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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大骗子克鲁尔的自白最新章节!

怕的哽噎痉挛的样子,看上去仿佛我再也不能呼吸了似的。于是,妈妈上来托起我的头,为了使我能够苏醒过来,她以恐惧而又急促的声调一再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派人去请杜星大夫来!”在我的四肢终于开始松弛下来时,她完全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便跑了出去。我虽然筋疲力尽了,但是却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和满足,于是我又躺到枕头上了。

    在鼓起勇气进行一番实际表演之前,对于这样一个场面,我在自己的脑子里勾画了多少次,进行了多少次练习啊!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能够理解我的这种心情,不过,当我第一次这样干,并取得了彻底成功后,一种喜悦心情使我感到仿佛是在做梦。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人们尽管可以这样去幻想,但不一定能做得到。人们会想到,假如这会儿真的得了可怕的病该怎么办?假如你真的晕倒了,假如从你的鼻子里往外淌血,假如你全身痉挛起来————那时,在这个残酷而又冷漠的世界上,你会突然变成人们注目的对象,会使人们陷入惊恐万状与追悔莫及之中的!不过,人的身体还是有持久韧性的,是迟钝的,当心灵长时间去寻求怜悯与抚育时,它是挺得住的,它不会显露出那些令人震惊的和明显的症状的,不会使每一个人都可能发现你已陷入痛苦之中,以你那颤栗的声调也不可能打动周围人的心。现在,我却制造出了这种病状,并且使它发挥了充分的效果,仿佛只要这种病状一出现,即使我不再附加任何动作,每次都可以产生这样的效果似的。我使人的天性发生了改变,实现了一个梦想,而一个人如果能从虚无中,也就是从对事物的单纯的内在的认识和观察中,简而言之,如果他能够凭借想象力大胆地运用个人的力量制造出一种有效的现实,迫使人们非接受不可,那他一定会理解我的这种奇妙的、梦幻般的心满意足的心情————当时,我正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情,从筋疲力尽的状态中得到了恢复。

    过了一个小时,卫生督监[17]杜星来了。自那位给我接过生的梅库姆老大夫死后,他就成了我们的家庭医生。这个人身材修长,躬身驼背,长着一头直挺挺的像灰毛驴一样颜色的头发;他还不时地交替地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他那长长的鼻子,搓搓他那双瘦骨嶙峋的大手。这个人对我说来,有可能构成一种危险————不是由于他的医术有多么高明(我认为他的医道是很有限的,而恰恰是那些全力以赴献身于科学事业和成其为学者的高超的医生,是最容易蒙骗的),而是因为他有一种粗俗的圆滑劲儿————这是他以及许多品德卑劣的人所特有的,而他的全部本事也就体现在这上面。埃斯科拉普[18]的这个不肖子孙,虽然愚笨,但却又想往上爬,他通过人情关系、酒肉朋友和他人关照弄到了卫生督监这个头衔。他经常去威斯巴登,到官府里去谋求进一步的嘉奖和提升。有一个我亲眼观察到的情况,颇能说明他的为人,这就是他在候诊室里不是按先后秩序叫病人,而是非常明显地让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比那些等得时间更长的普通患者先进去看病;他对那些景况优裕和有一定势力的患者,总是极其殷勤,百依百顺,照应备至,而对待那些贫寒的和无足轻重的病人,却采取简单粗暴而又歧视的态度,甚至把他们对自己病痛的诉说也说成是毫无根据的,加以驳斥。我确信,只要他认为有可能在上级机关面前得宠或者在其他权势面前表现出自己是其积极追随者,让他提供任何假证明,干任何伤天害理和狼狈为奸的事,他肯定都会心甘情愿的,因为这完全符合他的那种庸俗的讲求实际的精神,他由于身无真才实学,正好指望靠这种办法向上爬。由于我的可怜的父亲虽然并不具有显赫的地位,但是作为企业家和纳税者总不失为这座小城里有威望的人物之一,由于这位卫生督监作为我家的家庭医生在某种程度上是依附于我们的,也许仅仅是由于他自鸣得意而不肯放过任何一次显示其干坏事本领的机会,所以,这个可怜的家伙确实认识到必须同我合作,沆瀣一气。

    每次,当他用长辈般的医生惯用语言说道:“唉,唉,这可怎么办啊?”或者:“这是怎么啦?”走近我的床前坐下,并对我稍加观察和询问后————我可以保证,每次都出现这样的时刻:他以一种沉默、微笑和眨眼来要求我也用同样的方式诡秘地回答他,并像他通常所说的那样承认是犯了“厌学病”。但是,我从来没有向他做过丝毫的退让。促使我没有让步的,与其说是我的小心谨慎(我本应信赖他),不如说是自尊心和对他的蔑视。针对他的这种想同我达成默契的企图,我让自己的双眼变得更加暗淡无光,显得更加无可奈何,两颊陷得更深,嘴唇更加松弛无力,呼吸更为短促、困难,并且做好了准备,一旦有必要就给他做出一副要呕吐的样子————对他的这种企图,我就是用这些办法坚决不予理睬,致使他终于不得不感到失败,只好收起他的那套圆滑劲儿,而借助科学办法来处理这个情况。

    这对他说来一定不是个滋味,因为首先这暴露了他的愚蠢,其次我的病状确实是非一般化的,难以诊断。他从各个侧面多次对我进行听诊和敲打,用一把汤勺柄插到我的咽喉里,用体温计来麻烦我,最后不管怎样总得有个结论。“偏头痛病,”他解释说。“不值得大惊小怪。我们都知道,我们的这位青年朋友爱得这种病。遗憾的是,胃受到的影响不轻。我建议静养,不要见客人,少讲话,房间里最好弄得暗一点。此外,含有柠檬酸的咖啡因非常有益处,我给您开点……”由于小城里恰恰有几个人得到了流行性感冒,所以他说:“是流感,尊贵的克鲁尔夫人,而且对消化系统影响很大。是啊,我的朋友正好赶上了!呼吸道的炎症还不严重,不过已经存在。您还咳嗽,是不是,亲爱的朋友?我还不能不告诉您,体温有点高,而且今天还会再升高。另外,脉搏明显加快,而且很不规律。”他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开了一种药店里有存货的苦中带甜的滋补药酒。这种药酒,我是非常喜欢喝的,经过这场斗争取得胜利之后,再喝了它,于是我浑身暖烘烘的,陷入了一种内心十分得意的情绪中。

    当然,医生这一行职业中的其他人在这一点上也并不例外: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是些庸庸碌碌的蠢才,都竭力想看出不存在的东西,而否定显而易见的东西。每一个未受过专门教育、然而了解并爱惜自己身体的人,由于熟悉自己身体的进一步的奥秘,所以都有办法对付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牵着他们的鼻子走。说我患有呼吸道粘膜炎,这我在事先根本没有想到,在我的自述中甚至也没有暗示过。但是,由于我已迫使这位卫生督监放弃了说我患的是“厌学病”这种通常的揣测,所以他除了认为我得了流行性感冒外,束手无策了,而为了能坚持住这一诊断,他只好要求我说感到有咳嗽的刺痒,他还声称说,我的扁桃体肿了,这也不符合实际情况。至于说到体温上升,从临床症状角度来看,他做出的这一判断尽管明显地违背了他所学到的知识,但是应该说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医学科学认为,发烧只能是血液因病原体感染引起的结果,因此不存在肉体以外的其他原因引起的发烧。这样说是荒唐可笑的————读者也一定会同意这种看法,而且我愿以自己的荣誉担保:在卫生督监杜星为我进行检查时,从通常的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生病;只不过有一种短暂的激动情绪和下决心以冒险方式显示一下自己的意志力;一种因愉快地深入到病人这一角色和因进行表现自我本性的表演(为了不致陷入可笑境地,这一表演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露破绽)而产生的陶醉感;某种狂喜————这同时既是一种紧张,又是一种缓弛消遣,为了能使某种不真实的东西变成在我和他人看来都是真实可信的,这又是必要的:所有这些影响都促使我的体质,即我的整个有机体的活动出现了这样的升华和加强,以致这位卫生督监从其体温计上确实看到了这些变化。脉搏跳动的加快,也是可以用同样这些理由加以解释的;当这位卫生督监将头贴到我的胸前,使我嗅到他那干燥的灰驴色的头发散发出的牲畜气味时,我完全有能力通过突然激动的感受使心脏的跳动出现骤缓骤急的频率。最后,关于我的胃,杜星大夫不管做出什么样的诊断,每次都认为是受了损伤,这里确实有必要说明一下,我的这个器官自幼极为敏感脆弱,非常容易受刺激,任何一点情绪的波动都会引起胃里上下翻腾,在不正常的生活环境中,我不像其他人那样感到心悸,而是感到胃里不舒适。这一现象被这位卫生督监观察到了,因此他所讲的情况是属实的。

    于是,他给我开了一些酸药片和那种苦中带甜的滋补药酒,在我的床边又呆了片刻,同我的母亲闲聊了一阵,而我用松弛无力的嘴唇呼吸着,两只疲惫无光的眼睛向上看着天花板。过一会儿,我的父亲也凑上来,他由于想避免同我的目光相遇,以很不自然的表情瞟了我一眼。他是想借机向这位卫生督监请教有关他的关节炎的问题。大家都走后,我独自一个人度过了这一天————也许紧接着还有几天,吃的伙食尽管很少,但是却更可口,因为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沉浸在对世界和未来甜蜜的梦幻之中。如果麦片粥、烤面包片填不饱我这年轻人的肚子,我就轻手轻脚地下床,轻轻地打开我的小写字桌的盖子,取出巧克力充饥,一点不吃亏,几乎总是有相当多的巧克力储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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