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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不开的悲伤和忧郁,叹了口气,他从袖子里取出方巾,很温柔地为哭成泪人儿的姚萤擦去眼泪。

    见到她突然有了胃口,眉间的忧郁突然就没了,楼澈也安心不少,“都冷了,叫下人拿去温一下。”

    就在这一拨又一拨的官员朝拜中,忽而眼角一瞥,还有人站在左边角落里,岿然不动。原来还是有不畏权势的人,带着好奇,归晚定睛看去,顿时惊了一下,站在那里,挺秀身姿,不是林瑞恩将军是谁?

    看到少年带着苦笑,归晚又抛下第二个方案,“你还有第二个选择,”又仔细地看了少年一遍,她才开口,“你愿意离开戏班跟我走吗?”少年闻言,一震。

    “只要不说出去就没事了。”军师安慰地一笑。凭将军的地位,误闯园子又如何,只不过,那是皇上的宠妃,没必要为这种小事伤神。

    忍不住,归晚莞尔一笑,真正唱戏的走了,倒留下看戏的,这些官员是观众,专注地看着戏,却没有发现,主角都退场了。而自己,发现主角都退场了,却也不得不继续看着这场没有主角的戏。

    当初自己进宫时,真心地希望楼澈能够得到一个好妻子,想起在鸿福寺惊艳一瞥的余归晚,就求旨赐婚,可是那时的心痛是什么,她放不下……放不下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啊,所以在新婚之夜把他召进宫,她千方百计地留住他。自己在宫中受其他嫔妃的欺负,他就会留在自己的身边保护她,所以她不反抗,宁可依靠他来保护,人人都当她软弱,哪里知道她别有用心呢?

    归晚思路断了一秒,想要打招呼,又不知怎么开口,注意到两人身边没有其他人,气氛又有点诡异,自己这个时候出来会不会太奇怪?心下一转,她曲身躲在玉阶旁的假山后,这时候又庆幸这里和家里造得一模一样,躲在这里绝不会被发现。

    刚喝出声,他就有点后悔,这些都是一起在战场上杀敌的弟兄,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忍受这些带有妄想的疯言疯语,严重干扰到他的情绪。一偏头,看到军师了然于心的表情,一阵烦躁又起,别过头,正好对上归晚诧异的探究表情,他猛地转头,装做没有看见。

    宴席差不多要散了,皇上、皇后及萤妃先行离开,暂作休息。离开戏还有半个时辰,所有大殿官员散开,开始在新造的景仪宫观赏,三三两两的女眷,高谈阔论的官员,气氛比刚才吃饭轻松不少,笑声阵阵传来。

    “我不会说出去的。”少年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表情说,声音都因为他坚定的决心略微上扬。

    看到皇上举起玉樽,归晚也拿起面前的白玉杯,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听到皇上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耳边似乎传来什么“天下太平”“五谷丰登”“是开朝以来难得一见的盛世”“皇上英明”之类的词。虚伪的奉承在这个场合看来是再普通不过,归晚带着笑,始终保持仪态地坐着……

    端王见她自然地转过眼光,竟是一愣,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别人不是唯唯诺诺地移开目光,就是吓得不敢动弹,这个女子倒确是非同一般。这个楼澈,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先有一位美丽无双的萤妃,后又有个风姿绝伦的妻子,天下的艳福他倒是享了一半。

    一瞬间,归晚又有种错落梦中的感觉,那个少年坚定地对她说:

    同样身为女人,归晚也不得不暗暗称赞一声,不愧为一国之母。

    莞尔一笑,她握住楼澈伸来的手,慢慢踏下马车。众人似乎都有些怔忪,回过神来,立刻有几个官员围过来,对着楼澈又是奉承又是谄媚,官话空话,鬼话连篇,看着他们一副虚伪讨好的面容,归晚心里暗笑,也有些怔然:这就是权力吗?真是无所不在的权力啊。

    再坐着也不妥当,归晚站起身,心想还是到处转转,欣赏一下新造的宫殿,否则,她连这趟进宫的目的都快忘了。

    明显地,感受到楼澈的眼光透过自己,其实看的是身后漂满红叶的池塘,看着他温润的眼睛,归晚心中百转柔肠,“夫君大人是联想到什么了吗?”

    面对知道秘密的人,通常只有两个办法,其一是杀人灭口,其二是收为己用。面对这样的少年,归晚更倾向于第二种。不管这皇宫是如何的残酷不仁,她也不想随波逐流,轻贱人命。何况从这少年给她的感觉是可造之材。

    少年闻言,呆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才喏喏开口:“我不是唱戏的,只是跟着戏班,趁着开戏,到这里休息一下,看会儿书。”说完,他微低头。看他眼神镇定,倒不像是撒谎。

    归晚一时百感交集,昨日种种历历在目,她并不是冷血的人,所以她困惑、疑虑、矛盾。耶历是国家的对敌,是弩族的重要将领,他的死是天朝多少人的愿望,昨天那样做完全是正确的,但是刚才听到他逃走了,她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来,她并没有害死他,也许潜意识里,她也期望自己不是间接甚至直接害死他,希望自己不要牵涉到这种血雨腥风中去。

    “也许吧,”楼澈永远带着种微笑,像是三月的春风,让人感受到清新和温和,“归晚,下月初,我们要进宫一趟。”

    “周将军,注意言辞,这是什么地方。”喝住他的就是陪在林将军身边的中年文士,他是军师,一向以计谋百出和高瞻远瞩而出名,在军中辈分高,被他这么一喝,那高瘦男子也就不说什么了。

    看到他的样子,军师也皱起眉头,哀叹一声:“红颜都是祸水啊。”

    我愿意跟你走。

    听到传官说,歌舞只是今天宴会的小小插曲,真正的重戏是饭后看戏。归晚哑然,一个庆祝儿子满两岁的宴会搞得如此隆重,是不是有点太过奢侈了?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这个宴会美其名曰是为小皇子庆祝,其实是祝贺景仪殿的造成。把一个孩子的生日当成名目,讨另一个女人的欢心,这个皇宫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迷离和不可思议。

    走到莲池的最边上,果然有玉阶,归晚此刻也不得不佩服萤妃了,看来又是一个痴情人。

    “第一条路,是你死。”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讲的是多么残忍的事,归晚的声音没有起伏,倒像是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我现在大声把人叫来,就能把你置之死地。可是……你愿意就这样死去吗?”停顿下来,归晚看着少年,想要看穿他玻璃般透明的眼神下到底是怎样的心。

    苦笑了一声,林瑞恩的眉间隐隐带着深思,转过头,情不自禁向着左边第一席看去,虽然距离有点远,也把那张容颜映进眼中,口里回答道:“我不知道有那样的规定。”

    少年的脸在黑暗中衬得更加苍白,带着沉思的表情,少年静静地听归晚说话。

    酒席已经准备好了,没有皇上的指令,没人敢动。归晚抬首看向皇帝,与她想象中真是完全不同。皇上面目英俊,虽然年近三十,大概是由于养尊处优的缘故,看起来依然气度翩翩。但是,让归晚感到遗憾的是,皇上没有锐气和魄力。当今皇上在做太子时因为平易近人而深受百姓爱戴,但是作为皇帝,这样的温和必定是个缺憾吧。

    听到了他的话,身影没有停下,依然向外走着。归晚暗道,谁让他们把她拉来观棋呢,萤妃、楼澈、她,本来就是各有棋局,现在非要把他们拉到一个棋局上来,她也是被命运所迫啊。不过,不幸中的大幸,她不是下棋的那个。

    注意到他的古怪,军师转向左,顺着林瑞恩的眼光看过去,不禁叹了口气,心里也烦闷起来。

    归晚感到有些无聊,楼澈又在宴席散去时,说有要事同皇上商量,接着就走了,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这半个多时辰该怎么度过?转眼看到别的女眷们有的聚在一起聊天,有的扑蝶赏花,暗暗叹息一声,可惜自己平日并没有可以谈心的高官夫人或小姐,否则现在也不会百无聊赖了。

    “萤妃娘娘,你到底要带臣到哪里去?”楼澈唤住萤妃,语气带着疏离。

    “既然是戏班的人,为什么不去前殿做开戏准备,反而到这里来了?”

    和楼澈去见萤妃,多奇怪。

    马车仍旧跑着,把金瓦红墙的皇宫扔在车后,这时候谁都不知道,这一夜,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

    真是可笑的皇宫。

    起身向着殿外走去,殿外马车正等着,她也累了,今天要回家好好休息。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原来大殿的走道如此之长,还是说,自己的心情变了呢。

    也许是心情放宽,半冷的羹在她嘴里也显得美味,满足地轻叹一声,发现楼澈还站在回廊上,她惊讶地唤道:“夫君大人,怎么了?”

    “嗯,本来已经是网中之鸟,谁知半路杀出弩族人来营救,所以让他给跑了。”话音里不无遗憾。

    满含温情地,楼澈拿过放在回廊上的碗,看到里面纹丝未动,询问道:“怎么不吃这羹,不合胃口吗?”

    “真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呢。”角落里,一个身穿武袍,身材高壮的男子一边看着,一边评论道。景仪宫里处处热闹,只有这一处,四五个人围着林瑞恩站着,开口说话的是林瑞恩得力前锋罗乘。

    正在两人各有所思的时候,马车停下了,丝竹之声,嬉笑之声,喧闹之声隔着帘子也传了进来,受到这些声音的蛊惑,归晚也有兴奋之情涌上来。听到报官大喊一声:“楼丞相及夫人到。”身边一空,楼澈已经下了马车,归晚挪了一下身躯,正想跟上,帘子被撩起,一只手伸到她跟前,她举目望去,本来热闹的宫殿前,华服官员和女眷全注目着自己这里。

    “住口,”林瑞恩暴喝了一声,“说什么疯话。”

    林瑞恩点点头,“不要紧。”安静地坐下,神情微微有点恍惚。

    明白她意有所指,楼澈有些恼,平时刻意回避的问题骤然被拿到面前,还有些恼那个云淡风轻的身影,对着那道离开的身影回答:“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

    惊讶地看向归晚,带了点讶异和探索,“我不知道你对朝政也有兴趣。”

    当今皇上重文轻武,那是天下共知的,武官在宫中没有文官升迁得快,待遇也比不上文官,所有边关将士心里都多多少少有点怨气。

    下月初?不就五天之后吗?归晚问:“是宫中有什么喜事要庆祝吗?”

    回头一望,远远走来的竟然是楼澈和萤妃!

    听到她的话,楼澈不说话,但是也没有推开她。

    微微一曲身,归晚浅笑作答:“端王有何指教?”这种冷酷的眼神,让人倍感可怕,却又不得不微笑应付。

    听到他改变称呼,姚萤才慢慢放下心来,幽幽说道:“我是着急,今天看到你……你对余小姐这么好,我太伤心了,所以……”

    “归晚。”温柔体贴的呼唤声从不远处传来,这么温暖人心的声音,除了她的丈夫别无他人。

    “是我自己没胃口,”归晚笑笑,眼光闪烁不定,唇微启,像是在挣扎什么,半晌,开口,“朝廷没发生什么大事吗?”

    从姚萤身上弥漫着一种很浓的悲伤感,连归晚都感受到了,心里也有些伤感,多么沉重的感情啊。

    看着这样的少年,归晚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前殿热闹非凡,这里却冷清非常,截然的对比,把这里划分成一个奇怪的空间,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女和一个清澈如水的少年两两相望,却相对无言。

    少年看到归晚的反应,脸一红,马上把手缩回去。是啊,对方这么高贵的身份,哪容得了他来指手画脚呢,这么想着,少年显出无措的表情。

    归晚走近马车,这才发现那少年等候在侧,看着他站在那里玉挺的身影,心下一暖。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完皇宫的虚伪,再看到这个清新如水的少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余下那绛服官员一脸怔然,满头大汗。

    这个笑面虎,对上楼澈的眼,端王面色更严厉,现在没必要和他这个丞相作对,暗咒了一声,他把脸移开。

    转身,看到林瑞恩一脸高深莫测,微微一叹,开口道:“将军,我想以你的眼力,你也该认出那楼夫人,我们和她可算是一面之缘了。”

    头一次看到楼澈如此表现,归晚有点不能适应,平时在家看到的楼澈都是温润如同三月春风,刚才那种笑里藏刀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也是他的一面吧。不然的话,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环境,他如何保住地位权势。

    坐在席上,归晚看着台上敲锣打鼓,人影舞动,有点头晕,转头巡视一圈,官员有的听得痴迷,如痴如醉;有的心不在焉,和身边女眷眉目传情。楼澈没有回来,萤妃借口身体不适也没出现,连皇上都没来,只留众官员女眷看戏。看到如此情形,心中不免感到好笑。

    看到她真诚的眼神,轻柔的话语,楼澈有些茫然,直觉地开口说:“怎么会有明知是正确,但是以后却会后悔的事情呢?”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屋檐相连,竟然看不到头,身陷红瓦大院里,归晚不得不感叹,皇宫的雄伟华丽比她想象中更胜一筹。

    没有想到树丛中会有人,归晚有些慌张,今天的事如果泄露,会引来杀身之祸,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她盯着黑暗中的那个身影看,轻喝一声:“是谁在那?”

    没有爱情基础的自己都会有点介意,如果让深爱萤妃的皇上知道了……岂不是……不敢深想,归晚提醒自己忘了今天看到的一切。

    情不自禁地,思绪回到刚才那个清新的少年。自己跟着他到戏班主面前,戏班主一看是丞相夫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所有要求。原来那个少年也是破落书香之家出生,生活清苦,跟着戏班来京城,想参加明天开春的科举考试。

    少年清澈的眼眸立刻显出了一丝慌乱,抿了抿唇,最后什么也没说。看到这样的情形,归晚可以肯定他看到刚才的一幕,这下可有点糟糕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归晚心念道,盯着少年,她清楚地告诉他:“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真是麻烦呢,现在开始命运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只要自己在宫中是弱势,他就会永远留在身边吧,所以她不介意,不介意伤害自己,换得他无法割舍的眷恋。

    暗道自己想得太多,毕竟身旁的这个人承诺过,他是不会伤害自己的。既然不会伤害自己,又何必去管他的手段和方法呢。

    归晚抬头,再一次确定:“溜走了?”

    就在林瑞恩烦躁不已时,一道墨蓝色身影来到殿前,高声喊道:“皇上,皇后,萤妃娘娘驾到——”

    景仪宫的构造跟其他宫殿几乎没有什么两样,金碧辉煌,没走几步,归晚就厌了,暗道,皇上要讨萤妃的欢心,怎么如此没有新意?转着转着,已经远离人群,她也懵然不知。等她回过神,已经来到景仪宫的后殿,这里灯光碎散,跟大殿的灯火通明截然不同,往园子看去,归晚当场愣住。

    “不碍事。”归晚含着羹回答。

    看到这样的眼眸,连归晚都觉得心头沉重起来,硬生生移开目光,注意到皇后看着自己,脸上带着笑,却又神色复杂。

    “你在想什么……”姚萤一阵心慌,看到楼澈似乎刚才心不在焉似的。

    幸好这时候,皇上又转向其他大臣,注意的视线一离开,归晚轻嘘一口气。

    归晚亦步亦趋,淡淡回道:“真是有劳端王挂心。”

    少年有点讶意,用那种质地清脆的声音回答道:“十九岁。”

    整理一下情绪,归晚开口,话音平静无波:“你是谁?”看他的衣服不像王侯贵族,气质更不像,贵族中没有如此如水般清澈的眼神。

    忽然间,端王冷笑一声:“谁说本王喜欢这个女人,”说得如此咬牙切齿,他侧过身子冷眼看着眼前人,恨声道,“就算本王要,也不会要个假的,周太首,如果有时间来揣摩本王的心思,不如花点时间去想想怎样长久地保住你头上乌纱。”

    一切,才刚刚开始。

    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归晚心头一松,有点想笑,那个一直在黑暗中的身影抬起了头,归晚凝神看去。

    端王笑出声,连笑声都比别人嚣张,“楼相真是醉心国事啊,这么晚了也要留宿宫中吗?”

    这么虚幻的笑容,他第一次看见,昨夜天快亮了才回来的归晚,见到他第一句话带着失落和疲惫:“我回来了,好累哦。”不知道这几天她到底遇到什么事,她不说,他不问,隐约知道她动用了部分探子和护卫,但是自己承诺过,她的一切,他不需要深究,只要包容就够了。

    台上,戏依然如火如荼地唱着。

    ……

    满殿的官员女眷全都低头行礼,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进,接着就是一声温和的“免礼——”

    他的气息一靠近,她就觉得很安心,轻轻靠在男子的肩上,注意到他想后退,她伸手搂住他的腰,轻柔地说:“不要离开我,我以后再也不管你有没有其他女人,只要你不离开我就行了。”

    “你不是已经做过一回了吗?”狡黠地笑了一笑,归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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