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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自然有季节。譬如竹笋应季节而生,可成竹子,但是迟生的竹笋则中途而萎,成不得竹子。历史上距今二千数百年前是一季节,中国、希腊、印度同时出来空前绝后的大哲学家,而过了这个季节,就不能再有了。赶不上季节茁来的笋与煮僵了的豆子一样,豆子若煮僵了,就再煮也是煮不熟的了。

    非同盟政策

    今日是美国与苏俄在急急的向着核兵器世界大战倾斜,中国要采取非同盟政策,避过这场浩劫。

    这里我且为“三三”伙伴作一只词曲《今日何日兮》:

    今日何日兮余心烦忧

    今日何日兮迢迢千秋

    感激佳人兮五弦挑之

    与子何适兮搴舟中流

    既善颦兮又宜笑

    江山晦明兮人窈窕

    佳人就是中华民族,“三三”的文章是琴挑,搴舟中流是中华民族中立于世界的风景。

    太古劫初成时

    今天美俄带来全人类的浩劫,这一段因果要从太古说起。

    大自然有季节。譬如竹笋应季节而生,可成竹子,但是迟生的竹笋则中途而萎,成不得竹子。历史上距今二千数百年前是一季节,中国、希腊、印度同时出来空前绝后的大哲学家,而过了这个季节,就不能再有了。赶不上季节茁来的笋与煮僵了的豆子一样,豆子若煮僵了,就再煮也是煮不熟的了。

    宇宙、银河、地球皆有其季节。宇宙自转以数十亿年为季节,及时而生出来的无数星云都成了银河去了,而尚有落后出来的那些星云就只能是准星,成不得银河而消灭。银河自转数万年一周,地球自转一年一周。但银河尚须应于宇宙的季节,故银河有二重的季节,应于其自转的数万年为季节,而同时尚有其与宇宙相合的数十亿年的季节。而地球是及时来了一次飞跃,度过了劫,故惟地球有生命,而尚有错过了这季节的许多星体则没有生命。至于地球的季节,则又另有三种,一种是应于太阳的季节每一年为一周,而尚有其应于银河的季节的,以万年单位为一周,与应于全宇宙的季节的,以亿年单位为一周。地球是三十数亿年前出现了生命,而同时别的那些星体则错过了,如今天文学上要想发见地球以外可有别的星体也有生物,那是徒劳。

    地球自诞生至今的五十亿年,当初是与一般的星体同,自气体而至液体固体。亦有别的星体是似曾经有过水的。但气体固体乃至液体都只是无机体,其后是地球起了造山造海运动,一部分无机体突变而成了有机体。无机体是只有生意(因为自然界的凡物皆是有着大自然的意志与息的),而到了有机物则是还更有了生命的命。无机物不能自己营造,有机物都能摄取异物,把来变为自己的体质,而得成长与增殖,这才是命,命是生之遂行。此有机物再进化就出现了所谓生物,如太古的海藻与三叶虫。而地球以外的星体,其中或许也是有过造山造海运动的,但是不能无机体变为有机体。因为变是要经过一次飞跃,若一次飞跃失败即从此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地球上的无机体便是那次飞跃成功的突变而为有机体,而不及参加此飞跃的则从此水石永远只是水石,再没有变成有机物的机会了。

    亦有参加了这次飞跃而失败的,它不能变为有机体,但已不能回到原来的无机体,而成了维尔斯,维尔斯不能摄取异物消化之而营造为自己的细胞,它只会侵犯动植物的现成的细胞,而使之皆成为癌细胞,即因省了消化营造这一段手续,故癌细胞可以惊人的速度增殖,成了对生命体的最大的灾害。维尔斯的种类是从彼时以来,经过了多少亿年亦永远只是维尔斯。它不是病菌,病菌尚且是生物,而维尔斯不是。病菌可杀死,癌细胞却因其本来没有生命,所以难被杀死。

    有机体核酸的核是有了魄了,亦即是开始有了生命的命了。大自然有意志与息的,故万物的单位自银河至原子,一一皆有统率其全体的中心,如原子是有它的核。但这里可注意的是这原子核的中心又何在则不分明。大自然的意志与息原来不可分,而原子核因是物的最初,尚多少似之。要到原子,才其中心分明。可是再到了由几个原子组成的无机体物质的分子,其中心何在又是不分明了。素粒子没有核,原子核内没有核,分子没有核,许多要分子组成了物体,譬如一块石头,才有石头的中心。但是有机体的核酸则有核。

    核酸的核是有了魄了。大自然的意志与息在物为灵气,意志为灵,息为气,自然界的万物皆有灵气。但要到了人类这灵气才成为魂魄,而有机体的核酸是先有了魄了。有魄则是意识到了有自己,有意欲能遂行,这才跳出了无机体之列,亦且若干离脱了大自然的意志了,而有其自己的命定了。但亦因此反为不及自然物的有灵气,而落入了生命的无明,要到其后人类渡洪水开了悟识,重新与天地万物的灵气相接,才于魄之上更有了魂了。

    从无机体到有机体的飞跃,其间脱落者是维尔斯,从有机体更进化到植物动物,最后到得天地人的人,其间更有许多次大劫小劫,飞跃成功的就进化,飞跃失败的不得进化,亦不得退回到原来,而成了像维尔斯化的半马人、一阐提、撒旦之类,带来灾殃。

    劫与季节相因,是不连续。季节中国人多是叫节气,有个“气”字。科学只知周期,而没有把周期与不连续作为一个问题来想。西洋人不知有节气的一个“气”字,他们只有人事的纪念日,如宗教的逾越节与国庆节,而没有自然界的节。元旦也不是节气之节,立春才是的。立春、立夏、夏至、立秋、立冬、冬至这些节气,西洋人全然不知。他们更不知银河的自转周期的节气与不连续。中国人才感知万物是同时应于地球的与银河系的与全天体的节气,而进化史上的飞跃便也是在于这里。《庄子》、《孙子兵法》与禅宗说的一个“机”字,亦只是在于这节气里。“机”字一般中国人皆晓得,西洋人可是皆不晓得。西洋人只知条件,条件与节气无关。达尔文的进化论即只知条件。历史上若错过机会,从节气脱落了,便再有好条件,亦都枉然。如现在的猴子便虽再过亿万年也是不能进化为人类的了。再如北欧的旧石器人不曾参加那次渡洪水而创始新石器文明的,以后他们便怎样的篡取摹仿文明,也永远是隔着一层,如西洋人直到了现在,他们先就不感知节气。又则是距今五六千年前至约二千数百年这一段,把文明来理论学问化的节气,中国是有伏羲画卦爻到孔子作《易·系辞》来应之了,而巴比仑的则未完成,至希腊而更倾斜于物之形(不但体积面积,连运动与力等等凡可以数学处理的皆是形),而不知其背后尚有物之象与物之意,以后直至于今,他们不知的就永远不知,他们西洋虽与我们自汉朝以来常有交往,亦一点没有受到影响。便是日本人,他们虽传得中国的理论学问,亦至今于理论不亲的只是不亲。

    西洋人不知物象物意,所以总是与物对立。西洋人不知无,虽在数学上遭遇了无理数,亦不知的还是不知。他们在物理学上所发见的素粒子的诸现象,可说是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则的最显明不过的情报了,亦他们不知的依然不知。所以他们的营造,到了产业国家主义就完全是维尔斯式的把自然界的物与社会体来总癌化了。

    西洋人乃成了与自然界万物是异质的东西。自然界的万物没有不吉,成了维尔斯才有不古。自然界万物没有无明,出了维尔斯式的人种才会无明。旧约创世纪里说知识是原罪,即是指的西洋那种像豆子煮僵了的文化。

    西洋人在进化史上的飞跃乃是像维尔斯的脱落者。但他们不全是北欧蛮族的后裔,亦还有美索波达米亚与地中海古文明国人种的后裔,而且残留有古文明的良知与美德,是西洋社会的良细胞,如数学、物理学,及诚实、勇敢、热诚,今都成了实行产国主义的信心与精力,而就在产国主义的贪婪的扩大中这些美德急激的被破坏,像维尔斯的把动植物有生命的良细胞来癌化了,所以产国主义经济会是这样异常的急速增殖。

    维尔斯是在生命的“生”之一字上脱落了,西洋人所营造的亦是因为违背了生命之理。维尔斯把良细胞都癌细胞化之后,那动物或植物就死亡,产国主义的异常速度的扩大营造,亦一样的使其社会死亡。西洋先是人的良知如数学与物理学被当作科学,即是数学与物理学的癌化了(冈洁所以要力辩数学不是科学),又人的美德亦都癌化了,如诚实变质为只守契约,勇敢变质为对异己者残酷,热情变质为贪婪。现在到了产国主义的营造,乃全面的彻底的违反了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则。一、工厂的制品没有生命。二、一味的连续,扩大生产一停亦不能停。三、只有统计的确率,没有物的个性。四、窒塞了时间空间。而此四者皆因自始即不知物有意志与息与阴阳变化。五、即是不能还元,所以成了污染。万法皆宛转归于自身,恶业亦是到头皆归于自身,如美国人现在,是连工作的意欲亦在急激的丧失了。一样产国主义的日本,教育界调查学生的倾向,去年是三无,无读书的意欲、对事无责任、对人无感激,而今年还多了二无,无游玩的意欲、无对于美的感觉,成了五无。此是人类自身在要死亡了。西洋文化的癌化,是早在希腊时期已潜伏,人体的癌潜伏期大抵是十几年,一个民族文化的癌的潜伏期则久至二三千年,要到现代产国主义的扩大经济才是癌肿的末期症状,今番的世界经济不景气,是癌已在作痛,什么方法都迟了。

    要劫毁的由它去劫毁

    今美国是西洋史的终焉,已经业重无救。人类是生存于善,不能生存于恶。自然界的万物都是善的,由于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则都是善的。万物是善的,所以都是美的,连一块石头,一只蝴蝶,皆无有不美。惟动物对自体的意识过剩,从大自然的意志与息离脱了,才出现了恶,人类的问题也是在其自体意识。自体意识是无明之始,而亦是悟识的种子,无明是我与自然为敌对,悟识则我与物为宾主,而为天地人的人。原来自体意识是从大自然的意志分得的,自己来独立成业,原可以是好,但若从大自然的意志脱落了,乃至背反了,如人的私意本可以与天意是父子,即变为相反对,成了仇敌,那就不好了。譬如石头的惟是大自然的意志与息,而动植物与人类则有了自己的意欲与呼吸,但你虽能呼吸,若与大自然的息断绝了则死,你的意欲若与大自然的意志断绝了则到头会连活下去的气力亦没有,亦只有是死。

    人类连同飞禽走兽都是为善者昌,为恶者亡,为恶而尚未亡者,是因为尚残存有善,此残存之善,尚可以做出一番世界,要到连此残存之善亦丧失尽了,这才会亡,这亡是永远的死。

    原来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除了《易经》的《系辞》与《书经》的《洪范》,没有把来简单明确的说明过。一般所谓恶,往往与反与非混为一谈,其实反并不是恶,非也并不是恶。恶乃是死,与近于死的东西。而善则是生。

    《易·系辞》:“天地之大德曰生。”万物的一切的善都是从这个“生”字,如梅枝纵横分布无不是极美的,即因其是生出来的,所以是天成的。万物有有生意,有有生命的,总之都有一个“生”字,如石头虽没有生命,但是有生意,所以中国人日本人观赏之,西洋人对石不感,是其对于物的生意不感。西洋人惟有生命的一个“命”字。

    生没有恶,而命则有恶,因为命有死。生是喜庆的,而死则是凶。我小时在绍兴读小学,街上经过棺材店我最惊心,要绕道走,其实这里所谓死,是命灭而生不见得亦灭,如人死烧成灰,化为土,亦灰土还是有生意之物。这样的死还不可怕,另外还有一种真死才是可怕。真死是连物的生意的一个“生”字亦销亡了的死。自然界有对命来说的死,没有对生而言的死,真死是对生来说的死,这只有人类所作的东西里才有。真死惟人的所作中才有。譬如学书,有人把笔法写死了的,就再改学也是不能复活的了,那种死的笔法字体点线是真的死,你看着就不舒服,怎么的亦把它无奈,便是把它毁弃了,亦毁灭不了那死相,真正的是万劫不复,永世也不得托生了。

    “命”的死尚在自然的造化流转中,惟有“生”的死连造化都不收。今时流传着的东西,以日本为例,如能乐、茶道、剑道、围棋、和服、和式建筑与器皿等,都是前人创造的,而现在产国主义日本的大量的制造营为,却没有哪一桩是可传给子孙的。因为创造是要有生命的,而今时癌化了的文化已是全面的没有了生命。我起先还以为问题在产国主义制度,却原来西洋文化的癌化而走到了这种制度,像癌肿的是结果,这才是绝望的了。

    今西洋文化都被产国主义的扩大经营所吞蚀了,先是人的知性低落,今世纪四十年代后科学上的原理发见力丧失了,只讲技术学情报学。知性低落了,其次即是道德心与宗教心的丧失,美的观念的丧失,知识的意欲的丧失,逐渐变得劳动的意欲,玩耍的意欲都丧失了,到头连活下去的气力都没有了,人类的世界像天体中一颗白矮星的进入了死亡期,停止活动,这时就大爆发而消灭。这大爆发就是核兵器的世界大战。

    这里的形势过程,先要指出的是国营企业压倒私营企业,破坏了自由经济的机能。譬如中国今获得了日本的协力开发经济,日本愿意供应大量的资本与技术,倒是中国要求缩减,因为不能消化。共产国家的国营产业没有民间企业为背景,所以中共、苏俄及其东欧的卫星国,皆是除军事工业外经济凋敝,苏俄连其粮食都不能自给。而现在的美国经济原来亦是学的苏俄的,惟不像苏俄的以共产方式,而是实行重税政策来一举扩大财政预算,以国营企业来领导民营企业,这就是美国日本及西欧的产国主义体制的经济。这于推动一国的经济,当初很有效,还胜于苏俄的,因为这边的如美国日本的国营是有广大活泼的民间产业为其背景的。可是财政预算年年递进扩大的结果,国营企业压倒了民间产业,自由经济的广大活泼的机能急激地丧失,便美国日本的增产率也衰弱下去了。孤独的国营产业及与之结托的民营企业只可以是在武器制造上求扩大。苏俄的经济萎缩,惟军事工业扩大,今美国的亦是同一原理,日本亦其财界今已不再顾忌,公言景气不好,只有是一举扩大制造武器输出了。

    今要在现成的基地来提倡减税,还产业于民间,还政治于民间,政府以知性为教化,可以人简时清云云,都已太迟了。世界要劫毁的只有让它去劫毁,我们只是要明白这些,有个劫后再建的成竹在胸,而现在的急务是要采取非同盟政策,反对把中国卷入核兵器的世界大战。

    现在的危险,是美国被逼得在要走向大战了。美国的国势自第二次大战后至五十年代是最盛期,而自六十年代起则进入第一衰退期,此期内是基辛格外交的修正与缩短美国的世界霸权的境界线。而现在是更进入了第二衰退期,连此境界线也要不能维持,美国对其与国的团结力也濒于解体的危险了。前此美国是有强大的经济力,西欧日本都要靠美国帮助,所以甘愿接受其领导,果然是团结。但从基辛格外交的时代起,美国与西欧日本已渐趋对等,更到了现在,则是美国经济不景气,要拖翻西欧与日本了,西欧日本不得不倒转来维护美国,变成是这样的一种团结。现在日本与西欧的经济也在四苦八苦,譬如以日本来说,起先美国不景气了,日本却尚旺盛,及日本也在继美国之后不景气了,而如韩国等尚旺盛,而韩国等今亦继日本之后在经济衰退了,在这样的情势下,日本当然不愿跟美国对伊朗经济制裁,但是日本对美贸易输出占其输出总额的约三分之一,不得不依依美国,西欧诸国也是怕美元大跌值会使国际金融市场陷于全面的混乱,更怕美国会孤行对伊朗采取军事行动,不辞触发核兵器的世界大战,所以大家都依美国共同对伊朗行使经济制裁。这种团结,都是出于勉强敷衍。可是这样做也有着个限度。西欧与日本自身的经济不景气不能不顾,他们也要怕美国倒还未倒,这里却先倒了,支持美国也要量量自己而来定出限度。今就是美国对于苏俄侵入占领阿富汗事件与伊朗拘执美国大使馆员为人质的事件的自重政策的限度,已到了出边出沿,又,美国与日本西欧等与国的团结的限度已到了出边出沿,只差一点儿就是美国的对阿富汗问题与伊朗问题束手无策,只差一点儿就是与国的团结解体。其时就只有不辞触发大战还是一策,亦惟有爆发了大战才与国不团结也只可团结了。

    出边出沿的时点不能久久停留,下去不是向好即是向坏,不是又得小康便是大凶,但除非美国的景气又好转,是不可能又得小康的了。而美国的经济已决定无救,而且今是已从美国的不景气到了日本与西欧的不景气,再到了所谓工业的开发中国家,如韩国的经济亦不景气,病巢是美国而已蔓延及于全身,这就不可能再有所谓又一小康时期的了。因为今天产国主义经济景气的绝望状态乃是西洋文化的死亡症状,下去只有是核兵器世界大战的爆发如白色矮星死亡时的大爆发。

    所以现在我们只有自己当心好,不被卷入这场浩劫而同归于尽。

    劫数论

    度得过是节,度不过则是劫

    劫毁不限于无明的东西,文明的东西亦有劫毁。如中国是最高的文明国,但是我们的历史上亦经过了不知多少回的兴亡盛衰。不同是文明的东西遇到浩劫,或者还可以度得过,而无明的东西遇到了浩劫则必定度不过,这就是西方的古国多没有了,而中国却延长到如今的缘故了。

    所以今时西方产国主义国家的崩坏与天道劫数的到来,可以分别为两回事,但这回两者同时来凑在一淘,核兵器的世界大战又哪儿还有可以幸免,不止西洋完蛋,只怕我们也要到底度不过了。

    原来天道劫数是因于大自然的不连续法则。天道变化流行,连续而不连续,如竹之有节。而其实是极微的部分亦节节都有着不连续,如从无理数化出极微的有理数节节都是个劫,因为化得出化不出未可知,若化不出,就是历劫而没了。无理数化出有理数,像竹的要经过飞跃才过得节,不连续的又连续起来。若问有多少次劫呢?一枝竹虽似只有几十节,其实竹的全体细胞如无理数化出有理数,几乎是无限的劫,佛经说恒河沙数的劫原来是说得很对的。

    所以万物依于其个体的单位,各有其大劫、小劫与微劫。如宇宙的银河系是数十亿年一期为其生灭大劫,而此数十亿年中尚有许多次小劫,与恒河沙数的微劫。人是以数十年至百年一期为生死大劫,而其间每约十年一次乃至每四月一季节气,身体上都发生不连续,是为小劫,当然尚有细胞的一寸寸一刻刻都有着无数的微劫。

    暂不说微劫,只说大劫小劫,则以蚕为例最是明白,蚕的孵化、成蛹、成蛾、产卵、死亡,每次都度过劫,而最后死亡是度不过了,故最是大劫。其他只可算是小劫。蚕的四眠也是小劫。因为步步有劫,所以是天道惊险,生命刻刻都是新鲜。

    而人类的历史上的劫则通常以一个民族的或一个朝代为单位,兴亡是其决定性的惟一次的大劫,其间尚有许多次小劫。而还有以全人类为单位的大劫,则一次是太古洪水,又一次则是现在要来的核兵器世界大战了。这两次劫最叫人震动。凡劫虽然都是要来一次飞跃,成败未知的,但亦大体可知。如人必有死是决定度不过的大劫,而通常的一些小劫,如竹的一节节,则虽然也是怕成长中的不连续,大概是可以一飞跃而突破过去的。度不得的劫与度得的劫都现有许多的例。惟有太古的那次洪水劫与今番要来的核兵器战争的劫,没有前例,度得过度不过当时完全不能知道,这才真是最最惊险的了。

    劫字应是好语

    知道这个“劫”字的,世界上只有中国人与印度人,希伯来人的圣经里虽有太古洪水的记载及解说,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劫。

    西洋人都是不知劫的。日本人也不知劫,虽然他们使用汉字的这个劫字。

    现在是宇宙的星体成毁有天文学上的情报,人的生老病死有生物学与医学上的情报,还有其他学问领域的物质现象的发见的情报处理,但是完全不知劫。他们虽然答出物质是能(energy),运动有周期律,他们乃至记录了素粒子现象的不连续与不确率的现象,乃至非对称性的现象与飞跃的现象的情报,也不知凡此现象的背后是有着大自然的意志与息。他们研究生态学,也是惟知生之现象,而完全不知其所以然之故,他们看做原因的定律与法则也都只是现象的归档标签,不是原因。他们全然不知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则,所以也不能了解有所谓劫。

    但是要知道一个劫字,我们才平时过的日子里亦对我自身与万物别有一番新鲜意味儿,虽然毫无事故处亦有对于天幸的惊喜。而临到了现在这样的世界形势,知道劫的民族与不知道劫的民族,两者的命运就不同了。

    如日本人就是不知劫的。我对日本友人说起核兵器大战不可免,浩劫一来到,连中国日本都可能灭亡,日本友人听了都不信,坐稳神国日本是不会灭亡的。而且他们根本不想到把世界形势连到天道劫毁上头去。这就是他们的昧于观察,不知警戒。他们更不知浩劫一到,古代许多文明国连他们的神也灭亡,至今巴比仑的废墟、印迦的废墟,惟见淡黄的斜阳里瓦砾堆里倒着的许多神像。

    西洋人是对历史上的兴亡事没有感情,亦无智慧去思省,他们惟作史学上情报记录。他们从圣经知道有过洪水与挪亚的方舟,而以为只是神意除灭恶人,存活善人。他们不知浩劫到来是会善人恶人一齐遭难,如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如秋霜一至,肃杀百草,不生分别。而且西洋人已没有神意,以为电子计算所操作的情报处理,这科学方法就是善,就是可以战胜的。但是产国主义时代的西洋人的这种所为,都是连续的,衔接的,合理主义的一理接一理,美俄两国都在如此作成对应核兵器时代的外交战略,殊不知劫数是不连续,会豁啷一声响,把你的那一串连续都打散,造化小儿一把挟起美苏摔碎,像顽童的一记惯碎两个大蜗牛,连同它的螺旋回路整然的壳。

    大千皆坏,且喜我这个也坏

    太古开出新石器文明的那次洪水是浩劫,但是巴比仑人把它解释为因于神怒,不及印度人直说出了一个“劫”字,坏也是这劫,成也是这劫。古印度人把当初始有天地叫做“太古劫初成时”,这个我觉得极好。又知说劫有恒河沙数的微劫,更是了不起的智慧,倒是后来佛教把劫说做“无明劫坏”,没有一个“成”字,此是其把来理论学问化,但可惜失败了。

    试想想天地之始,地球上造山造海运动,上空云气涡流,时时大雨雷电,破坏与建设同时,就这叫做太古劫初成时,有多么惊险热闹,而被佛教一说,顿觉无趣。佛教虽尚有一句“度劫”的话,也只是度了过去而已,度了还是原来者,并没有建设性的。

    日本人是从佛教学得了“无常”这句话,《平家物语》的开头就把来应用曰:“只园的钟声里,人世的荣华无常”,而比佛教说的有感情颜色。但是日本有万世一系的天皇在,所以对无常这句话不大深刻去想。他们尚也使用从佛教学来的劫字,也一般的没有深刻去想。因为日本民族虽也有过洪水的记忆,但是其后没有再经过什么浩劫。除非人必有死的这个劫,但这也因日本《古事记》的神道的强大存在,有一种安稳,不去多想。日本人不像中国人有把事物来理论的学问化的习惯。

    佛寺在中国与日本,果然度过了许多次战乱的兵火之劫。日本民族与其皇室亦至今度劫多矣,但是还能度过核兵器的世界大战的浩劫吗?

    民国初年,上海即有耶稣教传教者在大街小巷喊叫世界末日就要到来了,其时“有屋没有人住,有路没有人行,豆腐要卖肉价钱,妖星要与地球碰了”,而此话今已过了六十年。他们说的尚不如旧约里的先知预言倒是能应验。旧约里以色列人是有国家,先知因见当时国王的政治坏极了,感知神意要来一次毁灭了。欧阳修论五代史上的兴亡,曰“虽曰天意,抑亦岂非人事哉”,此话最说得对。但自耶稣当时以来,以色列人早已没有了国家,只有属灵的存在,而属世的则都坏,传道者开口说天国近了,就是说世界要毁灭了,完全无视现实的形势如何,所以预言得不准。他们不知天道的消息是通过现实的形势,劫毁也是现实的形势的不连续。但是虽旧约里的先知他们也是不知有《易经》里讲的人事,还有《易经》里讲的天道也大过他们所知的神。人事是如花,开必有谢,并不因为花开开有了罪恶所以谢了,而是气数尽了。而天道就在气数里。

    劫数是易数

    古文明国皆有巫卜,而且往往灵验。如巴比仑埃及等的出土史迹遗物使人想象当年。电影上希腊对特洛伊之战,特洛伊的女巫预言特洛伊要灭于妖妇海伦之手。埃及女王克丽奥沛曲拉亦卜知了海上安东尼舰队的败绩。卜多是用的火,也有是看的焰影,而多是看的兽骨灼裂之纹,如中国是用牛骨羊骨与龟甲。卜是以无心来感知神意。还有是占星。占星是若干感知得大自然,稍稍出于神际了。

    卜是出于事际,而星占则几乎出于神际。

    惟中国更从龟卜进到了筮占,两者并用。筮占是悟得了一个气数的数字,而于是有了《易经》。现在物理学以运动来说明素粒子,而以数来观测此运动,这就可比以变易的易来说明大自然,而以数来观测此变易。而如此就脱却了巫觋了。但是今物理学所用的数不具足,不如《易经》所用的数具足。

    我们的祖先与西方古文明国的祖先于太古时渡洪水而开了悟识,即是感知得了大自然,而于是建立起了新石器文明。而其后世界的文明史是把这感知得的大自然与文明的创造,来加以理论的学问化。做这学问化工作的就是毕达戈拉斯时代的希腊人,释迦时代的印度人,与孔子时代的中国人。但是完成的只有中国,印度的不完成,而希腊的是不够真。

    《易经》的数是从大自然的自无生有的生生之机出来,连续而不连续,是飞跃的,数非只因于物之形,而是数可以表示物之全。

    希腊人的不然。毕达戈拉斯的“万物皆数也”原是大见识,但希腊人的数的背境是物的结形的公准,而不知不连续与飞跃,不知形体方圆的所以然之故,所以于数不得精密,碰到了无理数的问题。他们也不知无理数的问题不只在于圆周,方角里也是一样的有着这个无理数的问题的。希腊的数学不能处理这个。彼时印度亦有数论师,讲万物皆数,而亦以同样的弱点被释迦所论破。可惜释迦亦不知有《易经》的易数。

    西洋人用的数是抽象的,所以于对应物形有着一隔。而《易经》的数则是有象的,有性情感觉的,所以能是天地劫数的数。中国文明的东西是凡百皆具象的。譬如颜色,白曰雪白、月白,黑曰墨黑、乌黑、漆黑,雪、月、墨、乌与漆皆是实物。红有桃红、茜红、水红、宫粉红、湘妃红等,黄有松花黄、土黄,绿有葱绿、石绿等。此外如云鼠灰,宝蓝等,没有不带物象的颜色。不带物象的颜色是内容意义都没有的一个颜色,不能用以表现什么真的东西。

    中国音乐也是凡音皆具象。五音阶曰宫、商、角、徵、羽,八音色曰金石丝竹、匏土革木,没有单是符号的音的。所以中国的颜色与音皆可以深入物意与人心,到了彻底,亲冥无间然。易数有象,亦与此同。

    中国人宴席猜拳,如三星、四季、七巧、八马,自一数至十数皆各有象。易数则依于卦象爻位,没有是抽象的。譬如屯之初九,其活动性不同于乾之初九,屯之六二亦不同于坤之六二。

    《易·系辞》:“物生而有象,滋而后有数。”数与象不可分,是生出来的,故数是有性情的,有感觉的。奇数阳,偶数阴。

    古希腊的毕达戈拉斯说数有男性的与女性的,盖是太古新石器时代发见数的记忆,但已多半迷惘了。不及易数的说数有阴阳。阳反而阴顺,故奇数刚而偶数柔。素粒子领域的现象,即奇数的粒子的运动比偶数的粒子激烈。张爱玲说二小姐六小姐老实,三小姐七小姐俏皮,亦是二与六偶数,三与七奇数之故。

    世界的数学史上,是中国发明了零数、位记数法、比例及代数。零数是从《易经》的太极悟得,数的一生二,二生三,是从两仪的阳生阴,与四象的阴复生阳而悟得。位记数法是从爻位而悟得。而比例的移项则是从内卦外卦诸爻的乘承比应而悟得。一卦及其六爻中的一爻被否定,是指定了要问的问题,而此卦爻亦即是答案,问题即是答案,把未知当作已知似的,不是求答案,而是答案的说明,此发想就出来了代数。

    西洋是欧洲中世纪从阿拉伯人传得了中国数学上的这些发现,才开出十七世纪笛卡儿与牛顿的近代数学,以来更到得李曼的与爱因斯坦的数学,但是没有从中国学得了什么是数学。

    《易经》数是有性情的,有感觉的。西洋音乐与中国概律都用数,中国的是数生于音律,故可以绝对精密,而西洋的则是用数来处理音律,故有隔,西乐的音都不能绝对精密。西洋用数于物理建筑与制器,没有生命,而中国的则是数与物理生于建筑物与器皿的性情。卦爻之数即是天道人事的性情与感觉,所以从数可以知劫,西洋亦有预言,但没有从数来说的。中国人则曰劫数、天数、气数,或是说大数难逃。

    西洋今其统计数的、群数的社会更变得全然没有了性情与感觉,一旦会统统劫毁亦漠然不感不知。他们就只不知有个劫数之数。

    文明与理论学问

    史上是女人始创文明

    英国人历史学者汤恩比的着书里列举世界古文明国,其数不下三十皆灭亡了,许多连其名亦湮没,要到近代地下发掘,始知遥远的古昔曾有过这些民族与其相当高度文明的国家。而其中有许多是并没有饥馑、外来战争或疫病之迹,完全不知其因何而灭亡,且灭亡得这样罄尽。

    这个原因是要从文明到其理论的学问化的问题来解说。

    原来新石器文明是女人创始的。太古时一部分人类渡过洪水,在今西南亚细亚住了下来,男人还是渔猎,女人则留守,而女人就在那留守里发见了禾稻,而知太阳与水的新鲜可感激。故埃及、中国、日本的太阳的神是女神,中国是《尧典》的羲和。日本《古事记》里禾稻是太阳女神天照大神所授,印度是观音手里的净瓶与杨柳原是水与禾稻,而中国则称后稷。

    音乐也是女人发明的,故曰“女娲始作笙簧”。数学也是,汉石梁祠的画像,伏羲执规,而女娲执矩,矩尚在规之前。陶也是女人发明的,观音的净瓶即是陶。衣裳更是女人发明的了,中国的传说里把来归到黄帝的妃嫘祖。

    还有女人的大发明是畜牧。彼时男人只管狩猎,活捉得幼小的禽兽交给女人,女人就把来养育,却没料到这样就发明了畜牧。如此,有了农业还有畜牧,女人就可以叫回来狩猎的男人常时在畈上与作场把作了。如此女人创造了家庭,建筑居宅与制造器皿都用得着男人。男人遂成了事务上的总管。而后来是事务扩张,渐渐的总管倒成了主人了。

    原来最早开了悟识的是女人,至今亦还是女人比男人善感,女人比男人晓得选颜色,也比男人会歌舞。以前我以为女人的美是男人造就她的,后来才知道女人的美完全是女人自己所创造的。高等动物皆是雌不及雄美,惟人能女比男美,此是女人最易接近神(女人最易感知神,故古时是女人主祭,日本伊势神官以皇女为斋主),所以能有这样美了。套一句今人的句法:女人,你的名字是文明。《西游记》孙悟空叫观音菩萨“汝七佛之师”,女人是教了男人文明。

    但是,依世界文明史的正统史————中国历史来说,则是女人创始了文明之后,还要有男人来加以理论的学问化。女娲开启了新石器文明,随后是伏羲画卦爻,至孔子作《易·系辞》,说明文明之与大自然的原故,以此建立了天人之际的礼乐的学问,所以中国可以自始以来,历劫而常新。

    而同时却有别的古文明国因不能进入理论的学问化而自然灭亡的,如玛雅。还有理论的学问化只做到中途半端的,虽因之而能历世久远,到底亦数尽而亡,如巴比仑与埃及。还有希腊的及印度的把文明加以理论的学问化,在成绩上比巴比仑的及埃及的进步,但是在体质上反为不如,所以到底也不能历劫。

    其后是男人将它理论学问化

    当初人类渡过洪水,是如何创造文明的?我从体验才忽然得了解答。

    那年我在涪水遇到敌机空袭,全市人皆逃,轰炸机就在头顶上,叫人惊得失去魂魄,我与一群人是逃到江水对岸田野里,随后警报解除,只觉得重新做人,看山川城廓人家皆似仙境,连路旁的一枝小草也与平时所见的不同,直是新鲜繁华得叫人喜幸。现在我乃想到我们的祖先与同伴的还有几群人渡过洪水,也是像这样的对天地万物与自身忽然开了新的境界,感到了现前皆神异之境的神,这就是开了悟识了。现前的物物皆是具象的,自此发明了数、天文、音乐、陶器、轮等亦所以皆是具象的。这样创始了文明。而主角是女人,因为女人的生活里比男人的更现实而具象丰富。

    例如数的发明。男人出猎,只知有谁某谁某都去,有谁不去,而对于人数则宁是没有想到。猎得的兽类,亦宁是只知是猎了什么兽以及什么兽,只管兽名,不管兽数。但女人司烹调,等一回有多少人吃,就要有多少份,也点谁某谁某,是点的人名,但与之对应的食物,够不够就要有个数。女人比男人先知道数。早先畜牧与农作物都是女人之事,女人见家畜的出生,譬如小羊生出了几只,与禾稻的长高了多少,就比男人早有个数的观念,而且知道数是生出来的。

    又如天文。男人出去渔猎,都是在行动中,但知日出海面,日落山头来粗定出发与归来的时间,中间的一段的时间则不去计算。

    女人留守即是固定在一处,可以看阶下门前日影的节节移动,如此就发明了立石表测日影。

    文明必是具象的,具象不是抽象,也不是唯物,而是自然界的物皆是有灵气的,有意思的。至今女人比男人现实而善感,时势变动,皆是女人先变。

    女人创始了文明,把只知渔猎的男人叫回来做事务的总管。于是因于事务上的发展,男人乃更增益了文字及数的使用。而且把女人所创的文明说明其所以然之故,如此乃出来了理论的学问。理论的学问是男人所建设的。女人做的是格物,男人做的是致知。

    文明的这理论的学问化工作,做得最好的是中国,中国的颜色如桃红葱绿,音律如宫商角徵羽,数如乾一坤二,都是具象的,即是完全继承了女人文明的具象的。而且《易经》解说了它的所以然之故,如云物生而后有象,滋而后有数,原来数是生出来的。

    而其次则是巴比仑埃及印度的学问工作。汤川秀树说西洋的科学始于希腊,前此虽如巴比仑埃及亦已有几何与物理,但是未成学问,理论的学问化是到了希腊才有。又说:中国虽有那些发明,但是没有理论的学问化,不算为科学。汤川的此言似是而非。巴比仑埃及就是已有理论化的学问的,惟与希腊的学问在体质上不同,希腊的是抽象化了的理论学问,而巴比仑埃及的则是具象的,宁与《易经》的相近,惟不能像《易经》的大成罢了。所以巴比仑埃及远比希腊能历世久远。

    理论学问在卦爻,不在逻辑

    希腊的几何学传自埃及,而巴比仑比埃及还早。巴比仑与埃及有高度的天文历法、建筑术,与灌溉工程,与高度的医术,怎可说是未有学问化。巴比仑与埃及而且是有理论的。如巴比仑就还有宇宙的统一体系的理论,知道宇宙万物是有灵气的,所以是统一的。

    几何学的点线与五自理,即是希腊从巴比仑埃及传得的。巴比仑埃及是有理论化的学问,但不像希腊的是抽象的。

    物有意志有息,所以有物象、物意与物形。但如婴孩看物,他即是得物之全,没有分出空与色,无与有的。婴孩看的月亮,即是月亮都在这里了,婴孩看的花就是真的花。当初人类开了悟识,女人看的天地万物即是物物之全。所以女人的看重现实,看重物,我们不可以低劣的所谓现实主义者去诬会她。创始新石器时代文明的女人,她们所发明的天文、数、音乐与轮等即都是具象的,现物的,不藉手于抽象。她们根本不知有抽象。她们还把天地万物的幸喜也具象化而为神。

    而随后是男人来当事务总管,先求了解女人所始创的文明,这才来思省物有空有色,有象有形,而把来理论体系的学问化,这是巴比仑、埃及、古印度与同时代中国民族的学问的共同体质,都没有所谓抽象化的。理论的学问是有,但那理论都是天然有色的,所以如庄子的文章讲理都是叙事写物。

    凡有生命的东西都是有色的,所以都是有个性的。没有是抽象的,也没有单单是物质的,凡物皆有色,而自然空色一体。所以《易经》不特为说一个无字及与无相对的一个有字。《易·系辞》也不说无而说太极,太极就像是有色似的。提出无与有来说的是老子,但孔子说仁与义,诗与礼,皆是具象的。孔子远比老子更直承《易经》。《易经》八卦,乾为天,坤为地,坎为水,离为火,巽为风,兑为泽,艮为山,震为雷,皆有物象而不是抽象。

    我们稍留心留心就可以发见一个事实,中国人是那样爱讲理的民族,却不注重所谓逻辑乃至数学上的公准。原来中国人自有其天理人理与物理。天地万物与事的只是一个生生变易之理,所以第一是讲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第二是讲这本末终始的遂行中有其爻位与其爻动之时,而与其内卦外卦前后左右之爻乘(上乘下)、承(下乘上)、比(错综排比)、应(远隔而遥相应),是如此而得出的理,结论里皆含着问题的动,故理必有辞,可以是文章的,中国人的是这样的理,以之为行于事机与制器的心得,故可以皆是有生命的。比起来,西洋的所谓三段论法的逻辑就不能对应有生命的东西,连数学的公准与印度的因明亦是粗恶的。比方说猜拳剪刀纸石头,甲是石头,胜了乙的剪刀,而丙的纸又败于剪刀,若依三段论法,A当然是比C强,但是纸却会包住石头,倒是C比A强。美国人在日本民间看见这么猜拳大为不解,就是因为不能以三段论法来对应。希腊与古印度的地水火风是并列的四元素,宇宙万物是其组织与解散,而金木水火土则是相生相克的。前说是没有生命的,后说则是有生命的。

    是当初意识到了空与色,无与有,就是具象与抽象分离的开始了,虽然说者如老子与释迦要重申无与有、空与色不可分之旨。巴比仑那边是说灵,说有灵就是与物分离的开始了。而在西洋分离的最后就学问成了只是抽象化的理论体系的东西。

    但巴比仑埃及时去太古未远,男人把女人文明学问化,还大体是具象的,惟不能发展到像《易经》的整套思想,因为他们那边出现了奴隶社会,事实有了缺陷,理论就开始出来抽象化了。但巴比仑埃及一般还是具象化的女人文明,使人只觉彼时的神代悠远。

    巴比仑埃及彼时的女人至今使人缅想。便是在后的希腊,亦还是有神的风景,是到罗马,才成了抽象与物完全分离,神与风景完全分离。如此就历史变得更短促了。

    文明而无自觉则夭

    世界史上,女人创始了文明随后经男人把来学问化而又一次开了时代的新页,得以延长,而希腊以来不及前此巴比仑埃及的悠久,惟中国能历世最久,此是系于其学问的体质了。中国文明的学问的体质最好,日本是靠中国学问才亦得延长。此学问的抽象化与具象的话还要再加以说明,但是这里且先来说此外古代还有许多文明国是不得学问化之故,遂无疾而终了。

    古代地中海一带数在二十以上的文明国,以及较后在美洲的玛雅与印迦,根底皆是女人的文明,随后由男人来做事务的总管,发展到男人称王,而女人主神祀,但是男人没有能把这文明来学问化,久而久之,文明就自行萎死了。

    这些古文明国,一般都拜太阳,有使人起悠远之思的神殿遗迹,可以想象那时候的女人多美,她们是沐浴在神的光辉里,也发掘出相当高级的住居遗址。这些古文明国的荣耀时期多是在千年以上。但是怎么没有学问化就会萎了的呢?

    依我写字的经验是如此。为了要开书法展览会,连写了一两个月的字,日写夜写,写到中间风头来了,也写成了几十幅作品,但是渐到末后,就像秋茄子的变劣起来,再写也写不出好的来了,终于雾数起来,连自己写的字的好坏也不知了,许多幅就这样的把来撕毁。这可比蚌以液要把一粒痛楚的核涂成一颗珍珠,费了多少年月,涂有千千层,若用显微镜来照,可以看出层层都是蚌的意志、懊恼与欢喜之迹。而中间有几天是蚌疲倦了,就会分泌酸素,把辛勤涂成的好多层都自己来溶毁了。写字遇到像这样的场合,就需要有书法的学问,知道什么是书法,知道字的好恶的所以然,就可救得自我。如我前时写龙字,一字大一尺半,两天连写了数幅,才成得一幅,其余都弃,另写时把来垫底吸墨,翌日再看看,即见有一幅似有可取,但是已有墨渍好几处,大块的像拇指头,小粒的像黄豆,再细的三两点像就要飘失的两毛丝,看着看着拿它无计可施,忽然想起了苏轼的一句诗“雷雹乱晴昼”,题在右上端,再看时就真是震雷骤雹,是龙要飞跃了,那龙字好雄强,且是疏朗安详,张在壁上自己看之不厌。字写时是不去想到书法的学问,而写得是好是坏的自知,则要学问。

    日本柔道三船十段说:“别人也有像我这样体质与下苦功的,只是少有像我这样时时都在反省自己之所学,刻刻都存在心里必要彻底求知柔道是什么。”若把柔道比作明德,则他的求知柔道是什么即是明明德。三船氏是看歌舞伎名优的舞蹈亦是柔道。

    好事出在学问之先,女人创始了文明,而女人多不爱学问理论。但是学问有三功:一、展开文明。二、保护文明度劫。三、保持民族的志气。

    学问虽不能以之创始文明,如当初发明轮、音乐、数学等皆是凭空的。但是具象的理论学问自身亦是文明的创作品之一,男人对女人文明的创造就只是这个吧。(若抽象的理论学问,则可以说是一种手段,但不是作品。)而《易经》的理论学问因是文明的造形的一种,故又可以通于其他凡是文明的造形,达成众善之所会归,而为文明的大一统。而且因为学问是文明的自觉,故它还可以是领导者,孟子说的先王之法言,先王之法服,即是因于这学问而以之教化万民,自天道人伦以至于制器。

    我以为年青人要学思想,先要懂得美,而最好是先学得正经的一艺在身,如中国日本的武术、文章、歌舞、书画,哪一件都可。如我是学的书法与文章在身,我乃从文章去看哲学,看凡百人事,就容易明白。我从书法去看平剧与日本能乐的舞姿,还比剧评者说得明白。

    我每散步,看堤上的樱树及梅树枝条的分布态势与其轻重动静之姿,而感知其意志之劲,与息之波。我拾得一条梅枝为杖,觉其雄强朴实大气,像汉朝摩崖石门颂的字,时时看之不厌。凡此皆是从书法炼就的心眼。我也是从书法而懂得看陶器的线,与女人的衣裳颜色。我更从书法懂得了《易经》里说的卦象,与爻位的位。

    文章与书法都是具象的学问,而若是抽象的学问则不能会通众善,如以数学与物理学不足以知歌舞。中国民族是有《易经》的具象的卦爻,与具象的礼乐,故成立得大一统的学问,故建设得大一统的天下。而西方如亚述埃及最强大时,亦规模不及,其后亚历山大的大版图则只是一时的兵威所及,随即瓦解。罗马帝国更只是力学的支配,无论规模与体质都哪儿比得上周朝汉朝。中国的王道的一统天下乃是因于有统一的学问。西方是巴比仑埃及因为成立不得具象的大一统的学问,惟尚有太初女人文明的光辉,及罗马帝国就没有了。

    而此外史上的那些古文明国则是只有女人文明,而没有进到学问化的阶段,当然更讲不到学问上的大一统,所以虽其盛时亦都只是小国,像地中海克里特岛上的古文明国遗址,像美洲山上玛雅的遗址,连谈不到版图的规模。

    中国是有文明的理论学问故长久中国文明是有《易经》,故可以成立得一统的学问体系,而《易经》则是众学问的领导者。领导即亦非具象的学问不行。譬如中国的音乐,是以一人执鼓以领导众乐,鼓板自身也与其他的众乐是具象的音乐。而西洋音乐用指挥棒,指挥棒自身不是音乐,此犹如西洋以抽象的数学与物理学领导众学问,而对于具象的有生命的学问,如文章与中国的建筑制器等就都不能对应,如何说得上领导。西洋以抽象的数学与物理学为领导,事实上是与具象的宇宙万事脱了节,故其所有的营造与行事只成为隔离、虚妄而终至于劫毁。

    中国文明是有《易经》与礼乐的具象之学,故先王可以现实的政治为教化万民,自人伦至于制器,而西洋则只有以宗教的抽象的辞句来规范人的情意生活。所以他们的政治也不能是教化。而最是遇到史上的劫毁,他们的先知的预言完全不能比中国的太史的占卜。中国是占卜也学问化,把天数也具象化,把未知也可以是文章的境界。《国语》里有周朝时三川地震,太史对之的一段说话,比起西方古时先知的预言别有一番风度,所以中国一般人对应浩劫也是比西洋人别有风度呢。若写小说,就不可不知两者的这分别。

    知识的喜悦与骚动

    许多古文明国的灭亡是其文明没有理论学问化

    汤恩比的书里谓地中海一带的好些个古文明国,以及美洲的玛雅的发掘遗物中,并没有外敌或饥馑、疫病的任何痕迹,其灭亡是一个难解的谜云,但是我现在却明白了。那是其文明全然没有理论的学问化之故。

    文明的东西虽好,也是会有厌烦之时的。譬如牡丹虽好,会有开得腻了之时一般。又譬如我每写好一部着作,写时很为自己的许多新发见而欢喜,写完后也久久自己觉得心里充实,但是再后来就情绪低落,过的日子成为岁月荒荒的,只觉得活着没有了意思,此时便要想做些什么也都不行。直要到不知何年何月忽然又生起了新的发想,我的活着乃又如早春阳光里的堤上樱树的蓓蕾在枝,意思满满了,而那些古文明国是岁月久了,那文明成了厌烦起来,即等不到新的转机,那些女人们就自己把来毁灭的。

    原来世界史上是新石器时代女人始创了文明,于是把只知成日在外渔猎的男人叫回来当总管,而随后是男人把文明来理论的学问化了,如中国是有《易经》与礼乐之学,又如巴比仑埃及印度亦是有了理论的学问化的,惟不及中国的完全,即此关系其后来的历史的命运。但是有些文明古国完全没有把文明来理论的学问化,虽也是有男人由总管做到了王,事实上仍是女人为主,重点是在祭祀上。而当时的政治与军事则居于祭祀之下。而后来女人是惑于神示将其文明连同国家与人民来亡了。

    因为人因于悟识创造了文明,如音乐、数学、天文及轮等,但是下去自然要求更有对于此悟识的自觉,知所发明的东西音乐、数学、天文及轮的所以然之故,如此才可以有其新的展开。此所谓觉之觉,亦称为明明德,即是理论的学问化。否则文明虽好,亦是要自行萎死的。

    拿眼前的事来譬喻。台湾出过几位少女作家,写得好文学作品,而自己并不知其所以然之故,亦不知什么是文学,过得一阵子多自行萎死了。萎死之前,是不自然的作起乖僻来,然后无疾而终了。玛雅文明便有似于此,把神殿与都城建在海拔千公尺的山顶上较宽平处,今考古队为调查那遗址而登涉,尚要随带饮水,乃至要防氧气不足的高山病,这里若要想从事农业与手工业都不是地方。

    起初玛雅文明一定不是在此可以出生,很可能是女巫宣称神示要大家搬来的,不是为高山可以防敌防蛇虫猛兽,而是为高山可以更接近神,山顶的遗迹已是玛雅灭亡的前夕之事的。

    文明的摇篮是在水边,如两河流域、印度河与恒河流域、尼罗河流域、黄河与长江流域。但尚在此之前,太初渡过洪水到今西南亚细亚地域的高地上住了下来创始了新石器文明的这一段记忆一直留存在当时各该民族的神话里,如日本有天照大神所居的高天原,中国亦有诸神所居的昆仑山玄圃之说,又佛寺称山,释迦的道场是在灵鹫山。但玛雅的特为把都城迁到高山,则是玛雅文明全然未有理论的学问化之故了。印迦的神殿与王宫等遗址也是在山间高地,但没有像玛雅的那种高法。印迦是被西班牙人所灭,玛雅则可想象是山顶住居起了种种问题,于是女巫又传了神示,率全体国人皆入水死了。

    玛雅印迦是最早从今西南亚细亚的新石器文明分出去的,所以也知太阳神,但是未传得轮。地中海的古文明国皆比玛雅与印迦更高度,但其中有好几国亦是未有理论的学问化,所以自行萎死的,没有理论的学问化的古文明国第一是不能有大版图,他们的太小的版图就对文明的活动是一个限制,经过千年以上的岁月,自然渐渐萎死。加以女人为主,出来了神示的愚行,虽与玛雅的不同,亦够自灭了。

    理论学问要有所本,要有所止

    旧约创世纪,亚当夏娃吃了知识的禁果而遭神谴,此是得自巴比仑人的传说吧。太古美索波达米亚的新石器时代是女人创始的文明,而其后男人把这些文明的东西来加以理论体系的学问化,彼时就是像这样的大大的遭了神怒呢。打个比方,这里有一篇好文章,如苏东坡的《赤壁赋》,那便是文明的东西,苏东坡写时是神来之笔自然写出来的,而你今把来文学理论学问化,弄得不好,会像现在教授与评论者的分析与文法云云,等于诬没了那篇作品,作者岂不要生气,亦即是神要发怒呢。

    事实上是这里横着个大问题,文明若不加以学问化,则文明像一朵花的开久了会蔫了萎了,而若加以学问化,则又会理论的体系不全,或者那理论离了根本,以致有害文明。现在即是美国式的能率主义的数学与物理学者在要否定柏拉图与笛卡儿的敬神与诗意,亦即是要否定文明的根本,他们连忘了理论学问是从文明而来,他们的学问与文明是异物。此问题其实在最初时即已发生。有此极必有彼极,有今日美国式的学问否定神,所以当初的如旧约里的神否定知识,亦即是否定理论的学问。

    把文明来理论学问化是当然的,但是这种理论学问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必须是具象的学问理论才可以之来说明文明。文明必是具象的,具象的理论学问不但是为说明文明,同时它自身亦是文明的一种。如《易经》的卦象是与音乐、数学、天文、轮等同为文明,但是卦象另有其身份,音乐等等是明德,而卦象的则是明明德的身份。也可以说是更贵的。但必不可以是抽象的理论学问,因为文明的东西没有是抽象的。

    二、理论学问要有余地留给行为。譬如中国的文学理论,单是指出了兴、赋、比,与所谓诗人之旨忠厚,怨而不怒,哀而不伤,这样就好,若再加以文法与逻辑,则是不留余地给写文章的人了。

    又如中国向来的建筑也是用数学与物理学的,而留有无限的余地给泥水木匠去发挥。而西洋建筑的不好,是建筑学的设计图规定得太细到了,不给实际施工者一点自由意志的余地。现在机器的制品都是没有生命的,便因不知理论学问自有其领域,不可以抹杀了还有施工者的领域。

    三、一件作品或制品,是有设计、有施工者,又有使用者,所以也还要留给使用者有余地可以发挥。譬如日本人的和服,设计倒简单,宁是裁缝时要有人家岁月里妇功的情操之美,又还有穿它的人的品德与喜悦。日本妇女穿的和服都常时珍贵而保持清洁,所以穿衣裳亦是整饬身心。又譬如一篇文学的作品,这里的设计是文学的自觉,施工是写作,使用者则是读者,是三个领域,各有其创造性,当然不可以文学的理论学问来规定写作,而写作者亦不可把读者的领域也来包办了,即是深怕读者会不懂,写得不厌其详与露出。他们不知文章是给最高明的人读的。

    所以理论学问必要止于其领域,但这只有像《易经》的卦爻与礼乐之学是具象的东西,才可以理论学问自身亦是一个造形的完全,才不会因止于其领域而有所不足。而西洋的理论学问则因是抽象的,观念论的,不能自足,以致贪婪求进不已,虽要止亦不能止。抽象的逻辑是可以展开到无止境的,而其结果倒是愈离脱并破坏文明,成不得一件真东西。多产作家的小说亦是同于此理。

    当初女人创始了文明,而随后男人把来理论学问化,此事开始就带有危险性,因为理论学问虽也可以是文明的造形的一种,与音乐、数、天文、轮、禾稻、家室等并列,但是自始有些异质,因为音乐、数、天文、轮、禾稻、家室等文明的造形皆是象与形一体的,而理论的学问则具象而物形似有所不定。譬如数是象与物一体的,而把来理论学问化了成了数学,就有跌入抽象的危险了。旧约创世纪,知识为神所怒,就是对这异质的东西————理论学问的初初出现时早就起了骚动。但是传说得有了错误,食禁果的并非夏娃,而只是亚当,因为女人才是不喜把文明来理论学问化呢。旧约创世纪是反映的巴比仑昔年对于学问化的骚动,尚有印度的印度教也反对学问化,惟中国的孔子与古代希腊人正式提出了学问化一个“学”字,而中国亦有老庄一派反对学问化。

    其实学问化在西方并非始于希腊,而是巴比仑与埃及时已有,希腊不过是把学问的方法论更来标明了。中国是文明的理论学问化始于伏羲画卦象,至孔子更把这学问的格物致知的所以然来说明了,印度的佛教与当时诸外道也是要把印度文明来理论化,但是没有成功,所以到底又被印度教把来抹杀了。

    巴比仑是其文明的理论学问化了而未完成,故久而亦亡

    西方是巴比仑与埃及的历史最长,此外地中海的那些古文明国的历史就比起来短促多了,虽然也都在千年以上。其后希腊也不及巴比仑埃及的历史久长。然而连巴比仑埃及也终于灭亡了。凡此一一皆有其原故。

    那些早亡的古文明国是有三个弱点,一、因其女人文明没有理论化,不能有自觉的把来体系化的统一,就不能发展成大国,而只可停留在小国,如此就容易被外敌所灭亡。二、是文明没有理论学问化则没有新趣,更容易自萎得快。三、萎时因缺少自觉,不知反省,遇上一个劫浪就灭亡,不等到第二个第三个劫浪。因为自觉与反省需要依于事理的观察与思考,亦即是需要理论学问,可是他们没有,女人几乎都是不反省的,单是女人文明的那些古国亦然,所以他们比巴比仑埃及及希腊都更短命就灭亡了。

    这是一型,没有理论学问化的古文明国。又还有第二型是理论学问化而没有成功的,如巴比仑与埃及。以及第三型是希腊,希腊的理论学问是开始离脱了文明。而第四型则是现代西洋的理论学问,那已只是在要破坏尽文明。以下就逐次来说。

    希腊的数学传自埃及,埃及传自巴比仑。巴比仑的其实不止于数学,而是有其更规模宏大的第一手的理论学问体系的,只是不完全,到不得像中国的有《易经》。

    巴比仑说灵,与印度人的说梵,皆有似于《易经》的说天,但是他们不知更进一步提出这是大自然的意志与息,所以他们虽然说灵说梵,但到不得《易经》里说的一个“易”字,神无方而易无体,一句话统摄了宇宙的变化万象,二仪四象八卦五行是一个体系的发展。而巴比仑人说的灵,印度人说的梵,则与他们所说的地水火风是怎样的关系,中间似乎尚有脱节。知道说灵说梵,是有了文明的理论学问化的统一体系的雏型了,所以巴比仑王朝、埃及王朝与印度王朝皆到得了大版图的统治,非其他地中海小版图的古文明国可比。但是他们不能有像中国夏殷周三代的井田政治的体系化政治。巴比仑埃及印度皆是做到相当一统,而差体系化。

    《易经》“是故神无方而易无体”一句是把神亦来理论学问化了,巴比仑埃及及印度则不能,故其遗迹皆有好多神像。倒是佛教少拜佛,因为释迦是把印度的神来理论学问化了。可惜佛教与当年印度的诸外道于此皆不及《易经》,所以后来随又被印度教所抹消了。

    巴比仑人的说数与说魂,亦颇有近似《易经》处。希腊的毕达戈拉斯谓数有男性的、女性的云,当是传自巴比仑人的,希腊人自己决不会有此发想。而《易经》里是说数有阴阳,奇数阳,偶数阴。又歌德言一个人的灵魂似乎是有两个的呢,此亦决不是歌德所能发现,当是远溯巴比仑人的古老记忆。这两个灵魂,中国是说魂与魄。巴比仑人说数有雌雄,是要逼近于阴阳之数了,说灵魂有两个,是要逼近到悟识与知识了,如此理论学问上的事真是所谓咄咄逼人。

    还有希腊几何学的点有位置而无面积,线、圆及位置自理、联结自理、并行线自理等,皆是在于无与有之际,几乎要触大自然的意志与息的话了。其云三角,亦不是没有天圆地方的方的感觉,只是没有发展到像《易经》的卦爻,所以其数学脱离了具象而落于抽象,且成为孤独的了。

    巴比仑与埃及是出现了奴隶社会,权力与物量的现实以致其理论体系化的学问有所不能对应了。宇宙有灵之说,是有了统一的理念了,所以巴比仑与埃及能建起大版图,然而与其地水火风四大之间并无一元的生生变化的演绎关系,此即其统一有着破绽,所以巴比仑与埃及虽能建起大版图,而不能有像中国史上的王天下。中国的王天下是有《易经》的一元化成万物的理念。

    地水火风四大云云,先就已不知了万物的生机在奇数。巴比仑人曾经些微悟及了数有男性女性,并且知道以三为贵,佛经里说的三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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