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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想到自己的情敌居然是二哥。

    下辈子,做人做鬼再不要进杜家的门。毓婉心中被黎美龄这句话所震撼,竟也有些伤感共鸣。

    黎绍峰任由佣人如何推搡,始终手把了铜栏杆无论如何不肯放手,佣人门强扒了几次也无法让他松开。

    “从前承业在家,也不见你想要去抱他。”毓婉心中多有怨愤。若欢被黎家赶回,黎美龄从她分娩从未主动帮忙照料,如今偏又要抱孩子实在令人气愤。

    毓婉想去拉黎美龄的手,又怕伤了她,司机摸了脉搏连连摇头:“二少奶奶,怕是没用了。”

    若欢从大哥手中抢过孩子,她泪流满面质问同床共枕多年的丈夫:“你真舍得将我们的孩子摔死?”

    若欢呆呆抬起头望向毓婉:“二嫂,你也知道是吗?所以从一开始你和二哥就不让我与他结婚,是因为你们早知他爱的人不是我?”

    她疯癫癫将闺房之事说在弟妹面前着实不妥,毓婉不禁皱眉。可黎美龄似全然不在乎这些,将眼角湿意一擦:“他自己找过西洋医生检查,以为我不知道,哼,我只是乐得清闲不想管罢了。后来又以我不能生育为名娶了红羽,谁不知这不过是个幌子,不过是想把红羽占为己有罢了。”黎美龄又哭又笑根本顾不得在佣人前的脸面狠狠啐了:“我跟他杜允威这辈子算两看相厌了,下辈子,做人做鬼再不要进杜家的门!”

    如果黎美龄能知道即将有车子来撞死她,也就意味着杜允威洞悉全盘计划,为阻止事态发展不得不采用鱼死网破的手段。这周围还有多少地方隐藏他的怨恨?还有什么人是他雇来报复的工具?雀儿拼命拽了毓婉上车,毓婉再看一眼黎美龄唇边笑容,心中悲怆涌起。

    毓婉将身上暗黑色丝绒旗袍整理完毕,拢紧披肩将承业重新抱入怀中,冷冷收回视线准备弯腰上车。

    “哦,那就麻烦你了。”杜允威隐忍咬牙将事情演得完满。“我居然忘了感谢弟妹能将事情解决圆满。”

    黎绍峰将手指按在若欢喉咙上,对毓婉颤抖动作鄙夷:“你想打死我?那就来吧,我知道杜允唐已经爱上你,所以我宁可他死也要拆散你们,我去将军府告密就是要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哪怕他不属于我黎绍峰,也绝不可能属于你佟毓婉!”

    黎美龄满不在乎将承业抱到自己面前,撇了嘴:“那么金贵做什么?我没生过难道就没抱过孩子?我自小带了弟弟妹妹们长大,那三个不知道要必承业难带多少!”

    被丈夫掐了脖颈的若欢仍痴痴凝望了黎绍峰,她仿佛才了然顿悟:“所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那时他是雪梅身边随从,她却已是万众瞩目的杜家二少奶奶,他也曾见她在生意场上漂亮斡旋,万没想到,今日这场政治游戏的背后操纵者居然是名弱质女流。

    黎美龄仿佛毓婉全身戒备未曾察觉。轻佻瞥了她鬓角的白色珠花啧啧:“若欢死了,我弟弟失踪了,你这场戏唱的可真好听,如今又戴白花,是想做样子给死人看吗?”

    她也是爱过杜允威的。婚后十余年夫妇琴瑟,终被红羽插入破散。黎家败落,黎母过世,妹子被杀,弟弟失踪无影,似乎此生再没有存活下去的必要。或许她偶然偷听杜允威的计划,或许是杜允威失策与她说明,无论如何这样的计划目的只有一个:阻止杜家败散。她不想就此成全自己的丈夫,更不想黎家败落杜家独活,玉石俱焚是她选择的方式。未必是想替毓婉当灾,只不过想按住杜允威的喉咙将他彻底掐死。

    杜允威当然不甘心。他自负杜家实业张公子,此生绝不可能为个老匹夫舍弃全身家当,就算是佟毓婉欠了周霆琛一条命,那也该由她自己去还,凭什么要拖累杜家全家一起同她等死!

    刚刚过世的若欢平生从未得罪过她,何必如此出言刻薄?毓婉恨不能上前抽醒她,雀儿大力拉住她的衣袖:“二少奶奶,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毓婉知道眼下救出周鸣昌才最为重要,所以顾不得黎美龄冷嘲热讽任由她先下了车。

    若欢用自己袖子为黎绍峰仔细擦拭了脸,边擦拭边粲然笑了:“二十岁那年认识你,以为你不嫌弃我的出身肯对我好,今天,虽然知道你并不爱我,偏我痴傻不觉得后悔,这孩子你还未曾见过吧,他叫承业,我想他子承父业,即便黎家没有了,你去到天涯海角,他仍会陪你。”

    大雨整夜似在为若欢送行,惋惜她错爱的一生。承业尚不知自己同时失去父母,在毓婉怀中睡得酣甜,翠琳被黎绍峰掐喉窒息再舒缓过来却伤了气脉,死挺挺躺在床上只剩不多气息,知道若欢自杀消息,泪顺了眼角悔恨流淌。她此生也历经太多磨难,失而复得的女儿如今再次失去,才懂得追悔莫及。

    满脸满身是血的毓婉被拉入车内,连同承业也被沾染上全身血污。她没有时间替黎美龄收尸殡葬,濒近七点钟,事态一触即发,她无论如何都要出现在将军府。

    毓婉拼命拦住若欢不让她再听黎绍峰疯言疯语,她喝令佣人立刻将小姐送上楼,若欢拼命挣脱开毓婉的钳制向前又走了几步,颤颤开口:“我只问你,你到底爱谁?”

    他的声音冰冷,字字冻结人心,若欢愣住不动,原本抱了孩子的手也缓缓垂了下来。她怔怔看眼前自己爱的男人似陌生人:“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背后有人轻飘飘拍她。

    杜允威听得黎绍峰的疯话好不可笑,他一手拎过若欢怀中的襁褓质问:“我们杜家没好人?你这儿子又是谁给你养这么大?单凭你对杜家的所作所为,我们就是掐死他也活该!”

    “杜二少奶奶,难为你还能记得我?”黎绍峰目光触碰到毓婉时刹那明亮,似乍见到相熟故人的惊喜,可惜这种态度本不该属于他,他明明该对毓婉恨之入骨,刻意做出来喜悦来倒让人不知心底事的毛骨悚然,毓婉眉头蹙紧:“你来杜家做什么?”

    “弟妹,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杜允威含了深意质问毓婉。

    毓婉再不能任由他胡说刺|激若欢,将木棍砸向他未断左手,身怀有孕的她要提防木棍伤及若欢,又要防止牵动腹中骨肉,这一棍敲下去并不如杜允威心狠,却足以让黎绍峰的手从若欢颈子上吃痛落下。

    被指明行径的毓婉颇为惊愕。她自认行事隐蔽无人知道内情,为何黎美龄会未卜先知开口猜疑自己?

    毓婉心头一坠忙与雀儿奔上楼去,若欢房间早被佣人砸开,她人躺在床上手腕垂在被褥间,脉搏被剪刀深深剖开,不留一线生机的伤口又深又大根本无法救治。毓婉抱起若欢撕心裂肺喊叫:“快去找大夫!”

    黎绍峰断了半只手臂,左臂也有伤,强用腋下夹起孩子,承业在他怀中被吊过来头胀难受,哭声越来越大,一时被眼泪呛了嗓子剧烈咳嗽起来。

    好一个两难抉择。他将烟蒂狠狠捻灭,走至窗前看游民犹如蝼蚁在街道上爬行,缓慢而又有序。许浩南嘴角溢出冷笑:“这帮蠢人,永远不懂得什么是视局势而定,以为一个游行就可以逼迫他改变决定。”

    许浩南失声而笑,惊得方崇山心中忐忑:“将军的意思……”

    眼下,孙总理遗孀宋庆龄脱离武汉政府意味着国民政府即将面临再次重组,周围虎视眈眈之人是敌是友尚且难辨,他怎么可能会在如此严峻时刻轻易表态。正因为不能,所以任凭民众如何挣扎也逃不脱被屠杀的命运。许浩南又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再狠狠掷下:“雪梅,杀过你,就算在多杀几万个人,也不觉得心痛了。”

    黎美龄冷笑:“你怕我劫持孩子不让你去救人?”

    “将军!”方崇山神色激动,往前冲了想要拦住许浩南改变决定,许浩南阴冷双眼直视他,仿佛只消一句反抗,他将会成为外面那场混乱的无辜替代品。如今北洋政府略显颓势,方崇山能存活在许浩南身边不过仰赖将军心情,随时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毓婉决定一早出发前往将军府,为避过杜允威猜疑还特地将承业包了襁褓抱在怀中,由雀儿陪同上车前往相熟制衣店为若欢准备大殡装殓。

    毓婉硬是将孩子抱回,黎美龄深深望了眼承业,露出慈爱笑容:“你要好好待他。”毓婉不解黎美龄话中意思,凭了心中不满冷冰冰回答:“那是自然的,我会如同自己孩子般好好对待。”

    原来,她在替自己去死。

    毓婉恍恍惚惚踉踉跄跄奔下楼去任凭佣人如何阻止也挡不住她的动作,她愤然冲到尚未离开的黎绍峰面前疯狂抽打他的耳光,一下一下震到双臂发麻:“你若不爱她就不该娶她!你为什么要告诉她真相?为什么不能骗她一辈子!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你不配说这个字!”

    杜允威见妹妹闪开了身子,将手中棍棒扔在黎绍峰身边:“给我滚!孩子还给你们黎家,从今天开始,杜家与黎家一刀两断!”

    方崇山悄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步履匆匆走进禀报:“将军,听说连同沙逊一干商界外籍人士也集合了领事们在将军府门外恳请将军释放周鸣昌。”

    能恰好运用政治斗争以达到自己救人的目的,这个佟毓婉果然了得。

    见美龄与承业脸颊贴在一起,毓婉恍惚有些错觉,似若欢幸福的与孩子相拥,片刻也不想分离……

    毓婉察觉杜允威话中有话,不想再被他看穿自己明日打算没有回答,抱起承业顺楼梯走上去,不曾发现杜允威在自己身后仇恨目光。

    杜允威再不能忍耐,生生又一下砸下去,正敲在黎绍峰断裂的手腕上,黎绍峰再吃痛不住被迫放手,跌落在地的翠琳半晌缓不过起来。黎绍峰剧痛难当,扶住折断的手腕歇斯底里的咆哮:“你们杜家没有一个好人,我黎绍峰与你们定势不两立!”

    黎绍峰受不得翠琳言语刺|激,猛扑身上来,隔了大门铜铸的栏杆缝隙伸出手狠狠抓住翠琳的脖子,翠琳再想挣脱发觉黎绍峰狠狠扣住她的喉咙,想跑除非被掐断。杜允威见母亲受难当下大力往外拽了母亲身体,翠琳呜呜直叫不让他拉扯,佣人们也上来掰黎绍峰钳制的手指,可无论如何也掰不开黎绍峰的决绝,只见他双手合在一起,十根手指共同用力狠狠抠入翠琳的皮肉,颈项本就是最脆弱所在,他只用上五分力气,翠琳已翻白窒息,手脚不住抽搐,他扭曲的咆哮:“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凭什么?”

    “你那位黎姓小妾如何了?”许浩南遽然回头直逼方崇山畏惧目光,将军府人人皆知方崇山惧内,将黎家二小姐收为妾室后常被原配羞辱,偏方崇山格外疼爱这名妾室,更有非议说是方崇山早年肖想将军夫人不得,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娶了已故夫人的二姐。许浩南乍然问及此事,方崇山岂能不毛骨悚然:“回将军,是属下管教无方,让家务事贻笑大方。”

    “杀!”他终狠狠开口。

    毓婉近乎窒息的说道:“不要说!”

    若欢的话让黎绍峰勉强睁开肿胀难以看清的眼睛,定定望住眼前泪流满面的妻子。若欢将孩子放在他的胸口:“带孩子走吧,去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找份足以养活孩子的工作,好好体面的活下去。告诉孩子他的父亲并不是个懦弱无能的人。”

    没想到,明日一早这个女人会用杜家所有财产交换周鸣昌那个老匹夫,他投入沙逊洋行的钱居然也神不知鬼不觉被佟毓婉提了出来,明日一早只要罢工大潮开启波澜,她将会趁机进入将军府将钱送给许浩南。一旦交易成功,杜家人将会一无所有。

    沈之沛面对暴民时尚且明白枪口朝上的道理,他如何不知。可眼下这些被共产党煽动的学生似有不得子弹不肯退去的必死决心。上海之前为剿灭异党所作所为已在全国掀起舆论浪潮,一旦他此刻下令开枪,势必引起民众哗然,政府弹劾。失民心,便无利用价值,最终必会被南北政府同时抛弃。

    杜允威操起手臂粗的棍棒向黎绍峰挡在大门栏杆上的手腕狠狠打去,咔嚓,右手筋骨尽断,痛苦难当的绍峰赤红了双眼,拼命忍了钻心疼痛也要拽翠琳一同下地狱。他用力将左手狠狠攥紧:“我就是爱他怎样,他与我耳鬓厮磨整整四年,我甚至愿意与青萍一同服侍他,为什么你们要嘲笑我,为什么要给他娶妻!”

    “是你,报信给许将军要抓他,允唐不得不逃走。”毓婉毫不留情的咬牙回答。如果没有黎绍峰的告密,杜允唐或许还可多留在上海几日,在此危难时刻与她相互扶持,帮她完成毕生心愿。如今,她们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此生能不能再见尚且不知。

    许浩南闭眼躺在沙发上,手指间的火光一点点吞噬了烟,直至全部染成灰烬。

    毓婉将跌在一旁大哭的承业抱起,人悲恸,眼中偏干涸无泪。黎绍峰在杜允威脚下最终失去了全身力气,整个人趴在杜家大门外,一动不动了。

    黎绍峰仿佛被人戳中了心底事,疯一般手舞足蹈,嘴里发出歇斯底里的怪叫:“不是我,我没有!我不想出卖他,是他跟我说从来没有爱过我!是他从来都不肯爱我!”黎绍峰凄厉叫声在寂静的杜家花园传出很远,杜允威听得这段情事神色还算淡定,翠琳听罢简直觉得荒唐大口啐道:“你也不觉得害臊吗?你们不过几年同窗好友,偏做出个下流想法来!简直伤风败俗,败坏门风!”

    不过是利益熏染了最初干净的心,再不见纯真,甚至还为此丢掉一世性命。

    万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为了肮脏旧情会疯狂到如此地步。杜允威目光阴森狠狠咬了牙。没错,他不会任由事态发展,他为杜家实业费尽心血,绝不可能任由一个女人将它拱手他人。

    黎美龄低头哄了哄承业,见承业正用清澈目光盯住自己,肖似自家人的眉目终还是引起她温热泪意:“我嫁入杜家十六年了,也想过生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惜,不是我不行,是杜允威他做不了男人。”

    不等若欢说话,毓婉行色匆匆随雀儿赶至楼下。

    尽管知是无用,却仍不愿放弃若欢如花生命。毓婉将手绢堵在伤口处,涓涓流出的血很快染满整条绢帕,红羽奔跑上楼帮忙,见到此景也是惊愕,简单检查后很快断定若欢再无就还可能。

    车子再次启动,离仍躺在地上沾染泥土鲜血的黎美龄越来越远,她似静卧在舒适的床上沉沉睡去。即使灰尘满鬓,依旧能看出年少时的美貌。那灰色的面容曾是风光无限的杜家大少奶奶,于舞会中抬起酒杯的莞尔微笑,于谈判桌上千娇百媚的调和,于兄妹眼中无可撼动的长姊威严,谁又能说她是在至恶之人?

    黎美龄嘴角吐出的血红艳骇人。黎美龄抢夺珠花的一幕掠过眼前,毓婉心中顿时明了。

    “允唐已有消息了。”毓婉将自己连日来的苦累隐藏在背后:“日本人控制沿路两线港口,他坐的船不能停泊只得取道去了东北,一切还算顺利,他刚刚落脚就托了人给我们发来电报。”

    回到杜家公馆,她心中负累难当,想抱抱承业逗孩子缓和自己心中焦灼。还躺在若欢怀中酣然入睡的承业不停嘟囔了小嘴,若欢边为他盖被,边对毓婉露出幸福笑意:“这孩子还算懂事,不怎么累人,他们都说少见这样不苦恼的孩子。”她仔细端量疲累的毓婉:“二嫂看起来很累,是不是还在担心二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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