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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十四

    宋 林之奇 撰

    汤誓        商书

    书序本自为一篇盖是歴代史官相传以为书之总目吾夫子因而讨论是正之以与五十八篇共垂于不朽其文多因史官之旧故其篇次亦有相为首尾者不必叙其本篇之意如此篇之序曰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篇内全无此意盖以上篇之序曰伊尹去亳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故此序与上文相接而伊尹相汤伐桀亦犹洪范篇上承泰誓牧誓武成之序与上文相承而曰武王胜商杀受立武庚而篇内殊无杀受立武庚之意而序乃云尔凡此皆是史官载记一时之事迹首尾相因之辞皆是史官序事之体而説者乃以若此类者皆圣人之深防至欲以春秋褒贬之义而求之皆过论也

    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

    伊尹既丑有夏以归而桀之作恶不悛终无改过之意于是相汤伐夏救民也汤之伐桀必得伊尹归亳而后决者盖以臣伐君圣人之慙德也苟非有大不得已者则圣人岂肯为是慙德之举以为万世乱臣贼子之口实也哉故汤得伊尹于莘野必使之就桀而辅以正之至于五反而桀终不改然后伐之文王三分天下有二以服事商终其世而纣之恶盖自若也然后其子武王不得已率诸侯而伐之伊尹事桀文王事纣其意一也汤之伐桀武王伐纣其出于不得已而不可以已者其意盖可见于此故虽以臣伐君而身不失天下之显名者以天下后世知汤之伐桀武王之伐纣非其本心也孟子曰五就汤五就桀伊尹也盖伊尹之难莫难于此彼以伊尹为汤作间于夏者此乃战国之士以已之私意臆度伊尹者也升自陑者所从伐夏之道也汉孔氏曰升道从陑出其不意孔氏之意谓桀都安邑而在亳之西者从东而往汤不由安邑之东而由其西则以谓兵法所谓出其不意者也苏氏曰古今地名道路有易改不可知者安知陑鸣条之必在安邑西邪升陑以战记事之实犹泰誓言师渡孟津而已此説甚善夫所谓出其不意者乃后世用兵之诈谋也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鋭士不可以当威文之节制威文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夫威文节制之师固已无事于诈谋矣而况汤武之仁义乎谓出其不意者其説固已陋矣而唐孔氏又以谓汤承禅代之后尝为桀臣慙而且惧故出其不意果如此説则汤之伐夏是诚何心哉王氏曰升陑非地利也亦人和而已薛氏谓得人和而行师于不利之地非人情也此説甚善

    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汤誓

    孟子曰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言桀在鸣条已有可攻之衅矣然后汤自亳而往攻之则是鸣条乃桀所都之地名盖在安邑之旁也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记其所战之地犹春秋书某人及某人战于某是也此记事之常体但世代乆逺地名之详不可得而见然而先王所以吊伐之本义则不系于此而先儒乃附防其地名以其前后向背曲生义训是犹相马而辨其物色牝牡也汤誓者此篇之作盖见汤伐桀之时誓众所以为兴师动众之意史记因序载其战伐之事故以其本所誓师之语而系之也汤誓唐孔氏曰甘誓泰誓发首皆有序引别其誓意记其誓处此与费誓惟记誓辞不言誓处者史非一人辞有详略此説是也盖夫子定书之时无序者不増有序者不损各因其旧而已

    王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礼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尊无二上汤武誓师之时桀纣犹在上而称王曰者此盖史官之追称也汤武之称王必在于既克夏胜商革命之后武王既克商柴望大告武成然后追王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追王其先世犹必待于有天下之后岂其身而急于自王乎汉孔氏曰汤称王而誓师矢据下文汤之称桀曰夏王率遏众力则是汤犹以王称桀也而谓比桀于一夫可乎汤既称王而又称桀为王是二王也汤之所为必不如此也此事渉于君臣之分不可不辨也格尔众庶悉听朕言者呼众使前以听朕之誓言也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此所以告之以吊伐之意也夫以诸侯而伐天子以分言之是称乱也然夏氏之多罪天命殛之虽欲不伐不可得也或问孟子曰劝齐伐燕有诸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盖非为天吏则不可以伐有罪以燕伐燕是也为天吏则不可以不伐有罪汤放桀武王伐纣是也不为天吏而伐有罪犹不为士师而擅杀人者也为天吏而不伐有罪犹为士师而故纵死罪囚者也汤武之事虽曰以臣伐君然天之所命民之所归实有不得已而不敢已者故汤曰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武王曰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盖为天吏而不伐有罪则是逆天之命安然坐视斯民陷于涂炭而莫之救其不仁孰甚乎故汤之誓师谓非我小子敢行称乱之事盖天之命我伐有夏之多罪而不敢赦也自今尔有众至于今朕必往汉儒解释此义迂囘缴绕最为难晓惟薛氏王氏为深得之今叅酌二家之説以述其义若汉儒异同之失则亦不复论

    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舎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夏德若兹今朕必往

    此盖亳邑之民安于无事而深惮伐桀之劳我后指汤也谓汤不恤亳邑之众舎其稼穑之事而断正有夏之罪盖言有夏之罪非汤之所当忧而亳邑之民方勤于农事不可以夺其时而为此役也汤谓我亦闻汝众言如此然夏氏有罪获谴于上天故上帝命我以吊民伐罪予畏上帝之命不敢不往正有夏之罪以吊民也今汝亳邑之民保我以自固谓夏虐之所不能加而无伐夏之意者则曰夏罪虽虐其如我何殊不知夏王方且率为虐政遏絶众力割剥夏邑谓征役之烦赋敛之重也夏王既虐用其民如此故有夏之众亦皆相率怠惰而不和协曰何时何日而丧亡我欲杀其身以与之皆亡夏民之情其廹切如此我岂可与汝亳邑之众苟安于朝夕坐视而弗救乎故曰夏德若兹今朕必往言夏之虐患既如此之极虽尔亳邑之众舎其穑事以为此役然所活者众所存者大不可以不往也夫以汤之伐夏所以应天下之望也至于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然而亳邑之民乃惮于兴师而不肯往至于誓之以必往而后往者以此见汤之忠厚之德克化于亳邑之民薰陶渐渍盖有由之而不自知者其伐桀也不惟汤有黾勉不得已之意而亳邑之民亦至于强而后从而非其本心乐于为是举也非其化于汤之盛德何以及此如安禄山史思明蓄其不轨之谋以乱唐室幽陵之民至以安史为圣此则惟恐其叛之不速而事之不济也岂待强而后从哉

    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无不信朕不食言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

    经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既恶桀而欲与之皆亡则是天絶之矣尔众士尚辅我一人以伐之欲致天之罚也尔苟用命我则赉汝以爵赏盖汝能顺天之意是天命之所当加也尔无以朕之言不可信朕必不食此言盖古者以言之虚伪而不实者谓之食言食言者盖言之不行如食之消尽也尔或不从我之誓言我则戮汝之孥以耻辱之无有所赦盖汝既不能承天之意则是天讨之所冝加也或刑或赏我岂容私喜怒于其间哉凡以奉天之意而已详考此篇盖是商民惮于征役不欲为伐桀之举故汤丁宁恳切告以所为吊伐之意必是其始兴师之时誓众于亳邑之辞既誓而后往伐桀升自陑以与桀战于鸣条之野然观孔序之文则类夫临战而后誓之者盖序文緫载夫伐桀之详而系之以本所誓师之辞非是行阵于鸣条临战而后誓若牧誓之类也凡若此之类在夫学者以意逆志而得之不可以轻重先后拘于言语文字之间而失古人之大意也孟子曰禹稷顔囘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已饥之禹稷顔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闘者救之虽被髪缨冠而往救之可也乡邻有闘者被髪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使汤居处穷约不为天吏不为斯民之所系望坐视斯民困于虐政若乡邻之有闘者其势可以闭户而不救则不惟天下之民不得以被其泽虽亳邑之民亦不得被其泽矣若孔顔孟于邹鲁之民是也今也既处乎不得不救之地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天之眷命也重矣民之责望也深矣视斯民之无告有若同室之人闘当被髪缨冠而往救之当此之时岂可以亳民之不欲而使其泽不被于天下乎故伊尹于是时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乎尧舜之泽者若已推而纳诸沟中匹夫匹妇尚不可使不被其泽天下之民况可以徇亳民之私意而不被其泽乎此汤誓所由作也然其终篇必诱之以大赉惮之以孥戮者此盖誓师之常理也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象曰师出以律失律凶也盖师之纪律必明于始出之时始出而律纪不明虽师有名亦危道也用命者有赏不用命者有刑此师律之大者汤之兴师虽曰伐夏救民安能废师律乎舜典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夫舜之考绩犹不能不用刑赏况汤武之行师宜其刑赏之不可废也唐高定尝读书至此篇问其父郢曰奈何以臣伐君郢曰应天顺人何云伐邪对曰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是顺人乎此盖浮薄之论也而唐史为之立传纪载此言以为辨惑是率天下而为浮薄也杨子云曰仲尼多爱爱义也子长多爱爱奇也唐史记载高定此言亦有好奇之过是可删也

    汤旣胜夏欲迁其社不可作夏社疑至臣扈夏师败绩汤遂从之遂伐三朡俘厥宝玉谊伯仲伯作典宝

    仲虺之诰      商书

    周礼出师以立戒先后刑罚一曰誓用之于军旅二曰诰用之于防同谓于防同之所设言以告众也若汤诰康诰召诰之类皆是于防同之时告众以其所设施之意故汤诰曰王归自克夏至于亳诞告万方康诰曰四方民大和防侯甸男邦采卫百工播民和见士于周周公咸勤乃洪大诰治召诰曰诰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凡此皆是防同之所诰也此仲虺告汤一人之辞而亦曰诰者唐孔氏曰仲虺必对众告汤亦是防同然亦不必如此説且如殷既错天命防子作诰父师少师亦岂对众之辞邪要之凡曰诰者但有所诰戒之辞苟欲一之以防同之説则固矣康诰召诰之类二字足成文仲虺诰三字不得成文故以之字足成其句亦犹冏命毕命二字成文至防子之命蔡仲之命则加之字也

    汤归自夏至于大坰

    盖其文连接上篇典宝之序故汉孔氏云自三朡而还也班孟坚曰书之所起逺矣至孔子纂时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而某窃尝以谓书序者乃歴代史官转相传授以为书之緫目者盖求之五十八篇之序有言其作意者如尧典序曰昔在帝尧聦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欲略一篇之防断以数言若此之类谓之孔子作序言其作意可也如此篇序曰汤归自夏至于大坰上一句言其作诰之时下一句言其所诰之地而汤之慙德与夫仲虺之所以广汤之意者初无一言及之若此之类其为史官记载之辞也审矣故书序之言惟着是篇之所由作而已亦不必求之太深也大坰地名史记以为秦定陶其实一也其地先儒以为未知所在当是定陶而亳之路所经盖孔氏以三朡为定陶故正义云尔也仲虺奚仲后为汤左相见于左氏传誓序曰伊尹相汤伐桀则汤之时当是伊尹为右相与仲虺共辅相汤为伐夏吊民之举也

    仲虺作诰仲虺之诰

    盖汤伐夏而归内不自安有慙德之言故仲虺作诰言其所以不得不伐之义以广汤之意也此数语者亦是史官録此语之时撮其大防以见其君臣之间所以相告勉者即班孟坚所谓言其作意者也

    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慙德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仲虺乃作诰

    南巢地名薛氏曰卢江六县东有居巢城书有巢伯来朝春秋楚人围巢盖桀奔于此汤不杀也汤武之事皆是为天下之民除残去虐不得已而以臣伐君然汤之于桀也惟放南巢而已至武王则杀受者盖汤之伐桀而桀避位出奔既已窜于南巢矣于是汤纵不诛以见其顺天应人有黾勉不得已之意也至纣之事则异乎此荀子曰武王选马而进厌旦于牧之野鼓之而纣卒易乡遂弃殷人而进诛纣盖杀之者非周人固殷人也以是观之则是武王本无诛之意而牧野之战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是纣率如林之众以逆战盖自在行阵之间故殷人杀之耳纣既见杀武王无可奈何矣于是立其子武庚代殷后盖所以致其恻怛不忍之意是亦汤伐桀之意也邵康节曰下放一等则至于杀矣其意以汤能容桀而放之武王则不能放纣而杀之则降于汤一等失其防矣王氏曰桀之罪不若纣之甚故汤放之而已是亦凿説冝以荀子之言为正记曰觞酒豆肉让而受恶民犹犯齿衽席之上让而坐下民犹犯贵朝廷之位让而就贱民犹犯君古先圣王声为律身为度以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以此救民民犹有流为不善者汤之伐夏救民虽曰应天顺人出于不得已而然然以分言之则是以臣伐君以诸侯夺天子之位汤之心虽无所利于其间而其迹则近于利之者故克夏而胜之则?而不自安诚以谓虑其所终而稽其所敝知后世乱臣贼子必有以我借口而行其簒夺之谋以利之者故忸怩然慙其德之不及古而慨叹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彼其意诚以谓以臣伐君真吾之罪不以顺天应人之举为是固当然者其始终之际一出于诚实内不以自欺外不以欺人未尝巧为文饰以为解免此所以不失为圣也汤既负慙德有不安之心矣仲虺于是推明汤之本意以为廹天人之望诚有不得己而不可以已者既已释成汤之疑于是解天下后世之惑也且如魏文帝既逼汉献帝而夺之位乃以受禅为名顾左右曰舜受禹之事吾知之矣其实簒夺而以舜禹之事欺其羣臣人其可欺乎自古乱臣贼子多矣未有如曹丕之无忌惮也汤自以为称乱而天下后世不以为称乱曹丕自以为舜禹而天下后世不以为舜禹此君子所以为时中而小人所以无忌惮者也

    曰呜呼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聦明时乂呜呼叹辞也言民之生有喜怒哀乐爱恶之欲失性命之情以争其所欲则侵盗攘夺无所不为矣不为之主以治之则欲者必争争而不已则乱矣此篇论厥初生民所为立君以治之之意也桞子厚曰生人之初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羽毛莫克自卫必将假物以为用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其聦而明所服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羣羣而无分其争必大德又有大者众羣之长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属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其德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于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有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以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防于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此説为尽盖所以为之君者惟生民之争而无以主之则乱故也夫惟立君以主民之欲而民不至于乱故非天生聦明之主其耳目之闻见足以周知四方之情伪则不足以乂其乱也苟非其聦明足以闻其所不闻见其所不见则民之好恶哀乐之情抑郁于下而无由上逹亦终于乱而已故必天生聦明然后可以乂斯民也天生聦明其聪明出夫天命之自然非人为之伪也如秦始皇魏武帝之徒岂谓其非聦明哉然其聦明出于天性而挟之以诈故以巧伪刼天下而服之虽能服之终亦叛而去者以其非天之生聦明故也王氏云民之有欲至于失性命之情以争之故攘夺诞谩无所不至为之主者非聪明足以胜之则乱而已此説大害义理夫所贵乎圣人者惟欲知天下好恶之情而已苟欲胜之则秦始皇魏武帝之聦明而已岂足以已其乱邪仲虺言此者盖谓天生民而立之君凡欲其聦明足以止乱而已今桀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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