边,我也来度你成仙。”随手在衙门里烧起熊熊大火————

    归去来兮,归去来,钱毛龙在火坑里脱凡胎。

    仙风阵阵,三茅祖师又到宁都府。王将军当初在终南山跟他拍过手掌的。哪个迟修成正,要替早修成正的看管山门。三茅祖师来到宁都府替王将军脱了凡胎,带他到御宰台前。玉皇查出封神簿一看,王将军比元阳迟三天得道,封他为令官菩萨。

    也是玉帝一句话,令官菩萨管山门。

    三茅祖师仍旧回到句容山,安点神位,奏明玉主敕封。封到最后,全家满门男女老少,连四个在太行山修道的安童都有神位和座位,只有三茅的母舅虽有东岳神位,在句容山没他的座位。钱东岳问了:“外甥,我不愿修,你罚我修,修到最后座位总没得!”三茅祖师说:“母舅,你不要愁,茅山上没有你的位子,你到无锡惠山上去。”“外甥,我不去。你们一家都在句容山,香客总上你家茅山烧香;我一个人在无锡惠山有哪个去进香啊?”“母舅,你放心,如果没人敬你,就来找我。”

    钱东岳菩萨没奈何,只好惠山去安身。

    此话丢下不表。再提陈式金其人。陈式金家距凤凰山十里,是穷苦人出身,靠樵柴为业。他逐日樵柴逐日卖,卖到铜钱买米买盐买小菜。那天到凤凰山樵柴,看见一只五颜六色的彩鸟歇在一块石头上。他虽是樵夫,见识也不小,断定是一只凤凰。古话说:凤凰不立无宝之地。如今凤凰站在这块石头上,这块石头一定是件宝贝了。他的力气又大,扛起石头就上街。

    急急忙忙朝前奔,扛上京都外罗城。

    陈式金在外罗城喊“献宝”,外罗城的把关说他是骗子,他的脚挨斩掉了。又到里罗城喊“献宝”,里罗城的守将说他是呆子,他的手挨斩掉了。又到午朝门外喊“献宝”,值殿官说他是疯子,他的头又挨斩掉了。他的头滚在地上还喊“献宝”,皇上一想,这个人杀冤枉了,这块石头可能真是件宝贝。就吩咐御前校尉凿开来一看,果然里面有三颗金印。一颗“天子万年”,一颗“灵宝大法师”,一颗“三茅应化真君”。随手吩咐钦差将“灵宝大法师”金印交把张天师使用。“天子万年”印是皇帝的,由皇帝执掌。但是皇帝不信有“应化三茅真君”。恰巧有一天他游看湖景,四周一些妖魔向他要一颗宝印,皇帝就将那颗“应化三茅”的印对外抛。

    三茅将金印一调,皇帝倒将“天子万年”印抛出去了。妖精吃了这颗金印,立时化为乌有。皇帝回转皇城拿出来一望,自己的金印没得了,只有“应化三茅”的印。想想没法,就将“应化三茅”几个字磨掉,刻起“天子万年”四个字来。哪晓得明明刻的是“天子万年”,用朱砂印泥打上去还是“应化三茅”。皇帝看看倒火起来,一剑斩去了一个角。所以茅山上的印是缺角印。你到茅山烧香————

    打到一个缺角印,一年四季总太平。

    后来皇帝一想,陈式金为献宝送命,杀得冤枉,实在对不起他,就追封了他的官职。

    陈式金献宝遭冤死,一门九族受皇恩。

    再提三茅祖师在茅山显圣,吩咐金坛地方来替他开青黛河,引水上山,给香客净身沐浴,煮饮烹茶,河开成功,腾腾空一阵狂风,将挑土的扁担吹上虚空。扁担对下一落,堆成一座扁担山。

    青黛河里船来往,扁担山上毛竹多。

    从此善男信女,扶老携幼络绎不绝地朝山进香。有个黑面武将,听说三茅菩萨灵验哩,也就诚心诚意上山烧香了,而且三天之前就斋宿。底高叫斋宿?就是既不吃荤也不夫妇同居。黑脸将军心是诚的,就是到了半山,脚膀不得向前,一步也走不动。他就想了:“我是真心诚意来的,为底高不得上山?”左思右想,想起来了,原来他脚下穿的靴子是皮的。三茅祖师灵感真大哩,穿双靴子在脚上总不得上山!想想没法,就把靴子脱掉,赤脚向山上爬。一到山门,看见一个人挑整猪整羊来敬三茅菩萨。他心里就思索了:我穿一双靴子还不得上山,这个人整猪整羊怎准他进来的?再望望东殿上有只大鼓也是皮蒙的。他嘴里不语心上说:菩萨太不讲理了。人有蛮人,菩萨也有行蛮的?你这面鼓不是皮蒙的,怎好安在山上的?三茅一听,叫王令官走上去一鞭:“嘣”!鼓皮爆掉啦。当家和尚又用皮蒙上去,“嘣”!又爆掉啦。当家师没法,就用麻布蒙。

    麻布蒙的茅山鼓,千古流传到如今。

    三茅菩萨就托梦给黑脸将军:“你虽诚心斋宿三日上山,可为底高还穿皮靴呢?这叫知法犯法。挑整猪整羊来的是农妇村夫,只晓得礼越重心越诚,所以我不计较他。”黑脸将军一想,这倒不错。可是王令官已同他结了冤仇,盯住他三年。若是黑脸将军做事心意稍有不正,就要请他吃鞭。这年六月中心,天气酷热,黑脸将军领兵出征,口渴不过,走到一家瓜田里去买瓜。种瓜的人见到兵来,吓得逃离瓜田,没人看瓜,黑脸将军就摘瓜吃。王令官想:今朝要请你吃鞭了。不论甜不甜,你还肯给钱?就将鞭子执在手,准备往下打。黑脸将军倒底是清官,瓜摘下来不论甜与不甜,先称斤两,后估价钱。瓜肉子吃掉了,将钱放在瓜皮里合起来放在原地,等人家来摘瓜么,钱在瓜里。王令官拿不住他贪赃,就去看他的兵马吃饭可爱惜粮食?哪晓得黑脸将军的军纪很好,在饭里吃到稻子,一粒粒拣起来去喂马,一粒都不浪作。皇上要他到边关抵敌,他来茅山许愿,保住他抵敌得胜,他捐一条紫金槛装到三茅祖师的殿门上。后来他到边关抵敌,真的连打三个胜仗,把敌国犯兵赶走,回来就送了一条紫金槛。紫金槛嘴说是金的,实则是假的,是用紫金皮包在木槛上的。格么,茅山上三条紫金槛啊,还有两条哪来的呢?贺员外求子,到茅山偷了道士的一条旧棉絮回去,生到一个儿子叫贺石良,十六岁中了新科状元,也铸一条紫金槛送来,说是紫金的,实则是铅的,上面包一层紫金皮。等到后来皇上去茅山还愿,才铸了一条真紫金的。

    茅山上三条紫金槛,两条假来一条真。

    钱东岳菩萨在惠山上等,一等也没人来烧香,二等也无人来许愿,他到心急起来了,就下山去看望外甥。才出得山门,熊、桂二氏从茅山赶来了。“唔,说母舅在惠山显圣的呢,怎不在正殿的?”钱东岳听见喊母舅,晓得是外甥媳来了,赶紧回来。他不好意思对里跑,就脸朝外对后退。才只退到天井里,熊、桂二氏手里拿的香头,对他脚上一抛,他的脚像挨钉钉在那里拔不出来了。所以,惠山上的东岳菩萨不在正殿,站在天井里受香火。

    蹲不蹲来撑不撑,娘舅不能怕外甥。

    惠山上有个钱东岳,站到如今脚可疼?

    三茅祖师晓得无人到惠山娘舅身边进香,站在茅山上向众香客教诲————

    惠山比我茅山高,我娘舅在惠山东岳庙。

    不到惠山去烧香,茅山上烧香也没功劳。

    惠山要从无锡过,无锡城里耍货真不少。

    买上几个泥娃娃,带回家去哄宝宝。

    无锡城里通草花,带给亲戚小姐家。

    买块湖绉包头巾,带给你生身老母亲。

    买些梳篦红头绳,绣花绒线绿沉沉。

    务必嘴里别作声,带给你原配正夫人。

    乡下人家小娃娃,五忙六月地上爬。

    烧香经过无锡城,买部六角好栏车。

    乡村许多老婆婆,腌菜搭粥真受苦。

    惠山烧香来经过,无锡城里买好腐乳。

    雷阵渥闪轰呀轰,一阵雨来一阵风。

    无锡城里雨具多,买它几只大斗篷。

    天阴落雨水滴滴,栽秧耥稻在田里。

    要得不被雨淋湿,买件长毛好蓑衣。

    散碎铜钱带得多,横一摸来竖一摸。

    乡下人欢喜吃子饭,买只单平底好淘箩。

    东西买得成了堆,没法再朝身上背。

    靖江人过江上了岸,叫部小车对家推。

    车子推起来咿呀嗡,时也济来运也通。

    保佑种田田出谷,行船出港遇顺风。

    走到天妃宫转个弯,北门十里有座山。

    三茅曾在这孤山歇过脚,就是当年三月三。

    长江滔滔水东流,孤山像头小困牛。

    劝你们弟兄莫淘气,妯娌不要结冤仇。

    一席教诲真正灵,四海之内总知闻。

    从此茅山与惠山,香火日夜不消停。

    高祖皇帝晓得三茅祖师在茅山显圣,带了文武百官也来进香还愿,钦赐一条紫金槛。回到京都又召集一班风流才子————

    写出一部《三茅卷》,千古流传到如今。

    再出榜文一道,张挂到各州各县,建造三茅殿————

    塑起三茅金容相,普天同庆好烧香。

    朱明春、陆满祥、陈子轩、王国芳演唱

    吴根元、郭寿明、缪炳林搜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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