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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荒凉山庄最新章节!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常去看那亲爱的人儿的那一段日子,她那个凄凉而偏僻的住所,由于她而显得生气勃勃。今天,我再也不会去看这个地方,而且也不希望再去;其实,在那段时期以后,我也只去过一次;可是在我的记忆中,那个笼罩着愁云惨雾的地方却永远发出一种不可磨灭的光芒。

    在那一段日子里,我当然每天都去。最初,有两三次,我碰见斯金波先生也在那里,时而逍遥自在地弹着钢琴,时而像往日那样谈笑风生。当时,我除了怀疑他去了以后会使理查德的经济更加拮据以外,还感到他那种不顾一切的欢乐样子,仿佛同我所了解的婀达心中的隐痛有点太不协调。我很清楚地看出婀达也有同感。因此,我再三考虑以后,决定私下去拜访斯金波先生一次,试试委婉地把我的意见告诉他。我非常关怀我那亲爱的人儿,因此,也就增加了自己的勇气。

    一天早晨,我带着查理到萨默斯镇去。当我走近他的寓所时,我真想转身回去,因为我感到自己要说服斯金波先生是没有希望的,而他却很可能使我一筹莫展。但我又想,既然已经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试一下。我用一只颤抖的手去敲斯金波先生的大门——确实是用手敲,因为门环已经掉了——然后又和一个爱尔兰女人费了不少唇舌,才走进去。那个女人在我敲门时,正在地下室门前的空地上,用拨火棍去劈一个雨水桶的盖子,准备生火。

    斯金波先生躺在屋里的沙发上,吹着长笛,看见我,非常高兴。他问我喜欢由谁来招待?喜欢由谁来担任这次招待的主妇?要他的“逗笑姑娘”呢还是“美丽姑娘”或“多情姑娘”?再不然,就让他那三个像一束鲜花似的女儿一同出来招待,好不好?

    我听他这样说话,已经凉了半截,只好回答说,如果他不见怪的话,我希望和他一个人谈。

    “亲爱的萨默森小姐,非常欢迎!不用说,”他把椅子向我身边挪近一些,同时带着迷人的笑容对我说,“你要谈的当然不是公事啰。那一定能叫人高兴!”

    我说我确实不是来办什么公事,不过,我谈的事倒也不见得能叫人高兴。

    “既然如此,亲爱的萨默森小姐,”他说,露出了极其坦率而又高兴的样子,“那就别提它吧。既然是不见得叫人高兴的事,那又何必提呢?我一向是不谈这种事的。不论从哪方面说,你都比我快活得多。你非常快活;我虽快活,那还是差一些;那么,既然我都不提那些叫人不愉快的事情,你就更不应当提了!好,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们谈别的吧。”

    虽然我觉得很窘,我仍然鼓起勇气向他表示,希望把这个问题谈下去。

    “如果我真觉得萨默森小姐会犯错误的话,”斯金波先生大笑着说,“我想这就是一个错误。可是我倒没有这种看法。”

    “斯金波先生,”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说,“我常听你说起你对生活琐事不太熟悉——”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银行界的三位朋友吧,英镑,先令,还有那个小伙伴叫什么来着?叫便士,对不对?”斯金波先生笑嘻嘻地说。“我对这三位真是一点也不了解!”

    “——因此,”我说下去,“你也许会原谅我过于冒昧。我觉得你应当十分认真地了解到理查德比过去穷多了。”

    “哎呀!”斯金波先生说。“人家跟我说,我也是穷多了。”

    “而且,现在手头十分拮据。”

    “这和我完全一样!”斯金波先生笑容可掬地说。

    “这种情况当然使婀达非常着急;我想如果没有客人要他们招待的话,她就不会这么着急,而且理查德心里总是惦记着那起令人不安的官司,所以,我考虑不得不冒昧地跟你说——如果你——能——不——”

    当我吞吞吐吐地说到这里,他就握住我的双手,同时满面笑容,轻松愉快地把话接过去说。

    “不到他们家去,是不是?当然不去啰,亲爱的萨默森小姐,我绝对不会去的。我为什么一定要到那里去呢?不管我到什么地方去,我是去找快乐的。我决不会到什么地方去找痛苦,因为我生来就是个寻欢作乐的人。只有痛苦找到我头上,我才会痛苦。真的,我最近在亲爱的理查德家里已经找不到多大快乐,而现在你这位又聪明又有阅历的人倒是把道理说明白了。我们那两位年轻朋友,从前颇有青春时期的那种诗意,也曾使我非常倾倒,但现在却失去这种诗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个人要钱。’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永远要钱;要钱倒不是自己花,而是因为那些买卖人总是来跟我要。后来,我们那两位年轻朋友越来越市侩气,竟然想到,‘这个人从前有钱——可是也借过钱’,说得不错,我是常常向人借钱。这样,我们那两位年轻朋友就只剩下散文的气息(真叫人惋惜啊),越来越不能引起我的兴趣了。因此,我为什么还要去看他们呢?太可笑了!”

    当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讲出这番道理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种仁慈的、毫无私心的样子,使我十分惊讶。

    “再说,”他又轻松又有信心地把他那番道理讲下去,“不论我到哪里去,我不是去找痛苦的——否则,那就会违背我生存的愿望,那就会显得很可笑——那么,我又何必去给人增添痛苦呢?现在我们那两位年轻朋友的心情正不好,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去看他们,那就会给他们增添痛苦了。我们聚在一起就会感到不愉快。他们也许会说:‘这个人从前有钱,可是现在一个便士也拿不出来了。’我现在当然拿不出来,这还用说吗?因此,我为了照顾他们,也决不该和他们接近——绝不接近了。”

    他说完以后,亲切地吻了吻我的手,向我表示感谢。他说,只有萨默森小姐那样富有人生阅历的人才能使他明白这一点。

    我被他弄得啼笑皆非,但一想,只要达到主要目的,那么,不管他用什么诡辩来歪曲这些原因,也无关紧要了。于是,我决定再提一件事,我想这一次他一定无法抵赖。

    “斯金波先生,”我说,“在我告辞以前,我还要冒昧地向你提出,不久前,我从可靠方面了解到,你当初就知道那个穷孩子跟谁一起离开了荒凉山庄,而你还收下了一件礼物,这使我非常惊讶。我至今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监护人,因为我觉得不必使他难过;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感到很意外。”

    “没有告诉他?你真的感到意外吗,亲爱的萨默森小姐?”他回答时,笑眯眯地吊起眉毛,露出诧异的样子。

    “感到非常意外。”

    他思索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显得又高兴又古怪;然后,他用非常迷人的口吻说:

    “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个孩子嘛。那为什么还感到意外呢?”

    我不愿详细谈这个问题;但他表示很想知道,恳切地要我把事情谈出来,我就非常婉转地暗示说,他的行为似乎违背了道义方面的某些责任。他听了这些话,表示很感兴趣,坦率而天真地说:“不,不会吧?”

    “你知道我不想负什么责任。这我根本就办不到。责任是我永远不能了解——或者不屑了解的东西,”斯金波先生说,“我甚至连自己究竟属于哪一种情况也弄不清;不过,因为我了解亲爱的萨默森小姐(一向是以实际的判断力和敏锐的眼光而出名的)提出问题的方式,我想这主要是指金钱问题,你说是吗?”

    我一时不慎,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啊!那你就会明白,”斯金波先生摇着头说,“我对这个问题是无法理解的。”

    当我起身告辞,我提醒他不该受人贿赂而辜负了我监护人的信任。

    “亲爱的萨默森小姐,”他用他那种坦率而高兴的态度答道,“谁也不能使我受贿呀!”

    “布克特先生也不能么?”我说。

    “不能,”他说。“谁也不能。我并不认为金钱有什么价值。我对它根本不重视,不理解,不需要,不储存——它一到我手里,就转给了别人。我怎能受贿呢?”

    我告诉他,尽管我没有能力同他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辩论,但我却有不同看法。

    “相反地,”斯金波先生说,“就这个问题来说,我恰恰占了上风;恰恰比世界上的人都略胜一筹;而且也恰恰能用一种达观的态度处理事情。我不像一个意大利婴儿被布带绑成畸形那样,被偏见歪曲了自己的看法。我像流动的空气一样毫无拘束。我觉得自己就像恺撒的妻子那样,不容怀疑。(1)”

    当他反复地谈这个问题,好像把它当作一个羽毛球那样扔来扔去的时候,样子十分轻松,而且似乎相信自己非常公正,这种嬉笑态度,我在别人身上是绝看不到的!

    “亲爱的萨默森小姐,让我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你听听吧。有个小孩正害着我非常讨厌的一种病,竟然被带回家来睡觉。那个小孩睡了以后,忽然来了一个人——就像玩具盒子里跳出的老头似的。这个人要把那个正害着我非常讨厌的病并被带回家来睡觉的小孩带走。他为了要带走那个正害着我非常讨厌的病并被带回家来睡觉的小孩,就拿出了一张钞票。于是,斯金波就把他为了要带走那个正害着我非常讨厌的病并被带回家来睡觉的小孩而拿出的钞票收下了。事实就是这样。好,那么,斯金波此人当时是不是不该收下那张钞票呢?斯金波此人为什么不该收下呢?斯金波向布克特提出抗议说:‘你干吗给我这个呀?我根本不懂它是什么,它对我也毫无用处,快拿走吧。’但布克特仍然请斯金波把它收下。斯金波既然没有什么偏见,是不是有理由把它收下呢?是的。斯金波找到了一些理由。究竟是些什么理由呢?斯金波对自己解释说,他是一只养驯了的山猫,是个很有活动能力的警官,为人机灵,具有非常充沛的精力,而且眼光敏锐,办事干练,能够查出我们那些逃走的朋友和敌人的下落,能够追回我们被抢走的财物,而且如果我们被人谋害,还能替我们报仇申冤。这个机警而富有活动能力的警官在施展自己那套本领的过程中,对金钱树立了十分坚定的信念:他觉得金钱的作用很大,同时还使社会也觉得它的作用很大。是不是因为我要了钱,就会动摇了布克特的信念?有意挫败他的一种手段,使他下次在进行侦缉工作中束手无策呢?再说,如果斯金波接受那张钞票,应当受到指责,那么,布克特拿出钞票送人也应当受到指责——其实,布克特应当受到加倍的指责,因为他明知故犯。不过斯金波希望尊重布克特;斯金波虽然地位卑微,倒是觉得为了维持好社会秩序,就应当尊重布克特。国家明确地要求斯金波信任布克特。于是,斯金波就信任他了。而斯金波的所作所为也就是如此而已!”

    我对他这番道理,觉得无法置答,于是就告辞了。但斯金波先生当时正兴高采烈,决不让“小柯文塞斯”一个人陪我回家,一定要亲自送我。一路上,他给我谈了许多有趣的事,分别时,还向我保证他永远不会忘记我曾经用一种非常巧妙的手腕,使他了解到我们那两位年轻朋友的景况。

    由于我后来再也没有见到斯金波先生,所以不妨在这里就我所了解的他的身世,作个总结。他同我监护人的关系逐渐冷淡下去,主要是由于上述的那些原因,同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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