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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我常听慕易谈起四哥。……我们还是新年时候会过面的。……慕易办公还行不行?要请四哥指教他。……”
白骏肚子里动了火。
“真讨厌,还不走!”
又是沉默。
梅轩老先生一离了这里,白骏就轻松地透过一口气来。他和白慕易谈着这位老先生,笑着,叹气着,可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痛快流露出来。家里有朋友来的时候,他也把这做个谈话的题目。大家听着都笑:白慕易笑得最响亮,白骏太太笑的时间最长,王老八一面笑一面摇头,卫复圭可笑得不大起劲————还说几句叫人扫兴的话。
“老实说,我们并不比梁老先生高明,”他说。“他是想爬,你我也想爬。他爬了一辈子没爬上,你我是还要‘且听下回分解’。你我并不比他高明。”
“哪里!”第一个反对的是白慕易。“那都是他自己不行:如今文明世界的事情他一点不懂,又不肯学学洋文……洋文……他又不肯努力工作。要升自然要自己上紧。……他还反对学洋文!他真是老……老……古话说的:老……老……老什么昏的。……”
王老八笑着笑着忽然叹口气:
“这种人可怜是真可怜。”
“当然可怜,”白骏说。 “我要是宽裕一点还想接济他几个,不过我现在自顾不暇。云处长也说实在打算给他一点钱,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老八大笑。
“你倒会说风凉话。自顾不暇,你倒有钱打牌请客!……”
“你真不通,”白骏也笑。 “打牌,请客,当然是为了自己。自己用得有剩才能行善,懂不懂。接济了人家,自己不打牌,不请客,世界上没有这种人。”
白骏太太马上用上唇拼命包住牙齿,捧着肚子笑起来。
白慕易上床的时候对自己说:
“可怜是真可怜。……”
可是五舅舅侮辱过他。
“他真背时……他太不会做人,他心肠太坏。祸福……祸福……”
他记得有句古话:祸福……他记不起来,大概的意思是谈祸福都是自己惹起来的。
七月的第二个星期五,又出了祸事:勇嫂跑掉了!
梅轩老先生以前听勇嫂说过,她要到上海去做工。这事情很明白:现在上海有了机会,她到上海去了。可是梅轩老先生不相信只这么简单。
“私奔!”他叫道。“一定是私奔!”
奸夫是谁?王老八,邱老七————可是邱七早离了这里到北平做官去了。说不定是李益泰:不过这年青伙子刁…::勺明白事理,不至于这么干。云士刚,刘培本……他们也许还瞧勇嫂不上眼哩。那个挑水的呢?
他想着全身发冷。
“那或者不至于。”
到底是谁?他应该往世界上最荒唐的一种人身上想。
“白骏!娘卖pi, ——一定是白骏!”
白慕易来了几次,准定给白骏送信,约勇嫂什么时候逃。……可是也说不定就是白慕易自己。……可是不管是谁,勇嫂总藏在白骏这小子家里。……
他想勇嫂现在许正跟白骏或者白慕易调笑,她谈着她公公许多坏话。男的一个劲儿搂着她,把她放到他膝上。她一面咳着吞着痰,一面淫荡地笑着。……
“我要杀人,我要杀人!”他大叫。
他奔出门去。他长衫也没穿,只一身洋布小褂袴,手里拿一把芭蕉扇挡着太阳,跑到白骏家里。
白骏夫妇和白慕易,还有一位客————海螺蛳,在喝着汽水。白太太叫着“陈妈,陈妈!”白慕易在叹息着可惜他们是中国人,要是做了荷兰人那多好————一天到晚吃荷兰水。
“那里荷兰水一定极其便宜。”
梅轩老先生一进来,大家都吓了一跳。八只眼睛都不安地对着他那张苍白的脸————病容上加着愤怒,发青,发黑。腿子颤着。洋布小褂裤给汗浸得像下过水。
“勇嫂在哪里?……我找勇嫂!……”
那几个张大了嘴不知道怎么开口。
“勇嫂藏在哪里!?……交出人来我不追究!……”
“什么,你的勇嫂!”
“勇嫂!勇嫂,滚出来!”梅轩老先生喷着唾沫,满屋子走着找着。
“你发疯么!”白骏太太尖叫。“怎么到这里来找你的勇嫂!……”
那找勇嫂的人陡地在白慕易面前站住,咆哮起来:
“白老六,你一定晓得勇嫂在哪里!你快讲,你快讲!不讲对你不起!……”
“我怎样会晓得!……我一点也不……我……真糟了心……我莫明其妙……糟心糟心……怎样忽然……”
海螺蛳扯扯白骏的袖子:
“这家伙准是神经病。叫警察!……”
“我喊警察去!”白骏往外走。
梅轩老先生一把拖住他。
“四哥,没有你的事。……我同白老六算帐。……”
“老六怎么会晓得你的勇嫂,这真奇怪!……找勇嫂找到这里来,哪个管你的勇嫂!……真不敢领教!……不许在这里闹!不然我真去喊……”
那个愣了一会。
“我真不晓得要怎样……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书香之家……我何以见人,四哥你替我想想。……我太冒昧……我五内如焚……真的你们看见勇嫂没有,行行好告诉我,好去……”
“哪个兔崽子看见你的勇嫂!”
“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冒昧冒昧。”
梅轩老先生走的时候忘了带走他那把芭蕉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