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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劝谏唐高宗远女色小人的辞句:“恐女谒用事,大臣阴谋,宜制于未荫。”一时笔误,把其中“谒”字写成了“遏”,我在誊录时发现,私下把此字改正,后来秘书省复审原文与誊录稿时见此改动,问孙甫意见,孙先生连称“惭愧”,承认是自己笔误,对我擅作主张修改他文字不仅不以为忤,还大为夸赞,向不少人提起过。

    自那时起,是把内侍培养成好儒学、喜读书的文人,还是让他们保持无知无识的天子家奴状态,一直是朝中两派争论的一个话题。

    琉璃盏的事我告诉了好友张承照。张承照一直在书艺局供职,耳闻目睹之下对众大臣秉性脾气相当了解,听后啧啧叹道:“好在你遇到的是司马光,这个小时候就知道砸瓮救人、出了名的大好人,若是遇见了吴育那样的刺儿头,不死也得掉层皮。上次他又和贾相公在朝堂上争执,两人吵得那叫一个厉害,只差没挽袖子动手了。急得官家几次三番想走下御座劝解,后来被任都知拦住……”

    “今年十四。”我回答。

    “中贵人读过《唐书》?”司马先生问我,语气隐含赞赏之意。

    我颔首:“怀吉谨记先生教诲。”

    枢密院位于宫城西南,与中书门下及三司一样,是最重要的中央机构,中书主民,枢密院主兵,三司主财,在这几处为朝廷重臣干文字活几乎是所有识字的翰林院内侍的愿望,所以我这次调职,无异于一次高升。

    崔白笑道:“可是我后来才知道,她那妆容可不是描画出来的……尚服局内人来画院的最后一天,她缺席了。我问其同伴,她们告诉我,她虽肤色白皙,异于常人,但也异常敏感,天气变化,或饮食不妥都会引起面红现象。我问她妆容那天,她先是去给苗昭容梳头,苗昭容顺手赏了她一个剥开的石榴。她原不能吃这燥火味酸之物,但碍于昭容面子,只好吃了下去,随后便双颊泛红,宛如施了胭脂。”

    后来我得知,是司马光先生向与他相熟的枢密副使庞籍推荐我的,说枢密院主军机要务,文字越发错不得,而我功底不错,足以胜任相关工作。

    我点头称是。他注视着我,又问:“你多大了?”

    我忙走过去,问他有何不适,他说腹痛如绞,恐是肠疾发作。我要扶他去尚药局,他却连连摆手,说:“新任的大理评事、国子监直讲司马光有贤名,所以官家命他越次入对,今日在迩英阁听他讲读后龙颜大悦,便赐他一个琉璃盏。赐物凭据交给合同凭由司审核耗了好一阵,我刚才才从御库中取出琉璃盏。现在官家已回福宁殿,司马先生还在迩英阁等候,我本想快步过去给他,怎奈突然犯病……这位哥哥,可否代我把琉璃盏送过去?尚药局就在附近,我自己慢慢走去就行了。”

    我遂问这姑娘的姓名,崔白说:“她姓董,我听其他内人唤她‘秋和’。”

    听我提及这一旧事,司马先生笑容微滞,沉默片刻,才道:“书不必多读。宦者要务是侍奉天家,字略识得几个,能供内廷所用也就够了。”

    “什么?”任守忠一愣,只疑听错。

    “我听孙之翰先生说起过。”他说,看我的神情越发和善。

    “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任都知又不是迩英阁的押班,整天都候在那里,却为何你们刚发现琉璃盏碎了他就领人来把你拿下?这事,分明是有人给你下套。”

    脑中短暂的空白,过后是纷繁杂乱的念头:不是我,不是我,我一直稳捧锦盒,未曾跌落过……刚才竟然忘了问那位小黄门的名字……找到他也无用,我根本无法证明琉璃盏在交给我之前便已碎了……

    “放了他。”司马光说。

    崔白点头,叹道:“结果火气郁结,令她全身不适,最后终于病倒。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对此事,我一直好生过意不去,故如今新绘此图,想送给她,聊表歉意。”

    任守忠反复打量司马光,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悻悻退去。

    “官家若问起,请以两句话答之。”司马光略顿了顿,道:“玉爵弗挥,典礼虽闻于往记;彩云易散,过差宜恕于斯人。”

    我迟疑着轻唤一声“司马先生”,见他颔首,才放心走近,躬身将锦盒呈给他。

    前年冬我尚在翰林书艺局供职,其中一项工作就是誊写往日诸臣奏议,以供秘阁编辑入库存档。谏官孙甫(字之翰)因天降赤雪,国中又有地震之灾,曾向皇帝上疏,直指张美人宠恣市恩,祸渐以荫,不顾嫡庶贵贱之别,用物过僭,导致天变示警。

    纵然我身为内侍,于夜间去寻一位宫女仍是不好的,替宫外人传递画卷又有私相授受之嫌,也不便留下图轴请别的内人转交,因此这事就暂且耽搁了下来。

    我有些犹豫,他便不住催我,模样很是焦急,终于我答应,接过锦盒,折向迩英阁。

    崔白离开画院那日,我送他至宫门。临行前,他引我至僻静处,取出一幅卷轴双手递给我,问:“怀吉可否替我将这幅《秋浦蓉宾图》赠予一位友人?”

    我想也没想即应承,接过画后才觉得诧异:原来子西在这宫中还另有友人。

    盒盖开启那一瞬,他忽然怔了怔。我见他神色有异,遂引首朝盒内看,旋即如罹雷殛,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

    任守忠皱眉,仍难以置信:“就这样放了他?损坏御赐之物,判个死罪也不为过。”

    他颇感慨,轻轻摇头,叹道:“可惜。”

    资善堂是国朝皇子读书处,宰相贾昌朝曾在编修资善堂书籍时召集一些文臣为翰林院内侍讲课,想让其参与修书工作。但后来谏官吴育进奏反对,说此举是“教授内侍”,容易招致阉宦干政之祸,于是今上罢止内侍课程。

    我想任守忠应该是上奏官家了的,但未见官家下令对我施以刑罚,内侍省只扣了我三月俸禄略作惩戒,这对我来说几乎毫无影响,因为我长年居于宫中,基本没有需要用钱之处。数年的月俸积攒下来也有不少,有时候我会枯坐着对着满匣银钱发愣,回想以前和将来的生涯,觉得自己根本一无所有,穷得只剩下钱了。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声音响起。

    他是指我从书院被“降职”到画院的事,并断言我还会被排挤,但后来的结果令他大吃一惊:一月后,我被调到枢密院内侍班,做文书整理和传递工作。

    张承照叹气:“公主是官家爱女,别说事不是她做的,即便她真害了张美人,你道官家又会把她怎样么?主子斗来斗去,吃亏的总是底下人,这种情况你就不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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