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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最新章节!

俾组一编纂机构,以成其事。余之编纂大纲已写成,念《朱子新学案》非余亲手草成不可,至国文自修读本,授意他人,亦可为之。遂将第二计划暂置。及是相晤,彼告余,凡为新亚策划,盼余尽力助之。余谓,君助新亚,即不啻助余。余可尽力,亦复何惜。又晤沈燕谋,彼实已在病中,方读余《史记地名考》,长谈不倦。及余自港返,唐沈两人忽先后逝世,近在旬日间。而余不克亲赴其丧,亦人生一大憾事也。

    一九七○年,余任香港大学校外考试委员赴港。时新亚由梅贻宝任院长,又邀余去作讲演。旧任新亚校长室秘书苏明璇,未到新亚前,为新亚出力甚大。余在美提议请其来任此职。后与余同离新亚。余每赴港,明璇必约在半岛酒店见面,谈及往事,相与怆然。不久亦病逝,余亦不在港。每念新亚旧友,岂胜惋怅。

    五

    转瞬余已届八十之龄,美琦偕余在余八十生辰前南游。先住梨山宾馆,又转武陵农场,再转天祥,最后经花莲,先后住四处,历八日。余写成《八十忆双亲》一文,此乃常萦余一生之怀想中者,亦可谓余生命中最有意义价值之所在。余之八十年生命,深根固柢皆在此,非可为外人道。余每念毕生苦学,勤读勤写,始终一书生,若无变。然国事则始终在大变中,即余之家庭亦然。余侄最长者,已近望七之龄。余三子两女,最幼者亦逾四十。然三十年来,如居异世,音讯难通。凡余《八十忆双亲》文中语,三十年前在大陆,亦无暇与彼辈言之。今所欲告者,亦惟彼辈而已。然彼辈何日能睹此文,睹此文后,心中影响如何,今亦无可悬揣。然则余之一生,忆往则无人可语,思后则无事可准,仅常以此文中一切告美琦,而美琦对此文中一切人与地,无一面一履之缘。乱世人生,生命则限于个人,生活则限于夫妇,余非当前一实例乎。而凡余文中所忆,则多在余个人及余夫妇之外者。悠然望南山,山气日夕佳,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忘其言,而仍若欲有言,并不能已于言,陶公之诗,真使余低徊不能已。

    八十三岁冬,余胃病剧作,几不治。八十四岁春,始起床,而两眼已不识人,不见字。西医眼科,群言无策,求不急盲即佳。新亚书院院长金耀基,在余病前来告,彼拟为新亚创一学术讲座,以余名冠之,拟每年邀请对中国文化有研究之中西著名学人一位,来新亚作讲演。邀余任其讲座之第一次讲演人,并谓经费已募有端倪。其意既诚,余不能却,已允之。而胃病眼病迭作,但竟能于是年双十节前赴港,亦余始料所不及也。时余年八十四。翌年,余八十五,新亚创校三十周年纪念,余夫妇又去香港,得遇耶鲁前历史系卢定教授,亦自美同来赴会。彼乃首先主张雅礼协助新亚者。两人回念前尘,相与感慨不已。

    六

    余幼孤失学,年十八,即为乡村小学教师。每读报章杂志,及当时新著作,窃疑其谴责古人往事过偏过激。按之旧籍,知其不然。如称先秦以上为封建社会,而读《诗经》《左传》诸书,其社会情况岂能与欧洲中古时期相提并论。至农奴社会等名辞,寻之古籍,更无其证。又如谓中国自秦以下尽属帝王专制,而余读四史及《通鉴》,历朝帝王尽有嘉言懿行,又岂专制二字所能概括。进而读《通典》《通考》,见各项传统制度更多超于国人诟病之上者。又如文学新旧之争,余自幼即好诵唐宋古文及《十八家诗钞》,推而上之,至于《文选》《诗》《骚》。窃谓专以文言白话分别新旧,不论内容,亦可无辨。所谓旧文学,又岂封建贵族官僚诸辞所能诬蔑。厚诬古人,武断已甚。余之治学,亦追随时风,而求加以明证实据,乃不免向时贤稍有谏净,于古人稍作平反,如是而已。至于当时国人群慕西化,则自惭谫陋,未敢妄议。及抗日军兴,避至昆明,时欧洲第二次大战继起,意大利之法西斯,德国之纳粹,对国人向所崇奉之英法民主政治多肆抨击,乃知即在近代西方,尚多壁垒相峙。而其时如西南联大师生,亦已有尊美尊苏之对抗。而于重庆中央政府外,更有趋向延安,自树敌体者。国内纷呶,已有与国外混一难辨之势。而我国家民族四五千年之历史传统文化精义,乃绝不见有独立自主之望。此后治学,似当先于国家民族文化大体有所认识,有所把捉,始能由源寻委,由本达末,于各项学问有入门,有出路。余之一知半解,乃始有转向于文化学之研究。在成都开始有《中国文化史导论》一书之试探,及五○年来台北,乃有《文化学大义》一演讲,是为余晚年学问蕲求转向一因缘。亦自国内之社会潮流有以启之也。

    所谓文化,兹事体大。近代西方列强,争艳竞芳,要之皆自一本来,有根柢,有枝叶,有花朵。余既不知其根柢之深藏,亦不能赏其花朵之细致,然接触其历年之剧变,亦可谓稍见其枝叶之粗。余此三十年来,有历次讲演,及抒写有关历史方面之文字,则一皆以文化为中心。而讨论文化,又时时不免涉及西方,内容无足重,而治学方向则敝帚自珍,每不惜暴露于人前。自病双目,不再亲书册,而心中所往复不能忘者,则惟此。及去新亚讲演,题名《从中国历史来看中国民族性及中国文化》,此实余三十年向学一总题。所讲或时出前人之外,乃因余常求以我国之固有而对比之西方而生。此种讲述,非有标新炫异之意,亦时代潮流有以使之然耳。

    此一讲题,凡分六讲,每周两次,为时三周。因防余劳累,使多休息,学校随堂录音,又使人写出,连录音带一并寄台北。美琦为余再开录音机,余随处加以改定,再由美琦笔录成书。然余自去港前,已稍能执笔作字。惟写下一字,即不认识上一字,须由美琦誊正,读余听,再加改定。大率数年来文字须如此得成。余在港时,某生为余购来大陆唱平剧及吹弹古琴箫笛等许多录音带,余得暇屡听之,心有所感,返台北,及此讲演稿成书,遂续写《中西文化比较观》一书。先写在港听各录音带所存想,依次续写,又得约二十篇,亦俨可成书矣。

    余枯坐无聊,偶有所思,率常执笔,随意所至,随写随息。一上午可得四五百字,上下午可得八百一千字,连续四五天成一篇。人事羼人,或体况不支,隔以时日,忘其前写,即不能翻阅成稿,不知从何下语,勉强成篇,亦不知何处重复,何处缺漏。须待美琦钞后再读,余始得增损改定。迂拙固不计,消遣时日,亦惟此一途矣。

    余又草《师友杂忆》一书,乃继《八十忆双亲》一文之后,在去香港新亚讲演前,已成其两篇,乃记余肄业小学中学时事。第三篇从民初在三兼小学教读开始。自念于学问写作凡有所得,亦悉赖师友相辅。孤陋独学,岂有今日。亦有途径相异,意见相左,他山之石,可以攻错,亦皆师友之沾溉。余亦岂关门独坐自成其一生乎。此亦时代造成,而余亦岂能背时代而为学者。惟涉笔追忆,乃远自余之十岁童龄始。能追忆者,此始是吾生命之真。其在记忆之外者,足证其非吾生命之真。非有所好恶高下于其间,乃凭记忆而自认余之生命。读余此书者,亦可凭余所忆而认识此时代之一面。非敢有夸大,亦不作谦抑,知我罪我,归之读者。

    七

    一九八○年夏,余八十六岁,夫妇重赴港,获与大陆三子一女相见。自余于一九四九年春,只身南来广州,至是已整整三十二年。初别时,彼等皆未成年。尤其是幼女,生于一九四○年,余离家去四川成都,未及见其生。抗战胜利归,又曾去云南昆明,获亲肘膝间,初无多时,余来广州,彼尚未足九岁,未尽养育之恩,最所关心。及是相见,则亦年过四十矣。惟在港相聚,前后仅七日,即匆匆别去。尚有一长女,未能同行。翌年,余八十七,余夫妇再去港,长女偕长侄伟长同来港,晤聚半月。五子女乃得于两年内分别见面。而彼等之婚嫁,则均在与余别后。三媳两婿,及五家各得子女两人,共十五人,则均尚未获一见。又长侄伟长媳,及其一子,抗战时同在成都,今亦未获晤面。其他尚有六弟妇,及其子。又伟长一妹,亦未晤面。其他死亡已成隔世,则无论矣。余以穷书生,初意在乡里间得衣食温饱,家人和乐团聚,亦于愿足矣。乃不料并此亦难得。继今余年无多,不知何年再得与其他未相见者一面。纵谓天命严酷,不当并此而不加蕲求。何年何月,此日之来,则为余此下惟一之期望矣。古人云,老而不死是谓贼。余既老,于世无可贡献,但尚愿为贼偷生,以待此一日之来临。

    八

    余之自幼为学,最好唐宋古文,上自韩欧,下迄姚曾,寝馈梦寐,尽在是。其次则治乾嘉考据训诂,借是以辅攻读古书之用。所谓辞章考据训诂,余之能尽力者止是矣。至于义理之深潜,经济之宏艰,自惭愚陋,亦知重视,而未敢妄以自任也。不意遭时风之变,世难之殷,而余之用心乃渐趋于史籍上。治史或考其年,或考其地。最先考《楚辞》地名,尚在余为《先秦诸子系年》一书以前。及《诸子系年》成书,又续作考地功夫,初成《周初地理考》一篇,时在一九三○年,距今已五十二年。此下续有撰述。其最后一部书,则为《〈史记〉地名考》,完成于一九四○年。以下对此功夫遂未继续用力。一九八一年,余八十七岁,遂将《〈史记〉地名考》以前各文汇编为《古史地理论丛》一书付印。有关各文,尚续有材料增加,写列书眉。而余双目已盲,不克亲自校订,乃嘱及门何泽恒代为校阅。今年春,许倬云自美返台,面告余,彼曾集大陆此数十年来新出土诸铭文详为考订,乃知余论周初地理可相证明。余闻之大喜。窃意此文乃余五十年前创见。五十年来,未有人加以驳议,亦未有人加以阐发,几如废纸,置于不论不问之列。今乃得许君为之成其定论,此亦余晚年及身亲闻一大喜事也。余之其他撰著,倘他年续有得臻定案者,则岂余一人之幸而已哉。余念之,余常念之。

    余于印《古史地理论丛》后,又续有成稿,一为《理学三书随札》。一《朱子四书集义精要随札》,一《周子通书随札》,一《近思录随札》。又成《中国学术之传统与现代》一书,继《中国学术通义》后,对于中国古人为学之宗旨趋向,分野门径,别从一新角度重为阐述。要之,从文化大体系言,余则以和合与分别来作中西之比较。从学术思想方面言,余则以通与专两字来作衡论。四年前去香港新亚之一番讲演,可谓乃余此数年来运思持论之大纲领所在。盲目涂写,则依然是此一群乌鸦而已。学不再进,亦可叹也。此书当即此为止,此下当惟整理旧稿,为之写定。恐难再有撰述。

    全稿止此乃为一九八二年之双十节,余年八十八,是为余只身居香港以来之第三十四年,亦为余定居台北之第十六年,回首前尘岂胜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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