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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女人就那几样心眼儿,劝也无用,宋荣拍拍小纪氏的手,说起女儿的身体,道:“待语儿好了,给她减些功课,好生调理身子要紧。琴棋书画之类,通些皮毛就成了。女孩儿家,身子最是要紧,尤其日后……”

    小纪氏心里也跟火烧似的,恨不能立刻回娘家看个究竟,只是,这些日子,她颇受冷落,不敢有半分出格惹宋荣不悦。小纪氏攥紧帕子,定一定神道:“父亲定是气狠了,文哥儿都挨了打。这件事,我回去也于事无补。”看一眼章明惊愕的神色,小纪氏道,“庄子上的条件自然不能跟侯府相比,不过,表哥也放心吧。我会派人送些吃用,断委屈不到姨娘和表妹。只是有句话,也得跟表哥念叨念叨。表妹虽是姓章,到底给文哥儿做了姨娘。姨娘是妾,本就低正室一头。若是想像正室一样,是不可能的。”如今宋荣正经纳了个二房,二房还挺得宠,小纪氏很是体会了一把主母面对姨娘的感受。

    小纪氏心里稍稍松快了些,问丫鬟:“老爷呢?”

    “唉,五根手指尚且不一样长,父母的心也是一样。你父亲的确更喜欢你大姐姐,只是,我的语儿,你虽说是比你大姐姐小一岁,其实算起来,你整整比她小了快两年了。我有意把你大姐姐上学的时间挪到七岁,就是想让你跟你大姐姐一道上学,不被她落下。现在看,你比她小,学得比她还好呢。她能言善道的,的确很会讨你父亲和老太太开心。其实,你不必为此伤心。你现在学的东西,在你以后的交际中都用得到。自来豪门世族女孩儿,谁没几样拿得出手的技艺呢?你看,秦家的大姑娘,因才名满帝都,如今提亲的能踩平秦家的门槛儿了。”小纪氏缓声道,“女孩儿,更加看重名声。你好好儿学习,慢慢地有了好的名声,就能有个好的前程。至于你大姐姐,她有她的好处,你父亲喜欢她,老太太也偏心于她……就是我,也不能委屈了她。我毕竟不是她的亲娘,略有不妥当的,人家就得说是后娘作祟,我担不起这样的名声。”小纪氏一双清丽的眸子盯住女儿漂亮的双眼,不紧不慢道,“我是你的亲娘,这内宅都是我在管,外头女人间的交际也是我带你们出去。我不委屈她,也不会多事地去提点她。你是我的女儿,安下心来,我告诉你,怎样讨你父亲的欢心。”

    两人常常一人一把木刀砍成一团,当然,李行远还时常因打不过宋嘉言而被宋嘉言揍。就这样,李行远依旧喜欢追在宋嘉言屁股后面,一口一个言姐姐地找人家玩儿。

    宋荣是拿了岳家武安侯府的帖子,请了太医院左院判。

    小纪氏笑:“说是姑侄,年纪都差不多,不仅一起上课学习,也能玩儿到一处。我正有件事想跟老太太、舅老太太商量呢。”便将为宋嘉语、辛竹筝收拾院子的事儿说了。

    小纪氏服侍着宋荣去了外头大氅,梳洗过头脸,又塞了个手炉给丈夫抱着,笑问:“这是去哪儿了?冻成这个样子。”

    纪闵笑道:“老太太心疼媳妇,媳妇也心疼老太太呢。为着媳妇的生辰,闹了这么一整日,就是老太太也不得闲,跟着操劳,不亲自来瞧一眼,媳妇怎能放心呢。”太夫人并非刁蛮婆婆,纪闵一进门太夫人便将理家之权交给儿媳妇,自己安享婆婆的尊荣。这样的婆婆,虽非宁安侯生母,却于宁安侯有抚育之恩,故此,宁安侯纪闵夫妻对太夫人向来尊敬。

    也就宋嘉言向来心胸开阔,明白老太太的脾气,知晓宋老太太这样说并没有别的意思。宋嘉言笑:“我跟爹爹还去了太白楼,上次祖母不是夸他家的红焖羊肉好吃吗,已经叫他们送饭菜来家,晚上咱们吃好吃的。”

    秦氏女?!

    李行远宣战时自信满满,不想因意外又输给宋嘉言。好在,他家教颇好,并不是个赖皮的,气得哼了两哼,说:“明天再接着比。”

    章明抹泪道:“还是得想个法子,庄子上什么模样,表妹不知道,我是一清二楚的。若不能接了你姨娘与你表妹出来,可就没命了。”

    武安侯夫人点点头:“这是应该的。女孩儿们的规矩自幼学比较好,不过,规矩也只是规矩,莫因规矩把天性都泯灭了。不然,人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有何趣。说来,我这里倒是有个极好的人。”武安侯夫人道,“以往是教过她们姐妹的,吕嬷嬷投我的缘儿,她又无甚亲人,当年她们姐妹陆续嫁了,我便留吕嬷嬷在身边做个伴。你若觉着合适,我叫吕嬷嬷过去可好?”

    “岳母放心,我定待嬷嬷如同长者。”对待有本事有用的人,宋荣向来不吝关怀。

    小纪氏笑:“年下有些忙,她小孩子家家的,家里人一并摆桌酒吃顿饭就罢了。”

    小纪氏安慰女儿:“没事,没事,莫要多想。”

    她倒不是喜欢管家,只是日后嫁人,这些都是女孩儿家应该会的本事。若小纪氏一直把在手里,怕是难叫她真正摸上一摸的。何况过年时节,多么难得的机会。

    叫宋嘉言说,宋嘉语这性子实在好强得有些过了。像功课,样样都得做到最好,除了白天听卢先生讲课,私下宋嘉语也十分用功。

    “身体无大碍。”小纪氏瞧一眼丈夫,低声道,“就是父亲气得狠了,我本还想劝劝弟弟,父亲没让我见。”

    听到太夫人赞自己,宋嘉言并不居功,笑道:“邵妹妹去过许多地方,眼界开阔,虽是刚来帝都,只要邵妹妹一开口,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与媳妇说了几句话,太夫人方道:“言丫头,你妹妹刚来帝都,多亏了你带着她玩儿。”太夫人做了多少年的侯府夫人,如今又成了太夫人,侯门公府的弯弯道道,老太太毕生浸淫其中,一清二楚。外孙女已经接来了,放在身边教养,自然是为了外孙女的前程着想。哪怕太夫人有些私心,心里也明白,若想有个好前程,也得外孙女自己争气才行。出身是没办法了,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宋荣,女婿的官职,得慢慢来。但女孩儿家的交际,万不能落下。

    小纪氏听得动容,却仍是不放心自己姨娘,宋荣何等人物,不必小纪氏说话,只看她神色,也能将她的心思猜得八九分,道:“岳母并非刻薄人,把姨娘送去庄子上,肯定是岳父的意思。你放心吧,岳母不会对庄子上的姨娘怎么样。再者说了,还有你呢。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只看你的面子,也没人会真的苛待姨娘。”关键武安侯夫人不是那样的蠢货。在宋荣看来,武安侯这次的处置倒是颇具决断,再不收了章家这祸根,日后真就要祸患无穷了!

    宁安侯默默无语,这傻儿子,还有脸说呢。

    反正没几步路,纪闵也跟着一道去了。

    宋嘉语忙道:“舅婆放心,我常跟表姑一起讨论功课。”

    宋荣平步青云,女孩儿们的前程自然要更进一步。

    武安侯并没有提二章姨娘的事,反道:“这些年,看你儿女双全,原本我想着你应当过得不错,但似乎又不是这样。你在婆家犯了很大的过失吧?”

    宋荣道:“我也正有此意,待我安排好,接了岳母,一并去庙里吧。”这事儿,怎么也不能叫岳家掏银子安排。

    自来,用儿女争宠的手段并不少见。或许是这个年代女人的生存压力导致的吧,一屋子女人围着一个男人,都想吸引这个男人的注意力,于是,觉着无伤大雅的手段都可以拿来用。

    “好不好,可不是你说了算,是御医说了算的。”

    “父亲检查了我们的功课,命我们休息一日。”宋嘉语说。

    小纪氏微微心惊,武安侯道:“想一想,我以往有很多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你母亲脾气执拗,性子刚烈,不比章氏温婉。那时,我不该因着跟你母亲赌气就将纪文纪武留在姨娘身边。人的心,就是这样慢慢变大的。甚至,在章氏安排小章氏与纪文私下苟合时,我就该出手处置了。只是,那会儿还顾忌着你们兄妹,也顾忌章氏跟了我几十年,便手软了。”

    李行远小小男子汉,非常要面子,脸上红红的,拍拍小胸脯,很蔑视地看宋嘉言一眼,大声道:“我才不会输给你一个丫头呢。”上次输给宋嘉言,李行远可是没面子了好几日呢。

    其实,宋荣正三品户部侍郎,在朝中的官位绝对是可以的。只是,宋家在帝都根基尚浅,尚未到可以随便请御医过府的地步。

    李行远追着宋嘉言出去,说:“言姐姐,过来过来,我给你看好东西。”说着便拉着宋嘉言去他院里。

    “既然你明白处置两位姨娘是岳父岳母还有韩大太太的意思,那就不要插手。”宋荣把玩着小纪氏柔软的小手,道,“岳父岳母肯定也气着了,你准备些滋补之物,回家看看岳父岳母吧,安慰安慰老人家。”

    “我可不会随随便便跟谁比箭。来来,远弟,把我跟姨丈的赢资拿来。”与宁安侯一人分了四个小银锞子,欢欢喜喜地放到荷包里去。

    宋嘉言自然是随着纪闵走,邵春华是跟太夫人住一处的,刚要回自己屋子,太夫人身边的丫鬟碧儿请了她去太夫人的屋子。

    宁安侯瞪李行远一眼,李行远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三十步的靶子,李行远道:“言姐姐是客,你先请吧。”

    “我想着,女孩儿们都大了。筝姐儿十岁,嘉言九岁,嘉语八岁,再过几年就是议亲的年纪了。头一个就是筝姐儿,三年孝期后就十三了。除了卢先生教她们些功课,是不是请个教规矩的嬷嬷来教她们规矩呢?”小纪氏道,“上次嘉言陪着老太太去慈宁宫请安,就是临时抱佛脚学了个皮毛。这世道,对女孩儿刻薄着呢,稍微哪里有个不是,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呢。”说着自嘲一笑,“我这个脾气,也是想着自家女孩儿事事出挑儿才好呢。”

    章明道:“文哥儿挨了板子,养伤呢。侯爷这回是真的恼了,侯爷向来疼爱表妹,表妹好生给侯爷说说……”

    小纪氏眉眼含笑,玩笑道:“行了,若是咱们言丫头都笨,我看,世上就没聪明人了。”

    看女儿的脸色也不大好,小纪氏叹口气,对女儿道:“语儿,你年纪渐渐大了,要学着为人处世了。我看,你跟你大姐姐不太亲密。”

    武安侯淡淡地问:“那女婿因何会那般大张旗鼓地迎纳二房呢?”

    宁安侯对儿子和宋嘉言其实很有些别的意思,但是,现下瞧着,总觉着俩人是很要好的表姐弟,以后做夫妻,就有些别扭了。

    小纪氏笑着抚摸女儿的青丝:“你父亲赏了你什么?”宋荣并不常检查女孩儿们的功课,偶有查问,答得好的,必有奖赏。宋嘉语笑道:“母亲怎么知道女儿会得父亲的赏呢?”

    “带着嘉言去她母亲留下的铺子瞧了瞧。”大纪氏早早过世,留下丰厚嫁妆。要知晓,大纪氏是侯府嫡女,嫁妆规格本就比小纪氏高一等,再加上武安侯夫人并无儿子,陪嫁两个女儿的时候私房也出了大半。如今小纪氏掌家,宋荣却并未将前妻的嫁妆交给小纪氏保管,也没给自己亲娘保管,而是一直握在手中,省得出些是非。

    宋嘉语正要下床,宋荣温声道:“外头的大夫,总不如宫里的好。这回来的是御医,让御医帮你好生调理几日,便能将病去了根,以后健健康康的我才欢喜呢。”

    宋嘉言狠狠瞪了宋嘉让两下子,宋嘉让竟无所察觉,宋嘉诺弯着眼睛直乐。

    纪闵备了给宋家一家老小的东西,又有管事媳妇伴着,派车送宋嘉言回家。宋老太太欢欢喜喜地收了东西,打发了宁安侯府的管事媳妇,笑着抱怨宋嘉言,道:“我还以为你得在人家过了年才回来呢。”

    其实,小纪氏真的是用错了法子。宋荣并不是个糊涂人,他不宠妾不灭妻,甚至,他保留着绝对的理智,不想留下庶子庶女。宋荣,一直是希望这个家和睦的。所以,处事周全的宋嘉言才会得宋荣的欢心。

    纪闵听了宁安侯的话却是哭笑不得,道:“言姐儿才九岁,咱们远哥儿,比她还小一岁呢。儿女事,起码要五六年后才能说呢,你这心急什么呢?”

    朱儿柔声应了。

    “下回,下回我肯定不会输的。”

    宋嘉言道:“难道我稀罕占你的便宜?剪刀石头布。”

    “说是挨了打,在家里养着呢。”

    宋荣真觉着是个馊主意。

    秦文入宫为妃,让宋嘉言感触颇深,在纪闵的寿宴时,她与邵春华负责招待各家姑娘小姐。

    寒暄两句之后,武安侯夫人温声问:“姑爷来可是有事?”如今倒是有趣了,前些天自己那庶女单镚儿一个人回娘家,现下又换了宋荣单身一人上门。不论是何等好戏,只要无关自己的外孙外孙女,武安侯夫人只管看热闹了。

    对宁安侯而言,嫡母对他有大恩,他与嫡母的感情也很不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受到嫡母的掌控。嫡母只有一个女儿,早早地嫁了出去,却是嫁得不大好,如今姐夫犹在外地为知府,五品官,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

    宋嘉言道:“看她总是病病歪歪的,实在难受得很。这事儿,从二妹妹处下手是没用的,她根本是不听人劝的。你得从太太那里下手。”

    昭文帝倒还算有良心,这是正经的妃子,且容秦文在家住一日,第二日再由宫里派出宫车,接她入宫。

    宋嘉语这般用心,宋荣解了她的禁,结果,她却因为劳累过度,病了。

    宋嘉语脸皮薄,一下子就红了脸,宋荣哈哈一笑,哄着女儿说了几句话。

    小纪氏呷口茶:“知道去哪儿了吗?”

    一时,丫鬟捧上温水巾帕,小纪氏重新梳洗,匀过胭脂,宋嘉语问:“母亲因何伤心呢?”

    武安侯夫人这才信了宋荣是真心为宋嘉让宋嘉言兄妹考虑,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让哥儿粗枝大叶,为人有侠者风范,性子实诚。言姐儿聪慧伶俐,只是还欠些稳重。有你在一旁把关,我就放心了。”

    宋荣脸上有丝尴尬,摸摸直挺的鼻梁道:“丫头们年纪还小,小婿估计要多学几年的。”宋嘉让已经十二岁,再过五年,就能娶妻了。待女孩儿们出嫁后,估计自己也能抱上长孙或是长孙女了。似吕嬷嬷这种积年的老嬷嬷,并不好寻,若真如武安侯夫人说的这样好,便是让吕嬷嬷留在宋家养老,宋荣也是愿意的。

    宋嘉语心思尚且简单,低声道:“父亲也真是的,其实我已经好了。”心里却很为得到父亲的重视而高兴。

    “岳父大人既然这样说了,你就听从吧。”宋荣心下有数,看来二章姨娘东山再起的机会不大了。章家不过是仗着小纪氏三兄妹才这番闹腾,如今武安侯直接把二章姨娘送到了庄子上,即便看在三兄妹的面子上,不要章姨娘的命,估计章姨娘也难再回帝都了。

    一时,宁安侯带着儿子李行远来太夫人屋子请安,大家说了会儿话,见太夫人脸上露出倦意,服侍着太夫人去里间歇下,大家方散了。

    宋嘉语哽咽道:“我怕不怕受寒,父亲问都没让人来问我一句,根本就是只带大姐姐去。”

    武安侯话音温和,却有说不出的决绝之意:“不必了。”

    “好了,去前面陪你母亲说说话吧。”

    “二弟呢?”小纪氏问。

    小纪氏忙扶起她来,笑得愈发满意:“这话外道,本就是一家子,以后莫如此了。”

    宋嘉言道:“爹爹说是我母亲陪嫁的铺子,爹爹说我如今长大了,要学着打理铺子。”

    第二日是宋嘉语的生日,兄弟姐妹都备了些礼物给她,长辈们也有东西相赐。饭菜是请了太白楼的大师傅来家掌勺做的,大家围着吃了顿生辰酒。

    宋嘉语染了风寒,发热,请大夫喝药地一番折腾,小纪氏心疼地守了一夜,寸步不离,尽显慈母心肠。

    纪闵笑:“远哥儿这是要找补回面子呢。”上次输给宋嘉言的事,纪闵一清二楚。或许是输给女孩子太没面子,自此李行远加倍用功,引得纪闵宁安侯偷笑不已。

    宋嘉言道:“怎么能这样说?我本来箭术就不错。我要是没实力,大姨丈再怎么帮也没用啊。”

    宋嘉语依旧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母亲,我以后不会那样说话了。”

    宋嘉语低声道:“大姐姐也不喜欢我啊。”

    小纪氏这才松了口气,道:“那我明天就回去一趟。”其实,有一件事,小纪氏与宋荣想到了一处。小纪氏隐晦地说:“唉,文哥儿寄在母亲名下,也有好些年了。”话里话外是在担心纪文的爵位。

    李行远嘿嘿笑:“看来,言姐姐的功夫还是没落下啊。”

    其实,这会儿关心宋家闺女的不只是宋荣宋老爹,还有一人在跟妻子商量:“待你寿宴时,官客还好,有我与行远还有三弟帮衬招呼,总不会失礼。堂客那里,你是寿星,虽请了三弟妹来帮忙,还有跟着各家夫人太太来的姑娘小姐们,总得有个合适的帮姑娘家招呼各家千金才好呢。”

    宋嘉言抿嘴一笑:“太太过奖了。”

    其实李行远的院子就是与主院儿相连的一处小跨院儿而已,到他屋里,李行远把前些天得的一副小小牛角弓给宋嘉言看。宋嘉言本就是喜欢舞刀弄棒的性子,她跟宋嘉让学过三招两式,骑马射箭都还凑合。而且,她每天早上都会去小校场练习,有模有样的。

    宋老太太被宋嘉言逗得合不拢嘴,连辛老太太都说:“言丫头一回来,整个府里都热闹了。”

    小纪氏笑着安慰女儿:“理家什么时候不能理?我是想着你父亲专门为你请来了太医院的院判,又开了这些珍贵的药材滋补身子。你父亲可是细细叮嘱过我了,他得上衙门当差,家里叫我好好盯着你。课业什么的,你表姑、姐姐都停了,你也少碰那个,就给我吃好喝好养好身子。”

    第五个回合,李行远先。李行远已是挽起弓来,宁安侯忽然道:“拿两个银锞子来,押到嘉言那边。”李行远手一抖,一箭射到了天边外。

    邵春华想了想,道:“愿意跟我说话的姑娘比以前要多了,言姐姐引我认识了好几位姑娘,其中一位是秦尚书家的孙女秦姑娘,一位是姚国公府旁支,将军家的千金姚姑娘,她们都挺好的。”

    太夫人笑,吩咐丫鬟道:“给你们太太在椅子里放个软垫子。”对纪闵道,“靠在腰上,舒坦些。”

    “明日就是妹妹的生辰了,妹妹可得好生保重身子。”看宋嘉语这样,宋嘉言真有些担心,问小纪氏,“妹妹的生辰,太太准备怎样操办?若有用得着我和筝姑姑的地方,太太尽管吩咐。”

    宋嘉言道:“自我去姨母家,也有大半个月了,妹妹现下犹未大好。父亲,不如请个御医给妹妹瞧瞧。”

    杜月娘忙接了缎子,识趣地回了自己院子。

    及待用过晚饭,又说了会儿话,宋老太太要安歇,诸人便散了。

    及至纪闵寿宴结束,送走各家夫人小姐,邵春华也在姑娘群里混了个脸熟,算是正式脱离了往日路人甲的身份。

    邵春华笑:“外祖母,言姐姐真是个和气人,我来帝都这些日子,从没见过比言姐姐更好相处的人了。”

    “请章大老爷进来。”小纪氏拧着帕子,眉心紧锁。

    这是在宋家,并非武安侯府,小纪氏却一直被少时的经验所困扰,用出这样的手段来。不要说宋嘉言,就是宋荣在想到这一种可能后,也皱了皱眉毛。

    宋嘉言忙向各位长辈姐妹们问好,见宋嘉语脸色仍有些发白,问道:“妹妹的身子可大好了?”

    小纪氏忧心道:“父亲定是气狠了,小章姨娘也实在没规矩,二弟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娘家的事,又是父亲的意思,我怎好深管呢?只是,我听说,庄子上苦得很。姨娘到底生养我一场,总不能看着姨娘去死,我想着,往庄子上送些吃食吧。”说完,小纪氏看向宋荣,似乎是想询问丈夫的意思。

    “瞧你,又误会我了。”宁安侯还死鸭子嘴硬,死不承认,道,“我就是想着你寿宴时忙不过来,这不是好心帮你忙吗?”

    在宁安侯府这些时日,宋嘉言与邵春华相处得很不错,走时不但太夫人有厚赠,邵春华还将自己做的荷包送了宋嘉言一个,宋嘉言拿着荷包一面瞧一面夸:“看妹妹这双巧手,姐姐真是自惭形秽,唉,姐姐是个粗人,也不会做这个……”

    第二日,一辆宫车将人接进宫去,自此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家人是君臣。

    宋嘉语这样,小纪氏挂心女儿,又有家事操劳,脸上也憔悴得很,再加上过年各种年礼、年货、年酒都要提前操持,还有前些天被宋荣纳二房刺|激的,小纪氏也有些不爽利。

    过一时,御医轻轻叹了口气,眉心紧锁,又摇了摇头,自绣凳上起身。

    家中女孩儿入宫为妃,当然是荣耀,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荣耀。如秦老尚书,自己兢兢业业奋斗了一辈子,最后封阁拜相,是清流中的清流,他实在从未有过叫家中女孩儿为妃的意思啊……只是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办法呢?圣旨都下了,唯有欢欢喜喜地接旨进宫给皇帝做小老婆了。

    宋嘉语乖乖地点头,小纪氏又道:“还有,你跟你表姑的院子,我已经命奴才们收拾了。待明年开春,天气暖了,你们再搬。不过,自己的屋子,你有空过去瞧瞧,想收拾成什么样,还是自己做主的好。叫着你表姑一起去,屋子里有该添减的,不合自己心思的,都告诉我。”

    宋嘉语有意观察着宋嘉言的一举一动,看宋嘉言如何讨老太太欢心。见宋嘉言如此,宋嘉语实在愁死了:这种没脸没皮的话,打死她,她也说不出来啊。

    客人散尽,纪闵便带着宋嘉言与邵春华去了婆婆宁安侯太夫人的院里,太夫人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见着媳妇就笑了,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想让你受用一日,不是说不要你过来了吗?”

    宋老太太笑:“是啊,语丫头很会念书。”说的话常叫人听不懂。

    小纪氏心下微涩,还是柔柔地应了。

    小纪氏连忙擦了眼泪,重新梳洗过后,匀了胭脂,眼巴巴地望着丈夫拿主意。宋荣望她一眼,脸色极为郑重,道:“你着人按于御医的方子抓药去,一顿不落地看着语儿吃药,还有御医说的那些食物上该有的忌讳,一并记在心里。我先去瞧瞧语儿。”说罢,抬脚走了。

    忙碌了一日,孩子们也累了,宁安侯让孩子们都去休息了。

    好在秦老太太非同凡人,年轻时经历的坎坷多了,比较稳得住,教导孙女道:“这是咱家的恩典体面,今年并非选秀之年,皇上却特旨令你入宫,赐以妃号,可见皇上对你的看重。我以往是想着给你择个好夫婿,方不委屈你。来咱家提亲的人不少,总是没有一个是样样齐全的,想来这是天意。”旨意已下,话只得换个方式说了,秦老太太道,“你入宫,皇上就是你的夫君了。夫君夫君,既是夫也是君。你自小学的三从四德,道理都明白。我就告诉你一句话,入了宫,不要再把自己当成秦家的闺女,你要把自己当成皇上的妃子。妃子的位分已经不低了,若是有宠,是福分,若是宠爱淡淡,凭这位分,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好在宫内允许每月内命妇请安,相见并不是难事。”秦老太太温声道。

    别看宁安侯在外头一脸冷峻,好像一张寡言鲜语、生人勿近的脸孔,其实私下整个一话痨,说话还拐弯抹角地叫人听着不顺耳。纪闵白他一眼:“行了,你就别跟我这儿绕弯子了,不是有邵姐儿吗?”说到邵姐儿,纪闵就有些不痛快。邵姐儿姓邵,邵姑娘,倒也不是外人,宁安侯嫡姐家的闺女,宁安侯太夫人的亲外孙女。

    待宋嘉言走了,宋嘉语犹豫地问母亲:“母亲,你不是说要教我和大姐姐、表姑管家理事的吗?”

    大人间的事,虽然不该迁怒到孩子身上,只是,每想到小纪氏,就对这孩子亲近不起来。何况,宋嘉语跟她也不亲近。纪闵索性不再想她们,对丈夫道:“就是邵姐儿,我也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儿女之事,虽有父母之命,也得看看孩子们的意思才好。远哥儿,我不想委屈了他。等到了年纪,他若不开窍,咱们就看着给他选个最妥当周全的。若是远哥儿有自己心里喜欢的,只要门户相当,哪怕略逊色些,我也想成全了孩子。”自己父亲母亲真是一辈子的怨偶,纪闵与丈夫其实婚前就彼此有意。大家都是在帝都城,门第也差不多,小时候都见过。便是如此,也经过庶子侍妾风波,如今感情方越发融洽了。她数年求子皆无子,想来或许是天意,既如此,倒不如用心相待李行远,日后安享晚年,当可无忧。

    宋嘉语自然希望得到父亲的宠爱,但一想到父亲只带了宋嘉言出门,气得眼圈儿都红了:“父亲只喜欢大姐姐。”

    这一日,正是十五请安之时。杜月娘给主母请过安后,又恭恭敬敬地捧上一双锦鞋,柔声道:“奴婢闲来无事,就给太太做了双鞋。”

    用过午饭后,小纪氏便与武安侯夫人告辞,回了自家。

    豆丁宋嘉诺有些不服气,不过,他承认自己比不过宋嘉言。李行远都不是宋嘉言的对手,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宋嘉诺从另外的方面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说:“大姨丈是想试试远表哥是不是专心吧,要不然,也不能在节骨眼儿上分远表哥的心。”

    “好啊。”小纪氏笑,“早就跟你说过,你父亲很疼你。你做错了事,只有父母才会教导你。这并没什么,谁这一辈子能不犯错呢?”

    听到宋嘉语不断咳嗽,宋嘉言道:“妹妹不是说大好了吗?现在吃什么药呢?”

    宋嘉言眯起眼睛,道:“要是我赢了,就扒了你裤子,把你屁股打肿。”

    小纪氏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一烫,问:“父亲怎么会这样问呢?老爷待女儿一直都很好。”

    小纪氏脸色一滞,听宋荣道:“言儿跟让儿年纪也大了,我会慢慢把他们母亲的嫁妆给他们。”

    宋嘉让是个磊落的性子,道:“那是大姨丈怕你输,帮你呢。”

    李行远幼时就被抱到纪闵膝下,纪闵多年无所出,视李行远为亲子,表姐表弟,早就熟得很。

    见小纪氏心思一乱,武安侯问:“家里发生这样的丑事,我已令人噤声,你是如何知晓的?”

    母女两个说了一番交心话,小纪氏便带着女儿去了老太太屋里请安。

    纪闵正在屋里跟丈夫说话,丫鬟来回禀:“大爷叫着言姑娘在院子里比箭呢。”

    小桔笑禀:“是大爷和言姑娘的赌注。”

    “父亲叫我以后不要跟章家来往。”

    两人说了些话,便安歇了。

    纪闵想得更远,私下教导宋嘉言道:“皇上嫡长皇子都二十岁了,若秦妃有福,生得一儿半女,后半辈子就有了依靠。若福分浅些,就老死宫中了。你祖父的庶出姐姐曾是先帝妃嫔,如今在慈宁宫依附太后过日子,虽有贵太妃的尊号,不过是个名儿罢了。”生怕宋嘉言会好奇宫内那锦绣花团,道,“宫里的日子,不容易得很。虽然皇上赐下妃号,想来秦家人也只是面儿上笑心里哭了。”

    宋嘉让摇头晃脑,又带着三分惋惜,道:“等有空我去指点指点小远子,唉,竟然输给一个丫头,实在给咱们老爷们儿丢脸啊。”

    一朵娇嫩嫩的小花骨朵儿给一头老牛啃了,暴殄天物啊!

    宋荣笑眯眯地拍了拍女儿纤弱的肩膀,笑道:“对于父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女平安更重要的了。”

    纪闵笑道:“让言丫头多住几日吧,我这里也有先生,又有姐妹相伴,与家里也是一样的。待年前,我再送言丫头回去。”

    宋嘉言笑嘻嘻地应了。

    小纪氏一愣,问:“难道表妹没回禀府里一声,私自去的皇子府?”

    宋嘉让十分瞧不上宋嘉言的花拳绣腿,道:“你那三招五式,还不都是我教的。那叫啥实力?你也就只能糊弄糊弄远哥儿了,他年纪还小呢。你要跟二弟比,更是远胜过他。”

    宋嘉言自然微笑加感激地应下。

    宋嘉言看向大姨母纪闵,纪闵道:“是秦老尚书的嫡长孙女。”

    待御医走了,小纪氏扑在宋荣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不待小纪氏哭个爽快,宋荣已道:“莫要叫女儿听到多心,快快别哭了。”

    亲姐姐的寿辰,小纪氏自然是留到最后的,见着宋嘉言,小纪氏笑问:“言儿是与我一道回去,还是再陪你大姨母住些日子?”

    转而到了主屋小厅,御医一句话直接令小纪氏晕了过去。

    “什么铺子啊?”老太太向来只清楚自己有多少私房,院里有多少白菜,对家中产业一概不知。

    “父亲,女儿想去瞧瞧弟弟,他向来执拗,我想去劝劝他,他定能明白的。”

    小纪氏脸色微沉:“知道了。”

    宋嘉语道:“现下吃济宁堂李大夫的药。”

    宋嘉言赢了比箭,乐呵呵地与姨母回屋里说话。

    小纪氏自然笑允,纪闵又问了一回宋嘉语的身子,命人包了二斤上等官燕,说是给宋嘉语补身子的。小纪氏推辞不掉,只得笑领,又说了几句话,直待前面宋荣着人来催,方带着宋嘉让宋嘉诺兄弟告辞。

    但,秦家再如何有地位,也无法违抗圣意。

    宁安侯说来身世也惨,据说一出生就死了娘,便给老侯爷抱到了嫡母膝下养活。同样是庶子,宁安侯比纪文强了一千倍,老宁安侯没有嫡子,庶子却不少,足足有七人。宁安侯并不居长,他就强在是被嫡母养大的,结果,宁安侯与嫡母一道在六个同父异母兄弟的围攻下,平平安安地将宁安侯的爵位捞到手。

    宁安侯道:“知道丢脸就好好练,我儿子一直输给一个女孩子,我也觉着丢脸呢。”

    宋荣与宁安侯同娶纪家女,这在古代也是很亲近的姻亲,太夫人自然知晓宋家的情形,笑道:“是啊,嘉言还有一个妹妹,叫嘉语。嘉言的母亲是你舅母家嫡亲的二妹妹,早早过世,后来宋大人续娶了你舅母家的四妹妹,也就是嘉语的母亲,现在的宋太太了。”

    宋嘉言刚到宁安侯府,便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中宫下旨,纳秦氏女为妃。

    宋嘉言挺喜欢跟李行远在一起玩儿,宋嘉让是哥哥,平日总以大哥的身份自居,很少亲自跟宋嘉言动手比试。宋嘉诺就太小了,小豆丁一个。倒是李行远只小宋嘉言一岁,还是个爱闹腾的脾气,家里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宋嘉言一来,晨练时,李行远都叫她一起。

    宋荣不禁对宋嘉言侧目:没想到宋嘉言小小的年纪竟有这样的胸襟。

    宋嘉言在这个时候肯指点邵春华,的确是大家做派。太夫人笑道:“你言姐姐最是爽快大方,以后你就跟着你言姐姐学,是没差的。”

    在宋荣眼里,小纪氏的心思都不够看,宋嘉语就更简单了。其实,宋荣也不大欣赏宋嘉语这种娇滴滴的类型,不过,这是自己的骨肉,再不欣赏,心里也是喜欢的。

    秦家嫡系子弟都停课一日,未去上学,兄弟姐妹自幼一起长大,若是秦文正经出嫁,哪怕嫁到天边呢,兄弟姐妹也不会觉着怎么样。忽然之间要进宫了,甭看同在帝都,那真是比天边都远,留在家里能多看一眼便多看一眼吧。

    邵春华也是个机敏的性子,宋嘉言为她引荐新朋友,又给她打开话题,她也不是笨蛋,便绘声绘色地说起蜀地风物来。

    宁安侯如今只有李行远这一个儿子,自然要为儿子打算。

    宋嘉言之所以会选择这日回府,皆因腊月初八是宋嘉语的生日。宋嘉语年纪尚小,尤其有辛舅爷的事,不一定会大办。不过,她总要回去表示一下才好。

    宋嘉言没理会这小子,李行远斜着眼睛,还用起激将法来:“要是言姐姐怕输,就算啦。我知道,丫头们都要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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