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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外交界了。”

    “那么,他陷入情网了,恋爱对于傻瓜们是变成伟大的唯一机会。”勃龙台回答。

    “勃龙台,勃龙台,为什么我们这么穷呀?”皮克西沃喊道。

    “为什么斐诺这么有钱?”勃龙台说,“让我来告诉你吧,老兄,我们彼此很了解。看哪,斐诺替我斟满了酒,好像我替他把木柴送上楼一样。可是,吃完了饭,应该好好地压压酒……对吗?”

    “对的,陷入情网的博德诺尔同高大的玛尔维娜、轻佻的男爵夫人和娇小玲珑的跳舞姑娘搞得非常熟了。他变成一个小心谨慎、不敢放肆的仆人。这个破落的家庭并没有吓退他。不!他逐渐看惯了这些百孔千疮的景象。客厅里那块有白色图案的绿色凸花绸布在他眼中看来,既不过时,也不陈旧,没有污点,也不需要更换。窗帘,茶几,壁炉架上的小摆设,老式的烛台,绒毛已经磨光了的东方地毯,钢琴,漆花的小餐具,已经像西班牙式镂空的有流苏的餐巾,男爵夫人蓝色卧房前面的那间波斯式客厅,同它所有的装饰品,在他眼中看来,这一切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只有愚笨的妇女,依仗着光鲜照人的美貌,遮盖住心地、灵魂和头脑,才能使人像这样地把一切缺点都忘记得一干二净,因为聪明的妇女从不滥用她的优越条件,要能抓住一个男人,必须渺小和愚蠢。博德诺尔对我说过,他十分喜欢那个严肃的老仆维尔特!这个老家伙对他未来的主人恭敬得像个天主教徒对待耶稣圣体一样。老实的维尔特是德国的一个圣徒,是那种把精明隐藏在善良之中的喝啤酒的人,就像中世纪的大主教把匕首藏在衣袖里一样。维尔特看出博德诺尔是伊索尔的未来丈夫,就运用阿尔萨斯人的善良态度,在博德诺尔周围布下迂回曲折的迷魂阵,这是所有粘胶材料中最有黏性的一种胶水。达尔德里热太太真是彻头彻尾的有失体统,因为她认为恋爱是最自然的事情。每当伊索尔同玛尔维娜一同外出,到杜伊勒里公园或香榭丽舍大街去的时候,她们会在那里见到熟识的青年人,她们的母亲就对她们说:‘亲爱的女儿,开开心心地玩个痛快吧!’她们的朋友是唯一能说她们坏话的人,他们都为她们辩护;因为在达尔德里热的客厅里,每个人都能够绝对地无拘无束,使这里成了巴黎的独一无二的地方。即使花上几百万,也难得到这样的晚会,在这样的晚会里可以自由地谈论一切,礼服可以随便穿或不穿,还可以自由随便到叫她们给你开饭。两姊妹可以爱写信给谁就写给谁,也可以若无其事地在她们的母亲身边收读回信,男爵夫人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查问一下信件的内容。这位可敬的母亲,由于她的自私,使两个女儿受惠无穷,而且得到世界上最亲切的爱情,因为自私的人怕被人麻烦,就不去麻烦别人,他们从来不用刺耳的忠言,苦口良药般的责备去妨碍周围的人生活;他们也不会由于过分友爱,想知道一切和控制一切因而困扰你,使你受不了……”

    “你说到我心里去了,”勃龙台说,“可是,亲爱的,你不是在叙述事实,你是在开玩笑……”

    “勃龙台,如果你不是喝醉了的话,你太使我伤心了!我们四个人当中,他算是真正有文学修养的!由于他,我才把你们当作知音,我把我的故事发挥了一番,现在他倒批评起我来了!朋友们,智力贫乏的最大特征是堆砌事实。至高无上的喜剧《恨世者》[41]证明了艺术在于有本领在针尖上建筑一座宫殿。我的思想的奥妙之处在那根能够在十秒钟内把沙漠变成城市的仙杖里面(所花的时间只是干一杯酒的时间)!你们要我把故事讲得好像炮弹飞过一样,还是像一个司令官的报告那样?我们谈着,笑着,而这位新闻记者,头脑冷静的厌恶图书的人,当他喝醉酒的时候,想要我的舌头像一本书那么愚蠢地翻动(他假装哭起来)。有人想把法兰西的风趣谈吐的幽默部分去掉,法兰西的想象力就呜呼哀哉了!唉,‘愤怒的日子!’让我们为‘老实人’[42]的死去而哭泣吧,《纯粹理性批判》万岁,《象征论》还有其他各种学说已经被德国人印成厚厚的五大卷,那些德国人根本不知道巴黎从1750年已将它们提炼成几句精练的话,这就是我们民族智慧的宝石!勃龙台是抬了棺材去自杀,他在他的报纸上报导了许多伟人的临终遗言,其实他们死的时候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你继续说下去吧。”斐诺说。

    “我是想向你们解释,一个不持有股票的人(向库蒂尔致敬!),他的幸福是在哪里。好吧,现在难道你们还看不出博德诺尔花了多大的代价,才获得一个青年人所梦想的最大幸福吗?他研究伊索尔,为的就是想让她了解他!互相了解的东西必然是相似的。可是能够相似的东西只有虚无和无限:虚无就是愚蠢,天才就是无限。这一对情人互相写着世界上最愚蠢的信件,用一张张洒过香水的信纸写上各式各样时髦的语句:‘我的天使!我的美妙的音乐!有了你,我就十全十美了!在我男子汉的胸膛里有一颗心!软弱的女人!可怜的我啊!’等等一切当代最无聊的情话。博德诺尔往往在一间客厅里坐不上十分钟,同女人们谈话漫不经心,她们于是认为他很聪明,他就是那种别人以为他聪明他才聪明的那种人。总之,你们可以判断他陷进去到了什么程度:乔比,他的马,他的马车,都变成他生活中次要的东西了。他觉得快活的时候,只是缩在男爵夫人对面的一只舒适的沙发椅里,在古铜色大理石的壁炉旁边,目不转睛地瞧着伊索尔,一边喝茶,一边同几个熟朋友聊天;这些朋友每晚11点到12点之间,总要来到纡贝尔街,在这儿他们可以毫无畏惧地打纸牌赌钱,我是经常在那里赢钱的。有一次伊索尔把她穿着黑缎鞋的美妙的小脚儿伸出来,博德诺尔对着那脚儿注视了许久,等到别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就对伊索尔说:‘把你的鞋儿送给我……’伊索尔抬起脚,搁在一张椅子上,脱下鞋子,给了他,同时向他望上一眼,一种……眼光,用不着说出来,你们也懂。博德诺尔终于在玛尔维娜身上发现一件重大的秘密。每当杜·蒂埃敲门的时候,玛尔维娜的脸上立刻泛起红晕,好像在说:‘是费迪南!’这位可怜的姑娘的眼睛望着这头两脚老虎的时候,它们就突然闪耀发亮,好像一团炭火被一股风吹了一下;每当费迪南带她到窗户旁边或者小茶几旁边单独谈话的时候,她就不自觉地流露出无限喜悦的心情。一个女人陷入情网,竟然变得如此天真,让自己的心事流露出来,这是罕有的,也是很美的。我的上帝,在巴黎,其罕见的程度好比到印度去找会唱歌的花儿一样。但是尽管这种友情从达尔德里热最初到纽沁根家做客时就开始,费迪南却始终不曾娶玛尔维娜。我们的狠心的朋友杜·蒂埃对于德罗什热烈地追求玛尔维娜,并不表现出嫉妒的样子;这位法律界人士估量玛尔维娜的嫁妆不会少于一万五千艾居,拿了这笔钱就可以付清他的开业顶费,所以他就装出一往情深的样子!杜·蒂埃的冷漠态度使玛尔维娜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可是她深深地爱着杜·蒂埃,竟不忍叫他吃闭门羹。在这姑娘身上,全副心思,全部感情,全部情绪的流露,都在做着斗争,有时自尊心屈服于爱情,有时受伤害的爱情又让自尊心占了上风。我们的朋友费迪南却心安理得、不慌不忙地把她的柔情蜜意照收不误;他慢慢享受这周情蜜意,仿佛一只老虎津津有味地舔它嘴唇上沾染的鲜血;他想把爱情的凭证搞到手,每隔两天,总要到纡贝尔街来拜访一次。这家伙那时候大约有一百八十万法郎,钱的问题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他不仅拒绝了玛尔维娜,而且拒绝了纽沁根和拉斯蒂涅两位男爵,这两个人叫他以每天七十五里的速度,乘着驿车毫无线索地在他们狡猾地布置下的迷宫里奔走,也打不通他的思想。博德诺尔忍不住要同他的未来内姊谈一谈,谈论一下她处在一个银行家和一个律师之间的尴尬地位。‘你是想同我谈关于费迪南的问题,想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吧,’她坦率地说,‘亲爱的戈德弗鲁瓦,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吧,费迪南的出身、经历和家产在这件事上是无足轻重的,因此相信某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吧。’可是过了几天,玛尔维娜把博德诺尔拉过一旁,对他说:‘我认为德罗什不是个老实人(这完全是爱情的本能作用!),他想娶我,却另外去追求一个杂货商人的女儿。我很想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备用物,也想知道婚姻对他说来是不是一桩生意经。’尽管德罗什十分聪明,也猜不透杜·蒂埃的心思,他十分害怕杜·蒂埃同玛尔维娜结婚。因此,这家伙只好打退堂鼓了,他的情况十分不妙,他赚的钱除了开销外,还不够付他的债务的利息。妇女们对这些事是一无所知的,在她们看来,谈情说爱的人永远是百万富翁!”

    “不过,既然德罗什也好,杜·蒂埃也好,都没有娶玛尔维娜,”斐诺说,“你就给我们谈谈费迪南的秘密吧!”

    “他的秘密就在这里,”皮克西沃回答,“一条总的原则是:一个年轻姑娘一旦把她的鞋子给了一个人,哪怕她十年不肯嫁给他,她也不会再同那个……”

    “胡说!”勃龙台打断他说,“恋爱的一个理由也是因为曾经恋爱过。秘密应该在这里,一条总的原则是:当你将来能够成为但泽公爵和法国元帅时,千万不要在当军曹时就结婚。因此,你们看看杜·蒂埃攀上了哪一门亲事吧!他娶了德·格朗维尔伯爵的一个女儿,他家是法国最古老的显宦家族之一。”

    “德罗什的母亲有一位女友,”皮克西沃继续说,“她是一家草药店的老板娘,这个草药店老板赚了一大笔钱,已经退休。这些做药材生意的人有一种可笑的想法:要给女儿们受良好教育,就送她们到私立寄宿学校去住读!这位玛蒂法打算给女儿一门好亲事,给他的女儿不折不扣整整二十万法郎,上面没有一点草药的味道。”

    “是佛洛里纳的玛蒂法吗?”勃龙台问。

    “对的,是罗斯多的玛蒂法,总之,是我们的玛蒂法!这玛蒂法一族那时候在我们眼中已经消失,这时又搬回谢午街居住,这条街同隆巴街完全不同,是两个极端,他们倒是在隆巴街发的财。我曾经同玛蒂法家相处很好。我以前在部里当苦工的时候,每天有八小时同世界上最蠢的傻瓜挤在一起,我见过一些古怪的人,他们说服我,要我相信黑暗也是高低不平的,最平的平面也有棱角!是的,亲爱的朋友,这个市侩与另一个市侩之不同,正如拉斐尔与纳图瓦尔[43]不同一样。德罗什的寡母好久以来就计划替她的儿子做成这件亲事,虽然还有很大的一个障碍,这个障碍就是一个名叫科尚的人,是玛蒂法合伙人的儿子,财政部里的一个年轻的职员。在玛蒂法夫妇眼中,律师的职务,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对妻子的幸福可以提供保证。德罗什也赞成母亲的计划,目的是找一个备用品。因此他一直同谢午街这个草药商人一家来往。为了使你们明白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幸福,我必须向你们描绘一番这一对商人,雌雄二位的生活:他们有一个小花园,居住在漂亮的楼下,整天望着喷泉作为消遣,这道喷泉像麦秸那样又细又长,一刻不停地从一个圆形的小石灰石台面上喷射出来,这台面处在一个直径六尺的水池中央;他们一大清早就起来看花园里的花开了没有,他们无所事事,坐立不定,为穿衣而穿衣,在戏院里觉得厌烦,经常往来于巴黎和吕扎尔什之间,因为他们在那里有一所乡间别墅,我在那里吃过饭。勃龙台,有一天他们想同我开玩笑,我就给他们讲故事,从晚上9点一直讲到12点,讲的是一个可以随意放长或缩短的故事!我刚讲到我的第二十九个人物出场的时候(报上的长篇连载小说是偷我的!),玛蒂法老爹,他作为屋主人还一直坚持住,到现在也只好眨了五分钟眼睛,然后像别的人一样打起鼾来了。第二天,他们全都恭维我,说我讲的故事结尾好极了。这些杂货商人的朋友们是科尚夫妇,他们的儿子阿道尔夫·科尚,德罗什太太,一个还在做药材生意的年轻的包比诺(斐诺,他是你的熟人!),他把隆巴街的新闻告诉他们。玛蒂法太太爱好艺术,她买了许多石版画、着色石版画和有颜色的图画,总之,一大堆最便宜的东西。玛蒂法先生的娱乐则是研究新兴企业,有时也作些投资,借此来找点刺激(佛洛里纳已经改变了他对摄政时代的风尚的爱好)。只用一句话就可以使你们明白玛蒂法的深奥。这位老好人同他的几个侄女晚上道别时总是说:‘你去睡吧,我的侄女们!’据他说,他不敢说‘你们’,因为恐怕她们把‘你们’误会为‘您’,会伤害她们的感情。他们的女儿是一个毫无风度的年轻姑娘,样子有点像上等人家的贴身侍女,马马虎虎会弹奏一曲奏鸣曲,写得一手好英国字,懂得法语和拼写,总之,完全是一套完整的资产阶级教育。她急于结婚,想早点离开娘家,因为她在娘家烦闷得像一个海军军官在值夜班,何况这个班要值一整天之久。德罗什也好,科尚也好,一个律师或者一个卫兵也好,一个冒牌英国贵族也好,随便哪一种丈夫对她都合适。她当然是对人生一无所知,我可怜她,我曾经想向她揭开人生的大秘密。可是呸!玛蒂法一家人给我吃了闭门羹;资产阶级同我永远也不能互相了解。”

    “她嫁给古罗将军了。”斐诺说。

    “博德诺尔既然以前是外交界中人,他在四十八小时内就猜出了玛蒂法一家的存在和他们的卑鄙的阴谋,”皮克西沃接着说,“很偶然地,当博德诺尔向玛尔维娜作报告的时候,拉斯蒂涅刚好在男爵夫人家里围炉谈话。有几句话钻进了他的耳朵,他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他看出了玛尔维娜的脸上露出恶狠狠和得意的样子。拉斯蒂涅就一直在男爵夫人家里逗留到深夜2点钟,但是还有人说他自私!博德诺尔告辞以后,男爵夫人也睡觉去了。‘亲爱的姑娘,’当他们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拉斯蒂涅用慈父般亲切的口吻对玛尔维娜说,‘请你记住,一个困得要命的青年拼命喝茶,使他的眼睛能支撑到清晨2点钟,以便他能够庄严地对你说:结婚吧。不要挑肥拣瘦了,不要考虑有没有爱情了,也不要想着有些人的卑鄙打算,他们一只脚踏在你这里,一只脚踏在玛蒂法家里,什么也不要去想它,结婚吧!对于一个姑娘来说,结婚就意味着让一个男人负起责任,使她处在或多或少总算是幸福的地位,而且物质生活总能够保证。我懂得世情:年轻姑娘们、妈妈们、祖母们全都是虚伪的,在婚姻问题上都会把感情抛在一边。除了美好的地位以外,谁也不想别的东西。如果女儿嫁得好,母亲就说她做了一桩好买卖。’于是拉斯蒂涅就向她说了一大套关于婚姻的理论,照他说,婚姻不过是合伙来忍受生活而已。‘我不要知道你的秘密,’他在收场时说,‘我已经知道了。男人同男人之间是无所不谈的,就跟你们女人家在离开饭桌以后也谈张家长李家短一样。好吧,我最后一句话就是:结婚吧。如果你不结婚,请不要忘记我今晚曾经在这里恳求过你结婚。’拉斯蒂涅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话,这种命令不是叫人注意,而是叫人反复思索。他的坚决令人吃惊。玛尔维娜的神经被触动了,就在拉斯蒂涅想打击的地方被触动了,以致第二天她还想着他所说的一番话,可是没法查出他这样劝告她的原因。”

    “你耍了这许多花招,我却看不出一点有关拉斯蒂涅发家致富的事实来,你一定是把我们当作玛蒂法一类人,再叫我们添上半打香槟酒了!”库蒂尔叫道。

    “我们现在就要讲到了,”皮克西沃回答,“你们已经沿着许多小河小溪走了过来,它们就汇成叫许多人眼红的岁入四万法郎了!拉斯蒂涅手里捏着所有这些人的命根子。”

    “包括德罗什、玛蒂法、博德诺尔、达尔德里热和戴格莱蒙吗?”

    “还有别的上百户人家……”皮克西沃说。

    “怎么?”斐诺叫道,“我知道不少事情,可是我却看不出你这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勃龙台大体上已经告诉我们纽沁根的头两次停业清理,现在我来详细说一说第三次吧,”皮克西沃说,“从1815年的和平开始,纽沁根已经懂得了我们今天才懂得的东西:金钱只是在数量失去均衡时,才是一种权力。他偷偷地嫉妒洛特希尔德[44]兄弟。他有五百万,他想有一千万!他懂得用一千万可以赚三千万,而用五百万只能赚一千五百万。因此他决定第三次停业清理!这位伟大人物想用毫无价值的股票来偿付他的债权人。在市场上,这样一种想法可不能像数学观念那么容易讲清楚。这样的清理等于拿一块小小的肉饼去给许多大孩子,同他们交换一个金路易,这些大孩子就跟过去的小孩子一样,宁愿要肉饼,不要金币,他们不知道一枚金币可以买到两百只肉饼。”

    “你说的是什么话,皮克西沃?”库蒂尔大声说,“这样做再诚实不过了,现在哪个星期没有一家银行拿肉饼给老百姓,问他们讨一个金路易的?可是老百姓并不是非要付钱不可,难道他们没有权利追问一下吗?”

    “你不如说他们当股东也是被迫的吧。”勃龙台说。

    “不!”斐诺说,“要不才干怎么施展呢?”

    “斐诺这句话说得好。”

    “他从哪里听来这句话的?”

    “总之,”皮克西沃又说,“纽沁根曾经两次幸运地给了人家一块肉饼,后来这块肉饼出乎意料地涨了价,涨得比他收进的代价更高。这个不幸的幸运使他产生了后悔。这一类的幸运最后会置人于死命的。这一次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他足足等了十年,才找到机会来发行一些表面上看来值点钱的股票,而实际上……”

    “可是,”库蒂尔说,“照你这样来说明银行业务,那么什么样的买卖都做不成了。不少老实的银行家,在一个老实的政府支持之下,曾经说服一些最狡猾的股票市场经纪人买进一些在一定期间会跌价的债券。比这更好的例子你们也看见过!难道没有这样的事吗?得到政府的支持,坦白承认发行一些股票来支付某种债款的利息,目的是维持这种债款的市价而且把它卖出去。这种做法同纽沁根的清理有点大同小异。”

    “小规模地这样做,”勃龙台说,“事情仿佛有点特别;可是大规模地这样做,这就是所谓财政金融。有些非法的行动,如果个人对个人的,那就是犯罪;如果扩大到很大一群人,那就不算什么,好比一滴青酸滴进一桶水里就完全无毒一样。你杀死一个人,人家要将你送上断头台。可是只要你带着任何一种政府的信念去杀死五百人,人家却尊敬这种政治犯罪。你在我的抽屉里拿走五千法郎,你要坐班房。可是,你只要巧妙地把一些甜头放进一千个股票经纪人的嘴里,你就可以强迫他们买进随便哪一个破产共和国或君主国的债券,这些债券就像库蒂尔所说的,是用来支付已发行债券的利息的,那时候就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一句不平的话。这就是目前我们生活在其中的黄金时代的真正原则。”

    “舞台机关的装置这么庞大,”皮克西沃又说,“就需要许许多多的傀儡。首先,纽沁根银行故意有计划地把它的五百万资金投资到一个美洲企业里去,估计利息要经过很长时期以后才能到手。纽沁根银行故意把资金运用一空。因为一切清理都要有个理由。纽沁根银行拥有的死人存款和发行的证券约共有六百万之多。在死人存款中有达尔德里热男爵夫人的三十万法郎,博德诺尔的四十万法郎,戴格莱蒙德一百万,玛蒂法的三十万,查理·葛朗台的五十万,葛朗台就是奥勃里翁小姐的丈夫,等等。如果纽沁根自己创办一家股份工业公司,运用比较巧妙的手法,拿这些股票来偿付债权人,那么他就可能被人怀疑,可是他用的是更狡猾的方法:他叫别人来创办这企业!这个机关就可以起着按劳氏规律创办的密西西比公司[45]的作用。纽沁根的坏就坏在利用市场上最精明的人们实行他的计划,而不向他们透露一点风声。于是纽沁根在杜·蒂埃面前暗示他有一个惊人的稳操胜券的计划:要创办一个股份公司,资本相当巨大,可以一开头就给股东以很高的红利。这是头一次尝试,恰好在市面游资充斥的时候,这个企业的股票一定会上涨,因而使发行股份的银行家可以大获其利。请想一想这是在1826年发生的事情。杜·蒂埃被这样一个想象力丰富而又巧妙绝顶的计划打动了心,可是他很自然地想到,万一企业失败了,就会被人咒骂。因此他建议推出一个看得见的前台指挥,来管理这部商业机器。时至今日,你们都知道杜·蒂埃创办的克拉巴龙公司的秘密了,这是他一大发明创造!”

    “是啊,”勃龙台说,“是财政金融栏的责任编辑,是教唆犯,是替罪羊;可是时至今日我们更聪明了,我们只要挂上一个招牌:‘请至某某管理处联系’,某某街道,某某号,到那边一看,只看见几个职员头戴绿色的鸭舌帽,俏皮得像小听差。”

    “纽沁根用他的全部信用支持查理·克拉巴龙公司,”皮克西沃说,“人人都可以无所畏惧地在任何股票市场上抛出一百万克拉巴龙公司的股票。杜·蒂埃因此建议把他的克拉巴龙公司推到前台来。这个建议被接受了。在1825年,股东还不懂得许多工业管理的玩意儿。他们从来不知道什么使流动资金。经理们不是不能发行红利股,他们也无须在银行里有存款,他们没有什么保证。他们甚至不屑向股东解释合股的资金到底是多少,并且对他们说人家大发慈悲不向他们要超过一千、五百,甚至二百五十法郎的资金!人们也不公布说这个有保证资本的经验只能够维持七年,五年,甚至三年,因此后果不久就会出现。那时候还是幼稚的时代!人们甚至想不到利用巨幅广告来刺激人们的想象力,使每个人都来投资……”

    “如果没有人肯投资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库蒂尔说。

    “最后,这一类企业也没有竞争的问题,”皮克西沃继续说,“纸浆工场,印花工场,压锌工场,戏院,报纸,也不像猎狗那样向着快要断气的股东的尸首扑过去。就像库蒂尔所说的那样,这些分成股份的好生意,很天真地公布于众,被专家们(他们是科学的骄子……)运用势力支持,是在股票市场不知羞耻地暗中进行交易的。那些投机商们,从财政方面来说,正在表演《塞维勒的理发师》中关于‘谣言’的那一段描绘。他们轻轻地,轻轻地,用闲聊做媒介,凑在耳边说,这笔生意好得很。他们只在家里,证券市场里,社交场所里,才剥削他们的牺牲者即股票持有人,用的方法是巧妙地制造一些谣言,谣言越传越大,直到后来变成了四个数字的挂牌价格的大合奏……”

    “可是,既然咱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我愿意回到刚才我谈过的题目上去。”库蒂尔说。

    “你的建议是事出有因,因为你对这个题目有利害关系!”斐诺说。

    “斐诺总是规规矩矩,符合宪法,照搬老套子的。”勃龙台说。

    “是的,我是珠宝商,”库蒂尔又说,“为了这个珠宝商塞里泽刚刚被判犯了违警罪。我坚持说新的方法比老的方法更公平,其欺骗性和害人的程度不知轻多少。有了广告就可以容许人们思索和调查研究。如果一个股东上了当,他只能怪自己,因为谁也没有剥夺他自由选择的权利。工业……”

    “来了,说到工业上来了!”皮克西沃叫道。

    “工业总是坐收其利的,”库蒂尔不顾别人的插话继续说,“凡是干预商业,不让贸易有自由的政府,是在干一件极端花钱的蠢事:结果不是落到限价政策就是垄断专卖。照我看来,最符合贸易自由原则的,莫过于股份公司了!对它进行干涉,等于想保证本金和利息,这是愚蠢的。做任何生意,利钱总是和所冒的风险成正比例的!对国家来说,只要金钱不断地在活动,用什么方法使它流通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经常有同样数量的富人交税的话,谁富,谁穷,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股份有限公司、股份两合公司以及各种支付红利的企业形式,在英国已经流行了二十年了,英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商业国家,在这个国家里一切都会引起争执,上下两院每次开会总要拟出一千或一千二百条法律,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国会议员起来反对这种方法……”

    “……这种方法对医治装得满满的钱箱最有效,而且是用植物来治疗,”皮克西沃说,“用胡萝卜[46]!”

    “听我说!”库蒂尔兴奋起来,“你有一万法郎,你在十个不同企业里买了十股股票,每股一千法郎。有九股受骗了……(这种情形是不会发生的,因为公众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不过我这样假定!),只有一股赚了钱(非常偶然!完全同意!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好吧,尽量开玩笑吧!),就这样,这位相当聪明的赌客把他的赌注分成了十份,结果遇上了一项最美的投资,就像买了沃尔香矿山的股票那些人一样。先生们,我们都是自己人,承认那些大喊大叫的人是些伪君子吧,他们既想不出好主意,又没有能力自吹自擂,更没有经营手腕。你们不必等多久,就会看到证明了。不久,你们会看到贵族阶级、宫廷人士、部长排成密密的队伍来参加投机活动,伸出的爪子比我们的更长,想出的念头比我们的更阴险,可是他们却没有我们这样聪明高尚。在股东的贪婪不亚于创办人的贪婪的时代,要创办一个企业,需要多么聪明的头脑呀!创办克拉巴龙公司和想出新办法的人,是多么伟大的催眠大师呀!你们知道这件事的教训吗?这就是:我们的时代并不比我们好多少!我们生活在一个贪婪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谁也不问一件东西的价值有多少,只要能够把这件东西转到别人手上而自己赚钱就行了;所以就把这件东西转卖给别人,因为自认为可以赚钱的股东的贪婪,同向他招股的创办人的贪婪是相等的!”

    “他说得多妙啊!库蒂尔说得多妙啊!”皮克西沃对勃龙台说,“他就要请求人家为他树碑立像,作为人类的造福者了。”

    “应该引导他得出结论:蠢材的钱,天公地道是聪明人的财产。”勃龙台说。

    “先生们,”库蒂尔说,“让我们在这儿笑个痛快吧,在别的地方我们得正襟危坐洗耳恭听那些可敬的蠢话,这些蠢话是临时制定的法律所认可了的。”

    “他说得对。先生们,”勃龙台说,“这是个什么时代啊!在这个时代里,凡是智慧的火花一出现,人们就用适应当时情势的法律来把它扑灭!立法者们几乎全数都是出身于小县份,他们在自己的家乡通过报纸来研究社会,拼命把火关在机器里面,一旦机器爆炸了,便痛哭流涕和咬牙切齿!这是一个只制订税法和刑法的时代!对于当前的情状有一句话可以概括,你们想知道吗?就是————在法国宗教界已荡然无存了!”

    “好极了,勃龙台!”皮克西沃说,“你触到了法国的痛疮了,税法比战争时期的苛捐杂税使我们失去了更多的征战胜利。我曾在一个部里当过七年苦工,同些小市民们混在一起,部里有一个职员,是个有才干的人,他下定决心要改革全部财政制度……当然,我们使他敲掉了饭碗。否则的话,法国会变得非常幸运,它可能以重新征服欧洲来自娱,我们是为了各国的和平才这样做的。我用一幅漫画就把拉布丹杀死了[47]!”

    “当我说‘宗教’的时候,我指的不是陈腐的说教,我是从广阔的政治意义上来使用这个词儿,”勃龙台又说。

    “你解释解释看。”斐诺说。

    “我来说吧,”勃龙台继续说,“最近人们纷纷谈论里昂事件[48],谈论在大街上被大炮轰的共和国,可是谁也没有说出事情真相来。其实共和国利用起义,正如叛变者抓住一根步枪一样。事实真相,我说起来又古怪又深奥。里昂的商业是一桩没有灵魂不能自主的商业,除非有订货而且肯定能收到贷款,它不会织出一码绸布来。订货一停止,工人就挨饿,工人整天劳动,赚的钱不够活命,比一个苦工囚犯还不如。七月革命[49]以后,工人困苦到了极点,丝绸工人举起了义旗:‘与其饿死,不如战死!’这样的宣言政府应该注意研究,那是由于里昂生活费用昂贵所造成的。里昂想建造一些剧院,想变成首都,因此就征收一些完全不合理的食品入市税。共和党人嗅出了为争取面包而起义的风声,他们就把丝绸工人们组织起来,工人就为两个目的而战斗。里昂也获得了‘三天’[50]的独立自由,可是一切又复归平静,丝绸工人又回到他们的窝棚里去。到目前为止,丝绸工人一直是诚实的,人家给他多少捆丝,他就还给人家多少绸布,现在他发觉商人们是在剥削他们,工人就把诚实推出门外,用油涂了手指,他仍然半斤八两地交回来,可是丝上涂了油,于是法国的丝绸商业就有了‘沾油绸布’的污点,这可能使里昂毁了,也使法国的一个部门的商业毁了。制造商们和政府,不去消除坏事的根由,却像某些医生一样,用烈性药物把病硬压下去。照理应该派一个能人到里昂去,一个像泰雷院长[51]那样的被人称为不道德的人物,可是他们偏采用了军事镇压!这次骚乱使那不勒斯绸布涨到每码四十个苏。这些那不勒斯绸布可以说都卖出去了,制造商们一定也发明了某种控制生产的办法。这种事先没有计划的生产办法应该在我们国家存在,因为法国最伟大的公民之一,里夏尔·勒努瓦[52],曾经在没有订货的情况下,包着六千工人做工,给他们饭吃,却遇到一批愚蠢的部长们,让他在1814年的纺织品价格大革命中倒下去,使他破了产。这是唯一应该为一个商人树碑立传的事例。可是今天为这个商人的后代募捐,却找不到捐款人,而人们却捐了一百万法郎给富瓦将军的子孙。里昂是有它的结论的:它认识了法兰西,这个国家毫无宗教情感。富歇[53]认为里夏尔·勒努瓦的故事是一个比犯罪更为糟糕的错误。”

    “关于做生意的方式,”库蒂尔开口说,仍然回到他的话未被打断以前的话题,“总要有一点卖狗皮膏药的味道,卖狗皮膏药这个词组听起来很不好听,其实是介于贬义与褒义之间的一个词组;因为,我要问,卖狗皮膏药是从哪儿开始的,又是在哪儿结束的,什么叫作卖狗皮膏药,请你们告诉我谁又是卖狗皮膏药的?好吧,凭良心说,这倒是最稀罕的一种社会要素!黑夜办货,白天出售,这种买卖方式简直是胡说。一个卖火柴的小贩也本能地有独占的欲望。独占一种商品,是圣丹尼街所谓最有道德的老板的梦想,也是所谓最胆大妄为的投机商的梦想。存货多了,就必须卖出。要卖出,必须股东买主,这就是中世纪商店招牌的来由,也是今天广告小册子的来由!我实在看不出招徕顾客同把你的货物硬塞给顾客之间,有一丝一毫的差别!商人吃进劣货,是可能发生的事,是应该发生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事,因为卖方总是在不断地欺骗买方的。好吧,请你们去问问巴黎最老实的人,就是那些最有名的商人吧……他们全都会得意扬扬地告诉你们,当他们吃进了一批劣货以后,他们怎样想出巧妙的办法把货物脱手。最著名的米纳尔商行就是靠这种买卖起家的。圣丹尼街只卖给你一件油污的丝绸连衫裙,它所能做的仅此而已。最有道德的商人也会用最老实的态度把这句最最缺德的话告诉你:‘买卖不利,尽快脱身’。勃龙台已经把里昂事件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你们;我嘛,我也用一件小故事来说明我的理论。有一个纺羊毛的工人,抱负不凡,子女众多,极爱他的妻子,十分相信共和国。这家伙买进一批红羊毛,用来织成一大批鸭舌帽,你们可以看见巴黎街上的顽童每人头上都戴着一顶,你们马上就知道为什么。共和国被推翻了,经过圣梅丽事件[54]以后,这些帽子都卖不出去了。当一个工人家里有老婆和一大堆孩子,手上有一万顶红羊毛帽子,卖给任何一个帽商都不要,这时候他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如同一个银行家盘算着要将投资在不可靠的企业的一千万股票脱手一样。你们猜这个工人怎么办?这位工人可以称得上是市井的劳、卖帽子的纽沁根!他到一个小酒店里雇了一个花花公子,就是那种在郊区舞会里叫警察头疼的轻浮子弟,请他扮演一位住在默里斯旅馆的采购货物的美国船主,叫他到一家大帽子店里去,这家店的橱窗里还放着一顶红羊毛帽子,他对老板说他想买进一万顶这种帽子。帽子店老板认为有同美国做成一大笔生意的希望,就急急忙忙地奔到工人家里,用现钞把帽子全数买下来。你们当然明白:美国船主不见了,手头有的是一大堆帽子。如果因为这些缺点而攻击贸易自由,那无疑等于攻击司法,借口说司法对有些犯罪没有处罚,或者非难社会结构不好,因为社会产生了一些坏事!从圣丹尼街的帽子到银行和股票,请你们自己做出结论来吧!”

    “库蒂尔,给你一顶皇冠!”勃龙台一边说一边把餐巾揉成一团放在他的头上,“我要更深入地讲一讲,先生们。如果目前的理论有缺点,错处在谁身上呢?在法律身上!在整个立法机关身上!在那些从县里来的伟大人物身上!这些伟大人物是从省里选派上来的,他们满脑子塞满了道德观念,这些观念在日常生活中是必需的,除非同正义发生冲突;但是如果这些观念阻止一个人发展到一个立法者应站立的高度,那么这些观念就是愚蠢的了。法律可以禁止情欲的某种发展(诸如赌博呀,彩票呀,街头女神呀,一切一切),可是法律永远不能消灭情欲本身。消灭情欲等于消灭社会,社会虽然不产生情欲,却至少助长情欲发展。因此,赌博的欲望是潜伏在每一个人的心底里的,无论是年轻姑娘,一个外省人,或者一个外交官,都一样,因为每个人都希望得到不劳而获的财产,如果你严格禁止赌博,赌博的欲望马上在别的领域里决堤而出。你愚蠢地取缔彩票,女厨娘照样揩主人的油,她们把揩油得来的钱存入储蓄银行,她们的赌注现在不是五十个苏了,而是二百五十法郎,因为工业股票、有限无限两合股票,都变成了彩票,变成没有赌桌的赌博,不过看不见赌具,而骗局是事先策划好的而已。赌场关了门,彩票不出售了,白痴们便大声疾呼:法兰西比以前有道德得多了,好像他们已经把赌棍全部消灭似的,其实人们继续在赌博!不过,现在利益不归国家,因为国家用一种麻烦的捐税代替了娱乐中支付的捐税;自杀的人也没有减少,因为赌棍向来不会自杀,自杀的只是他们的被害者而已!我也不谈流到外国的资金和法兰克福的彩票了,国民议会颁布法律,对贩卖法兰克福彩票者处以死刑,可是检察官和同业公会负责人就专门做这买卖!这就是我们的立法者的愚蠢的人道观念的真正含义。鼓励人们存钱在储蓄银行是十分愚蠢的政策。假定市场上有些风吹草动,政府就会造成为钱而排长蛇阵,就像在大革命时期为面包而排长蛇阵一样。有多少储蓄银行,就有多少动乱。只要三个顽童在街角举起一面旗子,那就成了一场革命。可是这种危险无论多么巨大,我觉得总比不上人民的道德败坏更可怕。储蓄银行就是把利息所产生的恶习注射到人们身体内的工具,这些人暗中筹划一些罪恶计划,既非教育,也非理智所能阻止。请看这就是讲博爱所得到的结果。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应该是一个抽象的犯罪分子,否则社会就管理不好。一个诚实正直的政治家就仿佛一架有感情的蒸汽机,一个掌舵时谈情说爱的舵手,他们会使船沉下去,一个贪污了一亿法郎而使法国繁荣强大的总理,不是比一个廉洁而使国家陷入困境的总理好吗?黎希留、马扎兰、波唐金[55]在他们各自执政的时期都拥有三亿财富,而那个有道德的罗贝尔·兰代[56]却不会从滥发纸币、没收贵族僧侣财产中大发其财,还有那些害苦了路易十六的有道德的白痴们,在这些人中你们赞成谁呢?难道还要犹豫吗?你继续说下去吧,皮克西沃。”

    “我不想向你们说穿这个企业的性质,”皮克西沃接下去说,“这个企业是天才的银行家纽沁根所创办的,尤其不便的是这个企业在今天还存在,它的股票在证券市场有挂牌市价。这个企业的筹办计划显得十分真实,投资对象可以存在很长时间,又是经王上谕旨特许设立的,以致经过二七、三○和三二年的狂风暴雨的年头后,它创办时票面资金是一千法郎,跌到三百法郎,回升到七百法郎,最后又回到票面金额。1827年的经济危机使它跌价,七月革命使它一蹶不振,可是它自有它的实力(纽沁根是不会创办一桩赔本生意的)。总而言之,有好几家有声望的银行参加到里面,所以再讲得详细一点就不合乎礼仪了,票面资本是一千万,实际资本是七百万,三百万归创办人和负责发行股票的银行家。一切都计划好要在头六个月内使每股股票赚进二百法郎,用的是假分红的办法。因此一千万可以分到百分之二十的红利。杜·蒂埃的红利是五十万法郎。在银行界的词汇里,这份礼物被称为‘给贪吃鬼的一份’!纽沁根靠了石印工人的一块石版和粉红色的纸张,就赚进了几百万;他把一部分小巧玲珑的股票珍藏在他的办公室里,准备必要时派出场。真正出资的股票用来创办企业,买下一座宏伟的大楼,开始营业。纽沁根还在什么含银铅矿里有股票,在煤矿和两条运河里有股票。都是奖赏给发起人的红利股,因为他一手使这四个企业开展经营,兴旺发达,而且声誉卓著,因为它们都从资本额中取出一部分钱来分红。纽沁根的股票如果上涨,他可以捞到票面额与牌价的差额金,可是男爵在他的计算中故意忽略这一点,他让差额金浮在水面上,在市场上,以引诱鱼儿来上钩!于是他集中了他的全部证券,好像拿破仑集中了他的全部军队,目的是再来一次清理,因为1826至1827年把欧洲证券市场搅得翻天覆地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如果他像拿破仑一样也有他的瓦格朗亲王的话,他也会像拿破仑在桑通山顶上说:‘仔细研究一下这个市场吧,某日,某时,会有无数资金如潮涌来。’可是他把这个秘密跟谁去说呢?杜·蒂埃毫不怀疑他在纽沁根的骗局中不自觉地当了共犯。头两次清理告诉有能力的男爵:他必须拉拢一个人,以便必要时这个人可以充当活塞去挡住债权人。纽沁根没有侄子,也不敢接纳一个心腹,他必须有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人,一个聪明的克拉巴龙,风度翩翩,天生的外交官,一个有能力当部长而且也配得上他的人。这样的人不是一天或者一年所能找到的。拉斯蒂涅那时候被男爵的甜言蜜语哄骗得团团转,使得他认为自己像和平亲王一样,既被国王宠爱,也被西班牙王后宠爱,他认为自己已经在纽沁根身上找到一个有价值的受骗人。好长一段时间,他嘲笑着纽沁根,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纽沁根的能力有多大,最后他终于看清了纽沁根很有本领,具有拉斯蒂涅原先以为只有自己才有的本领,于是他严肃认真地尊敬起纽沁根来。自从拉斯蒂涅进入巴黎社会以后,他就看不起这整个社会。1820年他也像男爵一样,认为世界上只有表面上的老实人,他把世界视为一切污浊和狡诈行为的集合体。他也承认有例外,可是他谴责的是整体:他不相信任何美德,只相信有可能使人行善的环境。他的这种信念是一时间产生的,那天他把他的但斐纳的父亲送到拉雪兹神父公墓,就产生了这个信念;但斐纳的父亲是个可怜的老实人,受了这个社会的欺骗,上了最真挚的感情的当,死的时候被他的女儿们和女婿们抛弃了。拉斯蒂涅当时就下了决心,要玩弄世界,要装扮得正正经经,老老实实,彬彬有礼,来欺诈世人。这个年轻的贵族从头到脚披上了自私自利的盔甲。等到他发觉纽沁根同他一样,也披着同样的盔甲时,他就对纽沁根肃然起敬,就像中世纪时代,在比武场上一个浑身上下披着金甲的骑士,骑着骏马,遇见一个同样披着金甲、骑着骏马的对手时,不由得啧啧称赞一样。可是他在温柔乡里度过相当日子,已经变得有点软弱无能了。同一个像纽沁根男爵夫人那样的妇女有亲密的友情,那是会使一个人放弃他的自私自利观念的。但斐纳第一次滥施爱情的时候,就碰到了一件伯明翰出品的机器,就是已故的德·玛赛,上过一次当,因此当她遇上了一个又年轻又充满外省的宗教信念的男子时,就不要命地爱上他了。这个爱情也在拉斯蒂涅身上得到反应。当纽沁根像所有剥削者对待被剥削者一样,想把马鞍安置在他老婆的情夫身上的时候,正是他考虑着要开始他的第三次清理的时候。他就将自己的处境告诉拉斯蒂涅,向他提出,他们的关系这么亲密,他就有义务而且要像赎罪一样担任起一个共谋者的角色。男爵认为把全部计划都告诉给他老婆的情夫听是危险的。因此拉斯蒂涅相信灾祸临头了,男爵还使他相信只有他能援救这家银行。可是当一团线有那么多线头的时候一定会打结。拉斯蒂涅想起但斐纳的财产就发抖:他要求不要牵累男爵夫人,坚决要求男爵同她分开财产,一面暗暗发誓,一定要使她的财产翻上两番,以报答她的恩情。看见拉斯蒂涅没有提到他自己,纽沁根就提出要送给他二十五股每股一千法郎的含银铅矿股票,如果他们的计划完全成功的话。拉斯蒂涅为了不使他失望,便接受了。纽沁根训练拉斯蒂涅的那天晚上,就是拉斯蒂涅劝说玛尔维娜结婚的前一天。眼前出现成百家幸福的家庭,在巴黎来来去去,十分放心地守着他们的家私,像博德诺尔家、达尔德里热家、戴格莱蒙家等等,拉斯蒂涅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就像一个年轻将军在打仗以前第一次检阅他的部队一样。可怜的娇小玲珑的伊索尔,还在同博德诺尔谈情说爱,这不是同阿西丝和加拉泰在岩石下面谈情说爱,而波利斐摩[57]的大石块就要落在他们头上一样吗?”

    “皮克西沃这猴子,”勃龙台说,“倒像有点天才呢。”

    “噢!我不再矫揉造作了吗?”皮克西沃说,对于自己叙述的成功颇感满意,眼望着他的惊讶的听众。接着他又继续说下去:“两个月以来,博德诺尔尽量享受一个即将结婚的男人的小乐趣。他们像春天筑巢的鸟儿一样,来来去去,搜集一根根稻草,用嘴衔回去,把他们即将在那里生儿育女的窝巢筑得暖暖软软的。伊索尔的未婚夫在木板街用一千艾居租了一所房子。房子舒适方便,不太大也不太小。他每天早上去看工人们修筑,监视油漆工作。他把英国唯一宝贵的东西————舒适————引进到他未来的家里:装上暖气设备使屋子里始终保持平均温度;精选家具,不让家具太刺眼太时髦;颜色要鲜明悦目,窗户内外都有窗帘;要有新的银餐车和新的马车。他整顿了马厩、马具间和车库,托比,乔比,帕迪在车库里像疯子一样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像头逃走了的土拨鼠,他心里很高兴,因为知道这宅子要有女人了,而且还是一位贵夫人!一个准备成家的男子,充满热情,选择挂钟,口袋里装满了衣料样品到他的未婚妻家里,征求她关于卧房家具的意见;当他的爱情驱使他来来去去,奔走不停的时候,他就来来去去,奔走不停;这种热情会使一个老实人,尤其是那些供应商,心花怒放。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漂亮小伙子同一个二十岁的跳舞非常出色的美貌姑娘结婚,这是世界上最叫人高兴的事,博德诺尔因为不知给他的新娘子买什么样的结婚礼物才好,特地邀请拉斯蒂涅同纽沁根太太吃午饭,征求他们对这件大事的意见。他还有一个高明的想法,就是同时邀请了他的表哥戴格莱蒙夫妇,以及一位赛里兹太太。上流社会的妇女都乐于偶然一次在一个单身汉的家里消闲解闷,吃一顿午餐。”

    “这就是她们的一次逃学。”勃龙台说。

    “不消说她们到木板街新房里去参观了,”皮克西沃继续说,“妇女们喜欢这种短促的远足,就像吃人的妖怪喜欢血淋淋的人肉一样,她们还未因享乐而枯萎的青春,可以重新恢复一下鲜艳。饭桌摆在小客厅里,为了表示埋葬单身汉的生活,小客厅装饰得像仪仗队里的马一样。午餐是特意预订的,那里有妇女们喜欢在早上吃的、啃的、呷的讲究的小吃,早上是妇女们胃口最好的时候,可是她们不肯承认,因为她们如果承认‘我饿了!’就似乎有失体面。‘为什么一个人来?’博德诺尔看见拉斯蒂涅一出现时就问。‘纽沁根太太心里不痛快,我等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拉斯蒂涅回答,带着满脸烦恼的样子。‘吵嘴了吗?’博德诺尔大声问。‘没有。’拉斯蒂涅回答。到4点钟的时候,妇女们都飞到洛涅森林里去了,只有拉斯蒂涅留在客厅里,用忧郁的眼光从窗口上望着托比、乔比、帕迪,这个小马夫神气活现地站在套上马车的马面前,双臂像拿破仑似的交叉在胸前,他只能用她的尖嗓子指挥牲口,而那匹马害怕乔比、托比。‘你怎么啦,亲爱的朋友?’博德诺尔对拉斯蒂涅说,‘你一脸愁云,焦虑不安;你的快活样子是装出来的。不能十全十美的幸福使你苦恼了吧!的确,不能同自己所爱的女人在市政府或者教堂正式结婚是够可怜的。’‘亲爱的,你有勇气听我要说的话吗?你能理解我对你的交情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宁肯有罪,也要把这样一件秘密告诉你吗?’拉斯蒂涅说话的口气像一根鞭子很痛地抽在人的身体上。‘什么?’博德诺尔的脸色顿时煞白。‘我看见你快活,我心里觉得很惨;看见你准备妥帖,欢天喜地,我又硬不起心肠把这件秘密瞒着你。’‘简单点说吧。’‘你要用你的荣誉发誓,对这秘密你要像坟墓似的不作一声。’‘不作一声。’‘如果你的亲属同这件秘密有利害关系,他决不会知道。’‘决不会。’‘是这么一回事,纽沁根昨晚动身到布鲁塞尔去了,如果不能够清理,就必须宣告破产。但斐纳今天早上已经向法院申请夫妻财产分开。你也许还能够救出你的财产。’‘怎么办呢’博德诺尔觉得血液都在血管里冻住了。‘只消写一封信给纽沁根男爵,信里日期填前半个月,信内要求他把你的存款全数购买股票(拉斯蒂涅对他提出克拉巴龙公司的股票)。你还可以有半个月,一个月,也许三个月时间来将股票超过购入价格抛出,还可以赚回一笔钱。’‘可是戴格莱蒙刚才还同我们一起吃饭,戴格莱蒙在纽沁根银行有一百万存款呢!’‘听着,我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这类股票供他购买,何况他又不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够出卖纽沁根的秘密,你不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如果你泄露一个字,你得为这件事情的后果对我负责。’博德诺尔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过了足足十分钟。‘你接受不接受,说呀!’拉斯蒂涅冷酷无情地对他说。博德诺尔拿起笔和墨水,照拉斯蒂涅的口述那样写了一封信,在上面签了字。‘我可怜的表哥啊!’他喊叫起来。‘各人自扫门前雪吧,’拉斯蒂涅说,‘总算解决了一个!’他离开博德诺尔时又加上一句。拉斯蒂涅在巴黎行动的当儿,证券交易所里的景象又如何呢?我有一个外省朋友,一个傻瓜,在下午4点至5点时经过交易所,他问我既然公债的行情早已无可挽回地挂牌确定,这么一大群人在那里闲聊什么,他们为什么来来往往,有什么可谈的,为什么还在那里游荡。‘我的朋友,’我对他说,‘他们吃饱了正在那里消化呢;消化的时候,他们就谈论他们的邻人;没有这一着,巴黎就没有商业安全了。’在交易的地方,有某一个人,假定他名叫帕尔马,他的权威相当于西纳尔在皇家科学院一样,他说一句:‘做投机生意吧!’于是投机生意就做起来了。”

    “先生们,”勃龙台说,“这位犹太人是个怎样的人啊?他受过的不是大学教育,而是包罗万象的教育!在他身上,知识的广大并不排斥知识的深入;他知道的事,他知道得很彻底;他的天才在于他对生意有敏锐的直觉;他是统治巴黎交易市场的投机家们的掌玺官,不经帕尔马批准,投机商们绝不干一件买卖。他一脸严肃,倾听着,研究着,考虑着,他的谈话对手看见他这样凝神贯注,以为他上当了,可是他却说:‘这个我不愿意干。’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同韦布律斯特合伙了十年,两人之间却从来没有任何异见。”

    “这种事情只会在最强的人或者最弱的人中间发生;但是在这两个极端之间的,必然吵架,而且不久就会变成冤家而分手。”库蒂尔说。

    “你们知道,”皮克西沃说,“纽沁根在交易所的廊柱之间干净利落地扔下一颗小炸弹,约在下午4点,这颗炸弹爆炸了。‘你知道一桩重要消息吗?’杜·蒂埃把韦布律斯特拉到一个角落里对他说,‘纽沁根到了布鲁塞尔,他的老婆向法院申请实行夫妻财产分立。’‘你是同他串通一气要来一次清理吧?’韦布律斯特微笑着问。‘别开玩笑,韦布律斯特,’杜·蒂埃说,‘你是熟识持有他的票据的人的,你听我说,我们有一笔生意好做。我们新公司的股票上涨了百分之二十,到第三季度末还可涨到百分之二十五,你是知道其中道理的,我们分配一大笔红利。’‘狡猾的家伙,’韦布律斯特说,‘说吧,你说吧,你是一个爪子又长又尖的恶魔,一定很容易就捞到一大笔了。’‘你让我说吧,否则我们就没有时间下手了。我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就转了念头,我是肯定看见纽沁根太太满脸流泪的,她为她的财产担心。’‘可怜的小东西!’韦布律斯特嘲讽地说。看见杜·蒂埃一声不响,这个前阿尔萨斯的犹太人又问了一句:‘怎么样?’‘这样,我有一千股每股一千法郎的股票,是纽沁根交给我叫我抛出的,你懂吗?’‘懂!’‘现在我们照九折或八折吃进一百万纽沁根银行的票据,我们在这一百万上就可以赚一大笔差额,因为我们既是债权人又是债务人,债务就可以相互抵消!可是我们得做得谨慎小心,否则有票据的人还以为我们是替纽沁根吃进的呢。’于是韦布律斯特明白了,他紧紧握了握杜·蒂埃的手,向他望了一眼,就像一个女人对邻居小姊妹开个小玩笑时的眼光一样。‘喂,你们知道消息了吗?’马丹·法莱克斯问他们,‘纽沁根银行停止支付了!’‘呸!’韦布律斯特回答,‘不要到处传播这种消息,让持有他的票据的人们有机会处理他们的票据吧。’‘你们知道这场灾难的原因吗?’克拉巴龙插进来问。‘你嘛,你简直是蒙在鼓里,’杜·蒂埃对他说,‘根本没有什么灾难,只是十足付款,纽沁根会重新支付,他在我这里要多少钱有多少钱。我知道停止支付的原因:他把全部资金投到墨西哥去了,他们给他送回来金属和大炮,可他们把些西班牙大炮铸造得那么笨拙,以致你可以在里面找到金子、教堂的钟和银器,总之西班牙王朝在西印度群岛上的一切破铜烂铁。这样资金的回笼就慢了。亲爱的男爵就银根紧啦,就是这么回事。’‘这是事实,’韦布律斯特说,‘我用八折收进他的票据。’消息像火烧稻草那样迅速地散播开来。流传着各种互相矛盾的传说。可是经过前两次的清理以后,大家对纽沁根银行都很有信心,持有纽沁根银行票据的人都不肯脱手。‘得请帕尔马帮我们一下忙。’韦布律斯特说。帕尔马是凯勒最相信的权威人士,而凯勒手头的纽沁根银行票据最多。只要帕尔马发出一下警报就行了。韦布律斯特使帕尔马答应敲一下警钟。第二天,证券交易所里人心惶惶。凯勒一家听从帕尔马的劝告,以九折价格抛出了纽沁根银行的票据,他们树立了一个榜样,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十分精明的。泰伊番立即以八折价格抛出了三十万法郎,马丹·法莱克斯以八五折卖出了二十万。吉戈内猜出了其中秘密!他火上浇油地增加恐慌气氛,以期自己买进纽沁根的票据,转手让给韦布律斯特来赚百分之二或三的差额。他在证券交易所的一个角落里瞥见了可怜的玛蒂法,他在纽沁根银行有三十万存款。这个药材商人,又苍白又憔悴,看见可怕的吉戈内,不由得哆嗦起来,吉戈内是他以前所住地区的贴现商,现在正向他走过来准备把他锯成两半。‘消息坏透了,危机就在眼前啦。纽沁根清理了!不过这跟你没有关系,玛蒂法老大爷,你已经洗手不干了。’‘你错了,吉戈内,我也吃进了三十万法郎,我本来是想拿这笔钱来做西班牙公债的。’‘那么你这笔钱得救了:西班牙公债会把你这笔钱吞得一干二净的;我倒准备给你存在纽沁根银行里的钱打个对折承受下来。’‘我宁愿等待清理,’玛蒂法回答,‘从来没有一个银行家用少于对折来偿付的。唉!只要照九折吃亏我就满意了,’退休的草药商说。‘那么,八五折你愿意吗?’吉戈内问。‘我看你倒很着急啦!’玛蒂法说。‘那么再见吧,’吉戈内说。‘八八折你要吗?’‘行。’吉戈内回答。当天晚上就被这临时合伙的三个人买进了二百万,由杜·蒂埃过到纽沁根银行的贷方账上;第二天,他们的差额金到手了。年老的、标志的、娇小玲珑的达尔德里热男爵夫人正在同她的两个女儿和博德诺尔一起吃午饭,这时候拉斯蒂涅来了,带着外交官的神气把话题引到当前的金融危机上来。纽沁根男爵对达尔德里热一家人十分关怀,他已经安排好,如果情况不妙的话,就用最好的股票来抵偿男爵夫人的存款,这些股票就是含银铅矿的股票;可是,为了男爵夫人的安全,必须由男爵夫人亲自申请这样运用她的存款。‘可怜的纽沁根,’男爵夫人说,‘他落到什么地步了?’‘他在比利时;他的夫人申请夫妻分立财产;可是他到一些银行家那里想办法去了。’‘我的上帝,这使我想起了我那可怜的丈夫!亲爱的拉斯蒂涅先生,你同他们家关系这么密切,你一定心里很难过啰!’‘只要所有不相干的人都没有什么损失,他的朋友们会在晚些时候得到补偿的,他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他一定能够渡过难关的。’‘他尤其是一个老实人。’男爵夫人说。一个月以后,纽沁根银行的欠债开始清理,没有什么特别的手续,只由每个债权人写信要求将他们的存款转成他们指定的股票;其他银行方面,也将纽沁根的票据换成当时正在吃香的股票,如此而已。那时自作聪明的杜·蒂埃、韦布律斯特、克拉巴龙、吉戈内和别的一些人,从外国加百分之一的差额吃进纽沁根的票据,用来换成正在上涨的股票,他们这样做还可以赚一票,正在这时候,巴黎市场上谣言越传越紧,以致任何人都没有什么顾忌了。他们窃窃议论纽沁根,研究他,批评他,想法子诽谤他!他的骄奢淫逸,他的众多企业!一个人干了这么多事情,他就必然要失败,等等。谣言的大合唱到达顶点的时候,有几个人十分惊讶地收到日内瓦、巴塞尔、米兰、那不勒斯、热那亚、马赛、伦敦的来信,信中他们的往来客户带点惊讶地告诉他们,有人用增加百分之一的差额收买纽沁根的票据,而他们却告诉客户说纽沁根已经宣告破产。‘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名堂,’投机商们说。法院已经宣判纽沁根同他的妻子实行夫妻分立财产制。问题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报纸上登载纽沁根男爵回国了,他是到比利时去同一位著名的工业巨子商议开采一个旧煤矿的,就是当时处境十分困难的博絮煤矿。男爵又重新在交易所出现,但是不屑于去对流传着的关于他的银行的种种诽谤性谣言进行辟谣,他只是允许通过报纸宣布他在巴黎近郊花了二百万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房地产。过了六个星期,波尔多的报纸宣布有两条轮船进了港,满载着交付纽沁根银行的金属,价值七百万。帕尔马、韦布律斯特和杜·蒂埃才恍然大悟他们上了当了,可是也只有他们几个人心里明白。这三个小学生仔细研究了这出金融骗局的演出,承认它已筹备了十一个月之久,因而他们宣布纽沁根是欧洲最伟大的金融家。拉斯蒂涅对这套把戏一窍不通,可是他赚进了四十万法郎,那是纽沁根让他从巴黎绵羊身上剪下来的羊毛;他拿这些钱给他的两个姊姊当了陪嫁。戴格莱蒙从他的表弟博德诺尔那儿得到消息,马上去请求拉斯蒂涅将他的一百万转换成运河股票,如果成功的话,他给拉斯蒂涅十分之一的佣金;这条运河那时还等待着开凿,因为纽沁根将政府哄骗得团团转,使得批准特许开凿权的人有利益不要急急地完成这项工程。查理·葛朗台也恳求但斐纳的情夫把他的存款换成股票。总而言之,拉斯蒂涅在十天里扮演了劳的角色,受最美貌的公爵夫人央求他把股票给她们,到了今天,这小伙子可能有四万年金的收入,其来源是含银铅矿的股票。”

    “如果大家都赚了钱,那么谁亏了本?”斐诺问。

    “结论来了,”皮克西沃说,“戴格莱蒙侯爵和博德诺尔(我只举出他们两家作为许多事例中的两个例子),在把存款换成股票以后,由于得到假分红,吃了几个月的甜头,本金增加了百分之三,他们就把股票抱住不放,连声赞美纽沁根,在他被怀疑要停止支付的时候,还不绝口地为他辩护。博德诺尔娶了他的亲爱的伊索尔,拿到了价值十万法郎的矿山股票。结婚那天,纽沁根夫妇举办了一个其豪华富丽是我们所想象不出的舞会。但斐纳送给新娘子一串可爱的红宝石项链。伊索尔跳着舞,这时她已经是一个幸福的妻子,而不再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了。娇小玲珑的男爵夫人更像阿尔卑斯山上的牧羊女。在舞会中间,玛尔维娜,《你可曾在巴塞罗那见到过?》一诗中的女主角,听见杜·蒂埃冷冷地劝她嫁给德罗什。德罗什被纽沁根同拉斯蒂涅一唱一和,弄得心里热乎乎的,想问一问关于钱银方面的事;一听见嫁妆是矿山股票,他扭头便走,再去找玛蒂法家。在谢午街这位律师又发现吉戈内没有给玛蒂法现钱,而是把倒霉的运河股票塞给了他。你看德罗什所瞄准的两份嫁妆都碰到了纽沁根的吃统庄!灾祸不久就到来了。克拉巴龙公司的买卖范围太广,资金周转不灵,虽然生意兴隆,可是付不出利息和红利。这个灾难同1827年的事件配合起来。到了1829年,克拉巴龙已经臭名昭著,无法再充当两个巨人的名义代理人,它从宝座上滚了下来。股票从一千二百五十法郎跌到四百法郎。纽沁根是深知这个股票的真正价值的,他再来买进。娇小玲珑的达尔德里热男爵夫人把她的矿山股票卖了,因为这些股票发不出红利;根据同样理由,博德诺尔把他老婆的股票也卖掉了。同男爵夫人一样,博德诺尔也把他的矿山股票换成克拉巴龙公司的股票。他们欠的债迫使他们在市价最低的时候把这些股票卖掉。因此原来的七十万法郎现在变成了二十三万。他们清算了损失,剩下的钱小心谨慎地作了投资,照七十五法郎的价钱买了三厘公债。博德诺尔原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伙子,快快活活地过了半辈子,现在背上背了个傻老婆,因为不满六个月,他已经发现他所爱的女人原来是个笨蛋,不可能忍受艰苦的生活;此外,他还要负担一个没有面包而梦想着梳妆打扮的岳母。为了生活,两个家庭只能够合在一起拉扯度日。博德诺尔不得不去央求那些早已冷淡了的老关系,去谋求在财政部里担任一个一千艾居工资的职员。朋友们呢?到温泉地区去了。亲戚们呢?一脸惊讶,满嘴答应:‘怎么!亲爱的,包在我身上!可怜的孩子!’一刻钟以后就忘记得干干净净,博德诺尔的职位还是靠纽沁根和王特奈斯得到的。这些如此可敬又可怜的人们如今住在塔波尔山街的四层楼上,在阁楼上面。阿道菲斯家族的第三代掌上明珠玛尔维娜,身无分文,为了不增加妹夫的负担,她教授私人钢琴课。她又黑、又高、又瘦、又干瘪,活像从巴黎古物陈列所逃出来的一个木乃伊,在巴黎街上奔跑。1830年博德诺尔失了业,他的老婆又给他生了第四个儿子。一共八个主人和两个仆人(维尔特和他的老婆)!钱呢?八千法郎年金。矿山现在分红的数字如此巨大,以致一千法郎的股票值得上一千法郎的公债。拉斯蒂涅和纽沁根太太收购了博德诺尔和男爵夫人的股票。纽沁根被七月革命晋封为法兰西贵族院议员,获得荣誉团大勋章。虽然1830年以后他没有清理过,据人家说他拥有一千六百至一千八百万财产。他对于七月的敕令[58]十分有把握,他抛出他的全部资金,大胆地再投资在三厘公债里,按四十五法郎的挂牌买进;他使宫廷相信,他这样做是出于忠诚,而在这同时,他同杜·蒂埃合谋,吞没了菲利普·布里多这个大怪人的三百万法郎!最近他经由里沃利街到布洛涅森林去散步,男爵瞥见了达尔德里热男爵夫人在廊柱下面走着。这个小老太婆头戴一顶玫瑰色镶边的绿色帽子,穿着一件有花朵的连衫裙,披着一条披肩,她真是永远像————如今看上去更像一个阿尔卑斯山上的牧羊女,因为她弄不懂她目前贫困的原因,正如她以前弄不懂她财富的来源一样。她偎在可怜的玛尔维娜身上,玛尔维娜是英勇的自我牺牲的榜样,看上去像个年老的母亲,而男爵夫人则像个年轻的女儿;维尔特拿着伞跟在她们后面。‘她们就是一些我没法子帮助她们发财的人,’男爵用德国口音的法语对库安塔先生说,这位先生是一位内阁部长,男爵正同他一起去散步,‘现在党派的风潮已经过去了,你就再安插可怜的博德诺尔一个职位吧。’靠着纽沁根的帮助,博德诺尔又回到财政部工作,达尔德里热一家人对纽沁根赞扬备至,因为他凡是举行舞会,总少不了要邀请阿尔卑斯山的矮小牧羊女和她的两个女儿。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明纽沁根这个人曾经计划三次不用强暴的方法去掠夺公众,而且出乎意料地使公众赚了钱。谁也不能够对他说一句非难的话。有谁如果说高级金融界往往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危险地带,那就是最恶意的诽谤。证券的一涨一跌,通货价值的高低,这种潮涨潮落的现象是由一种相互的、大气的运动所产生的,同月亮的圆缺有关系,伟大的阿拉戈[59]对这个重要的现象没有加以科学理论的说明,真是罪过重大。只是这一切的结论是一条银线上的真理,这条真理我从来没有在什么书上看过……”

    “这条真理是?”

    “债务人强过债权人。”

    “啊!”勃龙台说,“至于我,刚才我们谈的一席话,我看就是孟德斯鸠概括《论法的精神》的一句警句的引申和注释。”

    “哪一句?”斐诺问。

    “法律有如蜘蛛网,大的苍蝇穿过去,小的苍蝇却被逮住了。”

    “那么你开的药方是什么呢?”斐诺问勃龙台。

    “我的药方是专制政府,只有这种政府能够制止违反法律精神的投机事业!专断可以帮助法律来拯救人民,因为特赦权并不照顾到另外的一面:国王可以特设一个欺诈的破产者,但被掠夺的受害人却得不到补偿。法律条文杀害了现代社会。”

    “把这个道理告诉选民吧!”皮克西沃说。

    “早已有人负起这个责任了。”

    “谁呀?”

    “时间。莱昂主教说得好:‘如果自由是古老的,那么王政是永恒的。’一切头脑健全的国家总要回复到这种或那种形式的君主政府的。”

    “咦,隔壁有人!”斐诺听见我们离去的声音时说。

    “隔壁总是有耳的。”皮克西沃回答,他准是喝醉了。

    1837年11月,巴黎

    * * *

    [1]亨利·莫尼埃(Henri Monnier,1805——1877),法国讽刺作家和漫画家,所写《约瑟夫·普律多姆》一书,创造了一个废话连篇的典型人物普律多姆。

    [2]让·巴尔(Jean Bart,1650——1702),法国著名的爱国海盗,在法国对抗荷兰和英国等海战中立了战功,被任命为海军军官。

    [3]巴黎富南比勒戏院,创办于1816年,毁于1862年,以演哑剧为主,皮埃罗是剧中的一个傻瓜。

    [4]狄德罗(Diderot,1713——1784),法国哲学家,《百科全书》的创始人。《拉摩的侄儿》通过作者和一个颇有才能但寡廉鲜耻的音乐家的对话,对当代社会做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

    [5]在巴尔扎克的小说《高老头》中,拉斯蒂涅拼命追求高老头的次女但斐纳,终于继德·玛赛之后成为但斐纳的情夫。但斐纳是银行家纽沁根男爵的妻子。

    [6]缪拉(Murat,1767——1815),拿破仑的勇将。

    [7]鲁瓦耶·科拉尔(Royer Collard,1763——1845),法国哲学家及政治家,路易十八统治时代君主立宪派领袖之一。

    [8]《纯粹理性批判》是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康德的著作。

    [9]雅尔纳于1547年同夏泰尼雷用剑决斗,雅尔纳出其不意用剑背击伤夏泰尼雷的腿腕致死,由此而产生成语“雅尔纳的一击”,指决定性的、出其不意的攻击。

    [10]亨利二世,1547年至1559年间的法国国王。

    [11]阿涅斯·索雷尔(Agnès Sorel,1422——1450),法王查理七世的宠姬。

    [12]雅克·科尔(Jacques Coeur,1395——1456),法国富商,家财亿万,曾以全部家财支持法王查理七世与英国打仗,后来被查理七世流放,家产被充公。

    [13]费纳龙(Fénelon,1651——1715),法国散文作家。

    [14]乌弗拉尔(Ouvrard,1770——1846),法国著名金融家。

    [15]古赞(Cousin,1792——1847),法国折中主义哲学家

    [16]内克(Necker,1732——1804),法国著名银行家兼政治家,他的女儿就是文学家斯达尔夫人。

    [17]萨米埃尔·贝尔纳(Samuel Bernard,1651——1739),路易十四时代家财亿万的银行家

    [18]劳(Law,1671——1729),苏格兰银行家,曾任法国财政总监;他所创办的银行由于发行纸币过多,被迫宣告破产。

    [19]帕里斯(Paris)兄弟四人,都是法国银行家或贵族。

    [20]布雷(Bouret,1710——1777),法国银行家,因奢侈浪费失败。

    [21]博戎(Beaujon,1708),法国银行家。

    [22]斐热(Fugger),德国银行家,世代相传。

    [23]卡拉布尔(Calabre),意大利西南部的一个小国。

    [24]拉·封丹(La Fontaine,1621——1695),法国著名寓言诗作家。

    [25]泰米斯托克莱(Thémistocle,约公元前525——前460),雅典的将军和政治家。

    [26]弗朗孔尼(Franconi),意大利名骑师,世代为人驯马,移居法国。

    [27]在法文及英文中,小马夫与老虎是同一个词。

    [28]仆人们可以把钱存进储蓄银行,不再仰求主人的恩赐了。

    [29]当时意大利并未统一,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地名,比如威尼斯、那不勒斯、罗马和米兰等,虽名义不同,但实际上是独立国家。前文提到驻都灵的大使馆亦与此有关。————编者注

    [30]玛德兰娜是《圣经》上一个改邪归正的妓女,经常跪在圣坛前面痛苦忏悔。

    [31]帕尔尼(Parny,1713——1814),法国诗人。

    [32]拉瓦利埃(La Vallière,1644——1710),法国女公爵,1661年成为法王路易十四的情妇,后失宠,于1674年进修道院。

    [33]马尔斯小姐(Mars,1779——1847),法国著名喜剧演员。

    [34]桑丘,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Cervantes)的小说《堂·吉诃德》中的人物。

    [35]《克拉丽沙》,英国作家理查森(1689——1761)的小说。

    [36]维特,指歌德的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里的主人公维特。

    [37]曼海姆(Mannhein),德国的一个城市。

    [38]“愤怒的日子”是丧礼弥撒所唱得第一句歌词;指“最后审判日”。

    [39]奥西恩(Ossion)是3世纪时苏格兰的诗人。

    [40]指拿破仑。

    [41]《恨世者》是莫里哀的剧本。

    [42]“老实人”是指伏尔泰的小说《老实人》。

    [43]纳图瓦尔(Natoire,1700——1777),法国画家,其图画仅重视画面的漂亮而缺乏美。

    [44]洛特希尔德(Rothschild,1743——1812),法国大银行家,犹太人。

    [45]密西西比公司是银行家劳所创办的一家投机公司。

    [46]法语tirer une carotte(胡萝卜)是敲诈勒索钱财的意思。

    [47]参阅《职员们》。————原注

    [48]里昂工人于1831年11月21日起义,于12月3日被扑灭。

    [49]指1830年7月法国人民推翻波旁复辟王朝的革命。

    [50]这里“三天”指1830年七月革命,巴黎人民经过27日、28日、29日三天战斗,推翻了查理十世的统治。

    [51]泰雷修道院长(Abbé Terray,1715——1778),1769年曾任法国财政总监。

    [52]勒努瓦(Lenoir,1768——1806),法国商人,与里夏尔共同创办法国棉纺织业。人称里夏尔·勒努瓦。

    [53]富歇(Fouché,1759——1820),法国资产阶级政客,政见反复无常。

    [54]圣梅丽是巴黎的一条街道,1832年6月5日至6日,共和党人利用拉马克将军出殡的机会,组织群众示威游行,结果演变成为起义,后被镇压。

    [55]黎希留、马扎兰都曾任法国的首相,治理国家很有才干;波唐金是俄国的元帅,曾将土耳其人驱逐出俄国。

    [56]罗贝尔·兰代(Roberi Lindet,1746——1825),法国大革命时执政府时代的财政部长。

    [57]希腊神话,水仙加泰拉被巨人波利斐摩爱上,而加泰拉却爱牧羊人阿西丝。当她同爱人一起在一座岩石下面谈情说爱的时候,被波利斐摩发现,将他的情敌压死。

    [58]1830年7月26日法国查理十世颁布了四条反动的敕令,成为七月革命的导火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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