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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西终于怒了,红了脸,身子都发震了。这时那个脸很讨厌的勿兰谛忽然跳上椅子,装出克洛西母亲挑菜担的样子来。克洛西的母亲因为要接克洛西回家,时常到学校里来的,现在听说正病在床上。许多学生都知道克洛西的母亲,看了勿兰谛装的样子,大家笑了起来。克洛西大怒,突然将摆在那里的墨水瓶对准了勿兰谛掷去。勿兰谛很敏捷地避过,墨水瓶恰巧打着了从门外进来的先生的胸部。

    大家都逃到座位里,怕得不做一声。先生变了脸色,走到教桌的旁边,用严厉的声音问:“谁?”一个人都没有回答。先生更高了声说:“谁?”

    这时,卡隆好像可怜了克洛西,忽然起立,态度很坚决地说:“是我!”先生眼盯着卡隆,又看看呆着的学生们,静静地说:“不是你。”

    过了一会儿,又说:“决不加罚,投掷者起立!”

    克洛西起立了,哭着说:“他们打我,欺侮我。我气昏了,不知不觉就把墨水瓶投过去了。”

    “好的!那么欺侮他的人起立!”先生说了,四个学生起立了,把头俯着。

    “你们欺侮了无罪的人了!你们欺侮了不幸的小孩,欺侮弱者了!你们做了最无谓、最可耻的事了!卑怯的东西!”

    先生说着,走到卡隆的旁边,将手摆在他的腮下,托起他俯下的头来,注视了他的眼说:“你的精神是高尚的!”

    卡隆附拢先生的耳,不知说些什么。先生突然向着四个犯罪者说:“我饶恕你们。”

    我的女先生 二十七日

    我二年级时候的女先生,今日准约到家里来访我了。先生不到我家已一年,我们很高兴地招待她。先生的帽子旁仍旧罩着绿色的面幕,衣服极朴素,头发也不修饰,她原是没有工夫打扮的。她脸上的红彩比去年似乎薄了好些,头发也白了些,时时咳嗽。母亲问她:

    “那么,你的健康怎样?先生!你如果不再顾着你的身体……”

    “一点没有什么。”先生回答说,带着又喜悦又像忧愁的笑容。

    “先生太高声讲话了,为了小孩们太劳累自己的身体了。”母亲又说。

    真的,先生的声音,听不清楚的时候是没有的。我还记得:先生讲话总是连续着一息不停,弄得我们学生连看旁边的工夫都没有了。先生不会忘记自己所教过的学生,无论在几年以前,只要是她教过的总还记得起姓名。听说,每逢月考,她都要到校长先生那里去询问他们的成绩的。有时站在学校门口,等学生来了就叫他拿出作文簿给她看,查他进步得怎样了。已经入了中学的学生,也常常穿了长裤子,挂了时计,去访问先生。今天,先生是领了本级的学生去看绘图展览会,回去的时候转到我们这里来的。我们在先生那一班的时候,每逢星期二,先生常领我们到博物馆去,把种种的东西说明给我们听。先生比那时衰弱了许多了,可是仍旧非常起劲,遇到学校的事情,讲起来,很快活。二年前,我大病在床上卧着,先生曾来望过我,先生今日还说要看看我那时睡的床,这床其实已经归我的姊姊睡了。先生看了一会儿,也没有说什么。先生因为还要去望一个学生的病,不能久留。听说是个马鞍匠的儿子,发麻疹卧在家里呢。她又夹着今晚非改不可的作业本,据说,晚饭以前,某商店的女主人还要到她那里来学习算术。

    “啊!安利柯!”先生临走向着我说,“你到了能解难题、做长文章的时候,仍肯爱你以前的女先生吗?”说着,吻我。等到出了门,还在阶沿下扬声说:“请你不要忘了我!安利柯啊!”

    啊!亲爱的先生!我怎能忘记你呢?我成了大人,一定还记得先生,会到校里来拜望你的。无论到了何处,只要一听到女教师的声音,就要如同听见你先生的声音一样,想起先生教我的两年间的事来。啊啊!那两年里,我因了先生学会了多少的事!那时先生虽有病,身体不健,可是无论何时都热心地爱护我们,教导我们的。我们书法上有了恶癖,她就很担心。试验委员考问我们的时候,她担心得几乎坐立不安。我们书写清楚的时候,她就真心欢喜。她一向像母亲样地爱待我。这样的好先生,叫我怎么能忘记啊!

    贫民窟 二十八日

    昨日午后,我和母亲、雪尔维姊姊三人,送布给报纸上记载的穷妇人。我拿了布,姊姊拿了写着那妇人住址姓名的条子。我们到了一处很高的家屋的屋顶小阁里,那里有长的走廊,沿廊有许多室,母亲到最末了的一室敲了门。门开了,走出一个年纪还轻,白色而瘦小的妇人来。是一向时常看见的妇人,头上常常包着青布。

    “你就是报纸上所说的那位吗?”母亲问。

    “呃,是的。”

    “那么,有点布在这里,请你收了。”

    那妇人非常欢喜,好像说不出答谢的话来。这时我瞥见有一个小孩,在那没有家具的暗腾腾的小室里,背向外,靠着椅子好像在写字。仔细一看,确是在那里写字,椅子上摊着纸,墨水瓶摆在地板上。我想,在这样暗黑的房子里,如何写字呢。忽然看见那小孩长着赤发,穿着破的上衣,才恍然悟到:原来这就是那卖菜人家的儿子克洛西,就是那一只手有残疾的克洛西。乘他母亲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轻轻地告诉了母亲。

    “不要做声!”母亲说,“如果他觉到自己的母亲受朋友的布施,多少难为情呢。不要做声!”

    可是恰巧这时,克洛西回过头来了。我不知要怎样才好,克洛西对了我微笑。母亲背地里向我背后一推,我就进去抱住克洛西,克洛西立起来握我的手。

    克洛西的母亲对我母亲说:

    “我只是娘儿两个。丈夫这七年来一直在亚美利加。我又生了病,不能再挑了菜去卖,什么桌子等类的东西都已卖尽;弄得这孩子读书都为难,要点盏小小的灯也不能够,眼睛也要有病了。幸而教科书、笔记簿有市公所送给,总算勉强地进了学校。可怜!他是很欢喜到学校去的,但是……像我这样不幸的人,是再没有的了!”

    母亲把钱囊中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了她,吻了克洛西,出来几乎哭了。于是对我说:

    “安利柯啊!你看那个可爱的孩子!他不是很刻苦地用功吗?像你,是什么都自由的,还说用功苦呢!啊!真的!那孩子一日的勤勉,比了你一年的勤勉,价值不知要大多少呢!像那小孩,才是应该受一等赏的哩!”

    学校 二十八日

    爱儿安利柯啊!你用功怕难起来了,像你母亲所说的样子。我还未曾看到你有高高兴兴勇敢地到学校里去的样子过。但是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到学校里去,你每日要怎样地乏味,怎样地疲倦啊!只要这样过了一礼拜,你必定要合了手来恳求把你再送进学校去吧。因为游嬉虽好,每日游嬉就要厌倦的。

    现在的世界中,无论何人,没有一个不学的。你想!职工们劳动了一日,夜里不是还要到学校里去吗?街上店里的妇人们、姑娘们劳动了一星期,星期日不是还要到学校里去吗?兵士们日里做了一天的勤务,回到营里不是还要读书吗?就是瞎子和哑子,也在那里学习种种的事情,监狱里的囚人,不是也同样地在那里学习读书写字等的功课吗?

    每晨上学去的时候,你要这样想想:此刻,这个市内,有和我同样的三万个小孩都正在上学去。又,同在这时候,世界各国有几千万的小孩也正在上学去。有的正三五成群地走过清静的田野吧,有的正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吧,也有沿了河边或湖边在那里走着的吧,在猛烈的太阳下走着的也有吧,在寒雾蓬勃的河上驶着短艇的也有吧,从雪上乘了橇走的,渡溪的,爬山的,穿过森林的,渡过了急流的,踯躅行着冷静的山路的,骑了马在莽莽的原野跑着的也有吧。也有一个人走着的,也有两个人并着走的,也有成了群排了队走着的。着了不同的服装,说着不同的语言,从被冰锁住的俄罗斯以至椰子树深深的阿拉伯,不是有几千万数都数不清楚的小孩,都夹了书学着同样的事情,同样地在学校里上学吗?你想像想像这无限数小孩所成的集体!又想像想像这样大的集体在那里做怎样大运动!你再试想:如果这运动一终止,人类就会退回野蛮的状态了。这运动才是世界的进步,才是希望,才是光荣。要奋发啊!你就是这大军队的兵士,你的书本是武器,你的一级是一分队,全世界是战场,胜利就是人类的文明。安利柯啊!不要做卑怯的兵士啊!

    ————父亲————

    少年爱国者(每月例话)

    做卑怯的兵士吗?决不做!可是,先生如果每日把像今日那种有趣的故事讲给我们听,我还要更加欢喜这学校呢。先生说,以后每月要讲一次像今天这样的高尚的少年故事给我们听,并且叫我们用笔记下来。下面就是今天讲的《少年爱国者》:

    一艘法兰西轮船从西班牙的巴塞罗那开到意大利的热那亚来。船里乘客有法兰西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还有瑞士人。其中有个十一岁的少年,服装褴褛,避开了人们,像野兽似的用白眼看着人家。他用这种眼色看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来在两年前他被在乡间种田的父母卖给了戏法班子,戏法班子里的人打他,蹴他,叫他受饿,强迫他学会把戏,带他到法兰西、西班牙到处跑,一味虐待他,连食物都不充分供给他。戏法班子到了巴塞罗那的时候,他受不起虐待与饥饿,终于逃了出来,到意大利领事馆去求保护。领事可怜他,叫他乘上这艘船,还给他一封到热那亚的出纳官那里的介绍书,要送他回到残忍的父母那里去。少年遍体是伤,非常衰弱,因为住的是二等舱,人家都很奇怪,对他看。和他讲话,他也不回答,好像憎恶一切的人。他的心已变到这步田地了。

    有三个乘客从各方面探问他,他才开了口。他用夹杂法兰西语和西班牙语的意大利语,大略地讲了自己的经历。这三个乘客虽不是意大利人,却听懂了他的话,一半因了怜悯,一半因了吃酒以后的高兴,给他少许的金钱,一面仍继续着和他谈说。这时有大批妇人从舱里走出来,她们听了少年的话,也就故意要人看见似的拿出若干钱来掷在桌上,说:“这给了你,这也拿了去!”

    少年低声答谢,把钱收入袋里,苦郁的脸上到这时才现出喜欢的笑容。他回到自己的床位上,拉拢了床幕,卧着静静地沉思:有了这些钱,可以在船里买点好吃的东西,饱一饱两年来饥饿的肚子;到了热那亚,可以买件上衣换上;拿了钱回家,比空手回去也总可以多少好见于父母,多少可以得着像人的待遇。在他,这金钱竟是一注财产。他在床位上正沉思得高兴,这时那三个旅客围牢了二等舱的食桌在那里谈论着,他们一壁饮酒,一壁谈着旅行中所经过的地方情形。谈到意大利的时候,一个说意大利的旅馆不好,一个攻击火车。酒渐渐喝多了,他们的谈论也就渐渐地露骨了。一个说,如其到意大利,还是到北极去好,意大利住着的都是拐子土匪。后来又说意大利的官吏都是不识字的。

    “愚笨的国民!”一个说。“下等的国民!”别一个说。“强盗……”

    还有一个正在说出“强盗”的时候,忽然银币铜币就雹子一般落到他们的头上和肩上,同时在桌上地板上滚着,发出可怕的声音来。三个旅客愤怒了,举头看时,一握铜币又被飞掷到脸上来了。

    “拿回去!”少年从床幕里探出头来怒叫。“我不要那说我国坏话的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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