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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数十名随从,自然先去邗东的屯垦地视察,田曹从事妫昇手指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金黄色的麦穗,满脸喜色地表功道:

    裴该斜眼瞥着裴通,心说这小家伙一直跟淮阴赖着,却又不肯上我的贼船,他究竟做何打算?罢了,先顾不上他,反正也不缺他一口饭吃,我还是按照原计划,去做秋收前的最后一次巡查吧。

    裴该闻言大喜,不禁提起衣襟,也不顾满地污泥,几步就迈至田中,手抚着才刚变色的麦穗——捻上去不够饱满,但在这年月也不能要求更多了。算一算,光屯垦地就可收粮十三万斛,自己已经打掉了县中那些坞堡,可以直接向自耕农征税,少说也有十万,再加上南方各县的贡赋,三十万斛粮轻松可得!特么的不用种两三年地了,光这头一年,老子就能开始爆兵!

    裴该通知了裴通,请裴通再次宣读圣旨,他正式接过诏版。从此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徐州之主,而不再是“白板官”了,在地方上的威望自然又上一个台阶。于是把辞表撕了,改写一道谢恩表,请裴通带回长安去。但裴通却还是不肯走,说正当青黄不接之时,途中必多饥民,难免盗贼四起,哥哥你现在赶我走,那不是让我去送死吗?还是等秋收后我再动身吧。

    “据末吏筹算,若开镰之时天时亦正,可收谷在十三万斛以上。”

    北渡之前,裴该就曾经劝说过裴嗣、裴常父子,可惜那俩货都是无胆鼠辈,宁可窝在南方当土地主,也不肯随之北上。相比来说,裴通未必就比那二位更有雄心壮志,问题他的起点实在太低了,既是庶子,又在长安为质,本人还能瞧出来长安小朝廷难以长久,那么即便为了身家性命考虑,也还是到徐州来会更安稳一些吧。

    正不由得裴该不面色惨然,他不禁脱口而出:“蝗!”虽然仅仅一个字,语声中却蕴含着无边的恐惧乃至于绝望……

    “是税收。”

    然后裴通就带着两名随从,在淮阴城里城外,到处乱逛。裴该政务倥偬,也没空再搭理他。

    因此裴该最终决定,还不如把那些坞堡农兵都暂且放归田亩呢。只要粮食攒得够多,将来还怕召不到兵吗?挣扎在死亡线上,给口吃的就肯为你杀人的家伙,全天下满处都是啊。

    裴该笑着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伯潜,不必加上那么多颂词,卿只须告诉我,今秋收成预计如何可也。”

    转眼间,几个月的时光匆匆而过,裴该终于收到了建康的回复,司马睿在信中——草稿应该不是王导拟的,就是庾亮拟的——好言抚慰,表态说裴文约你应当接受天子之诏,为天子保障淮上。当然啦,字里行间也隐约透露出来另一重意思,那就是如今琅琊王受拜为左丞相、大都督陕东诸军事,所以文约你这个青徐都督得归琅琊王节制,慎勿与朝廷靠得太近。

    随即利用群情汹涌,便顺利地将那些家伙全都斩首示众,将其家眷发配去邗东屯垦——这是临之以威。接下来还要示之以恩,裴该并没有恢复旧日的田契,而是重新核查户口,无偿分给百姓田地:丁男八十亩,丁女六十亩,老弱一律二十亩,还许诺将来可以无偿地从官府贷到农具和种子。

    二则各坞堡最能打的那票人,往往受到坞堡主的厚待,既杀其主,复用其卒,危险系数不小,一旦混乱了军心,再想收拾就很难了——更怕还没等收拾,就会发生哗变。而且即便不征之为兵,裴该仍然不放心把他们留在县中,干脆全都集合起来,约摸七八百人,命高乐带兵押着,赶到西线去交给祖逖。

    工作虽然繁忙,裴该几乎连晚睡晚起的习惯都被迫改变了,夜半才眠,日出便自然清醒,满脑子都是今天还有多少活儿要干……连人都几乎累瘦了一圈。但他的心情却比从前要轻松得多,因为根据北往青州的探子回来禀报,石勒已然渡过了黄河,直奔邺城——哦,如今该叫临漳——方向而去。

    而且裴该还打算趁胜南进,彻底把南方几个县也牢牢掌控在手中。首先是射阳,作为邗东屯垦地的保障,不捏在手里他不放心啊;其次是有渔盐之利的盐渎。至于再南方的高邮、广陵等县,距离江防太近,贸然伸手,恐怕会和建康政权起冲突,暂时还是由得他们自治吧。

    “去岁开垄时,末吏曾云今岁可得谷四、五万斛,此乃就平年而论也。如今使君治州有方,上应天心,下顺民意,自然苍天护佑,风调雨顺,丰收可期。再加上峄山南逃的数千人也安置在此,又多开荒三万亩,农具、耕牛不缺,使君新制曲辕犁及耧车更是奇才妙想,用之甚为得力……”

    王敦为人残暴而倨傲,但还说不上是猛虎,在裴该看来,不过一只肥猫而已。对付这路货色,你在势力小弱的时候,一定要顺着捋毛,免得它伸出爪子来挠你;等到势力壮大,才可以直接给一脚,让它老老实实滚一边呆着去。目前嘛,自然还在捋毛阶段。

    人离故土,万事为难,而且家眷都在裴该的掌控之下,想要有所异动就更难下决心了。再者说了,祖士稚一世之雄,难道还收拾不了这些家伙吗?因此裴该一脚就把这个皮球踢给了祖逖,相信祖逖不但不会恼火,反倒会美滋滋地把球接下来——我正好缺兵哪。

    正自得意,突然有什么小虫迎面飞来,裴该提起袖子来一挥,便将之扫落在地。低下头去一瞧,他不禁微微变色,随即再抬起头来,只见田垄之上、麦田之中,到处都是那种可怕的青灰色小虫……

    如今裴该在徐州还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王导他们随时都可能从背后捅上一刀子,扎得他生活不能自理。渡江虽然比渡淮困难得多,但建康割据政权手里可是捏着数百条战船的哪,什么蒙冲、斗舰乃至三层楼船,帆樯若云,天下无对,若欲北渡,如屡平地。别说琅琊王氏所掌控的那些军队了,就算江东几家大姓的私兵部曲随便拉一支出来,都足够裴该喝一壶的,而且粮道通畅,不可能跟支屈六似的,呆不了两天便匆匆撤还。真要是惹恼了司马睿或者王氏兄弟,裴该这小小的淮南基地瞬间就会被踏为平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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