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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会。”
含光无声笑了笑，永远也不会有那一日的。
林晚照正色道：“淑妃早已被江承影一箭射杀在城墙之上。如今的你，不是商人，也不是梁人，是饮马湾的一个的汉人而已。”
突然，林晚照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声音有些变调，“那是狗还是狼？”
半年之后。
他拧着她的胳膊狠狠往城墙外一搡。她的身子猛地朝前一倾，步摇从她发间坠了下去，青丝如瀑倾下肩头，纷散飞舞，像是风里的柳丝。
拓跋连城望着她，笑容真挚诚恳：“你愿意嫁给我么？”
“他不是梁国的朝廷命官吗，怎么会做买卖？”
秋画宫的日子一如山中岁月，含光自那夜得知承影即将迎娶宇和公主，便绣了一对锦帕，下角绣上百年好合的字样，让映雪转交承影。
“奴婢不知，现在宫里乱成一团，太后召集了所有内侍守住各个宫门，连黄公公也被叫走了。”
林晚照兴奋的四处顾盼，“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漂亮的草原，这可比京城的猎场气派多了！”
“昨日江大人成亲，迎娶宇和公主，皇上出宫参见婚宴，出了永安门，突然遇刺，听说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宫里现在乱成一团。”
“还好，乐极生悲。”
康王不是一直被圈禁么，是谁放了他出来，又是谁，策划了这一场夺权宫变？真的是父亲么？他为何而反？是因为霄练被拘禁，还是担心知道密道被灭口？还是因为康王许了他更多更好？
她揉了揉脸颊，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如此强悍的走在凌厉的旷野寒风中，她有时会想，人就像是原野上的草籽，被狂风卷着，身不由己，落根在那里，并不是自己能说了算。但眼下岁月平实，繁华散尽，正应了那句此心安处是吾乡，这份安宁淡泊，恰是她眼下所求。
林晚照怔了一下，唇边笑容略有点牵强：“也好。”
含光忙连声道谢，心里十分讶异他竟然如此信守诺言。
林晚照道：“说来话长。那日康王谋反，太医院紧挨着永安门，院使和众位太医未来得及离开便被困在太医院里。我等虽然惶然，但也知性命无忧，所以倒不是很怕。午后，江大人突然派人来寻我，我还以为那里得罪了他，要来取我的性命，不想却是去救你。当时见到你，我真是吓了一跳，长箭透肩而过，你浑身是血昏迷不醒。江大人将你交给我，便匆匆离去，当时宫里混乱一团，康王率人攻进了永安门，宫里宫外血流成河，我和江大人的两个手下将你带出了皇宫。”
映雪点了点头。
她连忙直起身子，数十步开外的草丛中，半隐着一只“狗”，前倾的身子如箭在弦上，一副随时准备扑杀的架势。
旷野无垠，风从草尖上掠过，清冽寒冷，隐有低啸，将周遭的空气逼出一股摄人心魄的萧杀之意，像是一只无形的大网，将两人笼罩着，压迫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秋日，苍茫的原野一望无尽。兀鹰远远飞来，从一片片薄云中穿过，扇动羽翼忽高忽低的盘旋。远处的山脉连绵跌宕，深郁的苍青色像是铁腕挥毫的一笔浓抹，墨色逶迤融至云际。
林晚照无意间扫了一眼，突然心里一跳，但又不敢确定。
旧日种种，让含光只想寻一个天地辽阔之处，抚平心中伤痕，此处，正合了她心中所想，所以她来到饮马湾，便买下了一个汉人的小院，打算长居。说是小院，不外是两间土坯房，外围着一圈木篱笆而已。
他的目光越过林晚照，明目张胆的打量着含光，眼睛亮晶晶的闪动着毫不掩饰的惊艳。
含光笑了笑：“我叫含光，不是小姑娘。”
这时，拓跋连城对着为首一位男子举杯祝酒：“许大人随意尽兴。”而后，又扭头对着含光和林晚照含笑举杯。
几名拱卫司士兵立刻围住了含光，打算动手。
含光羡慕的哦了一声，以后就要在这里安家，若是能有一条这样的藏獒，就太威风了。
对林晚照来说，此刻骤然出现的男子简直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救星！他立刻放开嗓子狂喊救命。
“多谢！”含光冲着马上的男子拱手道谢。
这是含光第一次见到霍宸身披战甲，背影竟如神祇一般威仪俊美。他回过头来，头盔下，是一张精美的青铜面具。
含光忍不住笑着调侃：“这世上的男人并非都是好色之徒，还有你这样的君子，宁死不肯娶我。”
林晚照和含光都未见过这般幕天席地载歌载舞的场景，深秋的寒气似乎被这份热烈驱散。忽然间，眼前红光一闪，一位姑娘站在林晚照面前，伸出手来，笑眯眯的望着他。
含光心里顿时波澜起伏，难以平静。许志昂怎么会在这里？顷刻间，她有股冲动，很想去问一问许志昂当年之事，霄练如何成为他的儿子。
“你们走运，遇见的那是一头吃饱了的狼，你看它毛色多光亮，要是饿狼，早就扑上来了。哦，那么水灵灵的小姑娘，一定很好吃。”
过了几日，拓跋连城果然谴人前来邀请含光与林晚照前去参加族中盛宴。
一路北上，两人都刻意从乡镇集市上走，京城的事情，两人很有默契的都不去打听，那一场宫变究竟谁王谁寇，在两人心里是个谜。虽然她不去过问，但心里还是有牵挂，只是牵挂的人，不再是他，也不再是父亲，唯有承影而已。
林晚照端起一把用厚厚棉布包着的小铜壶，壶嘴送到含光嘴边，轻声道：“水是温的，你喝一点。”
映雪叹了口气，心里颇是酸楚，隔了一会儿又道：“方才那对帕子，奴婢交给了黄公公，请他转交江大人，他将那帕子翻来覆去的看，又拿到日头下仔细的照，竟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般，真是气人。”
林晚照见她见死不救，只好咬牙硬着头皮起身。
“也是，也不是。他当时给了一个出城的腰牌，让他手下的两个人护送你我出城去闲云寺。在城门处混乱之中，我刻意甩开了那两人，带你离开了。”
拓跋连城笑着扯起她，不由分说将她拉进了人群之中。
拓跋连城喜道：“太好了。我那日可是小瞧他了，不会得罪他吧？”
林晚照有些尴尬，揉揉鼻子道：“你生的美貌，还是小心为好。”
林晚照应道：“住在这里散散心也好。”
“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日暮时分，旷野上的夕阳快要接近地平线，万里空旷，一轮通红的落日浑圆硕大，绮丽壮阔，似要夺尽天地间的所有神采。那男子纵马而来，衣衫翩飞，仿佛披着霞光。
望着华发早生的父亲，含光惋惜心痛。他为名利而追随霍宸，今日康王给他更大的名利，他便舍霍宸而去。他不再是当日走投无路的山匪，如今的他手握权力，有了更多的筹码去选择主人，可是他就没有想过走狗烹，良弓藏？一旦康王夺位，只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
含光见林晚照脸红尴尬，就错开话题指着那只大狗问道：“这是什么狗？好威猛！”
马上是一位年轻的党项男子，英武俊朗，衣着不凡，腰间佩着一柄弯刀，装饰华美富贵，刀把上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光彩熠熠，价值不菲。
含光哑然失笑，突然，眼前伸出一双骨节强健的大手。她怔了一下，抬眼迎上拓跋连城的炯炯双目，含光不由也慌了神，忙道：“我，我也不会。”
含光感觉他松开了手，身子重重的往下一沉，依她的功夫，她完全可以翻身勾住城墙，但这一刻，她竟是心如死灰般，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丈夫，俱是这般残酷无情，在他们眼中，此刻的她，不过是个棋子，让彼此的手下，看清对手的面目。
“你已经昏迷了四日，前头应该就是木樨镇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箭破风而来，震惊痛苦之余，竟有点谢他。这样也好，至少死相好看一点，三丈高的城墙，掉下去应该是团肉泥。
“小姑娘”这个词，像是一个银钩，突然勾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一抹隐痛。
含光陡然打了个寒战，急问：“那江大人呢？”
为首的宴席上坐着拓跋连城，旁边一席坐着三位男子，身穿汉人衣裳，显然不是拓跋部落之人。
含光虽然从不提及旧事，但他知道她心里的伤有多深，怕是要用这一生一世的时间，才能慢慢愈合。
林晚照点了点头：“是。我带你出了京城。”
这只狗，长的异常凶猛，吊眼狼睛，毛长丰厚，牙齿锋利的像是匕首。明明体型健硕高大，行动起来却迅猛矫捷。
含光苦笑：“我是怕你受不了这里的荒凉苦寒，况且，我这身份，也怕有朝一日连累了你。”
“可惜他再好，也是别人的丈夫，公主府建成之时，便是他大婚之日。”他冷冷地说完，转身阔步离去。
含光虽未学过舞蹈，但常年习武，身姿灵动，很快就领会了其中的韵味。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衣裙，月色之下，恍若白衫。受伤后的这一年，她消瘦了许多，挥袖转身之际，轻灵得似要乘风而去。
含光这才发现，毛毯里裹着一只狗。
“喏，送你的，你怎么不去找我？”
木樨镇……含光心里默念，突然想起护送霍宸回京的途中，曾经过这里，当下一震，“你把我带出了京城？”
过往种种已是前尘旧梦，那个人，不过是前生中的一场沉沦，所有的痛，都是修炼，行至水穷，方有云起。
“我不认识，听大哥说，他叫许志昂？”
草原的清晨格外的冷，含光披着一条大披肩，抱着胳膊，缓缓走上山坡，风毫无禁忌的在空旷的原野上肆虐，她的披肩被风卷着，紧紧贴在肩头。
映雪叹道：“等娘娘重回关雎宫，好好收拾这些势利小人。”
含光第一次见他如此粗鲁的说话，忍不住笑出声来，牵动肩头的伤，痛得笑容僵在了唇角。
他坦然大方的赞美，仿佛说的是天空的云霞，山顶的雪莲，再自然诚挚不过，不带一丝的恭维和虚伪，让人听着，一点也不感觉到轻浮。汉人男子几乎从不这样当面夸一个女子，只喜欢在心里九曲回肠。
含光手中的酒杯一颤，难以置信的望着林晚照。
一道闪电般的黑影，从马腿后窜出，呼的一声掠过含光的身边，冲着草丛扑了过去。狼转身不战而逃，箭一般的遁去。
“后日族中有盛宴，我请你们去做客。”
这片草原位于梁商边界之外，居住着党项人的八大部落，其中拓跋部落最为强盛。再望西北而去，还有回鹘，女真等部。许多部落里都有汉人，一开始是从中原迁来做生意，后来慢慢繁衍生息，便融入了这些部落之中。
林晚照心里一阵恶寒，抖着腿挪动了两步紧紧背靠着含光，心里开始狂跳。
含光笑了笑，心里颇有点无奈，伤好之后，她便打算和林晚照各奔东西，林晚照却一直不肯离去，说是单身一人行走江湖怕被谋财害命，或是劫色。当年虎头山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含光若是再提，他便跳将起来，指责含光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对救命恩人弃如敝履，不管不顾……
“是。你认识？”
林晚照放下杯子，点了点头。
“咱们走远点，去看看党项人的房子。听说和我们汉人的房子不大一样。”
马上的男子，英俊的面容挂着善意的笑，打量着他们，“哦，你们是汉人吧？”
可是这些话，她再没有机会对他说，眼睁睁看着他站着悬崖边上，却无力挽救，唯有痛惜。
林晚照不再怀疑，趁着举杯掩袖饮酒之际，对含光低声道：“对面那人，是梁国许志昂。”
含光点头，“我和哥哥同住，他是杏林高手，苍狼王日后若有所需，只管派人来叫我们。”
虞虎臣抬手一指：“我父女二人拼死护送你回京，你就这般无情无义，翻脸无情，你莫忘了，她曾救过你一命，也曾是你的嫔妃。你推她下来便是，叫天下人看看你是如何的厚德仁义，妄称旷世明君！”
“御林军呢？一出永安门就应该有御林军护卫的。”
拓跋连城俊眉星目，笑容爽朗：“这是初生不久的小獒犬，你好生喂养，忠心勇猛堪比雪豹。”
以背叛、欺骗、利用、遗弃换来此刻的重生和自由，代价巨大，伤痕累累，但含光仍旧觉得值得，庆幸之余，她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含光从腰间抽出匕首撰在手里。
庭院里寂静无声，仿佛根本无人来过。
“我们跑吧？”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股狂放的大男子气和傲气，听着却不让人反感。
拓跋连城正色道：“当然是真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怎么会骗你呢？”
当时只是觉得身子重重的往后一倾，然后就失去了知觉，莫非，是承影的那一箭救了自己？没有掉下城墙？
拓跋连城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不远处含光的住处，问道：“你住在那里？”
静到极致的深夜，他的呼吸似乎重了，声音也带着一股冰霜寒雪的气息，近乎一字一顿说道：“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狠毒？这世上，唯有江承影才是正人君子，才是唯一对你好的人，是么？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你心里的人是他。”
含光笑道：“就是医术高明的大夫。”
林晚照低头不语，不否认也不承认，含光便不再追问。
含光心里砰地一声，登时像是被点了穴一般怔立在场中，身边是载歌载舞的人群，笑声仿佛一下子远了，散开了，耳边回响着拓跋连城的那句话，如同做梦。
转眼快到春节，天气越发的冷冽。这一天格外的干冷，寒风萧萧，似乎能将人吹透。屋子里的炭早已烧完，几日也不见有人来送，映雪不得已，亲自去找黄公公要炭，去了许久未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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