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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尤利西斯最新章节!

字胡。印度服役归来的军官[75]。他挺起胸膛,雄赳赳地端着粗短的身子,迈动戴鞋罩的双脚开步走了。马路那边是内德·兰伯特的弟弟萨姆吧?是不是?是的。他就是这么个讨厌鬼。不对,是那边那辆汽车的挡风玻璃在太阳下的反光。就是那样的一闪。活像是他。

    呵哈!用杜松子汁提炼的热性子东西下了肚,肠子里暖烘烘的,连呼出来的气儿都是暖的。一口好酒,实在的。礼服后面的燕尾,随着他的肥胖的阔步,一闪一闪地在明亮的阳光中眨眼。

    埃米特[76]就是在那地方绞死了又五马分尸的。又黑又腻的绳子。总督夫人坐马车经过,还看到一些狗在舔街上的血哩。

    那种时代才糟糕呢。唉呀,唉呀,过去了,结束了。那些人喝酒也喝得凶。四瓶的量。

    让我想一想。他是埋葬在圣迈肯教堂[77]的吗?不对不对,葛拉斯内文倒有一次半夜入葬的事。尸首是通过围墙上的一个暗门运进去的。狄格南现在就在那地方。风中之烛,说灭就灭。唉呀,唉呀。最好从这里拐弯。绕一点儿路吧。

    克南先生在吉尼斯啤酒厂接待室的街角上转弯,顺着沃特林街的下坡路走去。在都柏林烧酒厂门市部外停着一辆外座车,既没有乘客也没有车夫,缰绳拴在车轮上。这种干法太他妈的危险了。从蒂珀雷里[78]来的什么倒霉蛋,拿都柏林人的性命开玩笑。马跑了怎么办?

    丹尼斯·布林抱着他那两部大书,已经在约翰·亨利·门顿的事务所等了一小时,等腻了又带着老婆走过奥康内尔桥,去找考立斯—沃德律师事务所。

    克南先生走到了离岛街不远的地方。多事的年代。一定得向内德·兰伯特借乔纳·巴林顿爵士[79]的那一套回忆录来看看。通过一种回顾性的安排,现在可以追溯一下往事。戴利俱乐部[80]的赌博。那时还没有在牌桌上搞骗局的呢。一个家伙还是被人家用匕首把手钉在牌桌上了。爱德华·菲茨杰拉德勋爵[81]就是在这一带逃脱保安队长塞尔的圈套的。莫伊拉府后的马厩。[82]

    好酒,那一杯杜松子。

    好一个生气勃勃的青年贵族。出自名门,当然。出卖他的是那个坏蛋,那个戴紫色手套的冒牌乡绅[83]。自然他们是站错了边。他们从黑暗和苦难中站起来。一首好诗英格拉姆[84]。他们是正派的人。本·多拉德唱的那首歌谣,实在是动人心弦。曲尽其妙。

    我爹爹牺牲在罗斯攻城战[85]。

    彭布罗克码头[86]上有一队车马在轻快地行驶,侍从们骑着马,纵马,纵马奔腾,前呼后拥。一件件大礼服,一把把奶油色的遮阳伞。

    克南先生急急忙忙地往前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总督阁下!太糟了!刚刚错过。该死!多可惜呀!

    *  *  *

    斯蒂汾·代达勒斯透过铁丝网加固的橱窗,看着宝石匠人的手指检验一条陈旧乌暗的链子。窗子上,陈列盘里,到处都是尘土布下的网。勤劳的手指,鹰爪似的指甲,也都灰仆仆的沾满了尘土。一盘盘颜色暗淡的铜丝、银丝、一方方的朱砂,以至红宝石,那些带鳞状白斑的和暗红色的宝石,全都积满了尘土。

    这些全都出于阴暗多蛆的泥土,火焰的冷斑,邪物,在黑暗中闪亮的光点。被逐出天堂的大天使们,把头顶上的星星[87]扔在那儿了。一些肮脏的猪嘴,一些脏手,在那里挖了又挖,把它们从泥土中抠出来,抓在手中。

    她在一片污浊幽暗之中舞蹈。在这里,大蒜辣得牙床生痛。一个留赤褐色大胡子的水手,一边小口小口地啜着缸子里的甘蔗烧酒,一边使劲地盯着她。长期在海上喂养起来的、默默无声的淫欲。她跳着,蹦着,扭着腰,摇摆着母猪似的屁股,粗大的肚皮上扑动着一块鸟卵似的红宝石。

    老拉塞尔用一块龌龊的油鞣革,把手里的宝石擦得又露出了光泽,然后把它转动一下,举在摩西式长胡子的尖端处端详。猿猴爷爷欣赏偷来的秘藏财宝。

    而你这个从埋藏地挖掘古老形象的人,又怎么样呢?诡辩家的胡言乱语:安提西尼[88]。无人问津的学识。东方的不朽的小麦长在地里,从永恒到永恒。

    两个老婆子刚刚吸够了带咸水味的空气,慢慢地沿着伦敦桥路穿过爱尔兰区,一个拿着一把沾满砂粒的疲惫的雨伞,另一个提着一只接生婆用的皮包,包里滚动着十一枚蛤蜊。

    从电力站里传出皮带拍打的呼呼声和发电机的嗡嗡声,促使斯蒂汾往前走。没有生命的生命。打住吧!身外有永远不停的搏动,内部也有永远不停的搏动。你所歌咏的你自己的心。而我就在这二者之间。在什么地方?就在这两个闹哄哄地团团转动的世界之间,我。干脆把它们砸烂,统统砸烂吧。可是一拳下去,把自己也震晕了。你来吧,你做得到的,你把我砸烂了吧。我就说你又是老鸨,又是屠夫。等一等,先别动手。四周看一看再说。

    是的,确实如此。很大,很了不起,走得准极了[89]。您说的不错,先生。一个星期一的上午。一点儿也不错[90]。

    斯蒂汾走进了贝德福德横街,一边走一边用白蜡手杖的把儿磕打着自己的肩胛骨。他的目光落在克洛希赛书店的橱窗里,看到一张褪了色的一八六○年的照片,希南对塞耶斯的拳击比赛[91]。拳击场的围绳四周,站满了戴方帽子的助威者,都瞪着大眼。两个重量级拳击手,都穿着绷紧的小裤衩,彼此以球形的拳头相敬。它们也在搏动:壮士们的心脏。

    他转过身去,在斜立在街边的书车前站住了。

    ——两便士一本,摆摊的说。六便士四本。

    破烂的书页。《爱尔兰养蜂家》、《亚尔教区牧师生平奇迹》、《基拉尼导游手册》。

    说不定可以在这儿找到一本我在学校得的奖品,当掉了的。Stephano Dedalo,alumno optimo,palmam ferenti.[92]

    康眉神父的九时课已经诵读完毕,现正穿过唐尼卡尼小村,口里在念念有词地做晚祷。

    大约是因为装帧太好,不合适。这是什么?摩西经书的第八、第九卷[93]。秘密中的秘密。大卫王的印章[94]。书页已经翻脏,多少人阅读过的。我来以前有谁来过?手上龟裂皮肤的软化方法。白葡萄酒醋制造方法。赢得女性爱情秘方。这个我有用。合掌诵念下列咒语三遍:

    ——Se el yilo nebrakada femininum!Amor me solo!Sanktus!Amen.[95]

    这是谁写的?最圣洁的修道院长彼得·萨兰卡秘藏符咒和祈祷文,专供一切真诚信徒享用。比得上任何其他修道院长的符咒,例如那位说话含含糊糊的约阿基姆。下去吧,秃老亮,要不我们拔光你的毛。

    ——你在这儿干吗,斯蒂汾?

    迪莉的高耸的肩膀、破旧的连衣裙。

    快合上书。不让看。

    ——你干什么?斯蒂汾说。

    天下无双的查尔斯[96]似的斯图尔特家面孔,两边披着长长的直发。她蹲在炉子边把破靴子塞进去烧火的时候,脸上泛着红光。我给她讲巴黎。晚上,盖着旧大衣躺在床上,抚摩着丹·凯利送的亚金手镯。Nebrakada femininum.[97]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斯蒂汾问。

    ——那边书摊上买的,一便士,迪莉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还行吗?

    她的眼睛像我,人们说。我在别人眼里就是这样的吗?敏捷、遥远、大胆。心思也像是我的影子。

    他从她手中接过那本没有封面的书。夏登纳尔的《法语入门》。

    ——你买这个干什么?他问。要学法语吗?

    她点点头,红着脸抿紧了嘴。

    不要表示惊讶。很自然的事。

    ——给,斯蒂汾说。还可以。小心别让玛吉给你当掉了。我的书恐怕全完了吧。

    ——一部分,迪莉说。我们没有办法。

    她快淹死了。内疚。救救她吧。内疚。我们无路可走。她会把我也带下水去淹死的,眼睛、头发。松散的海草头发,缠绕着我、我的心、我的灵魂。盐绿的死亡。

    我们。

    良心的内疚。良心中有内疚。

    悲惨!悲惨!

    *  *  *

    ——你好,赛门,考利神父说。情况怎么样?

    ——你好,鲍勃,老朋友,代达勒斯先生站住了和他打招呼。

    两人在雷迪父女公司外面吵吵嚷嚷地握手。考利神父频频伸手,凹着掌心往下捋八字胡。

    ——有什么最佳消息?代达勒斯先生问。

    ——那可说不上,考利神父说。我都被人家围困住了,赛门。两个人成天在我家四周围转悠,就想闯进来。

    ——好家伙,代达勒斯先生说。是谁闹的?

    ——嘿,考利神父说。一个咱们都认识的放高利贷的家伙。

    ——断了脊梁骨的,是吧?代达勒斯先生问。

    ——正是他,赛门,考利神父回答。茹本族的茹本。我正在等本·多拉德。他准备找长约翰说句话,请他撤掉那两个人。我只要求有一点时间。

    他顺码头两边张望着,露出一种怀有模糊希望的神情,喉头鼓着一个大包。

    ——我知道,代达勒斯先生点点头说。可怜的老草包,本!他老是给人办好事。别撒手!

    他戴上眼镜,冲着铁桥望了一忽儿。

    ——来了,真的,他说,不缺屁股不缺腿。

    本·多拉德穿着宽大的蓝色晨礼服,戴着一顶方帽子,下边是一条肥大的裤子,迈着大步从铁桥那边穿过码头走来了。他一面轻快地走向他们这边,一面伸手在上衣燕尾后面使劲搔痒。

    等他走近了,代达勒斯先生迎着他喊:

    ——抓住这个穿蹩脚裤子的家伙。

    ——马上就抓,本·多拉德说。

    代达勒斯先生带着冷笑,用嘲弄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本·多拉德。然后他转身对考利神父点一下头,讥诮地说:

    ——这一身儿,倒是满漂亮的夏装,是吧?

    ——哼,愿天主让你的灵魂永受惩罚,本·多拉德怒吼道。我这辈子扔掉的衣服,比你见过的还多呢。

    他满面笑容地站在两人的旁边,望望他们,又望望自己的大而无当的衣服。代达勒斯先生一面帮他从衣服上拂掉一些绒毛,一面说:

    ——不管怎么说,本,你这身衣服是做给身体强壮的人穿的。

    ——活该做衣服的犹太佬倒霉,本·多拉德说。感谢天主,他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拿到衣服钱呢。

    ——最低音怎么样了,本杰明?考利神父问他。

    卡什尔·博伊尔·奥康纳·菲茨莫里斯·蒂斯德尔·法雷尔嘴里嘟哝着,眼睛发直,跨着大步从基尔代尔街俱乐部的门口走过。

    本·多拉德皱皱眉头,突然做出吊嗓子的口型,发出了一个深沉的音符。

    ——噢!他说。

    ——就是这个风格,代达勒斯先生说着点头赞许这低沉单调的声音。

    ——这嗓子怎么样?本·多拉德说。不太次吧?怎么样!

    他转过去面对他们两人。

    ——行,考利神父说着也点点头。

    可敬的休·C.洛夫从圣玛利亚修道院的老会堂出来,身边伴随着许多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杰拉尔丁家族的人物,过了肯尼迪酒业公司,向篱笆渡口以南的索尔塞尔走去。

    本·多拉德歪歪斜斜地带头向商店门面那一边走去,两手高兴地在空中抖弄着指头。

    ——走,跟我一起到副长官办公处去,他说。我领你们去见识一下罗克新弄来当法警的那个稀罕脚色。那家伙是洛本古拉和林契豪恩[98]的混合物。请注意,可真是值得一看的人。来吧。刚才我在博德加公司碰见约翰·亨利·门顿,看来我要倒霉,除非我……等一下……咱们的路子没有错,鲍勃,你相信我吧。

    ——你跟他说,只要几天工夫,考利神父忧心忡忡地说。

    本·多拉德一下子站住了脚,瞪着两眼,张着大嘴,上衣上有一颗钮扣吊着一根线来回晃动,露出亮晶晶的背面。他用手擦了擦堵在眼角上的厚厚的眼屎,好像没有听清。

    ——什么几天工夫,他声音洪亮地问。你的房东不是扣押了你的东西要房租吗?

    ——是呀,考利神父说。

    ——那样的话,咱们那位朋友的那张传票,就还不如印传票的纸头值钱了,本·多拉德说。房东有优先索取权。我已经把细节都告诉他了。温泽大道二十九号。姓洛夫,对吧?

    ——对,考利神父说。可敬的洛夫先生。他在乡下的什么地方当牧师。可是,那一点你有把握吗?

    ——你可以去告诉巴拉巴[99],本·多拉德说,就说是我说的,他可以把那张传票放在猴子藏坚果的地方去了。

    他拉着考利神父,雄赳赳地摆着庞然大物的身子往前冲去。

    ——还是榛子哩,我相信,代达勒斯先生说着,把眼镜坠在上衣胸襟前,也跟着走了。

    *  *  *

    ——小伙子不会有问题的,马丁·坎宁安说。这时他们正走出城堡[100]大院的大门。

    警察举手触额。

    ——天主保佑你,马丁·坎宁安愉快地说。

    他对等着的车夫做一个手势,车夫抖了一下缰绳,向爱德华勋爵街驶去。

    古铜伴金色,肯尼迪小姐的脑袋和杜丝小姐的脑袋,在奥蒙德饭店的半截子窗帘上,并排儿地露了出来。

    ——真的,马丁·坎宁安捻着胡子说。我给康眉神父写了一封信,把全部情况都对他说明了。

    ——你可以找咱们的朋友试试,帕尔先生回过头去建议说。

    ——博伊德吗?马丁·坎宁安简短地说。不沾边。

    约翰·怀斯·诺兰刚才走在后面看名单,现在顺着科克山的下坡路快步追了下来。

    在市政府[101]门前的台阶上,往下走的市政委员南内蒂,和往上走的市参议员考利和市政委员亚伯拉罕·莱昂打招呼。

    空的城堡马车驶进了上交易所街。

    ——瞧这儿,马丁,约翰·怀斯·诺兰说。他在《邮报》报社门口追上了他们。我看到布卢姆也签了名,给五先令。

    ——一点儿也不错,马丁·坎宁安接过名单说。而且当场掏出了他的五先令。

    ——没有二话的,帕尔先生说。

    ——怪事,然而是真事,马丁·坎宁安又说。

    约翰·怀斯·诺兰睁大了眼睛。

    ——我要说,这个犹太人倒还是蛮有善心的[102],他文质彬彬、引经据典地说。

    他们顺着国会街下坡。

    ——那不是吉米·亨利吗,帕尔先生说,正往卡瓦纳公司去呢。

    ——正是他,马丁·坎宁安说。追!

    在克莱尔宫廷服装商店门外,一把火鲍伊岚截住了杰克·穆尼的妹夫,他正驼着背,醉醺醺地往自由区走去。

    约翰·怀斯·诺兰和帕尔先生落在后面,马丁·坎宁安追到米基·安德森钟表店琳琅满目的橱窗前,赶上一个整整齐齐穿一身雪花呢套服的人。那人个儿不大,脚步有些不稳,匆匆忙忙的,马丁·坎宁安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一起走。

    ——副秘书长[103]脚上的鸡眼给他找麻烦了,约翰·怀斯·诺兰对帕尔先生说。

    他们跟在后面转过街角,走向詹姆斯·卡瓦纳公司的饮酒室。那辆空的城堡马车正在他们面前,停在埃塞克斯门内。马丁·坎宁安不停地讲着,反复地把那张名单拿给吉米·亨利看,可是那一位却根本不看。

    ——长约翰·范宁也在这儿呢,约翰·怀斯·诺兰说,不折不扣的。

    长约翰·范宁站在门洞里,高大魁梧的身子把道儿都堵住了。

    ——您好,副长官先生,马丁·坎宁安说。人们都站住了打招呼。

    长约翰·范宁不给他们让路。他果断地取下嘴边的巨大雪茄,严厉的大眼睛一扫,敏捷地把所有人的脸都看到了。

    ——元老们是在继续议论他们那些不动刀枪的题目吧?他问副秘书长,声音洪亮而语气辛辣。

    吉米·亨利没有好气儿地说,他们简直把地狱都搅翻了一个个儿,就为了他们那该死的爱尔兰语[104]。他不明白市政典礼官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不来维持市政委员会会场上的秩序。执权杖的老巴洛偏偏又哮喘病发作,躺倒了,桌子上没有权杖,一切都乱七八糟,连法定人数也不够,哈钦森市长到兰达德诺[105]去了,由小个子洛肯·舍洛克locum tenens.[106]该死的爱尔兰语,咱们老祖宗的语言。

    长约翰·范宁喷出长长的一口烟,翎毛似的从嘴边升起。

    马丁·坎宁安捻着胡子尖,轮番地对副秘书长和副长官说话,约翰·怀斯·诺兰在旁一言不发。

    ——哪一个狄格南?长约翰·范宁问。

    吉米·亨利做出一副苦相,抬起了左脚。

    ——啊唷,我的鸡眼呀!他痛苦地说。看在老天爷面上,快上楼,让我找个地方坐下吧。呜夫!喔!小心!

    他急躁地从长约翰·范宁身旁挤进去,上了楼梯。

    ——上楼吧,马丁·坎宁安对副长官说。我想您可能不认识他,不过也许您认识。

    帕尔先生和约翰·怀斯·诺兰跟在他们后面进了酒店。

    ——一个挺不错的小个子,帕尔先生对着长约翰·范宁那魁梧的背影说,长约翰正在对着镜子里的长约翰上楼梯。

    ——个子不大。门顿事务所的那个狄格南,马丁·坎宁安说。

    长约翰·范宁记不起来。

    空中传来了一片马蹄声。

    ——什么事儿?马丁·坎宁安说。

    人们都站住了转回头去。约翰·怀斯·诺兰返身下了楼梯。他站在门洞荫凉处往外看,只见车马正经过国会街,马具和毛色发亮的马脚在太阳照射下闪闪放光。他目光冷淡而带有敌意,望着车马轻松地、不慌不忙地驶过。骑着前导马,骑着跳跳蹦蹦的马在前开路的是一些侍从。

    ——是怎么一回事?马丁·坎宁安在一行人又重新上楼的时候问他。

    ——国王陛下的代表,爱尔兰的总督大人,约翰·怀斯·诺兰从楼梯底部回答说。

    *  *  *

    壮鹿马利根正和海恩斯在厚厚的地毯上走着,突然用巴拿马草帽遮挡着对他耳语:

    ——巴涅尔的兄弟。那儿,角落里。

    他们挑选了一张靠近窗口的小桌子,对面是一个大长脸,他那大胡子和凝视的目光都盯着一方棋盘。

    ——是他吗?海恩斯在座位上扭过身去问。

    ——是,马利根说。名字叫约翰·霍华德,他的兄弟,是我们的市政典礼官。

    约翰·霍华德·巴涅尔静悄悄地移动了一只白主教,灰爪子又伸上去托住了前额。过了一忽儿,他的眼睛闪着鬼火似的光芒,在手指的遮掩下迅速地瞥了对手一眼,然后又全神贯注地去琢磨一个交战的角落了。

    ——我要奶油什锦水果,海恩斯对女招待说。

    ——两份奶油什锦水果,壮鹿马利根说。另外,给我们拿点儿甜面包、黄油,还要点儿蛋糕。

    女招待走后,他笑着说:

    ——我们把这地方叫做堵糕店,因为他们的蛋糕糟得堵心。嘿,可惜你没有听到代达勒斯谈《哈姆雷特》。

    海恩斯打开了自己新买的书。

    ——对不起,他说。莎士比亚是一个狩猎场,所有头脑失去平衡的人都乐于来此试一试身手。

    独腿水手冲着纳尔逊街十四号前的小天井吼叫:

    ——英国指望……[107]

    壮鹿马利根快乐地抖动着淡黄色坎肩笑起来。

    ——你应该看一看他的身体失掉平衡的样子,他说。我把他叫做飘泊的昂葛斯。

    ——我认为他脑子里肯定有一种idée fixe[108],海恩斯说着,若有所思地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下巴。现在我在揣摩它究竟是什么内容。这种类型的人总是有这类东西的。

    壮鹿马利根严肃地在桌子上俯身过去。

    ——他们大讲地狱的恐怖景象,把他的神经都吓歪了,他说。他永远也捕捉不到雅典的情调的。斯温伯恩的情调,所有诗人的情调,白森森的死和红通通的生[109]。这是他的悲剧。他永远也成不了诗人。创造的欢乐……

    ——永恒的惩罚,海恩斯傲慢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今天早晨我曾经试探他对信仰的看法。他有心事,我看得出的。这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现象,因为维也纳的波科尔尼教授[110]在这个问题上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看法。

    壮鹿马利根眼快,看到女招待已经来到,帮她把托盘上的东西取了下来。

    ——他在爱尔兰古代神话中找不到地狱的痕迹,海恩斯在欢快的杯盘间说。似乎缺乏道义观念,缺乏命运感,因果报应思想。如果他恰恰是对此念念不忘,事情就有一点儿离奇。他给你们的运动写点东西吗?

    在起泡沫的奶油中,他熟练地侧着放下两块方糖。壮鹿马利根把一个热气腾腾的甜面包切成两片,在冒热气的面包心儿上抹上厚厚的黄油,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大口。

    ——十年,他一面嚼,一面笑着说。他准备十年以后写出点东西来。

    ——似乎很遥远,海恩斯说着,沉吟地举起调羹。然而,我倒觉得他未始没有可能。

    他从杯中圆锥形的奶油中舀了一勺尝尝味道。

    ——这是真正的爱尔兰奶油,我认为,他以宽容的态度说。我是不要冒牌货的。

    先知以利亚小舟,那片轻飘飘的揉皱了的传单,一直在向东航行,过了新瓦平街,过了本森渡口,穿过了海洋船舶群和拖网渔轮群之间的软木塞群岛,又飘过从布里奇沃特运砖来的罗斯维恩号三桅纵帆船。

    *  *  *

    阿尔米丹诺·阿蒂凡尼走过了霍利斯街,走过了休厄尔马场。他后面是卡什尔·博伊尔·奥康纳·菲茨莫里斯·蒂斯德尔·法雷尔,手臂上晃晃荡荡地挂着手杖雨伞风衣,避开劳·史密斯先生家门前的路灯,穿过马路,沿着梅里恩广场走起来。在这人后面又隔着相当远的地方,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少年,正顺着三一学院校园的院墙笃笃笃地敲着路。

    卡什尔·博伊尔·奥康纳·菲茨莫里斯·蒂斯德尔·法雷尔走到刘易斯·沃纳先生家的欢快的窗户前,又转回身来,大踏步地沿着梅里恩广场往回走,手臂上晃荡着他的手杖雨伞风衣。

    走到王尔德府的街角,他又站住了,对大都市会堂门前张贴的先知以利亚的名字皱了一忽儿眉头,又遥望着公爵草坪上的游乐场皱了一忽儿眉头。他眼镜上的镜片在太阳底下也闪烁着厌恶的光芒。他露出老鼠般的牙齿,嘟嘟哝哝地说:

    ——Coactus volui.[111]

    他又大踏步向克莱尔街走去,嘴里还咬牙切齿地嘟哝着。

    当他冲过布卢姆先生[112]的牙科诊所橱窗时,他那晃动的风衣粗鲁地把一根斜拄着敲打路面的细棍子带了起来,同时一阵风似的把一个瘦骨嶙峋的身体撞了一下,接着还继续往前冲。双目失明的少年扭转苍白的面孔,对准了大步走去的背影。

    ——天主诅咒你,他狠狠地说,你是谁也不行!你比我还瞎吗,你这个狗杂种!

    *  *  *

    在拉基·奥多诺霍酒店的马路对面,派特里克·阿洛伊修斯·狄格南小朋友从原叫费伦巴克现叫曼根的猪肉店出来,手里抓着家里派他来买的一磅半猪排,在暖洋洋的威克洛街上走着,磨磨蹭蹭的。在客厅里穷坐着太乏味,陪着斯托尔太太、奎格利太太、麦克道尔太太,窗帘下着。这些女人个个都吸着鼻子,小口小口地抿着巴尼舅舅从滕尼公司买来的上好茶褐色雪利酒,一小点儿、一小点儿地吃着家常水果蛋糕,没完没了地穷唠叨,长吁短叹的。

    他过了威克洛巷之后,多伊尔夫人宫廷服饰女帽商店的橱窗把他吸引住了。他站在橱窗前,盯着窗内那两个挥舞拳头的赤膊拳师。两侧的镜子里,是两个穿孝服的狄格南小朋友,都默默地张着大嘴。都柏林最红的好汉迈勒·基奥迎战波托贝罗兵营的拳击家贝内特军士长,奖金五十金镑。乖乖,这可是一场好斗,值得看。迈勒·基奥,就是围着绿腰带迎面打来的这一个。门票两先令,军人半票。我可以诳一下妈,很容易的。他转身,左边的狄格南小朋友跟着他转身。这是穿孝服的我。哪天?五月二十二。嘿,这场穷比赛早就完事大吉了。他转向右边,他右面的狄格南小朋友也转了,帽子是歪的,硬领也翘起来了。他抬起下巴扣领子,看见两个拳师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像,专演俏皮女角的漂亮女演员玛丽·肯德尔。斯托尔抽的烟卷盒子里就有这种浪娘儿们,那回斯托尔的老头子发现他吸烟卷儿,那一顿好抽可把他抽得死去活来。

    狄格南小朋友扣住硬领,又磨磨蹭蹭地往前走。讲力气,菲茨西蒙斯[113]是天下第一的拳手,要是让那个家伙往你肚子上来那么一拳,乖乖,那你起码得躺上一个星期。但是最懂科学的拳手是杰姆·科贝特[114],可惜菲茨西蒙斯一拳把他砸得破了馅儿,躲闪也白搭。

    在格拉夫顿街上,狄格南小朋友看见一个花花公子,穿一条漂亮马裤,嘴里衔着一朵红花,正在听一个醉汉说些什么,还不断地咧嘴笑着。

    没有去沙丘的电车。

    狄格南小朋友把手里的猪排换到另一只手中,走上了纳索街。领子又翘起来了,他使劲把它拉了下去。领子上的穷扣儿太小,衬衫扣眼儿太大,就这么个穷事儿。他遇见一些挎着书包的小学生。明天我还不去呢,一直要歇到星期一。他又遇见了一些小学生。他们是不是注意到我穿的是孝服?巴尼舅舅说,他要今天晚上就见报。一上报,他们就都知道了。他们会看到报上印着我的名字,爸的名字。

    他的脸膛儿全成了灰白,再也不像原来那样红通通的了,有一个苍蝇在他脸上爬,一直爬到眼睛上。棺材上螺丝的时候,吱吱嘎嘎;棺材抬下楼梯的时候,又是磕磕碰碰的。

    爸在那里面躺着,妈在客厅里哭,巴尼舅舅在告诉人们怎样才能抬过那个小弯儿。好大的一口棺材,又高,又显得那么沉重。那是怎么一回事儿?爸最后喝醉的那个晚上,站在楼梯顶上大声喊人给他拿皮靴,说是要到滕尼公司去喝个痛快,他穿着衬衫的那样子还是挺粗壮矬短的嘛。再也见不到他了。死,这就是死。爸死了。我父亲死了。他叫我孝顺妈。别的还说些什么我听不清,只见他的舌头在牙齿中间动,想要把话说清楚。可怜的爸。那就是我的父亲狄格南先生。我希望他现在是进了涤罪处,因为星期六晚上他已经找康罗伊神父忏悔过了。

    *  *  *

    达德利伯爵威廉·亨波尔和达德利夫人午餐之后,由赫塞尔廷中校伴随,坐车出了总督府。后边随行的那辆马车中,坐的是尊贵的佩吉特夫人、德·库西小姐以及随从副官尊贵的杰拉尔德·沃德。

    车马从凤凰公园的南大门出来,门口有毕恭毕敬的警察向他们敬礼。总督一行沿着北岸码头过了国王大桥,浩浩荡荡地穿行全市,一路受到极其真诚的致意。在血腥桥[115]边,河对面的托马斯·克南先生远远地向他徒然致敬。在王后大桥和惠特沃思桥之间,达德利伯爵的总督府车马路过时遇上了法学学士、文学硕士达德利·怀特先生,怀特先生并未向他致敬,而是站在阿伦西街口M.E.怀特夫人当铺门前的阿兰码头上,犹豫不定地伸出一根食指抚摩着鼻子。他要去菲布斯堡,搭电车要换两次车,要不叫一辆马车,或者也可以步行走史密斯菲尔德、宪法山、布罗德斯通终点站,不知道究竟哪个走法快些。在四法院大楼门口,里奇·古尔丁正挟着古尔丁—考立斯—沃德律师事务所的账目皮包站在门洞里,见到总督吃了一惊。路过里奇蒙德桥之后,在爱国保险公司代理人茹本·J.岛德律师事务所门前,一位年长的妇女正要跨上台阶又变了主意,在金氏商店橱窗前转回头去,正好看到国王陛下的代表,对他作出一种轻信不疑的微笑。在伍德码头堤岸边,波德尔河通过汤姆·德万办公楼底下的泄水道,忠心耿耿地伸出一条阴沟水组成的流体舌头。在奥蒙德饭店的半截子窗帘上,古铜配金色,肯尼迪小姐和杜丝小姐的两个脑袋并排儿探了出来,一起观看艳羡。在奥蒙德码头上,赛门·代达勒斯先生正从绿房子出来,他要到副长官办公处去,当街站住了把帽子放在身前低处。总督阁下和蔼地对代达勒斯先生还礼。在卡希尔公司的街角上,可敬的休·C.洛夫硕士鞠了一个躬,可惜总督没有看到;这位可敬的先生心里明白,圣职中的肥缺,自古以来都是掌握在仁厚的封疆大臣手中的。正在格拉顿桥上互相告别的莱纳汉和麦考伊,就站在那儿看车马经过。格蒂·麦克道尔为病倒在床的父亲取来凯茨比公司关于软木地毯的信件,正走过罗杰·格林律师事务所和多拉德印刷厂的大红楼,看到车马的气派,知道是总督大人和夫人,但是她没有看清夫人的穿戴,因为一辆电车和一辆斯普林公司的黄色大型家具车给总督大人让道,正好停在她面前。车马过了伦迪·富特烟草公司,又路过卡瓦纳公司饮酒室的门前,在饮酒室的罩着遮阳篷的门口,约翰·怀斯·诺兰对国王陛下的代表爱尔兰总督大人冷冷一笑,不过其中的冷意并没有被人看见。维多利亚大十字勋章获得者、十分尊贵的达德利伯爵威廉·亨波尔,又经过米基·安德森那些琳琅满目、永不停摆的钟表,经过亨利和詹姆斯[116]那些服装漂亮、脸色鲜艳的蜡制模特儿,绅士亨利和dernier cri詹姆斯[117]。汤姆·罗奇福德和长鼻头弗林在贵妇门对过观看着越来越近的车马。汤姆·罗奇福德原来把两个拇指插在暗红色坎肩的口袋里,发现达德利夫人的眼光落在他身上,赶紧把手从口袋里抽出,脱帽向她致敬。一个专演俏皮女角的漂亮明星——大名鼎鼎的玛丽·肯德尔,脸上抹得花里胡哨的,两手撩起自己的裙子,在招贴画上一个劲儿地做出花哨的笑容,是冲着达德利伯爵威廉·亨波尔笑,也冲着H.C.赫塞尔廷中校,也冲着尊贵的杰拉尔德·沃德副官。在堵糕店的窗口,一些顾客兴致勃勃地朝下观看总督的行列,站在他们背后张望的是兴高采烈的壮鹿马利根和神情严肃的海恩斯。窗口的人群挡住了棋盘上的光线,然而约翰·霍华德·巴涅尔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在福恩斯街上,迪莉·代达勒斯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夏登纳尔《法语入门》第一册,猛然抬起头来,眼睛一花,只见一些撑开的遮阳伞和一些车轮辐条在耀眼的阳光中打转。约翰·亨利·门顿站在商业大楼门口,把门道都堵死了,直愣愣地瞪着两只用酒撑大的牡蛎眼睛,肥胖的左手举着一只肥胖的金闷表,可是大眼睛不看表,胖手也没有感到表的存在。在比利王[118]的坐骑凌空扬起前蹄的地方,丹尼斯·布林急匆匆地往骑马侍从的马蹄下钻去,被他的太太一把拽了回来。她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讲明情况,他听懂之后,把他那两部大书挪到左胸前面抱着,冲着第二辆马车敬了一个礼。尊贵的杰拉尔德·沃德副官吃了一惊,高兴地赶紧还礼。在庞森比公司的街角上,疲惫不堪的大白瓶威当街站住,于是后面四个戴高帽子的大白瓶士、敦、希、利都站住了脚,侍卫们耀武扬威地策马护车,风风火火地从他们面前过去了。在皮戈特公司乐器仓库对过徐徐而行的舞蹈等科教师丹尼斯·J.马金尼先生衣着华丽,步履庄重,可是总督越过时并没有注意到他。沿着三一学院院长住宅的墙边,走来了春风得意的一把火鲍伊岚,穿着棕黄色的皮鞋和绣天蓝色花的袜子,一步步踩着《我的姑娘是约克郡的姑娘》[119]乐曲的节拍。面对先导马的天蓝色前额羽饰和傲然扬蹄的姿态,一把火鲍伊岚摆出来的是一条天蓝色领结、一顶浪里浪气地歪戴在头上的宽边草帽,以及一身靛蓝色的哔叽套服。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忘了敬礼,但是他向三位夫人和小姐献出了大胆爱慕的眼光和嘴上叼着的红花。总督车马驶经纳索街的时候,总督夫人正在点头还礼,总督大人却请她注意学院校园里正在演奏的音乐节目。从看不见的地方,铜号嘹亮,鼓声冬冬,苏格兰高原兵的军乐声追随着车马行列传送过来:

    姑娘只是个工厂女工

    也没有那花哨的披绿穿红。

    巴啦嘭。

    可我偏有我的约克郡心肠

    专爱找约克郡的姑娘

    我的小小的约克郡玫瑰花。

    巴啦嘭。

    院墙里边,参加四分之一英里平路让量赛的M.C.格林、H.思里夫特、T.M.佩蒂、C.斯凯夫、J.B.杰夫斯、G.N.莫菲、F.斯蒂文森、C.阿德利、W.C.哈葛德开始了追逐。正在大踏步走过芬恩饭店门口的卡什尔·博伊尔·奥康纳·菲茨莫里斯·蒂斯德尔·法雷尔从怒气冲天的眼镜中射出来的视线,越过那些马车,盯住了奥匈帝国副领事馆窗内的M.E.所罗门斯先生的脑袋。在莱因斯特街的深处,三一学院后门边,忠于国王的霍恩布洛尔把手举到了猎狐帽帽檐边上。当那些皮毛有光泽的马匹奔驰到梅里恩广场的时候,站在路边的派特里克·阿洛伊修斯·狄格南小朋友看到别人在向那位头戴大礼帽的先生致敬,于是他也用自己那只沾满猪排纸上油腻的手举起了头上的新黑帽,他的领子跟着也跳了起来。总督要去主持为默塞尔医院募捐的迈勒斯义市开幕式,前呼后拥地往下蒙特街的方向驶去。他在布罗德本特水果店对面遇到了一个双目失明的少年。在下蒙特街上,一个穿棕色雨褂的行人一面啃着干面包,一面在总督车马前面快步横穿马路,安然而过。在皇家运河大桥边,海报上的尤金·斯特拉顿先生咧开厚厚的嘴唇,笑迎一切来者光临彭布罗克乡[120]。在哈丁顿路口,两位身上沾着砂子的妇女停住脚步,手拿雨伞和提包,提包里滚动着十一个蛤蜊;她们惊叹不已地站在路边瞻仰没挂金链条的市长大人和市长夫人[121]。在诺森伯兰路上和兰兹当路上,总督大人对所有人的敬礼都一一作答如仪。向他致敬的有稀稀落落的几个男性行路人;有两个小小的学童——先女王在一八四九年携夫君驸马爷访问爱尔兰首府的时候,据说曾经对这里的一幢房子表示赞赏,那两个学童就是站在这幢房子前的花园门边;还有阿尔米丹诺·阿蒂凡尼的壮实的裤腿,可是一扇门关闭拢来,马上把它吞没了。

    * * *

    [1] 原文reverend,是冠于教会中任圣职者姓名前的尊称,一般可译“牧师”,但是这个中文词前难加表示各种不同高级圣职的修饰词,并且失去原文弦外之音,因而征询天主教天津主教意见后采用原文基本词义,译为“可敬的”。

    [2] 拉丁文:“真是恰当又正确”,系天主教弥撒用语,其中第二个词与“狄格南”读音相近。

    [3] 斯旺修士是亚坦附近的儿童救济院主任。

    [4] 沃尔西是十六世纪初的英国红衣主教,曾为英王亨利八世心腹,显赫一时,后来企图利用教皇权威干预英王婚事,被英王问罪,临终时有上述感叹。

    [5] 巴克斯顿是英格兰的一个著名的矿泉疗养地。

    [6] 贝尔弗迪尔是耶稣会在都柏林办的一所学校,康眉神父曾任该校教务主任。

    [7] 沃恩神父是英国耶稣会的教士,是当时有名的布道师。

    [8] 据《圣经·新约》,罗马总督彼拉多明知耶稣无罪,却按照受煽动群众意见判其死刑。

    [9] 这是一个新教教堂,因此引起康眉神父以下的思想活动。

    [10] 这是天主教对新教的一种固定看法。

    [11] 在圣约瑟夫教堂旁边,有一个“圣约瑟夫贞节妇女养老院”。

    [12] 圣体是天主教用语,指弥撒中分给信徒的面饼,用以象征耶稣为众人而牺牲。此处指神父知道教堂内圣龛中必存的圣体。

    [13] 奥尔伯勒是一个爱尔兰贵族,在十八世纪末耗费巨资为妻子在当时的都柏林郊外盖了这所豪华的房子,但是始终没有使用。

    [14] 按照天主教的规矩,人死前必须由神父敷擦“圣油”和诵念祈祷文作为准备,方能赦免罪过。但是一种比较温和的看法认为,在特殊情况下,本人的“彻底悔悟”也可以取得赦免的效果。

    [15] “祝福你,孩子……为我祈祷吧。”是天主教神父在接受信徒忏悔时表示忏悔结束所用的公式。

    [16] 法文:《选民的人数》,出版于十九世纪末叶,主张大多数人死后灵魂都可获救,出版后立即受到正统天主教的批判,批判者认为凡是没有接受天主教洗礼的都将永入地狱。

    [17] 这是十九世纪爱尔兰叙事诗《马拉海德的婚礼》的起首一行。

    [18] 上注所叙述的婚礼正在进行时,突然有敌军攻来,新郎作战而死,因而新娘当天就成了寡妇。

    [19] “乡区”是爱尔兰教区中的小区。

    [20] 第一代贝尔弗迪尔伯爵夫人玛丽(1772—?)与都柏林耶稣会贝尔弗迪尔修道院有关,因此康眉有此联想。玛丽曾被控与伯爵之弟私通,被伯爵囚禁在家中数十年,直至伯爵去世。

    [21] 艾乃尔湖在爱尔兰韦斯特米斯郡,囚禁玛丽的伯爵府第即在湖畔。

    [22] 拉丁文:“在天然的女性器官内排精”,为天主教法规中对性交的定义,主要用于裁定通奸案件。

    [23] “唐”是西班牙语中的“先生,阁下”,而“约翰”相当于西班牙语中的“璜”,因此“唐约翰”也就是“唐璜”。唐璜是西班牙文学中有名的风流贵族,他的故事曾在欧洲各国被写成各种文艺形式的作品,包括英国著名诗人拜伦的讽刺史诗《唐璜》。

    [24] 这是天主教神职人员每天必须诵读的祈祷文,共有八种,分在一天从早到晚的八个时间内诵读。

    [25] 克朗高士森林学堂在都柏林以西数十英里,康眉神父曾任该校校长。拉思科非为附近村庄。

    [26] 即日出后第九小时的功课。

    [27] 拉丁祈祷文:“天主呵,请您快来吧。”这是《圣经·赞美诗》第七十首的开端,“九时课”的一部分。

    [28] 拉丁赞美诗文和希伯来文字母,即“纯洁的人有福了”第二十节:您的话从来都是真理;您的每一个英明判决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29] Sin是希伯来文,表示下文是上述赞美诗的第二十一节,但与此同形的英文字Sin意思是罪过,指逾越教规或道德规范的行为。下文为拉丁赞美诗文:王侯对我无故加以迫害,但是我心中敬畏的是您说的话。

    [30] “为了英国,为了家园,也为了美”是歌词,出自歌颂英国海军统帅纳尔逊在战斗中牺牲的歌曲《纳尔逊之死》。

    [31] 被布棣窜改的祈祷文原是:“我们在天上的父亲,愿您的名被尊为圣……”。

    [32] 意大利文:但是。

    [33] 指爱尔兰出生的作家哥尔斯密(1730—1774)的雕像,在都柏林三一学院大门口。哥尔斯密曾在该院上学。

    [34] 意文: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

    [35] 意文:也有你那种想法。我那时候就认为这个世界像是一头野兽。太可惜。因为你的嗓子……可以成为你的财源,明白吗?可是你要自我牺牲。

    [36] 意文:不流血的牺牲。

    [37] 意文:希望如此。

    [38] 意文:但是你听我的。想一想吧。

    [39] 印契科在都柏林西郊,该地有兵营。

    [40] 格拉顿(1746—1820),爱尔兰政治家,爱尔兰独立议会的倡导者,因此议会大厦(后改为爱尔兰银行大厦)前有他的雕像,该像一手指向远方。

    [41] 意文:我想一想。

    [42] 意文:但是,当真的,啊?

    [43] 意文:就这样吧。

    [44] 意文:到我那儿去找我去。想一想。再见,好朋友。

    [45] 意文:再见,大师。

    [46] 意文:谢谢您。

    [47] 意文:谢什么?

    [48] 意文:原谅我,啊?万事如意!

    [49] 《白衣女人》是英国作家威尔基·柯林斯写的惊险小说,于一八六○年出版。

    [50] 海依(1840—1886)是主要写恋爱故事的女小说家。

    [51] 托恩(1763—1798)是一位爱尔兰革命家,在一七九八年革命失败时牺牲。一百年后都柏林曾准备树立雕像以为纪念,并已在格拉夫顿街对面广场奠基,但雕像始终未建。莫尼彭尼商号和第五节中提到的水果鲜花店均在此街。

    [52] “绸服托马斯”见77页注④。

    [53] 指一八○○年爱尔兰议会并入英国议会。嗣后爱尔兰银行即迁至原议会大厦。

    [54] 菲茨杰拉德家族是爱尔兰的望族,基尔代尔伯爵的家系是该族大系之一。

    [55] “炸药案件”指一六○五年英国天主教徒在英国国会大厦下埋炸药企图炸死英王的事件。

    [56] 第八代基尔代尔伯爵(1477—1513)在当时的爱尔兰声势显赫,飞扬跋扈,于一四九五年与大主教冲突时放火烧毁大教堂。

    [57] “莫尔”是爱尔兰语,在此处意为“大人物”。

    [58] 杰拉尔丁即菲茨杰拉德。

    [59] 在都柏林北郊,即前景公墓所在地。

    [60] 类似“土啦仑”,此处用作打招呼。

    [61] “权杖”是一匹参加金杯赛的马。

    [62] 《黑麦开花了》是歌曲名,其中“开花”一词(bloom)与“布卢姆”相同。

    [63] 一本揭露加拿大天主教修女院内情的书,一八三六年纽约出版,后被指控为捏造。

    [64] 这是一本谈性的伪科学书,假托亚里士多德之名,十七、十八世纪期间曾在英国流行。

    [65] 扎赫尔-马索赫(1836—1895),德国小说家,以描写受虐狂的变态心理知名。

    [66] “洛夫伯奇”可以理解为“爱(鞭打用的)桦树枝”,因此曾有不止一个描写受虐狂的作者以此为笔名。

    [67] 因为犹太人不把耶稣当救世主,甚至要求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所以按基督教观点,耶稣之死使犹太人永遭天谴。

    [68] 代达勒斯家附近有一圣莫妮卡寡妇救济院。

    [69] 克里明斯为詹姆斯街茶叶和酒类商号老板。

    [70] 斯洛克姆将军号,即第八章提及的纽约着火惨案邮轮,见278页注①。

    [71] 这是都柏林有名的高级服装店。

    [72] 这是当时都柏林最上等的俱乐部。

    [73] “只会助兴,不会醉人”是英国一位诗人对茶叶的赞美词。

    [74] 北堤在利菲河东端入海处北岸,爵士码头与之隔河相对。

    [75] 胡子花白而脸色红黑,是曾在英国驻印度殖民军中长期服役者的特点之一,克南以酒后脸色类似驻印军官为荣。

    [76] 爱尔兰爱国志士埃米特(参见178页注①)起义失败后,在离此地不远的教堂前遭难。

    [77] 该教堂地下灵堂内葬有许多爱尔兰革命志士的尸骨,但一年前(1903年)埃米特牺牲一百周年时曾在此寻找遗体,并未找到。

    [78] 都柏林西南方向的一个郡府。

    [79] 巴林顿(1760—1834)为爱尔兰国会议员,曾积极参与反对英爱联合议会的斗争,著有两部回忆录,共五卷。

    [80] 这是十九世纪初期都柏林市以吃喝玩乐闻名的俱乐部。

    [81] 爱德华·菲茨杰拉德(1763—1798)是爱尔兰一七九八年起义的领袖。起义失败后被追捕时曾在此地附近逃脱(后仍被捕获并死于狱中)。

    [82] 莫伊拉伯爵是菲茨杰拉德的朋友,菲被追捕期间曾在他府后的马厩中与妻子相会。

    [83] 据说向保安队告密出卖菲茨杰拉德的人名叫希金士,此人曾冒充乡绅诱骗一个都柏林女人。

    [84] 英格拉姆(1823—1907)是爱尔兰诗人,前句“他们从黑暗和苦难中站起来”引自英格拉姆纪念一七九八年起义的诗《念死者》。

    [85] 此句出自歌谣《短发的少年》,参见141页注①。

    [86] 彭布罗克码头在利菲河北岸,与克南所在的华特林街隔河相望。

    [87] 传说地下的宝石是从天堂逐出的天使仙冠上的星星变的。

    [88] 安提西尼是古希腊哲学家,参见228页注①。

    [89] 斯蒂汾这时正走过一家钟表店。

    [90] “您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是莎剧《哈姆雷特》中哈为了愚弄波洛涅斯而向他的朋友说的几句无头无脑的话。

    [91] 这是英国十九世纪的一次有名的激烈拳击赛,打了两小时之久,也是英国最后一次老式比赛(比现在的更野蛮)。

    [92] 拉丁文:年级奖,奖给优秀学生斯蒂汾·代达勒斯。

    [93] 《圣经·旧约》中的前五卷常被称为《摩西经书》,因为据犹太人相传,这五章是摩西编写的。然而传说摩西另有数卷秘传经书,因而欧美市场上常有借此名义出版的书籍,一般都登载法术、秘方之类的内容。

    [94] 大卫是《圣经·旧约》中记载的古以色列国王,所谓“大卫王印章”是犹太教的吉祥图案,是两个三角形组成的六角形。

    [95] 混合西班牙语、中古时期的西班牙阿拉伯语和错别字的咒语:上帝保佑的女性的小天堂呀,请你只爱我一人!神圣的!阿门!

    [96] 查尔斯一世(1600—1649)为英国斯图尔特王室第二名国王。

    [97] “上帝保佑的女性。”见上页注⑤。

    [98] 洛本古拉是十九世纪非洲的一个土著国王,以顽强抵抗英国殖民侵略而著称;林契豪恩是一个爱尔兰杀人犯,被判刑后逃往美国。

    [99] 巴拉巴为一剧中一名残忍的犹太财主,参见146页注①。

    [100] 都柏林城堡是总督在城内的官邸,一些政府部门也设于此。

    [101] 都柏林市政府与都柏林城堡相邻。

    [102] 典出莎剧《威尼斯商人》,安东尼奥在夏洛克答应借钱(以不能按期归还必须割肉为条件)之后作此语。

    [103] 即吉米·亨利(都柏林市副秘书长)。

    [104] 自十九世纪以来,爱尔兰人曾反复发动提高爱尔兰语地位的运动,其中包括在议会为此进行斗争。

    [105] 兰达德诺是威尔士的一个高级疗养地。

    [106] 拉丁文:代理。

    [107] “英国指望今日人人都来克尽天职”为《纳尔逊之死》中歌词。

    [108] 法文心理学词语:摆脱不掉的意念。

    [109] “白森森的死和红通通的生”是斯温伯恩诗集《日出前的歌》(1871)中的诗句。

    [110] 波科尔尼(Julius Pokorny,1887—1970)主要研究包括爱尔兰民族在内的凯尔特文化。

    [111] 拉丁文:我是被迫自愿。

    [112] 这是一位与本书主人公布卢姆同姓的牙科医生。

    [113] 罗伯特·菲茨西蒙斯(1862—1917),英国重量级拳击家,一八九七年的世界冠军。

    [114] 杰姆斯·科贝特(1866—1933),美国拳击家,一八九二年重量级世界冠军。

    [115] “血腥桥”是俗称,十七世纪大桥落成后这里曾因学徒暴动而发生流血事件。

    [116] 这是一家服装店,两个老板的名字凑起来正好和下述小说家姓名相同。

    [117] 亨利·詹姆斯(1843—1916),美国(后入英国籍)小说家,文笔纤细,常以绅士、小姐为主人公,并且喜欢在著作中夹杂法文。英国时装界也喜欢用法语。dernier cri(法语)意为“绝顶”,在此可理解为时髦绝顶,也可理解为文笔绝妙。

    [118] 比利是威廉的昵称,此处街头有英王威廉三世(1650—1702)的骑马塑像,此人曾残酷镇压爱尔兰人民的独立运动。

    [119] 这是一支轻松取乐的曲子,大意说两个男人谈论自己的女友,意外地发现所爱的是同一个姑娘,两人同去她家找她,才发现她已有丈夫。鲍伊岚听到的,是苏格兰军乐队在校园内演奏此曲的声音。

    [120] 这是都柏林东南郊区。

    [121] 都柏林市长在正式场合挂金链条作为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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