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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个人活着，可所有的人都希望他死了，这样的活着，可还有意义？
昶帝哼了一声：“那一场战争不死人？对他们来说，这一次出海压根算不得打仗，只是一场赌局，赌的就是生死。要么死，要么长生。”
船行如飞，众人却度日如年。一日的进食只有一个馒头，根本无法填饱肚子。饥渴交加的感觉像是一只魔爪，整日在心尖上抓挠。
向钧哼了一声，挥剑指着十几个爬上小岛的御林军和神威军，“快去寻找陛下，快！”
“还没等捕到鱼，老子先葬身海底了。”
我略有些紧张，狭小的舱房里，因为他的存在而陡然生出一丝暧昧。
我医得了别人的心病，却医治不好自己。
容昇道：“他们就是书中所说的龙伯人。根古书记载，归墟原本有五座神山，岱舆、员峤、方壶、瀛洲和蓬莱，最初，神山在海上漂来漂去，天帝便派了十五只神鳌下来，每队五只，轮番用头去撑住神山，不让它们漂走。龙伯人钓走了六只神鳌，于是，岱舆和员峤便随着海潮漂走了，现在只余三座神山，方壶、瀛洲和蓬莱。所以才有十洲三岛之说。”
“那么，陛下是要打算回归中土吗？”
眉妩笑了，“所谓人贱有天收，希望老天将他收了去。”
无数的鲛人推着这艘船前行，砰地一声船靠在了岛边。那个鲛人首领，隔着船舷看着昶帝，露出一个依稀如笑的表情，然后又对容琛依依呀呀说了一句什么，转身离去。
开过天知的我，夜视如白昼。
幸存下来的神威军和御林军不足七百人，很快，两笼馒头便分光了。
白色的绢布里，放着几个馒头。
我忍俊不住：“才不信，少来讹我。”
“世人爱戴他景仰他，称他战神。”昶帝轻哼了一声：“若不是朕西征中受了伤，又怎么会成就他的赫赫威名朕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强他百倍。明慧居然为了他而拒绝朕。朕不服，也不甘。所以，朕更要她复活，喜欢上朕，这样，朕才算是赢了元昭，也赢了自己。”
夜晚，船上静的仿佛没有人烟，连海风仿佛都停滞了，我坐在房间里，又渴又饿，跳跃的烛火，让我想起伽罗温暖的炉灶，还有那灶台上香气四溢的美食。
向钧激动地喊道：“陛下，这是装馒头的竹笼。”
昶帝皱了皱眉：“所谓英雄相惜，其实，朕很欣赏他。但他名声太盛，功劳太大，威望太高。所以，朕也不得不防备他。”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下来问我：“你可知朕的敌手是谁？”
我也不想这样冒酸气，不想这样纠结，不想这样钻牛角尖，可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都快死了，还顾什么形象，就把心里一缸子醋都倒出来淹死他好了。
“是船！”
“别胡说。”我震惊不已，慌乱地想要抽出手掌，他却紧紧握住不放，“我是认真的，不是玩笑，我相信你的医术。”
“这满室辉煌，无边富贵，都是浮华一梦，朕死了，都是别人的，朕辛辛苦苦挣来的东西，一样都留不住。只有长生不死，这些才会是朕的，永远都是。”
我一点都不觉得她见色忘友，在生死之际，还有一个人让她牵挂，还有一份情让她无憾。我替她高兴。我也敬佩她这种死亡就在眼前也不虚度一秒的气度。
昶帝挥了挥手：“上船吧。”
我飞快地爬上小岛，朝着那一边跑过去。
这不是馒头，是活下去的机会，是生命之源。
“这是什么意思？”
神威军无动于衷，几个御林军跟着向钧跳入了海中，向钧回头恨恨地看了看神威军。那几名神威军丝毫也没有惧色，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心里认同的首领从来都不是昶帝，而是元昭。
玄羽每日都对着苍天悼念，这日清晨，上天终于发了善心，竟然落了一场雨。
说完，他率先跳下了海，几十名神威军也只好不情不愿地下了海。可惜，人人都是空手而回。这一番下海，不仅没有捕到鱼，反而耗尽了他们的力气。
众人狂喜地喊着，看着那黑影越来越近，不是龙舟，只是随行船队里最小的一只储备船，原本装的是一些兵器衣物。
容琛带着众人将船上所有的能盛放水的器物都找出来，储存了一些淡水。
元昭返身便跳入了海中。
一团黑影渐渐靠近。
“早些睡吧。”他温柔地笑笑，开门离去。
元昭找到向钧，问“陛下呢？”
“噗”的一声轻响，我的心一下子轻松起来，好似心里那个重重的结也随之抛到了水中。
“谁？”
这句带着嘲讽的话，顿时惹来了神威军的怒目相向和反唇相讥。
我深感无语，施了一礼，躬身退下：“但愿陛下能寻到长生仙草。”
我大惊失色，“不可以！啊……呜”
众人相继登上了船。这条船自然无法和龙舟想比，但此刻能有一条船，已经是莫大的欣喜，是活命的机会。
昶帝激动地扑到船边。
连维的话如同点了一把火，神威军忿然叫嚷起来。
“陛下，陛下！”向钧朝着海面四处狂喊。
此时此刻，他还在怀疑元昭的用心，我气得气血翻涌，咬牙道：“天下人，陛下谁可以提防，独独不必防着他。”
他掌心里的温度灼|热了我的肌肤，眼中亦是灼|热的一片赤诚，我避开他的凝睇，说：“我想要的感情，很简单，我是他的唯一，他也是我的唯一。不是一份代替，也不是一份怀念。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不要求你忘记过往，我只是不想成为一枚怀念的棋子。”
我真心地说：“学点东西真是太不容易了。”刚才的那个深吻，腰都被弯折了。
他面朝大海，拿起了洞箫。碧绿色的箫管，衬着他清雅俊美的容颜，犹如一副画卷。
玄羽叹了口气：“此刻，容大人还有心情吹洞箫，倒真像世外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了。”
容昇和元昭游了回来，元昭的腋下夹着昶帝，容昇托着他的腿。向钧筋疲力竭地爬上岸，趴在地上面色灰白。而昶帝，看上去像是死了。
向钧惊喜万分：“陛下，陛下您终于醒了。”
“十日之内，便可到达射虹国，大家不必担心。”容琛的一句话，像是一个定心丸，让所有的人都悄然地舒了口气。
他扒着窗框叫道：“那匕首很贵啊！是秦始皇的宝物！”
那时，眉妩轻盈的身姿在厨房中忙碌，亦如绣花跳舞一般的美妙，而此刻，她萎靡不振地趴在桌子上，如同枝头上一朵恹恹的杏花。
“江山是朕一手打下来的，朕吃过的苦，流过的血，比任何一个将士都多。朕曾经靠吃雪，熬了三日三夜。”昶帝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好久都没有这么刺|激过了，朕很激动，又有一种打仗的感觉。”
容昇伸手弹开了向钧的剑，冷冷道：“向左使此刻还是寻找陛下要紧。”
我略一迟疑，抬步走了过去。经历了这两天的思索，我平静了许多，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和他谈一谈。
我默然看向容昇。
“陛下您早些安歇。”我正打算告退，他撩起眼帘，贸然说了一句：“朕想起了明慧。”
容昇点了点头。
眉妩急得跳脚，“干嘛要去寻那个坏皇帝，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事情往往是这样，走到最后，已经失去了来时的初衷。
焦离不言不语，迎着海面，张开了黑幡。岛上的人只有我和容昇能看见他，众人只当容昇自言自语，却不知道此刻，海中有无数的亡魂。
我怔了一下：“元昭？”
容昇点了点头，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极其稀奇古怪的话语，依依呀呀，语调婉转。
他的确不像是在开玩笑，明澈的眸中盈满坚毅决绝。
“什么办法？”
“我不饿。”
翌日，船上绝望的气息更浓，沉闷的死寂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那种黑沉沉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让人快要透不过气来。
昶帝难得的好脾气，居然也未挑剔恼怒，只是怔怔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昶帝一听，脸色更难看了。有句话我憋着没说，若不是您老人家起了贪念，又刚愎自负自不量力，哪有这样的一场劫难？
他抬起我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你瘦了。”
泡了海水的馒头已经不像样子，但没有人嫌弃，不及昶帝开口，众人便涌了上来。
向钧冷着脸拂袖而去。
“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
我一直怀疑昶帝对明慧的感情，但此时此刻，我终于放下疑心。他的确是个暴君，对全天下的人都那么无情无义，独独对明慧的情意，却如此之深。
昶帝问道：“这是什么？”
容昇微微叹了气：“陛下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但愿，鲛人还能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份情意，也但愿鲛人不记仇。”
夜色渐渐浓了起来。海面上突然亮起了光，一开始我以为是流星，随着那光点越来越多，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飘了过来。
“自己和自己，是没有输赢的，赢的一方是你，输的一方也是你。”
“他们不服气就来打一架。”
那个鲛人首领，蓝色的眼眸，静静地望着昶帝，这一次，她没有靠近，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昶帝。
昶帝回首看着众人，一字一顿道：“一人一个。”
“陛下请用。”
容昇放下洞箫，淡淡一笑，转头对昶帝道：“陛下，一会儿鲛人若是出现，请陛下跪下恳求鲛人一件事。”
“是这几日分给我的口粮。”
鲛人跟随着她，鱼儿一般游走在如纱的月色中，渐渐不见。
“今日也让他老人家尝尝什么叫命如蝼蚁的滋味。”
我挤出一朵干笑，违心地摇了摇头，心道：陛下难道您不是么？
“派人，打捞明慧的水晶棺。”
海面上飘起了一些包裹，众人来回往返了数回，打捞起了一些东西，可惜都是些衣物。所有人的脸色都随着西落的斜阳渐渐沉了下来。
我忍不住问：“是因为我长的像她，所以不想我饿死么？”
渐渐地，那些鲛人聚到了小岛的周围。
他一本正经地思忖了片刻，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道：“嗯，半仙吧。”
巨人已经将岛上的宝物取走，他们淌水阔步而去，行动间，海浪滔天，声震入云。
终于，海面上出现了鲛人的歌声，随着洞箫的声音一唱一和。月亮升了起来，白色的光盈盈地在海水上荡漾，星星跳跃着像是一个一个的精灵在随风起舞，清雅的洞箫声，低吟的歌声，在月光里缠绵徘徊。若不是腹中饥肠辘辘，若不是身上潮湿寒冷，此情此景堪如仙境。
“陛下还记得寐生么？”
“灵珑，我们是不是要饿死在海上了？”眉妩的声音虚弱无力，带着哀婉伤悲。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发髻四散，面色青白。
我也不想在他面前流泪，但眼泪无法止住。泪眼朦胧中，他白色的身影，恍惚如一缕云烟，半真半幻，若即若离。
我将馒头包好，放在他的怀里。
昶帝一听，面露尴尬，良久才哼道：“不论如何总要试一试，难道大家在岛上等死不成？”
忽然间，一条有力的胳膊托住了我的腰身，唇上贴上一记微暖的气息。我莫名地感到心安，熟悉的感觉告诉我，抱着我的人，应该是容昇。
玄羽低声道：“陛下，她们来了。”
众人看着剩下的十二笼馒头。很显然，再过六日，众人便会再次陷入绝境。
元昭将幸存的士兵安置妥当，昶帝命向钧将剩下的十二笼馒头抬入了他的房间。
“真的么？”
我恶狠狠道：“你若是死了，我第二天就会忘记你。”
眉妩拧着衣服上的水，小声嘀咕：“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坏皇帝。今天这一切都是怨他，贪财不说，还不自量力。”
鲛人首领并无反应，停了片刻，鲛人便散开了。
他的唇贴到我的耳边，“那除非你说，我的就是你的，你是我的。”
只是这一句沉稳的话，只是这一个镇定的眼神，我忽然就不怕了。生死一线间，我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才有一切可能。我纠结于他的过去并无意义，只要他当下是真心待我，那么我不再要求更多。
半晌之后，容先生扶着我的腰身，深情款款地问道：“学会了么？”
渐渐地，海面上浮起了无数的光点，如流萤一般，朝着那黑幡飘了过来。
“多谢，我最喜欢听别人说我瘦。”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昶帝这是海水进了脑壳吗？
他从袍袖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袱，解开。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去吧。”
昶帝让向钧把馒头切开，每个人只发了一片薄薄的馒头片和一小杯淡水。然后吩咐神威军下海捕鱼。
他激动万分地揭开竹笼的盖子，果然，里面装着馒头。
他们躺在甲板上，筋疲力竭。
昶帝面露不悦之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倒是会护着他们，那你就省着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
越来越饿，越来越渴，时光越来越难熬。到了第三日，一种无形的恐慌和焦灼便像瘟疫一样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所以，陛下要她复活，继续这场赌局？”
没想到他在我的房间外等我。
昶帝皱眉：“朕不是让你把馒头都切成片么？”
向钧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馒头。
“我和她长的太像，或许你自己也未必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因为她而喜欢我。”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掌心，声音抑制不住地轻颤：“你那里弄来的？”
他看着容昇，依旧是一句冷漠无情的问候：“好久不见。”
“公子找我何事？”
“因为他天生患有绝症，有生之日已经屈指可数。陛下担忧的怕被他夺取的东西，他根本也没放在眼中。”
“赔我的匕首。”腰上一紧，被他从背后抱住。
她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眼中闪过明媚幸福的光芒，羞赧而兴奋地说：“刚才是他救了我呢。”
我清了清嗓子，打算来个醋漫金山，“话说……”
“不错。”
向钧斜了一眼元昭，“世人都说神威军勇猛如天兵，他们也一向自视甚高，不把我们御林军放在眼里，我想区区饿了几顿，神威军还不至于连捕个鱼都不成吧？”
昶帝忙问容昇：“她们答应了吗？”
之所以要出海寻仙，是因为他要明慧复活，如今她已经不在，他也一样要寻到长生仙草。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不是明慧，也不是爱情，而是那些他不想舍弃的东西，想要永远拥有。
小岛上挤满了幸存的人。可是众人除了一身湿漉漉的衣衫，已经一无所有。所有的船，悉数被巨人掀翻在海里。死里逃生的喜悦转眼就消失了，大家绝望地看着一只一只沉下去的海船，谁都知道，这一刻的生，其实离死很近。在这一望无际的海上，没有粮食，没有水，这一刻的幸存，不过是将死亡拖延了几日而已。
“对对，多捞些东西上来，穿的用的吃的喝的都捞上来。”
相继又有不少神威军和御林军爬上了小岛，此刻，巨人已经消失在天际，阴霾如乌云散去，海面上光亮起来。
昶帝颓然坐在了地上，所有的人都静默着，岛上一团死寂。
容昇一边托着我望小岛上游，一边冲着海面喊：“大家游到岛上去。”
这是有史以来，我听到的昶帝说的最像人话的一句话。大约是我的神色暴露了我的想法，他拧眉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朕是个无能的昏君？”
这是幻觉么可是我分明闻见了一股朴实无华，勾魂摄魄的香味。
我大惊失色，抢过他的匕首，不假思索往窗外一扔。
向钧恶狠狠地抽出腰间宝剑：“闭嘴，你敢大逆不道！”
他现在，要让给我。
他居然不喜欢她？我吃了一惊。原来他并非审美观扭曲，只是演技高超，对明慧那般的痴情深爱，皆是假装不成？
她说得对，既然死亡就在眼前，那就将此生未了的心愿尽快了解，不留遗憾。
元昭扶着她的胳膊，登上了小岛，原来她和他在一起。
眉妩握着我的手，很认真地说道：“很抱歉，灵珑，我不能和你死在一起。我要去找他。”
他笑了：“好狠的心。”
“元昭！”
“人在饥饿之极的时候无异于野兽，士气军纪以及权势的威压都靠着公平两个字维持，如果朕多分些食物，士兵可能哗变。”
“元昭。”
“为何？”
我忍着笑：“不赔。”
他从腰间拿出一枚匕首，一字一顿道：“若要打开你的心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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