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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风萧萧最新章节!

    她一时竟认不出我了,我说:

    “阿美,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阿美伏在我臂上哭了。

    海伦从里面出来,她穿一件蓝纹绉绸的衣裳,腰间束着漆皮的带子,修长的头发扎着紫结,同我上次看见她时的印象一样 ,没有一点脂粉装饰。她看见了我楞了一会,于是透露了笑容,飘然过来。我看见她今天穿着一双软木高底的鞋子,所以人似乎高了许多。她伸手同我握着,但随即帮我扶住阿美。我看见她面上的笑容早已收敛,再也不正眼来看我了。

    我们扶着阿美到她的客厅,阿美坐在那里一时竟收不住她的呜咽。海伦告诉我,阿美是今天早晨来的。

    “那么是他们放你了?”

    “是的。”海伦说。

    “他们问你什么没有?”

    “我都说不知道。”阿美嗫嚅着说。

    “也问起我?”

    “是的,但我说你只是到我们那里来过,而来的男客常常很多,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究竟。”阿美说着揩揩眼泪。

    “这样他们就放你了?”

    “他们先带我到巡捕房,昨夜又提到虹口司令部,他们逼我 ,恐吓我,打我,但是我始终没有话说。今天早晨又送我到巡捕房,放我走了。”

    于是她慢慢地告诉我日军去抄查与她被捕的情形。她说那是上午十一点钟模样,但没有抄出什么。

    “啊,那两只放在套间里的箱子?……”我忽然想到裁缝店楼上的箱子间。

    “是的,那是头几天就有人来取去了。”阿美说:“难道那里面?……”

    “我也不知道。”我抢着说:“抽屉里什么也没有抄去么?”

    “只抄去柜子里几件首饰。”

    我点点头,一时沉默无言,海伦也愀然默坐。这时我忽然看见椅子下的猫,是吉迷,它正睁着眼睛,似乎一时认不清我似的望着我,我叫它:

    “吉迷。”

    吉迷就很快的过来,它叫着,用它柔软的身子蛇一般在我腿边缠绕,接着就跳到我膝上。

    阿美忽然又哭出来,她问:

    “白苹小姐真的死了?”

    有悲哀阻塞我的胸口,鼻子浮起辛酸,眼眶感到沉重,我说不出一句话,点点头。我看到海伦的脸已经埋在手里,阿美又哭得不成声了。

    沉寂,沉寂中只有呜咽唏嘘。等空气已经柔和一点,我抚着我膝上吉迷,开始想到阿美既是从捕房出来的,那么它是怎么来的呢? 于是我问:

    “吉迷是什么时候带来的呢?”

    “那还是 ,”阿美嗫嚅着用手帕揩着眼泪说:“你们走的时候 ,白苹小姐就关照我,说如果她六点钟不回来,就把几样东西,马上送到这里来。”

    “吉迷? ……”

    “还有那只钻戒。”阿美说。

    “还有她的日记。”海伦说。

    “她说吉迷送给曼斐儿太太,钻戒给海伦小姐。日记留给梅瀛子小姐……”阿美说。

    “还有 ,”海伦说着站起来,走到桌子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信封,她说:“一张画像是给你的。”

    “画像。”我推开吉迷过去抢了过来,不错,里面是一张画像,是我在从杭州回来的车子上,当她倦睡的时候为她画的。原来这张像她一直保存着。我注视半天,希望反面有几句话吧,但是没有。

    这时海伦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戒指来,她递给我说:

    “这就是她给我的。”

    我的心不觉沸一般跳起来了,这钻戒就是我当初送她的 ,不,是同她交换的一只。难道这里面白苹还有用意么? 我把玩许久,最后我递还海伦,我看她随即就带在指上,但我还在注意我手中的画像,我想到难道白苹预知她自己要死么? 不,这也许就是她在我到梅武官邸去工作时,她叫我写遗书同样的意义,而如今,她的确什么都用到了 ! 我们谁都没有话,我心头阵阵作痛,最后,我把画像放在琴架上,我问:

    “那么日记呢?”

    “梅瀛子已经拿去了。”海伦幽凄地说。

    “她来过了?”

    “八点半的时候 ,”她说:“她告诉我一切,还告诉我你现在的处境,我们已经把房间为你收拾好了。”

    “这是说,我连她日记都不能看了。”

    “她是专给梅瀛子的。”海伦说。

    我们间已无话可说,沉重的空气榨着沉重的心 ! 我像是失去了一切的幽灵,我再想不到世界同我还有什么联系 !

    “去休息一会吧。”海伦说。接着她把白苹的画像装在钢琴上自己的相架里。又说:

    “到那面去休息一会吧。”她带着相架先走,我就跟她出来 ,吉迷跟在我后面。原来海伦自己搬到母亲一起,而把她的房间让给我了。她先进去,把相架放在我床边,为我拉上窗帘。

    “好好休息一会吧。”她说着就出去,轻轻地带上了房门。房中现在只有吉迷与我了,还有是床边镜框里的白苹画像。画像很小,就夹在海伦自己照相的上面,好像白苹是睡在海伦的怀里一样,海伦的笑容似乎在安慰白苹的睡眠。

    我倒在床上,放情地哭了起来,一直到我所有两天来的哀怨,紧张,痛苦,悲哀都变成了疲乏,我才幽幽地入睡了。

    醒来的时候,曼斐儿太太已经回来,她是早晨会过梅瀛子的,所以对于我的来并不惊奇 ; 她殷勤招待我,安慰我,并且叮咛我少出门,需要什么她都可以为我代买。

    这样我就在她们家里住下,曼斐儿太太早出夜归,我则整天同海伦阿美在一起,除谈到白苹互相唏嘘,与有时候很期望梅瀛子来看我以外,生活都是平静甜美的。

    我一面已经在置办行装,许多东西,我都托曼斐儿太太代买,我自己也偶尔出去,我必需去买点衣料,到裁缝店去做些中装。以后也叫裁缝到我地方来拿衣料。一面我还在打防疫针,等衣裳做好,针打好后,我就可以办通行证动身。

    但有一天下午,裁缝送衣裳来,我一看是两套女子小衣与三件旗袍,我很奇怪,但海伦抢着说:“我已经是中国女孩子了。”

    这是一件黄底棕方格的旗袍,同她金黄色头发非常调和,样子也做得很好,阿美在旁边说:“好极了。”

    我也不断地称赞,弄得旁边的裁缝也非常得意,裁缝走时 ,海伦又交给他几块衣料。

    从那天起,海伦每天就穿中国的旗袍了。她母亲对这件事也很喜欢。

    但是隔了两三天,是星期六的夜晚,那天曼斐儿太太回来较早,预备了很好的饭菜让大家享受,饭后大家很高兴,连阿美在内。吃了咖啡与水果,闲谈着听无线电里美丽的音乐,一直到十一点钟才大家去睡去。我的习惯是睡得很晚,早睡了,总是在床上看书,大概十二点钟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幽幽的哭声。这哭声来自曼斐儿太太的屋子,起初似乎是海伦的声音,时而有曼斐儿 太太的语声,接着曼斐儿太太也哭了。我先想起来去叫阿美,阿美是睡在她们客厅里的 ; 后来又觉得不好去惊动她们,所以只是不安地睡在床上,一直到两点钟,我才听见她们静下来。

    第二天她们母女的神情都有点不自然,平常星期天是她们最快活的日子,一早就去教堂的,但是那天起来很晚,大家没有多说话。我极力要打破这个空气,但一点没有效力,夜里不到九点钟,她们就去睡了。

    可是十一点钟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敲我房门。

    “谁?”我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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