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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最新章节!

鸿模毕业生,忘其名,极聪慧,余颇爱之。升学上海某商业学校,毕业归,任其乡甘露镇一初级小学校之校长。余与通函,约其转来后宅,未得复。年假归,元旦清晨,余自荡口步行至甘露,约可五华里。入门,某生方起床盥漱。坐定,余问,得余书否,何不复,岂无意来共事耶。某生无以对。余曰,果无意,亦必有一理由,何默不言。某生迟迟答曰,师即观今日此刻情形,已自知之,何必强生再多言。余曰,此语何义,余实不解。某生曰,今日乃元旦,师远从荡日徒步来甘露,生方起床,盥漱未毕。如此情形,生何敢来与师共事。如去,生多遭师责骂,师亦空自增闲气。生久思之,不敢来,亦无以复。幸师赐谅。余曰,生语余已明白。然生近日生活态度何以骤变如此,亦盼有以告余。某生曰,恕生直言,幸师勿责。生自就职以来,一日忽念,今年任一小学校长,明年仍是一小学校长,如此终生,成何意义。余曰,生当返思,六年前,生是一高小学生,进而为中学生,又进而为小学校长,升迁不谓不速,何以忽生此念。如余,六年前在高小任教,六年后转入初小。六年前与汝为师生,六年后与汝为同事。余尚未有如生想法,生奈何涉想到此。某生曰,生亦不自知其如此,故未敢以告师。余又问,生既不甘长为一小学教师,曾作何想。某生曰,生曾从沪买来一缝袜机,雇一女工,缝袜出售。得赢余,又买一机。今已有三机。待买得十机,便拟辞现职,自设一缝袜厂。余曰:生言差矣。今年为一缝袜厂老板,明年仍为一缝袜厂老板,终生为一缝袜厂老板,其意义又何在。人生岂能如孙悟空,摇身作七十二变。变来变去,还是一孙悟空。人总是一人,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掌心,人生亦有逃离不得处。生何避倦怠如此。某生言,六年前生亦知服膺师训,今忽生此妄想,一时自无奈何。待生回心转意,当愿常随左右。如此遂无结果而返。

    六

    是春,乃由沪上余两姑表兄弟介绍一湖南人赵君,忘其名,来教国语。教材由余与赵君洽定。若泰英章亦偕余同上班,国语课遂与体操唱歌课同为每日全校师生之共同必修课。而余之国文课则退居在后,不占重要地位。乃以作文课代之。

    余告诸生,出口为言,下笔为文。作文只如说话,口中如何说,笔下即如何写,即为作文。只就口中所欲说者如实写出,遇不识字,可随时发问。一日,下午第一课,命诸生作文。出题为《今天的午饭》。诸生缴卷讫,择一佳者,写黑板上。文云,今天午饭,吃红烧猪肉,味道很好,可惜咸了些。告诸生,说话须有曲折,如此文末一语。

    又一日,余选林纾《技击余谈》中一故事,由余口述,命诸生记下。今此故事已忘,姑以意说之。有五兄弟,大哥披挂上阵,二哥又披挂上阵,三哥亦披挂上阵,四哥还披挂上阵,五弟随之仍然披挂上阵。诸生皆如所言记下。余告诸生,作文固如同说话,但有时说话可如此,作文却宜求简洁。因在黑板上写林纾原文,虽系文言,诸生一见,皆明其义。余曰:如此写,只一语可尽,你们却写了五句,便太啰嗦了。

    又一日,命诸生各带石板石笔铅笔及毛边稿纸出校门,至郊外一古墓;苍松近百棵。命诸生各自择坐一树下,静观四围形势景色,各自写下。再围坐,命诸生各有陈述。何处有人忽略了,何处有人遗忘了,何处有人轻重倒置,何处有人先后失次,即据实景互作讨论。

    余又告诸生,今有一景,诸生多未注意。诸生闻头上风声否。因命诸生试各静听,与平口所闻风声有何不同。诸生遂各静听有顷。余又告诸生,此风因穿松针而过,松针细,又多隙,风过其间,其声飒然,与他处不同,此谓松风。试再下笔,能写其仿佛否。诸生各用苦思写出,又经讨论,余为定其高下得失。经半日,夕阳已下,乃扬长而归。如是,诸生乃以作文课为一大乐事。竞问,今日是否又要作文。

    一日,遇雨。余告诸生,今日当作文。但天雨,未能出门。令诸生排坐楼上廊下看雨。问,今日是何种雨。诸生竞答,黄梅雨。问,黄梅雨与其他雨有何不同。诸生各以所知对。令互相讨论,又为评其是非得失。遂命下笔,再互作观摩。如是又半日。

    余又令诸生各述故事。或得之传闻,或经由目睹。或闻自家庭,或传自街坊,或有关附近名胜古迹,桥梁寺庙。择其最动人者,或赴其处踏看,或径下笔。每作一文,必经讨论观摩,各出心裁,必令语语从心中吐出,而又如在目前。诸生皆踊跃,认为作文乃日常人生中一乐事。

    如是半年,四年级生毕业,最短者能作白话文两百字以上,最多者能达七八百字,皆能文从字顺,条理明畅。然不从国文课本来,乃从国语课及作文课来。而作文课亦令生活化,令诸生皆不啻如自其口出。此为余半年中所得一大语文教学经验。

    七

    如是一年,余忽得病,就医城中,断为初期肺病,令休息疗养。若泰英章诸人乃绝不许余预闻校事,皆曰,萧规曹随,兄复何虑。茂如方规划创设一图书馆,馆址即在学校旁。若泰英章诸人强余迁居图书馆楼上。一人孤寂,日临许氏《说文》,学写篆体大字。病良已。茂如又命余偕镇上别一邹君游西湖,名为赴杭州上海苏州采购书籍,实以假余作疗养。其时,余能于半日间,徒步连登西湖南北两高峰,则体健可知。

    在杭州购书时,得康有为《新学伪经考》石印本一册。图书馆购书,皆须木刻大字本,此书遂归余私有,为余八九年后写《刘向歆父子年谱》之张本。

    此次购书归来,余遂日夜读以前未见书。一日,读《钱竹汀年谱》,至某年竹汀因病自撰年谱语,心大疑。念竹汀生平有许多著作,何竟一字不提。读及后半,始知竹汀许多著作,皆在其因病自作年谱之后完成。心又大奋。余尚年轻,病亦良已,以竹汀为例,此下正大可努力也。

    是年春,余部署图书馆一切略就绪,遂行开幕礼。是为无锡县各乡市设图书馆之第一所。然其时,有一大不愉快在余心头者。时乡里初小毕业生,除士绅子弟多远出升学外,余多镇上小商人家子弟,毕业即留家,在商店中服务。或茶肆,或酒馆,或猪肉铺,或糖果摊,极少再升学者。余虽绝少至街市,然闻此甚不欢。念余在此教读,心力交瘁,积年读书工夫亦多放弃,而所得仅此。果是作一番试验则可。若久淹于此,恐违余志,遂决意离去。

    八

    余来校之第一上半年冬季,一夕,余与若泰英章三人聚谈。时李石岑自欧留学返国,以哲学名,在上海《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任主编。每作一文,必以大一号字登首幅,其余皆小一号字排。余告两人,石岑文亦自语简意远,较胜他文。余当试投一稿,看其亦能用大一号字刊之首幅否。二人亦加怂恿。余撰一文,长可三百许字,题名《爱与欲》。投去。是为余生平在报纸上投稿之第一篇。越日,余文果以大一号字在《学灯》首幅刊出。若泰英章两人大加揄扬,促余续为文。题已忘,忆是论希腊某哲人与中国道家思想之异同。稿既成,寄去,不数日,又以大一号字登《学灯》首幅。乃为《学灯》上刊载大一号文字李石岑外之第一人。若泰英章倍加兴奋,又促余撰第三文。时《学灯》忽刊一小条,曰,钱穆先生请示通讯地址。两人更兴奋,谓兄自此获知于当代哲人,通讯久,当有前途可期。余复函,写后宅镇第一小学地址。若泰英章曰,君学问高出人一等,然奈何愚蠢若此。余问,何愚蠢。若泰曰,当待通信久,乃可让彼知君底细。若如此寄出,我敢打赌,必无通讯希望。余曰,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所作文字与所任职务乃两事。宁如君所想,余不愿打赌,但亦不愿不以余真相明白告人。若泰曰,图书馆址即在侧,不如用图书馆字样,彼或疑君乃一宿儒,如此或可有通讯希望。余不从,并附第三文去。不久,此文改小一号字体,刊入青年论坛中,亦终无来信。若泰曰,果不出我所料。因告余,倘不信,可续投他文,将决不会再用大一号字登首幅。余似又寄第四文,续登青年论坛。自是遂绝不再投寄。

    后十许年,余已任教北京大学。暑假还苏州,时李石岑以婚变,其新恋人在苏,石岑亦来。某君召宴,余与同席。两人初见面,石岑尚忆余名。一见即问,君今在北大,尚作文言文否。余答然。此下遂别作他语,绝不及以前事。同席人亦不知余与石岑有此一段经过也。

    九

    若泰于余投稿《学灯》之明年春,去沪上晤其常州府中学堂同学施之勉。旅馆夜谈,纵论一时作家名学人。之勉首举余名,曰,在《学灯》见此人文,文体独异,惜不悉其人资历,及今何所在。若泰曰,此人乃我辈常州府中学堂旧同学,近在后宅,与余同一学校。惟已改名,故君不知耳。之勉时在厦门集美学校任教务长。告若泰,我此去,必加推荐。若泰归告余,兄不见知于李石岑,今终见知于老同学施之勉。不久当可得来讯,吾侪相聚恐不久矣。然直至夏季,之勉亦终无来信。

    余与若泰英章同赴后宅满三年一夕,蔡英章忽言,吾三人如此寂寞相处,何可久耐。他日我蔡英章三字当以大标题刊报端,作第一条新闻,则我愿足矣。余与若泰竞笑之。在国民革命军北伐前,英章任职某学校,竟在乡里中集众演说,获罪处死,亦可惜也。若泰去日本,获文凭返国,不详其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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