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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萍也站了起来:“先生,我并不是怎样怕事的人罢?”
珮珮:(他们为了我要打起来了!是真的为了爱我吗?混蛋,他们当我是谁呢?随随便便的在我前面吃起醋来。)
跳起来,青着脸:(我爱谁呢?用火箭离开地球的速度,灵魂开始向月亮飞去,一点声息也没的,轻轻地,平稳地……一块烙铁,炙焦了嘴唇,炙焦了心脏……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的圣处女呵……)便歇斯底里地顿着脚,叫道:
“打罢!打你们的罢!我一个也不爱你们,我恨你们,把我当了谁呢?滚出去!滚出去!”掩着脸:“我不愿意看见你们!”跑了出去。
六之三江均与蔡珮珮
江均跟了出去,在园子里那棵玫瑰树那儿找到了她。她躺在草地上,从眼泪里望着玫瑰花的暗影。他坐了下去,抚着她的头发道:
“可怜的小珮珮。”
珮珮:(只有他才是真的爱着我呢,可怜的傻子。)
江均:(可怜的小珮珮,怎么会上了两流氓的当呢?)
“怎么会认识这两个流氓的?”
珮珮:(这傻子真讨厌!谁是流氓?一萍?沧波?全比你可爱多了。你以为我跟他们闹翻了,你就能得意吗?)
“珮,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呢?”
珮珮:(讨厌死你了!)
“我没听见你说什么话。”
“我说,你怎么会认识这两个流氓的?”
“不是流氓,我告诉你,一个是刘沧波,一个是宋一萍。”
“至少是两个可恶的小子。”
珮珮:(走罢!走罢!我讨厌你!这也算是安慰吗?)
“全比你可爱多了!”
“为什么生气呢?你难道爱着他们吗?”
珮珮:(爱着他们也不干你的事。)
“难道他们说的话全是真的吗?”
“是真的!”
江均:(真是顽皮的孩子,故意呕我。就让你在我身上出气罢,难得瞧见那么可爱的顽皮模样的。)
“珮,你骗我,我不信。”
珮珮:(可爱的傻子!)
“佩,你不会的,你是比天还崇高的,比雪还洁白的,我不信他的话。姓刘的上次跟我说,说他还没来得及说‘我爱你’的话时,你已经闭上了眼珠子,他要把嘴拿开的时候,你把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
珮珮:(无赖!流氓!他算是得意不成,把这些事告诉人家?一定告诉过许多人了。)那么地生着气。
“我就不信他,我知道姓刘爱吹牛的;纯洁的珮珮是……”
佩珮:(纯洁的!纯洁的!两个礼拜以前我还是纯洁的呵!)难受起来。(讨厌的傻子。)泪珠从眼髭毛后边儿渗了出来。
“纯洁的!我不是纯洁的!我是个小荡妇!你看错人了;你去碎了心罢!”
江均:(难道那两个流氓的话刺激得她这么利害吗?一回儿就变得那么泼刺了。)
“珮,别叫我难受了。你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话。”
“我知道的。我说我是个小荡妇,他们两个都吻过我的。他们没有说谎。”
“珮,你知道我是爱你的,为什么要叫我难受?为什么要骗我?”
珮珮:(没有办法地讨厌呵!)
霍的跳了起来,泪珠象断了串的珠子似的直掉下来:“我为什么要骗你呢?我跟你说,我是小荡妇,我给他们吻过的,我爱着他们两个,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江均怔住了,站在那儿望着她,圣母像从他的心里崩坠下来,好半天,才: “那么,你一点也不爱我吗?”
“我为什么要爱你呢?”
“呵!”天地也崩坠了下来。“我看错人了!”喃喃地说着,低着脑袋走了出去。
珮珮:(可怜的傻子!)
刘沧波也没了,宋一萍也没了,江均也没了,独自个儿在园子里,掉了什么似的懊悔起来,又掩着脸哭了。
第七章四个流行性感冒症的患者
七之一宋一萍
永安公司夏季大廉价
今日贱卖品:法国新到华尔纱,图案新颖,每尺售八角五分,鲜荔枝每榜五角。
兆丰公园游人统计:据工部局报告,本星期中兆丰公园游人达五万余。星期日因天气晴朗,游人竟达二万一千四百二十七人。再者,工部局音乐队自下月一日起将移至园中演奏,而该园开放时间亦将延长至晚十二时云。
巴黎露天舞场开幕通知:本场地处沪西,风景幽雅宜人,素为摩登男女每年消夏之胜地。今年据天文台报告,自五月中旬起,即将酷热,本场为爱护各界起见,特雇工赶修房屋,提早于二十日开幕;聘有中西美丽舞伴数十名,如蒙光临,无任欢迎。
本埠昨日天气酷热,中午时寒暑表达九十度,行人挥汗,俨如盛夏,至晚始转凉。
一连报纸也涂上一层暮春的色调了。
苹果绿的跑车闲得成天没事做,“那诡秘的小东西哪儿去了!”那么地叹息着。
一个空洞的房间,一只空洞的椅子,一张空洞的床,一颗空洞的心————在空洞的心里,宋一萍想着:
“那么精致的一个小玩具呢!”
(眼珠子,透明的流质;嘴,盘子里的生著茄;稍为黑了些的夹种人的脸,腮上擦两晕烟脂,“像玫瑰花那么红的胭脂,你难道不喜欢吗?”褐色的头发,音乐的旋律似的卷曲着;眉毛是带着日本风的……“晚安,宋先生!”一副顶正经的脸…… 一百八十五页:“那骑士便把他的神骏的马牵到村外,在河那边等着露茜。”…… 郊外,风悄悄的吹来,大月亮悄悄的站到车头那儿水箱盖上往前伸着两只胳膊的,裸水仙的长头发上:“我爱你呢,珮珮!”……)
窗外,风吹进来断续的歌声:
恋人们来了又去了,
维也纳的夜是永远不会告诉你,
他们从哪儿来,往哪儿去的。
“我爱你呢,珮珮!”那么地对窗外的夜空说着,便:“呵!呵!五月的愁思呵!”吐出了烟似的叹息。
七之二江均
很天真的,有一张长圆脸,一对大眼珠子,一张心脏形的小嘴————比白鸽还可爱的。
他的恋人是君士坦了堡的白色的教寺,充满了麝香和玫瑰香丸的教寺,他的恋人是神殿上清凉的圣水。他的恋人是耶露撤冷的百合,他的恋人是基督叹息里的叹息。他的恋人是拂在基督脚上的圣女马德兰的头发,可是他的恋人对他说:“我是小荡妇!”
他的恋人每天坐在他的对面,嘴上老挂着一朵笑。他的生命,灵魂,思想,寂寞全流向她了,藤萝似的缠住在他的笑意上。他吻着他的恋人的手背的时候,她吃惊似的逃了开去,却毫不顾惜地让两个流氓吻了她的嘴唇,而且他的恋人在心里说: “可怜的傻子。”
他认识她的,她也认识他的,可是他们是陌生人呵!
Gea,it breaks my heart to see you,
Day after day,turning away!
Stangers,after shaning all you kisses,
Now we are strangers……
那么地哼哼着,怀着轻松的失恋踱回家去。
每天晚上,熄了灯,月光便偷偷地溜了进来。
“呵!呵!五月的愁思呵!”愁思和叹息月光似的铺在他床前,映出了他的黯淡的脸。
七之三刘沦波
她的嘴,
一颗印铃似地,
印到他嘴上,
印到他心里!
鸟里边的鸽子,兽里边的兔子,衣料里边的维也勒,果子里边的葡萄,国家里边的西班牙,花里边的玫瑰,星座里边的狮子座流星,家具里边的矮坐垫,食物里边的嫩烩鸡————他的珮珮。
《卡洛丽娜之月。》
“美丽的浦江月呵!我爱这暗绿的水,幽静的月色,梦幻的灯塔,轻灵的风,和身旁的珮珮。”
“你瞧,船舷上的影子,绢剪的幻影似的。”
“你瞧,那消逝着的烟,烟蒂儿上那朵静静地发红的火,像我的心情似的燃烧着。”
比自个儿低一个脑袋,白的绸衫,棕色的裙子,脖子里挂着条水晶项圈,小猫似的一只……
窗外果树上的苹果又掉了下来,烂熟的苹果香直吹到窗子里边,直吹到刘沧波的心里边。
“呵!呵!五月的愁思啊!”叹息也烂熟的苹果似的,那么轻松地从他的嘴里直掉下来。
七之四蔡珮珮
对着梁上的长嘴八哥低低地诉说着:
“沧波有一个坚强的下巴,一张光洁的脸,他是鸟里边的鹰,兽里边的蒙古马,衣料里边的Snortes,果子里边的石榴,星座里边的天王星,家具里边的大沙发,食物里边的炸牛排。我是他的鸽子,他是我的心爱。”
长嘴八哥歪着脑袋听了半天,忽然眼珠子一转,也说道:“我是他的鸽子,他是我的心爱。”
“一萍有一个温柔的年龄,风雅的姿态,会说话的嘴,他是偷了我嘴上的处女味的。”
“处女味,处女味,”那么他说着,长嘴八哥在钧上倒挂起来了。
“江均有一颗傻子的心,痴情的心,他是诚挚地爱我的。”
“哈哈哈!”长嘴八哥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呵呵,五月呵!五月和残了的玫瑰花瓣,碎了的少女的心一同地悄悄地走了。”
“可怜的珮!”忽然有了男子的声音。
回过身来,却是乔治吴,
“我是失恋的人呢!”把脑袋放在他胸脯上,孩子似的诉说着。
“可怜的珮!”轻轻地吻着她的头发。
忽然她抬起脑袋来,抱住了他的脖子:“乔治,我爱你呢!”
长嘴八哥歪着脑袋抬了起来:“我是他的鸽子,他是我的心爱!”
1933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