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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风萧萧最新章节!

    归途中,有田的汽车上,海伦坐在我与白苹的中间。白苹一声不响,万分怠倦的坐在角落上,眼睛半闭着,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毫无谈话的意思。

    海伦则比在有田家里时要振作得多了,但因白苹的沉默,她几次想说话都咽了下去。

    十一时半,北四川路的街头已经很静寂,可是日本的茶座上还亮着灯,白俄的酒排间还闹着人声,汽车从马路上驶去,时而隐约地听到西洋的歌曲,也时而听到日本的夜唱,没有别人,暗角里偶有日本的岗兵,两两三三的日本军人在酒排里进出。我的心在这样的空气中有愤恨的颤抖,旁边的海伦大概是刚才惊吓的关系,紧张而严肃的望着车外。我们一点没有倦意,只感到空虚与落寞。只有白苹,她安定而怠倦的坐着,眼睛虽时时远望窗外,但我相信她已经没有感觉,她神经松弛着,似乎所有思维情 感也都已停顿了。

    走完北四川路,穿过了桥,街头更显得清静,这里已无酒排与茶座,光更淡,声更静,人影更加寥落。但接着慢慢地又热闹起来,看到小摊与小贩,在弄堂口亮着油灯,呵着气,一种说不出温暖的感觉,浮到我的心头。海伦的面上亦涂上了光彩,她回顾白苹,白苹依旧同样的坐在那里,她轻拉白苹的手,温柔的说:

    “白苹,你疲倦了?”

    “……”白苹没有说一个字,但张大惺松的倦眼,对海伦微笑,海伦似乎找到了机会,终于提起许久想提而未提的事,羞涩地嗫嚅着说:

    “刚才要没有你,我.…..”她忽然改变了语调,呜咽着说:“白苹,我永远感谢你。”

    “这是他的功劳。”白苹安详地微笑,拉着海伦的手,轻举了一下指我。

    “不。”我说:“我不过是发现,一切的功绩都是白苹。”

    “……”海伦忽然因羞涩而沉默了,她虽已发现我也知道那事,但没有对我称谢,只是依靠着白苹,像孩子偎依着母亲,眼睑下垂着,无限的娇憨,使我回忆到去年同她在史蒂芬家初会时的神态。

    车子已驶出南京路,我看到跑马厅上面的月亮,月光直照进了车内。白衣的海伦,使我回想到水中的水莲;我注视着他,有许多奇怪的问题同时浮起,但是我无从开口。车夫忽然问我们先到哪里,我问白苹:

    “先送海伦回家么?”

    “不。”海伦拉紧着白苹的手臂:“你不是倦了么?”

    “不,我不困 ,”白苹说:“自然先送你回去。”

    “不。我还想同你谈谈。”

    “那么你到我家住一晚好么?”

    海伦笑着点头,于是我叫车子驶到姚主教路。

    快到的时候,海伦对我说:

    “你也愿意陪我去谈谈么?”

    “自然 ,”我说:“假如我不妨碍你们的谈话。”

    于是我们三个人走进白苹的楼上,白苹领我们到书室内,她自己走进了寝室。

    海伦似乎第一次来这书室,对一切有好奇的观察与询问,但是我可只惦念我种种的关念,而现在又是只有我们二个人在这里,于是我拨开了她的话语,我说:

    “你怎么会去山尾那儿呢?”为怕引起她的羞惭,我眼睛望在别处。

    “我想不到山尾是这样的人。”

    “你认识他多久了?”

    “两星期。”

    “是职业上认识他的么?”

    “是交际上。”

    “那末你的职业是交际了?”我笑着说。

    “笑话。”她说。

    “真的,我还不知道你在哪里做事呢?”

    “你不知道?”她奇怪了,但接着好像悟到她并没有告诉过我似的说:“我在海邻广播电台。”

    “是歌唱?”

    “主要是歌唱,但还有一点英语新闻报。”

    “是日人的电台……”

    “我想总有关系。”她掩盖自己的态度又说:“为生活呀!”

    “报酬好么?”

    “不错。”

    “是梅瀛子介绍你进去的么?”

    “是的。”她说:“她告诉你的?”

    “我猜的。”我试探地说:“她没有叫你担任别的事情么?”

    “什么?”

    在我的猜疑中,她一定还有别的同我相仿的任务,但她的神情似乎极其莫名其妙,好像一点没有引起她心底的惊奇,难道她竟伪装得这样像吗?

    白苹进来,她已经换上了布棉袍,穿着软鞋。我的话就中止了,白苹说:

    “怎么不打开电炉?”

    于是我开开电炉,海伦要打电话回家,白苹陪她出去,我一个人就坐在炉前。

    自从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我对于无线电的新闻报告,简直没有听过,偶尔开开无线电,也总是找古典音乐唱片的广播,最近更因为生活的忙碌,好久没有听无线电了,所以对于海伦的广播也会没有知道。这职业既然是梅瀛子介绍的,那么是纯粹因为生活而给她帮助呢?还是还有别种政治的意义?

    我本来想细细的在海伦回来时向她探询,但是白苹竟先进来,她用迟缓的动作,怠倦的神态,像蛇一样的,把门开成了一个刚刚合于身体大小的口缝轻柔地蠕入。

    跟着是吉迷,那只波斯种的猫,好像模仿她的动作一样,一声不响,紧随她的脚跟,等她在一个沙发坐下的时候,它很自然的一跃就跳在白苹的膝上,寻一个合适的姿势盘曲着卧下,白苹于是低垂了眼险,用染着鲜红寇丹的手指抚摸着吉迷,于是她眺起她的视线,疲惫的望着我,似乎不足轻重,又带着讽刺的语调说:

    “你真不知道我们红透了的广播女郎的职业么?”

    “我真是刚才才知道。”

    “那么可曾怪我?”她垂下眼睑说:“我没有及早告诉你。”

    “知道不知道你以为于我是这样重要吗。”

    “ ......”白苹微笑,望望我望望吉迷。

    “听说是梅瀛子介绍的。”

    “自然。”白苹没有看我,她淡漠地说:“太阳光照的地方。自然有明星出现。”

    门启处,海伦进来,脂粉已经下脱,披一件白苹的黄呢棕纹晨衣,与她金黄的头发形成了天然的调和。

    “明星 ,”我望着海伦想:“海伦真是明星了,但是她是明星的材料吗? 她聪敏,美丽,但不够活泼,敏捷,性格太深沉,思虑太复杂……”

    海伦坐在白苹的旁边,大家都沉默着,我想探听海伦的话也无从说起,好几种可以做引语的辞句,都怕引起白苹的误会而隐下,最后我不得不说一句为打破这寂静的空气的话:

    “还常看书么?”

    “偶尔。”海伦说。

    “以后还是少一点交际吧。”

    “我并不想交际。”海伦说:“但这已成了我职业的一部分。”

    白苹始终不响,安详庄严的坐在那里,她控制整个的空气 ,使我们的谈话再无从继续,于是又呈死寂的沉默,听凭夜在黝黑的窗外消逝。最后我起身告辞,我对海伦说:

    “一二天内我来拜访你母亲。”

    白苹没有留我,海伦也未说什么,只用亲切的眼光送我出门。

    我走到街上,夜已阑散,萧瑟的风,凄白的月光,伴我走寂寞的道路,我毫不疲倦,也不觉得冷,眼睛放在地上,手插在衣袋里,空漠的心境上翻乱着零星而紊乱的思虑,我一口气一直走到了家。

    第二天是我搬家的日子,我已经在威海卫路一家公寓里,寻到二间房间,附一间浴室,两间房间只有一个门,浴室上则有门可通走廊的另一方面,非常清静而干净。这是根据梅瀛子的吩咐而租定,也依照她吩咐没有告诉白苹也没有告诉海伦。

    自从我的生活与日本人常常绞在一起以来,在亲友的社会中,我早已变成一个畸零而落寞的人了,起先还有几个至亲好友对我进诚恳的劝告,但是现在都同我疏远了,见面时也只是同我作浮泛的敷衍,我想得到他们背后是怎么些为我可惜,在对我诅咒,但既无法对他们自白,我只有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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