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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杨坚一手造就眼前囹圄,他不能诛杀叛乱逆子,不意味着别人也不能。

    杨勇此刻身上已经被宫人披上一身白衣,冠冕全素,升平更是被嬷嬷围上了白色的披麾,银装素裹。可是冰凉的颜色并不能湮灭杨勇眼底的炙热,更不能抚平升平眼底的伤痛。

    此刻满朝文武都纷纷揣测究竟是什么迫使新君违背亲伦痛下此毒手,为什么会不顾独孤家的权势先鸩杀大行皇后除之后快。

    她哀哀的望向窗外,越发逐渐绝望。于炭火上煎熬也不过如此,每时每刻,她都无力坐稳安心。

    升平想到此处如堕冰窖,手脚都已僵硬听不得使唤,浑身抖如筛糠。

    升平下车辇踏在石阶上回首,带兵刃侍卫已将栖凤宫宫门围个水泄不通,才不过半日,她从最高高在上的当朝公主沦为新君膝下落魄囚徒,风光不再。

    可惜,已她说不出来。

    直到杨勇被立为皇储正式迈入朝堂,杨广才接替了兄长照顾升平的职责。

    升平定定望住杨勇冰凉双手隐藏于身后,互相抠住的指甲狠狠压下去激起钻心的疼痛,假意装作自己不曾听懂他的问话。

    也许,他们此生不过如此情缘浅薄。

    再喊也是无益,他和她终错过,从此生死两安。

    升平很想告诉广哥哥,两年多的时间,她被迫长大,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就像他所说那样,并不好看。

    脚步悬于半空还未落下,陡然听见内塌一声惨叫惊呼,殿门外宫人纷纷跑进内殿查看,升平立即回头呵斥住欲向前扑的宫人,“不许进来!”

    举哀的衣衫妆配、宫殿布置,奠仪注示,处处难以操控把握。此时有人忙,有人躲,随处可见慌乱行走的宫人却无一人肯上前帮忙,往日辉煌庄严的昭阳宫,如今早已乱作一团,俨然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飘摇景象,全然喝叱不住。

    “来人,把公主囚禁栖凤宫,没有朕的命令终生不得出宫!”杨勇一声喝令吩咐,身后已经冲入几个侍卫,他们不同于内侍皆是佩剑全甲。

    升平纵然不甘心也必须等,每日眺望西北方向,盼望解救自己出困境的人快些回来。

    升平亲手为母后的丧仪做了几身白衣素裙,刚换上身被溅上雨污渍,再换。整整换了三身,依旧被瓢泼大雨污损。直至最后她全然没了力气再换,穿着被染脏的素裙,在栖凤宫苍白了脸色不吃不喝。

    “杨勇,别忘了,他是你的弟弟。”升平面容沉寂,生平第一次没有用哥哥两个字称呼杨勇。

    升平在宫人里寻找,随侍宫人见她环顾不语,上前轻声提示:“永好被公主罚出去了。”

    杨勇命人削了独孤家的军权,独孤陀长子领全家待罪。

    杨坚远在行宫根本来不及清理太子杨勇的叛乱,甚至他没机会再提起精神去清理叛乱。

    独孤皇后的衣冠整洁,寝具如常,服毒了结残生,想来也是她乐于的。

    杨勇命人严密督查朝堂重臣,维护旧党一律祸殃九族。

    升平靠在榻上喘息苦笑,此刻瘫在床榻的她根本已经失去所有抗争的力气。

    大兴宫开始鸣钟了,长长哀悼的九声,代表了母后峥嵘一生。

    树倒猢狲散,新君最忌惮的人已经悄然离世,她们随侍能否存活世上便看新任君主的善变心意了。

    升平只想苦笑,事已至此方笑是最难言的痛苦。

    靠在玉璧纱屏上想通一切的升平如今神色已经淡淡,似是什么都不再关切,什么都不再去想。未必是真的看空世事,只因为她知多想无用,除了颓加泪水,对政局根本于事无补。

    “广哥哥,你也会害怕是么,你的声音为什么在颤抖?”升平勉强笑了笑,眼前视线已经被眼泪阻挡一片模糊,微微合拢,泪水顺着脸颊冰凉的滑落。

    呵,真是一场兵不血刃的逼宫戏码,升平扯动嘴角,想给杨广些宽慰。杨广不等升平说话已经将她用力抱起直奔内殿。

    是阿,永好也不在。升平垂眸,颤颤的指尖扶住宫门门环的赤金兽首。

    凤辇上悬挂的凤嘴衔住的铜铃叮咚作响,听闻铃声经过的宫人沿路纷纷下跪,她们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发生在昭阳宫里阴谋。她们仰望的还是太上皇和皇太后最娇宠的升平公主,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幼年妹子。

    升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原本她万分笃定杨勇即使登基也不会伤及她与母后,如今看来也是错估了。

    门外三层全副着配甲胄的侍卫,如今,连只避雨的燕子也难在栖凤宫飞进飞出,就这样,她被亲生兄长囚禁在栖凤皇宫,或许,囚禁她的人还有远在行宫的父皇。

    杨广的眼神坚定不容质疑。升平几乎死在面前是他一生都不想再感受的痛楚,升平今朝一分受罪他便在来日弥补十分,因为他知道,若非为保全他在前方的性命,她完全不必如此惊险受难。投靠杨勇献出玉章,她便可得到长公主的尊贵封号做保靠。

    升平扬长而去,临近昭阳宫宫门时她回头张望,杨勇站在母后身边,面容已经模糊,人更是漠然无声,全没了幼时那般憨厚。

    可栖凤宫就像铁桶般死寂,一天一天过去,杨广没有任何消息。

    她笃定,笃定杨广会归来,笃定那个人再回来时,天地已改。

    升平觉得眼前猛地发黑,双膝顿时失去力道跪倒在床边,满腔的话连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后冰冷僵硬动弹不得。

    升平知道,杨勇说得出做得到,此刻三尺白绫正映衬升平身上素白衣裙晃得她眼花,被几乎勒断气息的身子虚软厉害。

    那稚嫩声音穿透笼罩巍峨宫殿的阴霾,听上去甚是凄厉,高氏对孩子的喧闹不管不问的态度,更是让升平不悦眯起双眼。

    独孤皇后身后仍有诸多丧礼事宜需要打点,升平挣扎起身,抑制住心中悲伤筹备丧仪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做任何事。

    命宫人前去太医院请御医进宫诊治,久无消息,命人通报前朝忙于登基大典的新君,也无人赶到。空荡荡的昭阳宫,数十名宫人静默跪伏在地,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一个外人赶来吊唁。

    单凭他一句话自然没人能信,只是被杨勇放还的朝臣百官们又亲眼目睹大行皇后遗容如此不堪,皇上更是远在行宫莫名患病,得悉内幕的升平公主在大行皇后薨逝当日便被新君无情幽禁,无异增加了谣传的可信。

    杨勇的目光与升平相触杀机隐隐可见,嘴角所噙的笑意也冷心冷意:“阿鸾,如果你不说,勇哥哥这就送你去找二弟。”

    升平心中不免悲凉,万千纷乱思绪还来不及整理,想起母后安危,遂先行整理衣裙入内殿查看。

    杨广得独孤陀拥戴已非一日,杨勇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等杨广平安归来,再双手奉上皇帝宝座。穷途陌路的他眼下最需要的就是父皇母后一个名正言顺的拥戴,一场名正言顺的兄弟自残。

    升平心头顿时抽紧,耳边嗡嗡鸣响。独孤皇后病重多日,虽然已呈沉疴症状,但宫人并不至如此慌乱,莫非……

    怕是在舅父离开之时母后已经先踏入皇权了,她终还是晚到了一步。升平摇摇欲坠的身体被身边宫人搀扶住,痴痴愣愣的,御医站在一旁踌躇颤声回禀:“回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薨了。”

    一拜,二拜,三拜,人还来不及站起,杨勇已经开口逼问:“阿鸾,母后薨逝,你也需多多节哀,只是你来昭阳宫时可曾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吗,来,告诉勇哥哥好吗?”升平记得,成年后太子哥哥对自己从未如此和颜悦色过,更多的是,被她气得涨红脸颊的无奈和埋怨。

    不知独孤陀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皇宫内苑,更不知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禁军把手的城门,如今看来,怕是连亲兄弟也早在独孤皇后身边预留了眼线,便留了些许功用以备不时之需。

    最光滑的白绫也是最坚硬的夺命利器,升平被那名宫人忽然勒紧颈上白绫,那一声如同蚊呐,根本传不多远。

    升平从高若辛越发犀利肖似母后的眼眸中可以窥出,那一点点勒紧在自己脖颈的白绫早已悬挂在栖凤宫,身边随便一个宫人都可拽过她勒死。

    杨广狠狠搂住升平,用温暖唤醒她僵硬的身体:“阿鸾,我一定给你座昭阳宫。”

    杨勇说:阿鸾,你放心,朕会留个你的全尸给二弟,来恭贺他重返大兴宫。

    每日升平都像被人扼住喉咙在等待自己的末日。

    突然殿门外有宫人仓皇回报,“公主殿下,太后病重请公主殿下前往昭阳宫探望!”

    消息传入栖凤宫,升平手中茶宝杯盏坠落在地,摔个粉碎。没想到,杨勇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只怕再等几日,等来的消息不是杨广罹难便是父皇驾崩的消息。杨勇一意想要登上皇位做皇帝,少了独孤皇后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的疯狂举动。

    目光高深莫测的杨勇听闻升平的回答微微淡笑:“阿鸾,勇哥哥知道阿鸾和二弟十分要好,不如你先把实情告诉勇哥哥,届时勇哥哥招二弟回来便是,阿鸾告诉勇哥哥,母后的玉章你可曾看见?”

    升平回身留恋母后犹如生时的面容,刚毅如此的母后永远不会料到身后竟然留下如此多的纷争,更不会料到……

    独孤皇后故去整整十日,杨广终再次回到升平面前,明明只差片刻,他们就能相见,升平竭力挣扎着扯开颈项白绫的束缚,留出须臾空隙,干哑嗓子呼喊:“广哥哥,救我!”

    想必就在升平赶来的片刻,她已经与舅父从容话别,舅父安抚定会带广儿归来,她才会自行服下鸩酒含笑离世的。

    “阿鸾,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迟迟不来么?你当真以为是朕囚禁了父皇他老人家?”杨勇冷冷的讥讽。

    杨广紧抿薄唇,烈日淬炼过的深深肤色几乎看不出是否已经满面怒容。他的眼中满是惊怒和懊悔,黑色双眼里,升平孱瘦的身子如浮萍般柔弱易断。

    杨勇暗授圣旨,安插在升平身边的宫人负责对她行刑,若是杨勇此次能夺位功成,升平尚能做上一日安稳公主,倘若杨勇夺位兵败,升平将是第一个牺牲在杨广面前的祭品。

    猝逢惊变,升平知道碍于独孤家势力军权,自己和母后的性命必定无虞,但杨广是否能平安,父皇能否能提前回朝怕是杨勇早已经在心底做出决定了。

    升平似才被人唤醒眼泪般颓然跌坐在地上,掩住面孔不住呜呜哭泣。一时间宫内大小宫人都已效仿升平公主放声恸哭起来,随之哭声传出宫殿,昭阳宫外上上下下一干宫人等更是趴伏在地长跪不起,独孤皇后待她们并非宽厚,她们的哭泣更是为了自己。

    平日里面容温婉的宫人此时化作了夺命判官,如期领旨结果升平的蝼蚁性命。一脚踏在升平身上,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双手毫不停歇再度用力勒紧。

    跪麻双腿的升平苦苦等待前朝赐祭奠灵堂的消息,奈何苦等整整两个时辰,太子杨勇才放御医前来昭阳宫探望查看,御医的诊断已然不必再看,所有人从他们忐忑惶惶的神色中都可看出结果。

    据说,得以逃脱的郎中令独孤陀似暗自放消息传遍前朝,皇后娘娘之死甚是诡异,太上皇之病极其可疑,多为有心人狠毒动手所致。

    仿若那个躺在升平背后的独孤皇后已经附身在她的身上,威严,凌厉,一双眼眸刹那夺人心智,根本不容置疑。

    逐步勒紧的白绫卡在皮肉里,肺腔憋得闷疼却吐不出一丝气息。

    升平不动声色的收回被高氏拽住的裙摆,恍惚看向新君杨勇。

    真相太残忍,残忍到甚至连升平自己都不原意相信,也许此事并非是父皇主意唆使杨勇动手逼宫,但母后的薨逝确实让父皇快慰了片刻。

    也许,在她看来结束自我已是痛苦终止,却未必知道,她的结束于升平恰是煎熬开端。

    独孤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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