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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璞自然并非汉武帝朝那位尚主的五利将军一样,纯粹江湖骗子,却也跟老前辈蒯彻不同——蒯彻是辩士,不是术士,相面云云,纯粹是用来蒙韩信的,目的就是要说韩信背汉自立。郭景纯幼习道术,他本人也信这套,但正因为如此,反倒不敢妄下断言。

    所以刘隗闻言,当场大惊失色,忙着追问郭璞,你瞧得准不准哪?难道说裴公命当背晋,且真有天子之份不成么?郭璞不敢打包票,说我只是简单瞧瞧,还没有卜筮呢,未必就做得了准。于是刘隗便扯着郭璞回去,要他筮占。

    因此今日刘隗便揪了郭璞来观望裴该,孰料郭景纯一见之下,竟然惊呼失声,随即解释说:“我今所见,一如蒯彻之见韩信也……”

    至于是对朝廷不利,还是对裴该本人不利,郭璞没明说,刘隗也不便细问了。

    然而刘隗强要其筮,郭璞无奈,只得取出筮草来,焚香礼拜,占上一回——其实他也挺好奇的,自己刚才瞧的是不是准呢?《易》又会如何论断?

    再者说了,此前相人算命,说君旬日贵,道你月内亡,命数注定,你就算想改都没有足够的时间。而云裴该“背”晋则不同了,即便最终成真,谁晓得是猴年马月的事情啊?固然以裴该目前在长安的权柄,加有大军在手,他想要取天子而自代易如反掌,可是然后呢?首先祖逖就不可能跟从,必然与之兵戎相见,长安朝廷目前勉强能够掌握的地盘儿,将会瞬间缩小到关中数郡而已,且难免人心涣散,部伍离心,白痴才会行此下策哪!

    刘隗从建康带来的这个人,其实还是裴该的同乡呢——他是河东郡闻喜县人,姓郭名璞字景纯,乃是当时著名的文学家和训诂学者。

    他当着刘隗之面筮占,这是搞不了鬼的,因为《易经》为“五经”之一,是儒者的必修课——虽说基于这年月的教育资源,多数儒者只通一经,其它四经知道大概就成——士人多数都懂筮占。但具体得卦后如何解释,那便郭景纯说啥是啥了。

    郭璞心说你记得那么清楚干嘛?当即笑笑:“若天下定,宰臣自当居于都邑,燮理阴阳,然今乾坤板荡,岂有不出之理啊?我意是指裴公当居关中,不宜迁天子还洛。”

    郭璞答道:“象云:‘剥之无咎,失上下也。’为敌失上下之序,乃可侵其土而无不胜。此乃云胡寇乎?云南阳大王乎?抑或……”注目刘隗:“云琅琊大王乎?”

    郭璞是从来不说类似于某某“脑后有反骨,日后必反”之类话的,因为短期内难以印证,却白白遭对方记恨。故此他一时惊惧,说出“一如蒯彻之见韩信”的话来,转过头去便无比的懊悔,这才赶紧跟刘隗解释:不一定啊,我可不打包票。

    然而历史已经改变了,郭璞沉沦下僚,本来在江南就呆得很不开心,最近听说同乡裴该已入关中执政,估摸着不久后便会兵发河东,杀回老家去,郭景纯不禁心动。于是就趁着刘隗奉命北上的机会,暗示司马睿,我可以跟着去,帮大王您瞧瞧裴公究竟如何人也,是否可以和睦相处,司马睿当即允诺。

    裴该心说那是因为司马炎太怂,明明有足够的实力、很好的形势,早十年便可灭吴,他却始终犹犹豫豫的,不敢去打——你要换了司马懿父子试试?或许不等孙晧上台,晋军就进了建业城了。

    唯有正经学习过,才知晓道术深奥无比,天意渺茫难测,自己学艺不精,瞧错了那也很有可能啊。正如郭璞自己所说的:“此前所谓见事如神,不过见一人而及其亲朋所有、权势所覆,大不过一州一郡罢了……”我以前给人相面,那些相比裴该而言都是小人物——哪怕王导王茂弘——他们的影响范围有限,所以命数相对浅薄一些,也稳定一些,容易说准。裴该就不同啦,“其一怒则千军辟易,其一惊则天下翻覆,其一喜则士庶得安,其一哀则天能为雨,时势皆因其奋力而变,如何可测”?

    王敦谋逆之时,温峤、庾亮使郭璞占算,郭璞这回露馅,算不出来——当然会被时人认为是有意隐讳——只是恭维温、庾二人的前程“大吉”。那俩货一琢磨,既然咱们是大吉,当然王敦就不吉了,就此怂恿晋元帝下诏讨伐。

    刘隗捻须颔首,表示:你这解释说得通啊。

    果不其然,自己此番前来,肩上的担子确实很重啊!

    梁芬点头说是,然而——“琅琊王总督江南,有扬、荆、江、湘、交、广六州,几半天下。据闻南渡侨客与江东土著嫌隙甚深,烟尘遍地、盗匪纵横——文约曾住建康,自然明知其情。今若弃胡寇、南阳不攻,以朝命发大军自司、豫而南,再沿江而下,料侨客必箪食壶浆,土著亦拱手称臣,不旋踵可下建康。若先攻胡寇、南阳,待北方大定,再伐江东,则恐其人心已定、羽翼日丰,更胜于昔日的孙吴。我晋伐吴,固然势若破竹,多因孙晧残暴,不修德政之故,否则,即武皇帝亦深戒惧,不敢遽下决断……”

    郭璞说那是当然的,我没那么大嘴巴。

    其后郭璞又靠着说祥道瑞得到了司马睿的重视,不过重视归重视,终究这人出身太低,因此只担任过著作佐郎的吏职,最高成就也不过跟王隐共撰了《晋史》而已——他是没赶上好时候,若在汉武帝时代,说不定就能受拜为将军并且尚主了……

    郭璞的道术,相传得自于一位客居河东的高人“郭公”。他本人都三十岁了还没有出仕,正逢天下大乱,经过卜筮,得出结论:“黔黎将湮于异类,桑梓其翦为龙荒。”于是就拉上亲朋数十家离开河东,逃往江南。途中先后依附过赵固和庐江太守胡康、宣城太守殷祐,最后过江投入王导门下——这一路上到处算卦,言凶论吉,正不必细究。

    于是刘隗便道:“事不可延,时不可迟,我等今日便投刺往谒裴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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