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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最新章节!

    附私立南京钟英中学

    一

    余十三岁入常州府中学堂,时为清光绪末年之冬季。中学新生共分三班,入学未一周,宿舍才定,校中即出布告,许诸生自量学力,报考二年级。中学部果育高四级同学七人,全体报名应考,亦嘱余参加报名,幸皆录取。在校未及两月,即放寒假。明年起,余十四、十五、十六三年,皆在府中学堂,凡三年又三月。记忆最深者,为监督屠孝宽元博师。师武进人。监督即犹今称之校长。

    先兄声一先生与余同入府中学堂,惟先兄入师范班。中学生年龄都在二十左右,师范班生皆中年人,在三十至四十之间。有一人,居家拥孙为祖父,则恐已年过五十矣。先兄年仅十九,未到二十岁,同班中最年幼者皆当长先兄四五岁以上。每班设一班长,而学校命先兄为师范班之班长,同班年长者多不服。春假开学,言之监督,请易人。元博师劝喻再四,仍坚请。元博师言,余未遍询全校意见,不得偏徇汝等意见。抑师范生中学生同在一校,本属一体,我亦得询之他们。遂召开全体大会。中学二年级班长杨权,乃无锡同乡,其人美风姿,面白晳,而两眉甚浓,擅辞令,长演说,起立侃侃发言,达半小时。大意谓,中学师范同在一校,事事皆待接触商洽。而双方年龄相差,不免有扞隔。惟师范班长钱某,与中学生年相伯仲,其人通情达理,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不失为师范班中学班沟通意见一桥梁,请勿易。杨权辞毕,举座默然,即师范班亦无人起立表示反对,遂散会。先兄仍任班长如故。

    一日,元博师特召先兄至监督室,诘以汝对中英文数理化各科皆获同等基础,宜可深造,为何投考师范班。先兄告以幼孤家贫,堂上有母,我兄弟两人同来入学,尚有两幼弟在家,考师范可省缴学费,又一年即毕业,可早谋职业,奉养寡母,扶掖两幼弟。元博师大加奖许,即命派先兄为学校理化室助理员。谓可不花许多精力,稍济汝之穷窘。

    逮毕业前,元博师已为先兄介绍在府城中一高级小学任教。先兄缓辞,谓不愿远离寡母在外任职。又钱氏聚族而居,族中学龄幼童可得数十人,归后当商请族中长老斥资创建一小学,即在校任教,以承先父致力乡里宗族之遗志。元博师闻言,称许有加。其对先兄之加意培植,即此可见。

    时余童稚无知,元博师尤加爱护。犹忆初应入学试,有一人前来巡视。方考国文课,余交卷,此人略一阅看,抚余肩,谓此儿当可取。初不知为何人,后入学,乃知即元博师也。

    时学校规定,每学年试皆发证书,具列本学年各课程,及各任科诸师之姓名,并记各科考试所得分数,由任课教师加盖图章,乃由监督署名分发,其事极郑重。是年考图画科,分临画默画两项,默画题《知更鸟,一树枝,三鸟同栖》,教本中有此图。余伸笔作一长条表示为树枝,长条上画三圈表示为三鸟,每圈上部各加两墨点表示为每一鸟之双目。所点皆浓墨,既圆且大。同学见余所缴卷,课后大加戏谑,谓余所画此圆而大之双目,极似图画科杨老师。课室外语,为杨老师所闻,极激怒。余之图画科分数遂得零下二厘,尚不到一分。惟学校规定各科平均须满六十分,才得升级。任何一科分数不足四十分,亦留级。越数日,元博师召余至监督室,戒余每科须平均发展,不得于任一科轻忽。告余今年考试图画科得分太低,已商诸师长,可将其他各科得分多者酌减移补。命余立即去杨老师处请罪,求恕。余因言,图画科考试不及格罪有应得,监督爱护之意更所感激,惟平日对国文历史两课尚知用心,不愿将此两课所得分数减低。元博师面作慎色,谓小孩无知,可速往杨老师处,勿再多言。余往见杨师,彼已因监督面商,不加斥责。及新证书发下,国文历史两科分数果未改动。是可见元博师对余爱护之诚心矣。其他类此事尚多,不备述。

    元博师兄弟四人,师居长,太老师屠寄敬山先生,乃当代史学泰斗,著有《蒙兀儿史记》一书,书未成,而名满中外。其时已退休居家。某一日,已忘以何因缘,得偕三数同学进入元博师之住宅,又得进入太老师敬山先生之书斋。四壁图书,临窗一长桌,桌上放数帙书,皆装潢巨制。坐椅前有一书,已开帙,似太老师正在阅读。就视,乃唐代李义山诗集,字大悦目,而眉端行间朱笔小楷批注几满,字字工整,一笔不苟。精美庄严,未曾前见。尚有碎纸批注,放在每页夹缝中,似临时增入。书旁有五色砚台,有五色笔,架在一笔架上,似临时尚在添写。余一时呆立凝视,但不敢用手触摸。因念敬山太老师乃一史学巨宿,不知其尚精研文学,又不知其已值晚年,而用力精勤不息有如此。此真一老成人之具体典型,活现在余之目前,鼓动余此后向学之心,可谓无法计量。较之余在小学时,获亲睹顾子重、华紫翔诸师之日常生活者,又另是一境界。惜其时年幼,不敢面请元博师给以亲瞻敬山太老师一面之机缘,则仍是当时一憾事。

    二

    除监督元博师外,当时常州府中学堂诸师长尤为余毕生难忘者,有吕思勉诚之师。亦常州人。任历史地理两课。闻城之师曾亲受业于敬山太老师之门。诚之师长于余可十二岁,则初来任教当是二十五岁,在诸师中最为年轻。诚之师不修边幅,上堂后,尽在讲台上来往行走,口中娓娓不断,但绝无一言半句闲言旁语羼入,而时有鸿议创论。同学争相推敬。其上地理课,必带一上海商务印书馆所印中国大地图。先将各页拆开,讲一省,择取一图。先在附带一小黑板上画一十字形,然后绘此一省之四至界线,说明此一省之位置。再在界内绘山脉,次及河流湖泽。说明山水自然地理后,再加注都市城镇关卡及交通道路等。一省讲完,小黑板上所绘地图,五色粉笔缤纷皆是。听者如身历其境,永不忘怀。

    一次考试,出四题,每题当各得二十五分为满分。余一时尤爱其第三题有关吉林省长白山地势军情者。乃首答此题,下笔不能休。不意考试时间已过,不得不交卷。如是乃仅答一题。诚之师在其室中阅卷,有数同学窗外偷看,余不与,而诚之师亦未觉窗外有人。适逢余之一卷,诚之师阅毕,乃在卷后加批。此等考卷本不发回,只须批分数,不须加批语。乃诚之师批语,一纸加一纸,竟无休止。手握一铅笔,写久须再削。诚之师为省事,用小刀将铅笔劈开成两半,俾中间铅条可随手抽出,不断快写。铅条又易淡,写不出颜色来,诚之师乃在桌上一茶杯中蘸水书之。所书纸遇湿而破,诚之师无法黏贴,乃以手拍纸,使伏贴如全纸,仍书不辍。不知其批语曾写几纸,亦不知其所批何语。而余此卷只答一题,亦竟得七十五分。只此一事,亦可想像诚之师之为人,及其日常生活之一斑。

    后诚之师已成名,余获与通信,曾为经学上今古文之问题,书问往返长函几达十数次。各累数万字,惜未留底,今亦不记其所言之详。惟忆诚之师谨守其乡前辈常州派今文学家之绪论,而余则多方加以质疑问难。诚之师最后一书,临了谓君学可比朱子,余则如象山,尽可有此异同。余不知此系诚之师之谦辞,抑更别有所指。惜后再见面,未将此问题细问,今亦终不悟当时诚之师此语是何意义也。

    余之重见诚之师,乃在一九四○年,上距离去常州府中学堂,适已三十年一世之隔矣。是年,余《国史大纲》初完稿,为防空袭,急欲付印。乃自昆明赴香港,商之商务印书馆,王云五馆长允即付印,惟须交上海印刷厂付印。余曰大佳,光华大学有吕思勉教授,此稿最后校样须由彼过目。云五亦允办。余又赴沪,亲谒诚之师于其法租界之寓邸。面陈《国史大纲》方完稿,即付印,恐多错误,盼师作最后一校,其时余当已离去,遇错误,请径改定。师亦允之。后遇曲折,此稿越半年始付印。时余亦蛰居苏州,未去后方。一日赴沪,诚之师告余,商务送稿,日必百页上下,催速校,翌晨即来取,无法细诵,只改错字。诚之师盛赞余书中论南北经济一节。又谓书中叙魏晋屯田以下,迄唐之租庸调,其间演变,古今治史者,无一人详道其所以然。此书所论诚千载只眼也。此语距今亦逾三十年,乃更无他人语余及此。我师特加赏识之恩,曷可忘。

    余是年居苏州奉母,每隔一两月必去沪。去沪必谒诚之师。师寓不甚宽,一厅容三桌。师一子,弱冠夭折,最为师伤心事。一女毕业光华大学,时方习绘事。近窗右侧一长方桌,师凭以写作。左侧一长方桌较小,师妹凭之临古画。一方桌居中央,刀砧碗碟,师母凭之整理菜肴。余至,坐师桌旁,或移两椅至窗外方廊中坐。或留膳,必长谈半日或竟日,历三四日始归。诚之师必留每日报纸,为余寓苏不易见者,一大束,或用朱笔标出其要点。见面即语余别后大事变经过之要略。由余返旅馆,再读其所留之报纸。一年中,如是相晤,可得六七次。

    一九四一年夏,余由苏州重返后方。抗战胜利后,再返苏州,在无锡江南大学任职,曾赴常州,谒诚之师。师领余去访常州府中学堂旧址,民国后改为常州第五中学。门墙依稀如旧,校中建筑全非。师一一指示,此为旧日何处,均难想像。临时邀集学生在校者逾百人,集旷场,诚之师命余作一番演讲。余告诸生,此学校四十年前一老师长,带领其四十年前一老学生,命其在此讲演。房屋建筑物质方面已大变,而人事方面,四十年前一对老师生,则情绪如昨,照样在诸君之目前。此诚在学校历史上一稀遘难遇之盛事。今日此一四十年前老学生之讲辞,乃求不啻如其四十年前老师长之口中吐出。今日余之讲辞,深望在场四十年后之新学生记取,亦渴望在旁四十年之老师长教正。学校百年树人,其精神即在此。诚之师又带余至街坊品尝四十年来之老食品,如常州麻糕之类。至今又已三十年,回忆尚在目前也。

    余又屡去其沪上之寓所。抗战时开明书店曾邀余作《国史长编》,余介绍之于诚之师,得其允诺。已有分编成书。乃诚之师案上空无一物,四壁亦不见书本,书本尽藏于其室内上层四围所架之长木板上,因室小无可容也。及师偶翻书桌之抽屉,乃知一书桌两边八个抽屉尽藏卡片。遇师动笔,其材料皆取之卡片,其精勤如此。所惜者,其长编亦写至唐代而止,为师最后之绝笔。

    最后一次与师晤面,在一九四九年之春假期间。余离无锡往广州,谒师于其沪上之新寓址。适师在中膳,尚能吃米饭一大碗,非普通之饭碗,乃盛汤肴之碗,大普通饭碗一倍。师言往日进两碗,今仅可一碗。余观其颜色食量,意他日归,当可再晤。及共军进沪,各大学皆呈报驻校办事代表之姓名。光华大学报上,问代表中何无吕思勉名字。诚之师数十年在大学任课,从未预闻行政。光华同人无奈,列诚之师姓名为代表中之首席第一人。余在粤闻之,遥想师情,抑郁可知。乃不久,闻噩耗。思念种切,何堪追溯。

    三

    尚有数学科临时来代课一徐先生忘其名。乃当时府城中负盛名之旧数学家。有一妹,兄不娶,妹不嫁,同有才子名,亦得怪人称。同学呼为徐疯子。余初谓其名字常在胸臆间,乃不谓今日临下笔亦已忘之,苦忆不获,曾函询旅港之老同学费子彬,来函相告,未即补入。顷子彬已逝世,此函遍检不得,姑仍称徐先生。吕诚之师曾从学,自加减乘除迄小代数二次方,仅一星期而毕。

    先生为人,落拓不羁。首次上讲堂,身穿深红色长袍,口中衔酥糖半块,糖屑溢两唇,手掌中尚留酥糖半块。然诸同学震其名,一堂静默,恭敬有加。先生在堂上不多发言,而时出狂笑声。

    一同学练习课本上一题,未知演法,上讲台问。先生狂笑曰:此易耳,得数当系何。竟不告此同学以演法。此同学苦演始获解,然最终得数亦竟如先生言。

    一日,逢月考,先生在黑板上出四题,诸同学皆瞠然不知所答。一题为1-?-?-?-?……余意此即庄子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也。因以0……1为答,幸得之。余三题皆类此,恨不复忆。一同学亦答中其中之一题。全班惟余等两人各中一题,各得七十五分。余皆全不中,各得六十分。先生笑曰:聊以试诸生之聪明耳。答不中,尽无妨。

    先生上课不久,诸同学愈益加敬。闻先生将去职,乞留。先生曰:汝辈旧老师当来,我特应急耳。因笑曰:倘使他拜我门下,亦与诸君同学,我亦不留。

    先生最后一堂课,手持书八本,乃先生自著书。告诸生,我尝从学于无锡荡口镇之华蘅芳华世芳两先生,今班上有荡口镇同学八人,当各赠我所著书一部以为纪念。先生即下讲台,首以一本给余,余坐讲堂之第一位,其余皆在后座,先生一一走就其座授之。先生平日似乎高瞻远瞩,双目在云汉间,俗情世事,全不在眼。乃不意其知班上有从荡口镇来者八人,余七人皆姓华,独余不姓华,亦从荡口镇来。又各知其坐位。此诚先生怪中之尤可怪者耶。课后,余读其书,茫然不解,今已不记其书名。后学几何,大喜之,然于数学终未入门。亦不知先生书今日尚有人领会否。然先生为人风格特具,终使余不能忘也。

    四

    又余班上国文先生为童斐伯章老师。宜兴人。庄严持重,步履不苟,同学以道学先生称之。而上堂则俨若两人,善诙谐,多滑稽,又兼动作,如说滩簧,如演文明戏。一日,讲《史记·刺客列传》,《荆柯刺秦王》。先挟一大地图上讲台,讲至图穷而匕首见一语,师在讲台上翻开地图,逐页翻下,图穷,赫然果有一小刀,师取掷之,远达课堂对面一端之墙上,刀锋直入,不落地。师遂绕讲台速走,效追秦王状。

    学校课余特设游艺班,分为多组,令诸生自由选择。余家七房桥有世袭乐户丁家班,专为族中喜庆宴会唱昆曲祝兴。余自幼即知爱好,遂选修昆曲组,由伯章师教导。笛、笙、箫、唢呐、三弦、二胡、鼓、板诸乐器,生、旦、净、丑诸角色,伯章师皆能一一分授。余习生角,唱《长生殿》剧中之郭子仪,心情神态颇能领会,遇公开演奏幸亦称职。余学昆曲,较之学校中其他正式课程更用心,更乐学。余升四年级之上学期,一日,忽嗓音骤哑,不能唱,班中骤无替人,伯章师屡加勉强终无效。班上吹笛有人,余上班,乃以吹箫自遣。自后遂好吹箫。遇孤寂,辄以箫自遣,其声乌乌然,如别有一境,离躯壳游霄壤间。年逾七十,此好尚存。实为余生平一大乐事,则乃伯章师当年之所赐也。

    余自嗜昆曲,移好平剧,兼好各处地方戏,如河南梆子、苏州滩簧、绍兴戏、凤阳花鼓、大鼓书一一兼好。年少时学古文,中年后古文不时髦,闲谈及之,每遭耻笑,乃欲以所了解于中国文学之心情来改治戏剧。拟于抗战胜利后,观赏当代名家平剧百出,为之发挥,著为一书,借以宣扬中国文学传统部分之内蕴。离开大陆,亦失去机会。伯章师为余启此机,而余终未能遂此业,思及每为怃然。

    五

    时学校行政首长监督下有舍监,如此后之训导长。首任舍监为刘伯琮师,为人大体与元博师相似。有一弟,名伯能,在校为体操科老师。时体操课学步德日,一以练习兵操为主。伯能师在操场呼立正,即曰:须白刃交于前,泰山崩于后,亦凛然不动,始得为立正。遇烈日强风或阵雨,即曰:汝辈非糖人,何怕日。非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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