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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水,等着烧焦的肝自然冷却。

    褚桓没有睁眼,他抬起一条胳膊,微微侧过脸,将额头靠在自己的胳膊上:“你和你们那个山羊脑袋的长者一样,觉得河那一边的人,归根到底都是不能相信的吧?”

    他牙关咬得太紧,不知不觉中,就是满口的血腥味。

    袁平这才发现,褚桓一直望着的就是陷落地地方向,那眼神直勾勾的,看得他一阵心惊胆战。袁平提起裤腿蹲下来,一迭声地逼问:“你是什么毛病?褚桓,你想找死的事,你家族长知道吗?”

    褚桓决定不说了,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把自己说得挺伤心。

    褚桓犹疑片刻,又问:“你们说的圣书……到底是什么?”

    南山艰难地将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撕下来,喉咙微微动了一下,沉默了一会,继而又重复:“我不知道。”

    褚桓沉默良久,几不可闻地说:“……他打算让我从哪来回哪去。”

    可是没用,他肚子里烧着的仿佛是一把三昧真火,凡水浇不灭。

    南山摇摇头:“我不知道。”

    南山无言以对,脸上假装平静的表情几乎难以为继。

    这时,褚桓忽然呓语似的开口说:“路上三言两语就能跟人走,满口情义还没念叨完,一见事情有变,就拍屁股走人……”

    褚桓皱了皱眉:“可是我在山上看到了山水和树,如果任何生命在陷落地里都会消失,那树为什么会存在?”

    褚桓地手掌如铁,好像要攥碎南山的手腕,手指摩挲的动作却极轻,仿佛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冰冷。

    南山:“褚桓……”

    “我打算去一趟陷落地。”褚桓口齿清晰地重复。

    褚桓把方才的伤心和纠结丢在一边,从原地坐了起来:“没有尸……遗体吗?还是碎成了什么。”

    褚桓骤然想起在山顶的时候,南山冲他嘶吼的“别看,别听,别想”,他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问:“你的意识是……所谓的‘陷落地’吞噬的是‘意识’?”

    “你知道什么是陷落地吗?”南山哑声问。

    褚桓:“……”

    片刻,褚桓实在摒不住,近乎轻声细语地说:“麻烦你再说一遍。”

    褚桓看了他一眼,继而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找了个最远的角落,兀自躺了下来。

    褚桓终于给了他一点反应,开口问:“吞噬是什么意思?”

    褚桓:“没有。”

    小芳用力踩了他一脚,摆出一副横眉立目的李逵脸,成了一只愤怒的毛猴。

    褚桓嘴角一翘,冷笑着近乎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说,你们守山人能一诺千金么?”

    袁平:“干嘛?”

    褚桓敷衍地冲他摇了摇头,又不理人了。

    袁平一看褚桓那神色,就知道他心意已决,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于是闭了嘴,心事重重地站起来,回到一边。

    褚桓点点头。

    袁平半晌没反应过来,随后,他匪夷所思地盯住褚桓,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意思是,因为这个事,你打算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寻死觅活一番?”

    “啧。”袁平白了小芳一眼,然后拖拖拉拉地走向褚桓,过去踹了他一脚,“哎,他们让我来问问,你在这装什么忧郁呢?”

    他出言不逊,袁平却难得没有急,他弯下腰打量了一下褚桓的神色,看出了一点趣味,又回头望了一眼南山,南山的目光原本一直流连在褚桓身上,乍一被他发现,连忙仓皇地转开去。

    临近潭水,几个人停下来休息,顺便谨慎地探查山潭里有没有其他的危险。

    他似乎有些疲惫,平躺的时候锁骨凹陷,撞进南山眼里的,是多日来变得尖削的下巴和越发分明的脖筋。

    口耳相传这种事从来都是没准的,褚桓忍不住追问:“真正的圣书没人追寻过么?”

    小芳又去看大山,只见那傻孩子跟他一样迷惑,于是最后,小芳只好戳了袁平一下,用眼神往褚桓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如果不在意,当然心有天地宽,他理所当然地可以又冷淡又宽和,然而七情连着六窍,一不小心就会忍不住发作无理取闹一番。

    小芳连忙头晃尾巴摇地把他拽到一边,叽叽咕咕地跟袁平咬耳朵说:“好贱人怎么了?”

    袁平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褚桓什么时候是开玩笑,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在褚桓身上扫了一圈,压低声音问:“你疯了?”

    两个人再次静默而短暂地僵持在一起,离得极近,又仿佛极远,褚桓侧过脸就能碰到南山的耳廓,而他的族长无论是伤还是疼痛,都脊梁挺直地端坐在原地,侧脸如刀,目光望向遥远的地方,倔强到了极致,就成了一种无声、又无可撼动的强硬。

    袁平猛地扭过头,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褚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南山的颈动脉在褚桓手指尖疯狂地跳着,而他双目充血,居然真就一动不动。他垂在身侧的拳头绷紧如拉到极致的弓弦,几乎能听见筋骨关节绷紧摩擦的碰撞声,略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里布满血丝。

    “陷落地就是死地,里面没有意识,没有任何能动的东西,不算死亡,也没有生机,你不是见过我族山洞中那几个活死人了么?”

    野外的地面冰冷坚硬,即使身侧就是火堆,那一点温暖也是杯水车薪。

    褚桓静静地问他:“在你心里,把我当什么人了?”

    这时,褚桓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对了,那天在山顶上,你见过一道白光吗?”

    南山嘶声说:“我没有。”

    小芳十分不明所以,转头看族长,族长却将脸别开视线。

    纵然再紧张,只要褚桓还有力气,他看起来都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从没有这样一脸低血压地板着脸过。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觉得气氛隐约不对,然而具体哪里不对,却又一直说不清,小芳胆战心惊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试图找出个源头,直到他按着原计划将众人一直领到了那隐蔽的山洞寒潭附近时才发现,原来源头出在他们贱人大王身上。

    “相传是一块大石头。”南山说,“关于圣书的传说流传很广,以前各族都有一个差不多的版本,不过最开始怎么样却没人知道了,后来各族保存的内容也都断了篇,变成了口耳相传。”

    褚桓被他拍得晃了晃,袁平虽然大大咧咧的不大会看人脸色,但也还没有缺心眼到那种地步,这一听,他就大致想明白了南山的意思,于是觑着褚桓,问:“你是认真的?”

    “就是没了。”南山说,“我们山洞里那几位变得一动不动的朋友,起码还有个完整的身体,然而他们说的被‘吞噬’的人,却什么也没有剩下,就是凭空消失了。”

    这一路同生共死,临到头来,他们南山族长只是想把他远远地送走。

    褚桓没理他。

    这一句话,就把袁平劈在了原地。

    褚桓默默地走在断后的位置上,从早晨开始,就一句话都没说——往常也有族长开路他断后的情况,但褚桓并不是一味的走,一味的戒备,他时而会撩拨袁平几句,时而会对着南山的背影开个玩笑,招得族长迫不得已回头看他一眼,就坏笑一下。

    “什么也没有,”南山说,“就好像那些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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