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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桓怔怔地看着它,手指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那一刻,他麻木茫然了一路的大脑里突然浮现出南山将这把短刀递过来的那一刻——边陲的县城里,破败的小招待所,那人长发旖旎,容颜俊秀无双,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对他说“保重,朋友”。

    而事实是,在这个世界上,终于只剩下了褚桓一个人,他所能活动的空间,也终于只剩下了这么一条幽闭罅隙,通往未知。

    那感觉非常玄妙,难以形容,仿佛是某种外力将它的情绪传递了过来,阴影传递过来的并非痛苦或是愤怒,而是说不出的雀跃,愉快。

    圣书上怎么会一个字都没有呢?

    严格来说,那是一阵气流,极其柔弱,又极其强硬,生生地将无可抵挡一般的藤蔓挤出了一条狭窄的缝隙,而后徐徐相伴,让人有种仿佛有谁在身边一直相伴的错觉。

    石头正面——依然什么都没有。

    褚桓伸出近乎僵直的手掌,覆在它已经趴在地上的蛇头上,忽然很想问问它,为什么去喝圣泉的水呢?做一条什么都不懂,只会偷鸟蛋的蛇不好吗?生不知生,死也不知道死,吃饱喝足就是一天。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河边,仿佛正擦着什么东西。

    他这话说得清晰明确,没有半句提及南山亦或是袁平,一步一步也仿佛是走得条分缕析,如同一切俱在掌握中,唯有眼神十分茫然。

    褚桓能感觉到烈火灼人。

    它已经是一条大蛇了,纵然比起同体型的其他蛇类来说,模样依然能算是清秀,却总归是面目狰狞的冷血动物,撒起娇来颇有些违和。

    褚桓顷刻间明白了自己心头所想,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个虚幻的记忆里直到死。

    南山说这话的时候,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还在微微地颤动,颤得别人心里如同被羽毛轻扫,酥得一动也不想动。

    褚桓刚想要点头说“好”,视线里突然卷起了一圈火苗,周身的阴影和幻觉倏地散了个干净。

    转眼它已经成了一条火龙,身上冒出烟和焦糊的味道,只有蛇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沾火也不着。

    褚桓的瞳孔剧烈地放大,嘴里喃喃地说:“山尽头,水之巅,石之心……对,石之心……”

    那一天,他从简陋的小招待所里醒来,看见小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他怒目而视,看见南山背对着他,吹着一支快乐的小曲子。

    他先是觉得喘不过气来,随后便走火入魔一样地低低地笑了起来。

    褚桓跪在地上,一只手始终放在蛇的头上,着火的蛇似乎给他注入了最后一剂强心针,他开始打起精神,拼命地回忆自己所得到的、关于“它”的一切猜想和信息。

    褚桓的头顶是被南山撑开的、坚硬而深灰色的藤蔓,下方是无穷无尽的、如同凝固的海水,海水山的尽头处有一颗洁白如卵的巨石,竟然和南山按着他的手发誓的大白石头如出一辙……不,还要更高大。

    这个念头在褚桓心里一闪而过,然而他毫无触动,既没有觉得多严重,也没觉得多可怕,甚至没有考虑应对方法。

    小绿发出“嘶嘶”的叫声,蛇信在他脸颊上扫过,也许是喝过圣泉水的缘故,它身上没有野兽那种特有的腥臭气息,只是让人觉得有点痒。

    他的记忆、逻辑,终于在巨大的打击下冲破了一路上他赖以自我保护的自欺欺人。

    当整个海水山被坚如铁石的藤蔓缓缓包围的时候,天幕就全都黯淡了下来,一丝光也透不进来,连一直凶狠地穷追不舍的阴翳都融化在浓稠的黑暗中,像是回到了一片暗无天日的混沌里。

    那么为什么要去喝圣泉呢?

    他按捺下心绪,盯着自己的指尖,一时间将自己所有的喜悲全部抛诸脑后,他在等自己完全被阴翳吞噬的那临界一刻。

    权杖只剩下了打火机长。

    褚桓用手扒住了白石头,十指很快在巨石上摩擦得鲜血淋漓,血迹顺着纯白的石头留下一道道的痕迹,看起来分外可怖。

    出生与入死都没有意义,到头来,这个世界所有的奇迹都只不过是暂时的侥幸。

    他的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它嘴里的权杖。

    即使是活物,从生到烧成一堆灰,也只是一时片刻的时间,小绿除了熏黑的头之外,身体各处几乎都已经化成了炭灰,而它身上的火光再次无法抑制地冷落了下去。

    褚桓蓦地低下头,是他胸前的核桃!

    那一刻他将被纳入规则之内,却可能还没有完全被阴影吞下去,他要抓住那一刻,赌一把。

    不,它没有正反,一块普通的山石有什么正反面之分呢?

    他对小绿说,“安静一点,我们要去山顶找那块记录了所有秘密的大白石头。”

    要去山顶,要在权杖烧完之前找到那块救命的大白石头,然后呢?

    连海水都停止了流动,在这个足以引发任何人密集恐惧症的地方,居然只剩下风。

    南山下手并不重,褚桓只是片刻就醒了过来。

    褚桓脚步一顿,随即就要抢上前去,可也许是精神紧张,也许是在水里泡得时间太长了,他膝盖一软,踉跄着直接跪在了地上。

    途中偶遇的巫师曾经称呼他们为火种,但是有些语焉不详,褚桓当时以为他说的是燃烧的族长权杖。但同时,他又想起来,守山人山羊脸的长者却从未将南山的权杖称之为火,他嘴里的圣火是……

    所谓“权杖”,此时其实也只剩下了指头长,像古代电视剧里那些柔弱的火折。

    这里有山有水,仿佛正是守山人居住的神山,只是没有那些村舍石房。

    但他竟是甘之如饴的。

    还有,为什么要拿自己当火引呢?

    褚桓蓦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那个古怪的海水山上、可笑的白石头下。

    褚桓缓缓地低下头,只见碧绿的大蟒蛇用嘴衔着权杖上最后的火光——不知这是什么神通,在神山上,褚桓就见过它吞噬权杖上的火苗。

    小绿在权杖落地之前准确地一仰脖子,叼住了权杖短小的把柄,褚桓苦笑了一下,回过神来,重新将小火把接过来,权杖此时对于他来说已经无法握住了,那小木棍的长度只勉勉强强够他用手指捏着。

    南山说过,当一个人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清楚自己是被吞噬的时候,他应该是有知觉、并且能抗拒这种沉沦的。

    哪有什么一线生机……那都是他那不谙世事的族长自己臆想出来的。

    褚桓几乎陷入了某种崩溃的边缘,他像疯了一样惶急地从巨石冰冷的石面上摸索而过,企图找出这东西的“玄机”来。

    加速的心跳,安适的视线,阳光下宛如细雨洗尘似的惊蛰小曲……它们纷至沓来,柔和而不容抗拒地将褚桓笼罩在其中。

    “这么长时间不是逃命就是打架,但愿我没把老山羊教的东西忘干净。”褚桓也不知道是在跟蛇说,还是在自言自语,火光下,白石头的背面光洁如玉,果然像那块婚约石一样,褚桓边说,边转到了石头正面,“我看看它写了什……”

    行至此时,他们已经能看见这座海水山的山巅了。

    那大白石头至少有四五米高,异类一样地悬在整个海水山上,像是吸起整个海水山的楔子,众星捧月般地矗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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