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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地狱阎罗的索命牌,啪然落地,法场外围着的数千民众顿时一阵躁动。
素服而立的谢朗,却只静静地望着薛蘅,仿佛身遭一切,都与他无关。看着她与雍王针锋相对,看着她拔剑怒喝,他忽想起她离京往安南道查案之前,到天牢来看自己,却只说了冷冷的两句话。
贤王却因为王袍覆囚之举,被削了王爵之位,但也成就了殷朝一时佳话。
有卫士欲追赶,同伴将他拉住。
雍王连声冷笑,“薛阁主,这恐怕由不得你了。斩令一下,不可推后。要怪,只能怪你未在一个月的期限内赶回来!”
薛蘅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收剑行礼,“请德郡王主持公道。”
谢朗微微仰头,看了看满天飞雪,又环顾四周。
谢朗笑了笑。
刽子手的刀,在距谢朗颈侧约数寸处,被这灰氅撞得脱手落地,刽子手更承受不住这股力道,蹬蹬退后几步。
而这年冬天发生的另一件事情,更加震惊了本已人心惶惶的帝都:骁卫将军谢朗,要在十二月初九这日,东市问斩!
雍王急走至监刑台边,怒指薛蘅,暴喝道:“一个月期限已过,圣令昭然,谢朗罪行滔天,午时处斩。你扰乱法场,该当何罪?!”
雪,铺天盖地的雪。
仿如他仍长缨在手、银甲在身。
大雪仍在簌簌下着,落满了薛蘅的剑刃,也落满了谢朗双肩。
刽子手深吸一口气,斩刀端平,微微眯了眯眼,再猛然大喝一声,雪花乱舞,刀光乍起,疾削向谢朗颈侧。
马上之人,暗蓝的衫,灰色的氅,披满一肩白雪。喝马声在风雪中听来,急促而带着几分惊恐。
郭焕进士出身,入翰林后专攻刑法,后由刑部主事、郎中、侍郎,升至刑部尚书,精通律法。他急忙下台,大步走至德郡王身后,小声提醒道:“郡王,依本朝律法,斩令一旦发出,除非有圣上旨令,不得收回。”
同时吴王进宫,力劝太宗,太宗终于下了诏令,暂缓行刑,从而救下聂晨一命。后来聂晨洗清冤屈,威震边关,驱除狄虏,成为一代名将。
法场内外,数千双眼睛,都穿透风雪,望向法场中央那个傲然而立的身影。
“雍王殿下,你今日无法擒下我。若是一意斩了谢朗,不怕真相大白后,陛下的雷霆震怒吗?!”
德郡王皱了皱眉头。雍王也走了过来,望着薛蘅,唇边挂着一抹略带冷酷意味的笑容。
“那是平王府的铁甲枣骝驹,你找死吗?”
薛蘅秀眉一挑,运足真气,法场内外数千人听得清清楚楚。
禁兵们再度向前冲,陆元贞、郝十八等人热血上涌,冲破法场边禁兵的阻拦,围至谢朗身边。
老者负手走到法场中央,望向薛蘅。
围观的人群如同沸腾了的水,急速往前涌,又在禁兵的长刀威喝下往后退。
郭焕微微点头,转身走上监刑台,目光与观斩的雍王一触即分,雍王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薛蘅看向谢朗,目光在他面上凝住,嘴唇微微动了动。
雍王咬了咬牙,道:“一个时辰。”
雪,下得越发大了。
“要死,你也得等我回来后再死!”
而今日,他却要作为监斩官,验其真身、亲下斩令,看其血洒东市、命赴黄泉。
“你还没死。”
陆元贞双膝发软,眼见就要跌坐在雪地中,却听到一声怒喝。
他微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着这俊朗的面容、这虽经三个月的牢狱却仍英挺笔直的身形,心中颇为感慨。
殷国景安八年冬天的大雪,让很多涑阳人终生难忘。
曾经率领一千骑兵,闪电奔袭,深入丹境六百余里,斩敌三千、拔了丹军王旗、全身而返的骁卫将军,居然里通丹国!
一个时辰内,要在这大雪之中,由东市赶到皇宫,要觐见圣上陈明一切,再由圣上下旨赦人。
“刀下留人!”
他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容一如既往,阳光般灿烂。
已近正午时分,只听得马蹄疾响、鞭声劲催。卫士们还来不及亮戟喝问,骏马已激起数尺高的雪尘,消失在漫天大雪之中。
谢朗抬眼,望向郭焕,“烦请郭大人转告我太奶奶和爹一句话。”
东市,长街,他这清亮高亢的声音穿透飞雪,久久回响。
不是我不想保你的儿子,实是证据确凿、龙颜震怒啊,更何况——
空中仿佛有成千上万的白蝶在翩然飞舞。劲风吹过,又仿佛有人在踏着九歌之曲,回风舞雪,搅破天地间的冷雾,飘落一地冰寒。
雍王霍然而起,喝道:“有人劫法场,拿下!”
郭焕捋了捋颔下稀疏的几绺胡子,清了清嗓子,再度问道:
马背上的薛蘅身子一僵,回头看了看,可是人群黑压压一片,她看不见他的身影,但她仿佛看到,他的笑容就在眼前。
“谢将军,你可有何话,要本官转告令尊?”
德郡王沉思了一下,忽然伸手解下身上紫袍,披在了谢朗肩头。
蓝色身影如同闪电,撕开漫天雪花,越过人群,纵身上马,疾驰向皇城。
而谢氏嫡房独子、柔嘉公主的准驸马,前程似锦的谢朗,竟然因为阴谋败露,暗下剧毒,谋害查案的御史台大夫!
他就这么坦然地站立,好象身后仍统领着浩然大军。
最末一句——
“大人,午时三刻已到。”刑部主事轻声禀道。
德郡王盯着她看了片刻,沉声问道:“人证物证,可能证明谢朗清白?”
“依律法,斩令发出后一刻钟内,需得完刑。”
谢朗面上露出一丝近乎顽皮的笑容,可转瞬,笑容又慢慢带上了几分苦涩。
“谢将军请说。”郭焕微笑着说道,心中却赞了一句:这小子,倒是个不怕死的种,这个时候了,还这么从容镇定。
监刑台东面一直坐着的一位清癯老者站起身来,缓缓走下监刑台。禁兵们听得分明,唬得纷纷让开。台上雍王眉头深锁,与刑部尚书郭焕交换了一个眼神。
郝十八目呲欲裂,慢慢跪落在雪地上,十指紧抠着膝下的积雪,关节喀喀作响。
通化门。
雪是从十一月初就开始下的,绵绵不绝,即使偶尔晴上两日,未等积雪融化,就又会有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降落。
德郡王望向薛蘅,“你听见了吗?只有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