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
，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可眼下是什么年月？没有一钱金子能逃出上面的那一双手去。他许给穆骁阳的是他战前留在瑞士银行里的那笔钱，及不上穆先生庞大的身家，但也足够穆氏上下过优渥的生活，自此终老。
待他们走出羁押室，周子兮已侯在辩护人席位上。
检察官似乎也觉得异样，隔了片刻才开口驳斥，所说的亦不出乎于他们的意料之外：“关于被告曾协助抗战，根本无从证明其为绝对确凿，辩方所说均是推测想象，空言主张，不可采信。”
司机见他们在看，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解释：“这女人老早跟了日本人，肃奸那阵被折腾得挺惨，好像是脑子出了毛病吧。只要开车经过此地，就看见她在这里荡。不明白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又是叫又是打。明白的时候就讨饭吃，最好有人赏她几块烟泡，拿到手就一口气嚼了咽了，大概也是不想活了，可谁会好好赏烟泡给她，至多就是烧过烟渣，或者揉个垃圾土块作弄她，吃到今天也没吃死……”
报纸上通篇累牍的市府议员竞选，其实也是官家推他出来参加的，但上面的意思他哪会看不懂？惩治帮派的风声已经吹出来，大约等不了多久就是该责令他交出帮中门徒的名册了。在这场选举中，哪怕他的人望再高，这位子也不敢久坐。
这笔钱他保留了十几年，他知道这是在自断退路，他跟周子兮商量的时候，她也知道。但与眼前的事情比起来，跟提篮桥监狱里的吴予培比起来，退路又算什么呢？
随即，法官便宣布辩论终结，择日宣判。然而，旁听席上群情义愤，“择日宣判”又变成了“当日合议之后宣判”。
“这是什么？”唐竞问。
“这是这么了？”她笑，觉得准是那点葡萄酒闹的。
无论是哪一种，唐竞只是点了点头。有些事，的确是没办法。
唐竞听着，不禁想起那一口送到何宅门前的棺材，这恐怕才是穆骁阳做过的最江湖气的事情。如今，那二十余本护照大约都已物尽其用，穆先生只是一个人，便是怎么样都可以了。
说到营救抗日人士，有些死了，有些下落不明，真正的当事人能出来作证的只有一个陈佐鸣。
周子兮走过去，呈上那份证据，很清楚此刻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又有多少照相机镜头对着她。
就好像多年之前，那个二十来岁风华正茂的朱斯年，站在淳园某一道格栅窗后面，看着外面天井里七八岁的男孩子，对唐惠如说：“你叫我带你们到哪里去？我又有什么办法？”
至此，何世航总算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却还是不懂为什么穆骁阳会把手中不多的筹码浪费在吴予培这么一个人身上。哪怕等到他实在害怕，带着那一件被他截留的物证求到穆先生那里之后，都没想明白。
那天的晚餐，大家都喝了酒。包括两个小孩子都在杯子底上倒了一圈，学大人的样子，碰杯，饮尽。
“把账平了吧，”穆先生关照，“再多算两千块筹码，结了现金给他。”
周子兮苦笑，匆匆告辞，赶着去接吴予培。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要过许多年才有人说了一句差不多的话，传遍了整个世界——Faites l'amour, pas la guerre. Make love, not war.
“我们还会回去吗？”黑暗中，唐延看着她忽然问。
唐竞听着，自然明白这番诉苦的意图。穆先生已经猜到他有事相求，也不问他要求什么，已是推辞了。但这其中又有些别的意思，穆先生是想知道，他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
唐竞和周子兮都已经认出来，这个女乞丐就是张颂婷。
最终宣判已是当日傍晚了，当法官说出所有那一长串罪名不成立，被告当庭获释之时，法庭上掌声骤起。
穆骁阳一路送他出去，一直到赌场门口。虽然穆先生一向客气，但唐竞还是可以感觉到细微态度的变化。穆先生一定当他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当然，就算他真有本事，大约别人也会觉得是跟司徒先生有关的本事。
直到这一天，娘姨才刚要出去喊他们，外面院子门一响，便看见唐延背了吴沁回来。
吴予培的右手还是不方便，唐竞便替他把丛生的胡须刮干净，又帮他换掉囚衣，完了事一端详，倒是笑了。眼前还是原本熟悉的面孔，谦谦君子的眉目，只是其间添上的岁月风霜之色，再也抹不去了。不过，也不冤枉。毕竟，他们都早已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了。
再过几日，他一直留心着的那件案子亦传出新消息来，开庭日期已然确定，从主审法官到陪审推事全都不是他原本与郑瑜商量好的人，并且分明写着庭审公开，市民、西侨以及中外记者均可到场观审。
唐竞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珍视的许多东西都是在这八年里得到的，他并不想回到过去。
“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乔士京回答，说完便转身走了。
那门徒立刻下去问了，转眼就来回话。唐竞听到，便知朱府准是又少了一样古董或者一幅名画。
“什么证据？”检察官与法官几乎同时发问。
“这不是肃奸委员会呈交至检查厅的证据！”检察官又道。
门外竟是乔士京，见面仍是一贯的笑脸，也不说什么，只递过一只信封来。
与方才的喧闹不同，旁听席上反倒一阵肃静。被告席上的吴予培亦只是微微低头，避开旁人的目光。
吴予培怔住，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踏出了铁门。
“有人跟我说，他们是利用你呀，”穆先生笑道，带着些许自嘲，“其实，我老早就都知道了，但这世上又有谁能不给别人利用呢？一场仗打完了，又有另一场，自然还用得上我的地方，无非就是上面不方便去做的那些龌龊事情。只是我一个人倒也罢了，这一大家子总得有个去处……”
夜里睡下去，是唐延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周子兮深夜去看他，他还躺在那里，睁眼看着天花板。
法官宣布庭审开始，书记官朗读案由，法官核实被告身份，检察官陈述起诉要旨，再到被告方答辩状，每一个环节进行下来，旁听席上都有嗡嗡声起，直到沸沸扬扬，总要一阵法槌才勉强压制下去。与其说是听审，更像是菜市口看当街斩首的热闹。
只是这一次管家太太没有带他去客厅或者暖房，而是一路进了最里面的小书斋。那个书斋就在主人家的卧室隔壁，唐竞落座便已看见卧室门口摆着一排氧气瓶。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早，不过十二月份，天色看着已经是要下雪的样子。可想而知，穆先生气管上的老毛病大约又犯了。
唐竞见周子兮看得出神，打断她的思绪，道：“这案子，你来主辩吧。”
“我的诚挚请求啊，”曹博士提醒，“打仗算什么？过眼云烟的事情，我写的东西才是永恒的主题。”
“这里也快歇业了。”穆先生又道，言下之意不知是在说以后不会再赢朱斯年的钱，还是说以后他也管不了了。
“那要我说什么？”吴予培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问道。
“走吧。”吴予培却还是淡然的态度，只是笑了笑，就起身打算跟着法警出去。
但法官对吴予培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吴先生，误会了。”
“哪里不一样？”周子兮忍住那一点笑意，“是好还是不好？”
沈应秋就侯在外面，一眼看见他，没有哭，也没废话，只是走过来看他的手，是医生的那种检查，摸着骨骼，看指尖的反应。
“不一样。”唐延一句话否定。
“她呀，看到外面一个讨饭的孩子赤着脚，就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送给人家了。”唐延说得一脸嫌弃，但谁都看得出来其实不是。
“真的，再考虑一下吧。”他又试图蛊惑。
而后他看到了朱斯年，还是那一身禅意的长袍，正在一张赌桌边买大小，浑然忘我地半蹲半坐，面前的筹码所剩无几。
旁听席上开始有人认真议论，而检察官反驳道：“纵然属实，充其量也不过就是襄助友人，完全是私宜关系，难已认定是有功于抗战或有利于人民之行为。”
自从第一天见到唐延之后，吴沁就再也没跟他说过话。大约还是因为那次错认，叫她非常不好意思，再见到连头都不肯抬起来。哪怕唐延主动招呼，她也不理。几个大人劝了几次无用，才知道不光是不好意思，其中还有些怨意，他为什么穿哥哥的衣裳，叫她认错了他。
再回到提篮桥，典狱长核对所有文件，签字放人，同样也是一句：“吴先生这事，是误会了。”
四个人于是搁下担子离开，何世航上去揭开盖布，才发现下面赫然是一口棺材。
羁押室的门打开，被告被法警带了出来，
她回头，只看见退出旁听席的人流中都是陌生面孔，直到那人走到近前才觉得眼熟，竟是心书馆的曹博士。
“孩子呢？”吴予培问。
大怒，却也是大骇。
虽说惩治帮派的风头正紧，但相比别人，穆骁阳终归有些不一样。那一阵，报纸上登出市府选举议员的消息，还是他人望最高。另外几个上面属意的候选人，显然差着他许多票。
她亦看着他，似乎这过去的十多年都在这一眼里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忘不了。”
佣人送了茶水上来，两人叙旧，话说得十分轻浅。唐竞并没提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国的，穆先生也不问他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来拜见，只是絮絮说着这几年各种各样的琐事。
“这是怎么了？”周子兮连忙赶出去，以为吴沁受了伤。
“考虑什么？”周子兮已经不记得。
她坐下，收拾心情，将所有程序与细节在脑中过了一遍。的确，正如唐竞所说，这案子明面上的事情都是她坐的，这个主辩，只有她最适合。
与此同时，他亦想到自己曾经在锦枫里香堂上递过的那张拜帖，不知道会不会也被翻出来，加进那一份青帮门徒的名录中。当然，加了也不要紧。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应该都已经离开了。
讲到最后，才是眼下的事情。
眼前已是提篮桥监狱的铁门，吴予培忽然在他身后说一句：“谢谢你。”
唐竞一路陪着，只想冷笑，什么都没说便带着吴予培出去。
适时地，法官又敲起法槌，打断了她的话，招手示意她上前。
“被告在战前已接受南京方面的秘密任命，”周子兮说得一字一句，“担任高三法院刑事庭法官，战时继续留任上海，甚至包括在必要时接受敌方指派的职位。”
唐竞倒是笑了，看着她说：“你可别告诉我手艺都已经生疏，学的什么都忘了啊。”
直至讲到协助转移盟军设在真如的电台，周子兮说：“自电台迁出真如，此后半年中一直就在毕勋路十七号的阁楼里，也就是被告的家中，直到……”她停了停，才继续说下去，“直到被告的汽车被炸，时年七岁的幼子死在那场爆炸中，疑为电台暴露，方才再次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