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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野火春风斗古城最新章节!

    <B>一</B>

    “今天是大年三十了,又是好晴天,可别睡懒觉呵!”小燕大清早从外面买了两棵白菜,带着十分喜悦的心情回家,见同院都没动静,她就想把大家伙叫喊起来。东屋杨晓冬早已起身,他正在看书报,没有吱声;西屋周伯伯咳嗽一声,也没表示什么;只有北屋的进室,听到喊声再也无法安静,不顾天气再冷,光着屁股眼子爬到窗台,才说要响应两句,被他妈妈捉住两条腿拖进被窝去了。

    没人答言,并没减低小燕的情绪,她推开门将白菜放在案板上,然后打开门帘,放出两只鸽子。鸽子落在西房檐,睁圆眼睛,盯看小燕咕咕直叫。

    “你们真机伶,知道给吃的?”她把昨天偷偷买的红高粱撒在院里一把。鸽子飞下来,哆嗦着脑袋啄食。小燕一面切菜,发现雪里白不断与金凤头争夺。“东西海着哩,没点让性,今天过年,管你们个酒足饭饱。”说着又撒出一把。它们见新弃旧,又挨挤在一块争夺。

    户外那棵粘满霜雪的柳树上,满是树挂,象是银条,成群麻雀落在银条上面,它们正在朝着东方晨雾中升起的鲜红太阳纵情歌唱。一只麻雀偶然回过头来,发见韩家院里这种从来少有的大方景象,招呼同伴唧唧喳喳连飞带跃飘下院来。树上霜花一时纷纷坠落,映在阳光中,好象霞光彩色的瀑布一样。

    麻雀与鸽子争食,演成喧宾夺主,小燕切下一个白菜疙瘩,对准雀群狠狠投去;哪知麻雀作贼心虚,随时警惕,菜头打来,一哄而散。倒把毫无准备的金凤头,打了个筋斗。小燕急跑出来,抱起金凤头替它抚摸,这时听到外面响着有规律的叩门声,隔着门缝一瞧,是银环推车来了。

    银环鬓边冒汗,脸色彤红。呼吸喷着白气。她精神奕奕地低声对小燕说:“他可在家?”

    杨晓冬隔着玻璃窗已瞧见她,知道问的是自己,便在屋里咳嗽了一声。银环听了,再也不问小燕,放下车子撩门帘走进去。杨晓冬看出银环是有高兴的事,便问:

    “事情办好啦?”

    “都办好啦。油印机蜡纸等都准备齐了,老家又送来现成的,这里边就是。……”她说着摘下斜挎在肩头那个鼓绷绷的背包。

    “趁着现在没有人,先打开看看净啥东西。”

    “东西留下回头再看,你立刻抓紧时间,到城外去一趟,大娘等着你哩。”

    “你说什么?”杨晓冬有些糊涂,可也猜到几分。

    “你母亲来了呀,这些宣传品就是她带来的。昨夜又是宿在我家。上次没让她见你,心里挺后悔。这遭儿我一提念,她老人家跟来了,我告诉她在公园红木桥旁边的皇亭子等着你。现在路上的情况很安定,你带上证明书,骑着车子前头去,我随后就到。……”

    按照银环的路线,杨晓冬怀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的心情,登车离开西下洼,去和母亲会面。

    母亲在他思想中,地位很高大。他的母亲生在多灾多难的祖国,愁城困海的家庭,父亲死后,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地渡过零丁孤苦的童年。在他刚读书的时候,每从书本上获得点新鲜故事,总要同母亲分享。多少个灯前月下,多少个风雪晨昏,他向母亲讲说着《伯俞泣杖》、《孟母择邻》、《岳母刺字》的故事。有时他又为母亲唱歌,安慰她心灵上的创痛,取得她的欢喜。在他的幼小的心灵上,这是他的无上的满足。

    儿子读师范后,娘儿两个见面很少;母亲对儿子的书信、学校的通知、成绩分数的报告,都当成珍品藏在严密的地方。儿子走向抗日前线,母子一别多年。他来省城的前夜,仓仓促促地见了个面,双方要说的话都未说完;甚至,他感到由于当时心情紧张,没顾的仔细看她老人家的容貌。现在母亲勇敢地走上革命的道路,她象伯惠尔·符拉索夫①的母亲一样,带上宣传品昂然无惧地冲进敌人盘据的省城来。母亲是农村妇女,正因为这样,她才具有特殊朴素和坚强的风格。他以自己有这样的母亲而自豪。这时,脚下的车蹬快了,巴不得一脚踏进公园和她老人家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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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高尔基的长篇小说《母亲》中的主人公。

    骑出唐林街口,发觉有个伪警察招呼他,不得已下了车,细看伪警察的眼神,并没对准他。转回身一看,发现被招呼的是另外一个人,虽然这样,引起了他的警惕,觉得在窄街道骑快车分外显眼,稍不注意,会暴露目标,被特务钉梢。这时,内线工作那种时刻提心吊胆的情绪,又来袭扰他。心情便不象才出西下洼时那样的愉快了。再想到母亲时,又感到她年老体衰,象她这样年岁的人,在农村里做些支援前线有利于根据地建设的事也就可以啦,何必出入沦陷区,跟敌人打交道呢!让她老人家在危险的浪涛里游泳是必要的吗?前天这里刚发生了问题哟!她老人家在公园里呆久了行吗?他想着,象有个小虫子咬着他的心,胯下的车子也不住地打蹩脚。

    “不要胡思乱想吧!老人从几十里外赶来,又碰上春节,可能的话,接到燕来家住上一两天,娘儿们谈谈心里话。”他又加快了踏车的速度。

    杨老太太站在公园里,是挺显眼的。她穿着高领的毛蓝棉袄,下身是藏青棉裤,因为不习惯开裤脚,照旧用青帆布带扎腿。她的面色微透焦黄,目光深沉;举止持重,给人一种朴素善良的印象。她手里拿着原是包头的羊肚手巾,不断拧来拧去,时不时地拧皱双眉,东瞅西望,从她的焦急表情中,从她对过往行人鄙夷的态度中,更展示着她的刚毅倔强的性格。……

    老太太认为等的时间太久了,她开始想自己的心事:“眼看要过阴历年了,这两天鬼子没出动,地面还平静,可以带他们回去住几天。银环姑娘昨晚答应到乡里看看,不知晓冬的意思怎样,真要他们两个都跟我家去过年的话……”老太太陶醉在自己安排的幻想里,紧皱的眉毛舒开了。为了理想中的幸福,她露出了谁也难以察觉到的微笑。

    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母亲很早便作了种种准备工作:她刨出水缸底下埋了六年的两块白洋,跑到很远的集镇上置买年货。腊月二十四她撢扫房屋,里外整的一干二净,二十六日蒸馒头,名义是蒸馒头,实则把发好的三斤白面,蒸了一对刺猬(用黑豆点眼),一双白免(用赤豆点眼),一盘带红枣的花糕和许多莲花卷子。二十七日她蒸出了粘豆糕和猪血糕,二十八煮熟那挂加了葱花胡椒的血肠。这天夜里剁好肉馅,擦净灯盏,捻好灯花,灌满灯油,连煮饭用的柴禾都挑拣了最整齐的。二十九黎明,她腰里缠好宣传品,朝省城出发。……

    银环把她安排在公园里等着,这是她从来很少到的地方。但她今天的胆量突然大了,心情也更豁亮了。看到太阳照着皇亭子的玻璃瓦放光,感到眼前的境界清新;看到河岸向阳处返青的草芽,感到生命的喜悦;连那见人就吆喝“冰糖葫芦”的向她来招揽生意,说“老太太来一串”,也感到这是对她特有的尊重。总之,只要有人从她跟前走,必是仔细观瞧,生怕漏掉她的儿子。

    杨晓冬刚登上红桥,她第一眼就捉住他。她摊开两手,象是要抱他的样子。她原来准备了满肚子话,都等着同儿子说。她想叫儿子讲讲国家大事,比如县区同志们讲的“先收拾希特勒这个大鬼子,再对付日本小鬼子就容易多了”。想问问儿子对不对,她认为儿子多年闹革命,说出话来比县区同志的更保准。她想把过年准备的东西(这些是儿子最爱吃的)跟儿子学说学说。她想知道儿子的生活情况,连他住房吃饭都想问个仔细。可是,当儿子站在眼前喊她“妈妈”的时候,她内心非常激动;想说的话都飞到九霄云外,一句也说不出来。这时她突然改变主意了,这哪是叙家常的地方,只要领上他们回家,几车话说不完呢?

    儿子走到母亲跟前,先笑了笑,想站下说话,见周围行人很多,便领母亲寻找僻静的地方,走了不远,正碰上银环。她象是早懂了他们母子的心情,努了努嘴便头前带路。走到河坡弯曲有树丛遮障的地方,她接过杨晓冬骑的车子,让他们坐在河岸漫坡,自己扶车站在岸上,替他们四下了望。

    老太太看了看岸上银环那种举动,知道是该说话的时刻了:

    “晓冬,你现在工作很忙吗?”

    “比起外边来,这里清闲多啦。怎样,妈的身体结实硬朗吗?”

    “看你说的,穷人没好身子骨哪里行。”她心里为儿子回家的事堵着,旁的事情无心奢谈下去,说不到几句,就照直讲:“妈这次来,不单是给你们送文件。你离家六七年了,咱娘儿们没机会多说说话,趁这过年的当口,妈想叫你回去住几天。”说完,紧盯着儿子的脸色,看他是什么表情。

    “妈叫我回去,一定准备下好吃的了。”杨晓冬有意用了缓和的词句。

    “那还用说,都准备好啦!”她把预备出的年货背诵了一遍,临了她面向银环用轻松的口吻招呼:“连你也一块去。”见银环没吭声,她想:“昨夜你已经答应了,怎么又变卦,就是你不去,也应该帮助动员他呀!”

    银环懂得老人的意思,但她不愿意过早表示态度。她有自己的苦衷。

    杨晓冬很体谅母亲的心情。自己是母亲亲眼看着长大的,一别六七年,当娘的还能不想念。他自己从感情上也愿意回去,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小屋里过个年,如果再有银环同去,妈妈一定非常高兴。说不定妈妈同银环已商量过了这件事情呢。他抬头看到母亲那副热情期待的脸色,没有勇气正面提出拒绝,为了缓和一下空气,转脸对岸上的银环轻声说:“咱们不是还有工作吗?”

    “是——”银环怯生生地回答着。

    “我不多耽搁你们,跟我回去住一两天。”老人几乎是恳求了。

    “你愿意跟我母亲下乡过年吗?要去你们一同去,顺便到你姐姐家看看。”

    “我看,我看是你们娘儿两个回去,这里的事交给我……”她违肯了自己的感情,说着理智的话。

    “你能外道呀,我哪次来不宿在你家里,你是打算今后不叫我登你家的门啦!”

    “大娘可不要那么说哟!”

    “妈!是这样,你听我说——”杨晓冬终于从正面向老人作动员工作了。“今天晚上我有重要工作,你老人家带来的文件,那是对敌人攻心的炮弹,也要在今夜打出去。……”看到老人的特异表情,他知道不需要再深说了。

    “要是留大娘在城里过年呢?”银环看到老太太沉默冷静的脸色,自己心里挺难受,她提出了折衷的办法。“缺什么东西我去置买。”

    “有好处吗?城里这两天的情况挺紧张呵!”杨晓冬并没反对这个意见,他用期待的神色,等着母亲肯定或否定这件事。

    “我不能在这里住,上边还等着听我的消息哩。”“妈妈!”他用了儿子对母亲特有的求饶语气。“说真心话,我实在想跟你一块回去,跟奶奶一块过年够多好哇。不过我们进来很多日子,没做什么事,我们确实安排在今天夜里,狠狠地打击敌人一下。妈妈,我小的时候咱们说书唱戏不都说‘国破家何在’吗?答应你儿子‘先为其国,后为其家’吧!”

    谈话陷入停顿状态了。银环扭转头,回避了他们的眼睛。

    母亲继续沉默着……

    “妈!你生我的气啦?”

    沉默,沉默,沉默到难挨的时候,老人用低哑到几乎无声的声音说:

    “冬儿!你过来……”杨晓冬依从着向前挪了两步,从新蹲下并依偎在她的跟前。

    “摘下帽子来。”

    儿子顺从地执行命令。妈妈慢慢伸出满带皱纹的微微颤动的双手,轻轻摸索着理顺着儿子的头发。头发中有几根花白的,她无言地把它们拔掉了。

    这段时间内,银环已放好车子踱下坡来,三人互不说话,四下寂静无声;母亲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升到中天的太阳,说:“冬儿,妈懂得你的心,我答应你,你们先办咱们的国家大事,咱娘们见面的日子还长着哩!”

    <B>二</B>

    十二点前,小燕把过年的活儿都拾掇清了。端过一盆热水,连脖子带脸洗的一干二净。洗罢脸到窗前照镜子梳头,镜子里映着她那微黑的脸蛋,高耸的鼻梁,含笑的眼睛和突起的小嘴巴。梳完头,别上两个卡子,这样显得她更利索和更有精神。接着她穿上新拆洗了的薄棉裤,登上刷洗后烤干的夹鞋,破棉袄外边套上那件青底粉花的单褂。着装完毕,她站在当院里散心。

    小燕很喜欢过年,觉着年下的时光比平常格外别致。白天,男孩子聚集街头踢铁球、抖空竹,女孩们买红绫花扎蝴蝶结,穿花衣服。入夜,灯光放彩,鞭炮齐鸣,更加有趣。小燕无钱买不起多少鞭炮,总也买点滴滴金老鼠屎放放。此外,每逢年底,她要作一件花钱最少兴趣最浓的游戏,那就是从小市上买来葫芦哨,给鸽子缚在尾巴上,让它们自由自在地飞翔高空。她喜欢闭住眼睛听那悠扬动人的琅琅音乐。过一阵儿,她抓一撮饲料,向空中招手,鸽子俯冲飞降,音乐骤然停止。她最爱听这一刹那间的袅袅余音。

    今年过年杨叔叔不叫给鸽子带哨了,她闹不清是什么原因。起初她认为杨叔叔不喜欢音乐,又觉得不象,因为他不断教她唱歌子。后来她想这响声准是对杨叔叔的工作有妨害;

    也没仔细问,就作罢啦。

    小燕朝北屋看了看,北屋苗家正在热气腾腾地蒸馒头。苗太太隐约在云雾里,手揉面、脚烧火,忙的不可开交。在平时小燕会主动地帮助她,现在她没这种心思,不光是为了贪玩,还等着杨叔叔早些回来。可是正在她要转身外出的当儿,苗先生在里屋大声喊叫她。

    苗先生在春节原有三天假,按道理腊月二十九下午就没事干啦。大家正在准备封门落锁的时候,突然他们经理科的李科长来宣布上峰指示:为了协助“友邦”完成“圣战”,全体公教职员要“勤劳奉仕”一天。李科长决定一马当先亲自带队。

    这个李科长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两年前被委派到靠山区的县份当过一番伪县长。这个县倒是甲级县,全县三百四十个村庄拥有近四十万的人口;但绝大部分属于解放区,他所辖制的范围仅仅是三座大炮楼。炮楼集中在一个村,因而他实际上等于个伪村长。他居中楼,两个侧楼各自配属一个伪军中队和一班鬼子兵,即使这样,他上任后从没敢下过炮楼。有一回鬼子换防,原有的走了,新的没来,游击队乘机冲进街里,打了整夜的枪。这位县太爷吓的换上老乡的便衣,抹了满脸污灰,蹲在锅炉坑底。天明时听说游击队撤了,他一高兴想猛朝外跑,不期面撞锅炉,弄得鼻颈歪曲,从此落了个“李歪鼻”的外号,也就打消了到根据地“入山探宝、大发横财”的迷梦。他转勤到伪省府后,向同伴发誓不再到城圈外边作官。……

    李歪鼻第二天来到“勤劳奉仕”的现场,他对全科人员说:“你们股长科员雇员都来啦。咱们是‘为政不在多言’,任务就是要搬砖推土除垃圾,我让会计股长把活儿分成堆,庶务股长监工,用度股长计算成绩发配给证。谁干完活就在名册上划个圈圈,谁个不愿干也没关系,我一不向顾问报告,二不肃正思想,只在花名册上打个××。划圈的马上领配给证,打×的迟发两月薪金。”

    苗先生今天来的很早。原想点名后就回去,为了配给证上那十斤面粉五盒纸烟和一斤砂糖,硬着头皮干下去。大伙为了赶回家去过年,都咬牙拚命干,两个钟头把活干完了。发配给证时,李歪鼻又来了:“还有件事情,向大家同仁打个通知,今天晚上上峰军政长官,在宴乐园举行招待晚会,兄弟接到请帖,代表大家出席,这就是说,人家把咱们经理科当成一块肉,我们必须出点血,咱们大家也来个‘合理负担’,按二四六八十等级摊分。我当科长的打头阵,拿十块,股长八块,科员六块,以此类推,款由下月份薪俸里扣除……”

    苗先生清楚地知道这又是李歪鼻科长玩的烟泡鬼吹灯,科股长们出钱摊份子吗?那只有天知道,主要是敲大家的竹杠。他越想越窝火:你们真个胡子眉毛一把抓,人人眼里插棒槌,难道姓苗的眼里那么好揉沙子?他悻悻作色地走到他的顶头上司会计股长跟前:“股长,明儿个一早,我要带着老婆孩子给你老磕头拜年啦!”会计股长听出话中有话,拉他到背人处问他是咋的回事。他说:“往年报份子,我没说过二话,今年手头很紧,再报这笔昧心钱,我的全家大小要喝西北风了。”股长看了看他的气色,估计这位老科员要挑头闹事,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看在老同仁的面上,别声张,你这一份我兜起来。”苗先生谢过他,兴高采烈地领出配给证,归来时买齐配给品,捎带着买了几张万年红纸。进家已经中午十二点了,躺在炕上,想睡一觉,嗅到蒸馒头煮肉的味道又睡不着,心情一阵喜孜孜的,想写几副对联发挥胸中的感想,刚摊开万年红纸,看到小燕穿着干净衣服在院里逍遥无事,便把她喊叫进屋来。

    小燕帮助他磨墨裁纸打浆糊,做完一切准备工作。苗先生下得炕去,从苗太太的肉锅里,夹出两块肥肉,连香带烫吞咽下去,然后嘴对酒瓶呷了一大口,顿时精神振奋,提笔一挥而就,完成第一副对联。正在自我欣赏的时候,杨晓冬回来了。苗先生放下笔特意到门口招呼,客人进屋落坐后,他拿出配给纸烟来殷勤招待,并要杨晓冬也写两副春联。杨晓冬看到桌上那副墨迹未干的七字对联是:

    蒿蓬隐匿灵芝草,

    淤泥藏陷紫金盆。

    他心里想:这位五十岁的职员先生,感到怀才不遇呀。随便称赞了几句,这一来,苗先生越发精神奕奕,非要杨晓冬写两副不可。小燕看不惯苗先生那股酸劲,愿意叫杨叔叔写两副好的压下他去,便也按着纸头招呼杨叔叔。杨晓冬推辞不过,接过笔来,一时心情很乱,想不出合适的章句。写什么呢?母亲的音容面貌在脑子里闪耀着,别离母亲后的惆怅眷恋还没从感情里消除。一时恨不得把鲁迅的“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写出来,但又觉得不妥,于是控制着自己的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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