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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我从此做事就很谨慎，务求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经得起后世的批评。”商满吐了口气，笑着看向潘龙，“现在，我当然可以不死。但我若是不死，怎么面对后世的批评？”
潘龙一愣——难道不是这样？
商满点头：“那地方因为有骷髅塑像，大家都觉得不吉利，人迹罕至。我当时隐居在那里，听偶然来探访古迹的书生讲这段历史，我就觉得……一个人，不仅生前要有面子，死后也要有，绝对不能像这魏公一样，死后多年，还被后世义正言辞地戳脊梁骨！”
“大概一年之后，又或者一年半之后，反正时间不长……时间长的话，我就跟‘小瞎子’一样死了——襄平府有个吴书生，考中了举人，又考中了进士，披红挂彩地骑着马游街。”
“从我记事起，就被他驱赶着去当乞丐，顺便给他们打探消息，在他们作案的时候望风，算是入了伙，当了个强盗。”
潘龙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那个‘癞头’不是绿林中人，他的生意叫做‘采生折割’，就是把好端端的人弄成残废，然后逼这些残废去当乞丐，用这些乞丐讨来的钱花天酒地。”
还没等他来得及说什么，商满就摇头，叹了口气，说：“我猜……你肯定是想要说诸如‘如今天下风云激荡，正邪相争、僵持不下，正道多一份力量，未来就多一点希望，所以你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这类的话，对吧？”
“我的身份，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潘龙继续说，“我当初在益州，以‘一文侠’的名号，做过很多破家杀人的事情……还放火烧掉过不止一处山寨。按照大夏律，我大概早就可以被判若干次斩首了。”
他笑了笑，说：“但我从不为此愧疚，甚至于……就算我并不确定我所杀掉的人每一个都该死，就算我自己都知道，手下有无辜冤魂，我也不会为此愧疚。”
商满看着潘龙，过了几秒钟，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总之，我那些年过得很差。”商满叹道，“本来嘛，‘癞子’既然要让我靠可怜去骗钱，自然是让我越可怜越好……反正，那段时间，我过得越来越没个人样，感觉自己渐渐要如同猪狗烂泥一般了。”
但做这种勾当的，往往做得十分隐秘，除非是对这些非常了解的人，否则就算当地人，也只会以为那些被害者是得了什么急病，有的死了，有的侥幸未死，却留下了病根。
“可善堂并没能维持到那个时候。在我六岁那年，阿嬷生病死了。善堂没人接手，最后被一个称作‘疤子’的江湖人给收了下来。”
潘龙捏紧了拳头，深深地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
商满之所以坚持要伏法，无非就是走不出“杀人偿命”这个信念。
他认真地看着商满，劝道：“人生在世，怎么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大方向是好的，就已经足够了。你的所作所为，大方向是好的，是在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出力，那么就算有一些问题，有一些错误，也是可以容忍的。”
这个世界上该死的人太多，该死而不愿意死的人也太多。商满活着，可以让很多该死而不肯死的家伙去死——哪怕他只是先天境界，力量有限，但能做一些，总归是好的。
他叹了口气：“在这个世界上，我能做到的事情实在太少太少。多我一个、少我一个，真的无所谓。”
他眼中露出唏嘘之色：“我记得当时‘疤子’的人头被一个官差砍掉，咕噜噜滚出很远，滚到离我不远的地方。他看着我，然后张开嘴巴，似乎要说什么。”
“那是他一辈子，对我说过的唯一一句和和气气的话。”
商满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我才九岁，能走到哪里去？几天之后，‘疤子’的地盘被一个诨名‘癞头’的恶丐接手，包括我在内的那些小孩，自然也成了‘癞头’的手下。”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激动之色压下去：“我当时就打定了主意，就冲着他肯给我这个面子，我哪怕是死，也要帮他！”
商满叹了口气：“这些话，我本不想说。但你既然都劝到这份上了，我不实话实说，感觉就有些不给面子。”
商满笑了笑，没接这话，继续说道：“后来我遇到一个受伤逃跑的巡风使，我本来并不想要救他，可他喊我‘小兄弟’……我是一个乞丐，又脏又臭，还是哑巴，连狗都嫌我，很多人甚至不屑于喊我‘瞎子九’，只是叫一声‘喂’就算了……可他没有，他喊我‘小兄弟’！”
“那人不是好人，他其实是绿林大盗‘只手燕’的手下。接手善堂，是想要培养一些可用的手下——毕竟，从小培养的孤儿最可靠，不是吗？”
他知道那个“癞头”必定已经死在了商满的复仇中，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怒不可遏。
他忍不住问：“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坚持要去死？”
想要让世界进步，就要一点一点地前进。
潘龙点头。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廉则无徒。求全责备，只会让事情做不成。”
这个信念是好事，但好事……也该有个限度。
“潘观风，你又来劝我了？”
商满笑了一笑，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我是个要面子的人，所以我只能死。死了，我才能保住面子，不被后世这样嘲笑。”
潘龙重重地点头。
潘龙点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露出了希冀之色：“当时我正在路边乞讨，看到他和几个同样中进士的人一起，一脸得意地骑马走过街道，前面还有官差开道，真是威风！”
见他说得如此郑重，潘龙也不禁严肃起来，认真地用神识扫过周围一大片范围，确定的确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阵法、器具在监听，才点点头，说：“你放心，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无第三个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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