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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柚只是在撑伞时又淋湿了裤脚,江离城却是被雨浇透了,从头湿到脚。

    手术进行的时间其实很短,她在昏昏沉沉中被人搬来搬去,不断地移动,她微微睁开眼,头顶上一盏盏廊灯一闪而过,眼前有人影晃动。

    陈子柚静养的地方是一套很小的两层别墅,坐落于青山绿水之中,环境清幽而宁静。这里或许以前她来过或许她第一次来,总之她没印象。

    陈子柚赤着脚蜷在单人沙发上咬手指甲。屏幕上的女人突然尖叫,透过音色甚佳的音箱,凄厉无比,如临现场:“啊——”她惊得抖了一下。

    下楼时她谁也不肯用,小心地抓着楼梯扶手,坚持自己一步步挪了下去。

    所以她自告奋勇帮忙,那两人帮她扶着凳子。女孩还一脸仰着头,一脸神秘兮兮地问她:“那是你男朋友对吗?你俩和好了吧?他好帅啊,跟你真配。”

    “没。我只是在准备正式行动之前的那一瞬间,突然想到,我何苦为了一个老家伙陪上我的下辈子。他剩的日子已经不多,而我的日子或许还很长。我不喜欢吃这么大的亏。”

    那名专业陪护每日小心谨慎地照看她,此外这里还有负责做饭与打扫的钟点工。

    “后来怎么克服的?”水是热的,陈子柚将双份的巧克力粉倒进杯子里,用小勺搅拌着。

    雨势仍不见小。旅店门口的空地只停了一辆车。她左看右看,不见司机的影子。

    她走过去将那些文件一一拾起来,伸手去推江离城。他微微皱了下眉,调整了一下睡姿,但是没有醒来。

    这一回她总不该输,因为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陈子柚这样想。

    第四天时他来时,她正努力地用水晶线将断了线的珠子手链重新串起来。

    江离城也没再说话。两人一直沉默到这顿饭结束。

    “应该是投错胎的女人吧。所以下回投胎之前,记得提前贿赂一下司命官。”江离城果然看穿了她的找碴心思,波澜不惊地说。

    虽然江离城回答得镇定,但也许他真的怕她想与他同归于尽,所以他终于给她指了一条看起来既正确且安全的回程的路。

    “这儿可以吗?”

    过了十分钟江离城又回来了,手里拿了几份文件:“我不记得这片子的结尾了,重看一遍算了。”

    “现在。然后我就如你所愿。”

    江离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只手支在床边,扶着额头,似乎睡着了。这次他忘记将自己藏在逆光的地方,白衬衣没系领带,还开了两颗扣子,整张脸都映在灯光下,挺直的鼻梁与密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

    装环的手术很简单也够屈辱,而且意味着她已经心甘情愿与江离城长久地发生牵扯。她以为把自己这样低贱到了泥土里,就可以将外公在这世上多挽留几日,谁知那件小东西除了让她不舒服了很多天又加速她原先并不严重的小病症恶化外,只发挥了一次作用而已。

    “嗨,这是我煮的水果茶。”她将杯子放到离江离城最近的桌子上,

    她自顾自地抬头看月亮,看够了月亮又趴到栏杆上看楼下的花圃,早春时节,很多花已经绽放,夜风吹来阵阵幽暗的花香,隐隐地还有一点点带着果味的酒香。原来他正在和月亮一起喝酒,真有文艺气质。

    “不知道。”

    她在恍惚中感到妈妈似乎就在她的身边,她用力地试着喊她,但仍然发不出声音,只是嘴唇动了动。

    再醒来时居然躺在江离城的怀里,垫着他的腿,抱着他的腰,身体的空档还是被垫子塞着。

    她与江离城会合时,见他穿的是一身黑色西装,又生出陌生感。

    “囊肿破裂,马上做手术,不然很危险。你自己选,开刀还是微创手术?”

    江离城没有阻拦,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果我……”

    他俩以前也常常这样沉默地对峙着,每次都是陈子柚输。

    就这样的一点异响,便惊醒了江离城。他迅速睁开眼睛,望向她的第一眼,情绪很隐藏。这么近的距离,她只能从他幽深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她不知道这家饭店的每道菜里都有辣椒,红彤彤,油光光。也许是因为看起来很诱人,或者吃起来很下饭,她突然有了饥饿感,味蕾也恢复了正常,每样菜都吃了很多,吃得全身冒汗,舌头与嘴唇都发麻。

    她在梦中频频地梦见亲人。以前她一度渴望在梦中与他们相见,但现在她宁可不见。因为梦中的他们总是一副冷漠而麻木的神情,从不与她打招呼,更不朝她笑,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她。

    陈子柚总是习惯性地将江离城的形象与日全食画面进行联想,一个圆圆的黑影子,周围是一圈刺目耀眼的光芒,透着鬼魅之气。

    “就这样?”陈子柚疑心自己听错了。

    陈子柚沉默了很久:“后来,你终于想明白,毁掉我外公的事业,比毁掉他的生命更让你有成就感?”

    他的动作很小心,可她还是觉得仿佛被重型机器碾压过一般的疼,闷哼了一下。

    后来是怎样去了医院她不太清楚,只听有人说:“请男士出去。”她疼得抽搐,那医生还一直在问她话:“你知道自己有子宫囊肿吗?”

    江离城这一日看来精神也不佳,指了指她手里的东西:“我也要一份。”

    陈子柚转身看他,声音很喑哑:“你是不是专程来通知我,我们的协议中止了?”她说完这句话,又打了一个喷嚏,低头从口袋里翻纸巾。

    她带在身上的有妈妈的一串手链,爸爸的一颗袖扣,外婆的一枚金顶针,都装在她曾经从外公那里抢来的一个精致的景泰蓝银质烟盒里。

    江离城本来只是不经心地看看,随口问问,听了她的话后,却仔细地看了很久,久到陈子柚把手链从他手里一把抢回来。

    “来的时候没下雨。”

    她住了正好一周时间,与江离城相安无事。离开前她想,倘若两人的相识过程正常一些,兴许会相处得不错也说不定。不过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当然更希望永远不要认识他。

    陈子柚在半昏沉的状态中再度回忆起她儿时受伤的那次经历,那一次,她很疼,但一声不吭,只是流泪。那天妈妈就是这样帮她擦着眼泪,问她是不是很疼。

    “随便。”他今天第二次说这个词。

    她只住了两天院就坚决要求出院,伤口并没恢复好,稍稍动一下就疼。但主治医生同意了,并帮她联系了别的医院,让她可以就近去换药复查。

    后来江离城从后备箱里找出几件工具来,从路边搬了几块石头,在反复尝试后终于将车前轮撬了出来。

    他眼神淡定,口气平静,仿佛在向她讲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故事,但陈子柚吃惊到微微张着嘴。

    起初她拒绝由他来指定照顾她的人,也拒绝由他来替她安排休养的地点。江离城平和地说:“即使是把从图书馆借的书弄破了,都要修补好了再还回去,何况是人。”

    她被推出去,身处的空间换了又换。神志越来越模糊,但又无法真正的昏迷过去,只是疼。四周乱哄哄,很多的声音,仿佛很遥远,又从四面八方塞入她的大脑。有一个声音一直格外的清晰,应该是一个态度恶劣的年长的女医生。

    “你一定没看过《射雕英雄传》黄蓉与欧阳峰叔侄吃羊肉那一段情节。”陈子柚说完后扁了一下嘴,小心地朝被他掉换过一回的那杯巧克力汁吹着气,希望凉得快一些。

    陈子柚从她洞透的眼神里知她早把事情猜得差不多,说不定更不堪,她有点尴尬,向她道谢,低声问她:“我以后还能有孩子吗?”

    “是吗?”江离城凉凉地问。

    她尽可能地放低了身段说:“我再过两天就会回去,那时候再说。您先请回吧。”她的声音还是沙沙的,像坏掉的收录音。

    前座有人问:“江先生,前面又是山路了。我们向西行吗?”

    她把化妆镜塞回包里,看向对面的江离城:“你本希望看到我奄奄一息或者哭天抢地的样子吗?”

    不过他这次没讽刺她,反而垂下眼睛耐心地用最浅显的方式给她解答:“极好的酒在合适的条件下才能储藏多年,大多数酒是不能久放的。尤其是白葡萄酒,是一种很年轻的酒,多数都应该在一两年内喝完,否则酒就老了,会变质。自酿的葡萄酒则时间更短。”

    传说中毫无痛苦的微创手术,到了她这里就成了骗人的话。明明是注射了麻药的,但她疼得厉害,冰凉的器械钻进她的肚子,用力地扎洞,拨来拨去,感受那么分明。她想告诉医生那麻药的效力不够,但麻药的作用却渗入她的脸和唇,她连痛都喊不出来,只能流泪。

    “我看你应该先去洗个热水澡。”江离城向前走了一步。

    她挣扎着拉一拉那医生的衣角,用嘶哑到近乎失声的嗓子一字字费力地说:“请您……这位先生……只是送我来的路人……”

    “你不知道原来有几颗珠子?”

    她隔着他的衣服听到从他胸腔深处传来的一声回应,很不真实。

    “你不是不信有来世吗?”

    陈子柚很快地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的衣服。黑色毛衣,黑色长裤,还有黑色的大衣。她最近体重轻了不少,原先的鹅蛋脸已经瘦成瓜子脸,尖尖细细的下巴,裹在一团黑色里,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我妈妈的遗物。”陈子柚重点强调了一下最后两个字,希望他快点放下。

    她没做过多挣扎,收拾了一点东西就跟他们走了。她知挣扎也没用。

    她说哪来的胎儿你是她什么人你不让我们手术那你是想让她死了你现在知道关心她了你早干什么了她没生过孩子就戴避孕环可能就是这个东西害她病情恶化让她现在受这份罪再严重些她可能永远都没孩子你们这些男人只管自己快活哪管女人的死活……

    可能因为她太久没晨跑锻炼过了,刚才只是帮她们挂东西时抻得用力了点,或许还有她先前从墓园一路小跑回来又淋雨受凉又吃了很多辣的缘故,陈子柚只觉得一股绞痛从小腹深处传来,她顺势倚着墙,捂住肚子,耳边嗡嗡作响,只见那母女俩一脸焦急,嘴唇一张一合,小心地扶她坐到椅子上。

    江离城脸上又浮出那种奇异的表情,她再度觉得很没面子,都不好意思强调说这链子之于她很重要之类的话了。

    老板娘她们还在忙,所以没办法麻烦她们。那母女俩朝她笑得很暧昧,八成真的把她和江离城当作斗气的小情侣了。

    她刚从这样一个梦中醒来,睁开眼便见到了江离城。在大白天里睡觉,居然都能做这种荒凉而萧索的梦。

    “那样的话,我们可能要天黑才能到。”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对她说:“这是我妈妈生前最后一次酿的酒,这一瓶我费了很大劲才保存到现在,酒质已经变得很奇怪了,只是不舍得丢掉。你还要来一点吗?”

    陈子柚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这次她真的梦见了所有的亲人,甚至包括她从未谋面的舅舅。婴儿时的她蹒跚学步总是摔跤,幼儿时的她被关在屋里一边看着别人玩耍一边弹琴与学外语,少女时的她跳芭蕾磨破了脚尖,还有青年时的她毫无目标的忙忙碌碌。每一个场景,她的亲人们都像观众一样在她身边静静观看,从不参与。其实正在做梦的她才像真正的观众,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独自演着那出无声话剧的幻影般的自己,以及台下木偶般的亲人们。

    陈子柚接不上话,将新串好的手链套手腕上试了半天,又弯腰去看床下,再次牵动她的伤口,直抽气。

    她一直专注地盯着屏幕,不跟江离城交流。可是有人在身边时胆子就比较大,再可怕的画面都像假的,她甚至有心情去研究一下布景与化妆术。等到片子演到结尾时,她觉得这片子无聊到令人犯困,一点也不恐怖,她很想睡觉了。

    老板娘也匆匆地跑了过来:“天哪,怎么会这样?你刚才怎么能从椅子上往下跳?”

    陈子柚在心中挣扎了一会儿,把他垂在地上的腿抬到沙发上,给他头下塞了个枕头,从橱中拿出一条备用被子给他盖上。

    他俩也不说话,各做各的。陈子柚抬头赏月低头赏花赏到脖子疼,平视前方树影模糊不清,转身就只能看到银色月光下,月白色的墙壁或者月白色的江离城。

    “这片子的结局是不是好的?”

    她试着动了动,拔掉插在她鼻中的氧气管子,结果牵动了她的伤口,她丝丝地倒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是不是很庆幸,你外公已经多活了十年。”

    陈子柚觉得很没面子,她居然在这么基础的女红的理论方面输给了一个男人。她的脸暗暗地发热,嘴上却不谦虚:“没想到,你身为男人,对这种事情倒是很擅长。”

    女孩对他们俩此刻对峙的格局大概极度好奇,又打量了好几眼,最后笑嘻嘻地朝江离城摇摇手:“有事请吩咐我,大帅哥。”走到门边仰头看看还矗在那儿的陈子柚,摸摸她还湿着的发梢说:“你这个样虽然很好看,可是真的会感冒哎。”

    她下了床,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问江离城:“你曾经有过怕黑怕做噩梦的时候吗?”

    他问:“你觉得好点了吗?”

    她在国外读书地方反对堕胎,她耳濡目染也深受影响,认同生命只要存在,不到万不得已谁也没有剥夺的权利。所以,她绝不会让自己怀上她不想要的孩子,否则她将真的走投无路。

    这家医院是新建的医院,坐落在新区的市郊,距市中心非常远。这几日外面一直在下雨,听说通向市中心的主路因被雨水冲坏正抢修。这边周边全是山,能通行的路只有颠簸的山路。

    “这附近有医院吗?”江离城边问边将她从椅子上横抱起来。

    “就那样吧。”

    写那些圆形的笔划对于现在全力无力的她而言很艰难。她吃力地写完第二个单词时,江离城合拢了手掌,将她的食指握在手心,他的声音低沉:“我知道了。”

    所谓安全的路并不代表好走的路。总之,后来她把车轮陷入了一个水坑里。那条土路泥泞无比,一个不浅的坑在又细又密的雨丝里掩藏得很好,她以为只是一处浅水洼,没及时躲开,所以他们被困住了,费了半天劲也没把车开出来。

    “很小的时候曾经有过。”

    江离城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他想了想,把自己的杯子塞到陈子柚手中,又拿走她手里的那杯饮料。

    她一直没听到江离城说话的声音,或许她在意识不清时存心将他的声音屏蔽了。只是那医生分明是在跟他说话。

    她在做医嘱时仿佛顺口说:“女人要学会自己照顾和爱惜自己,别人都不可靠,尤其是男人。”

    两人湿淋淋地回到小旅店,女孩一脸艳羡地说:“雨中漫步,你俩好浪漫。”

    江离城用看珍奇动物的眼神看她,于是她知道,她大概又提出了一个 按他的说法就是与她的出身以及名媛淑女品位极不相符的白痴问题。

    或许是那身黑令她的眼睛不适应,她觉得他似乎也比原来瘦了一些。

    “我请你吃过很多次饭,你请我一次,这要求不过分吧。”

    后来她在陪护的搀扶下收拾了几件随身物品,出来时见江离城在专注地打量她的柜子。那是酒柜的造型,只是别人家的酒柜里装的是酒,而她的酒柜里,是一堆堆大小形状各异的香水瓶子,晶莹剔透,琳琅满目。他出神地看了很久后说:“我果然猜对了,真是小姑娘的奇怪喜好。”

    这周围居民很少,更不要说饭店。他们只能开车去。

    然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沉默而诡异。

    江离城半垂下眼帘:“我正在检讨我的承受力。我妈妈刚过世的时候,我每一刻都希望龙卷风肆虐,慧星撞地球,外星人入侵,最好全世界都毁灭。”

    她不愿多生事端,将这种情况隐瞒着她的陪护师。那位陪护只当她没日没夜的补眠是因为体质虚弱至极,请那位据说有营养师执照的厨师给她天天炖补品,补得她额头长痘而且流鼻血。

    “啊?”

    “你的医生允许你喝酒吗?”

    他不理她的挖苦,继续讲述:“后来我弄到一把枪,在天德集团斜对面饭店的二楼租了一个房间。你外公的车每天从我眼前开过,离我只有四十米的距离,恰在有效射程内。我每天模拟计算,并且犹豫究竟用哪种方式成功率更高。”

    她也不熟路,更不熟那辆车。但是她坚决不帮他把车开回市内去,以免遭他劫持,所以她往周围的村子里开,沿着田地行了很久,慢吞吞地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一家看起来规模还可以的饭庄,门面很气派。

    陈子柚脑中迅速浮现出她曾经见过的那个女子的照片,一身白裙,美丽绝伦。那口正在她胃中缓缓流动的酒仿佛有了自己的灵魂。她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其实她也很奇怪,她的手算是很灵活的了,串两根线都这么难,没法想像别人是怎么将四根线一起塞进那么细的孔洞里。

    她疼得发冷,抖着唇嘶哑着声音安慰她俩:“没关系,是肠胃炎,一会儿就会好了。”

    “你怕不怕我把这辆车一下子开到山崖里?”

    “我还以为你一直吃素,并且口味清淡。”江离城没有正面回答,在她的唇上扫过几眼,“你的样子看起来真是不错,精神很好,比我想像得要好很多。”

    “我对路不熟,而且下雨我看不清路。”

    陈子柚连日来阴霾的心情突然就放晴了。她心情愉快地当着他的面把被他倒了两次手的那杯饮料喝光,等他走后她就笑不可抑,笑到肚子上的伤口疼。

    “现在我不怕你。”陈子柚坦诚无畏地说。

    江离城很显然不能够适应她突如其来的幽默感,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看过书,也看过电视。”然后他夺回陈子柚手中的那个杯子,把另一杯重新塞给她。

    老板娘帮她将额头上的汗抹去,新的一层汗立刻又冒出来。她将湿毛巾塞给女儿,好像说了一句:“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陈子柚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污辱了。她在江离城刚要打算喝一口饮料的时候淡淡地说:“你猜我刚才有没有在那杯饮料里吐口水?”

    她本来是坐在后座的,因为怕颠到伤口,身前背后都塞了一堆软垫,整个人也被安全带绑着。她觉得自己就像货运途中一件标注着轻拿轻放的货物,被牢牢地固定在一堆缓冲物中。

    陈子柚一直没弄清楚,那个时候,究竟是江离城是早就打算放过她,还是因为这一场适时而来的不大不小有惊无险的病终于唤醒了他的良心。总之,他明确地承诺,只要她身体恢复,就还她自由。

    江离城很耐心地帮她在四处都检查了一下,仍然没找到。

    那医生在她的一份长长的血检单上划出几个数字给她看,那上面显示着她好几项指标超标:“现在还算正常。但你如果继续这么折腾自己,很难说。”

    她还真的能帮上一点忙。因为老板娘身材矮小,小姑娘长得也没有她高,有三处地方她们踩着椅子也够不着,只差一点点。

    电影果然从开篇就令人毛骨悚然,一路阴森恐怖下去。

    “你是不是不吃辣?”出于待客之道,陈子柚问了一句。一出声才知道,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忘记自己的嗓子本来就坏掉了,被辣椒一刺|激,变本加厉。

    陈子柚虽然只见他开了两回车,而且开得技术含量很低,并且他从来就不像做重活的人,可是他在雨里做技工的样子看起来很熟门熟路。

    那辆车子在山野之间转来转去就像走迷宫一样,她坐了不多久就又累又困,东倒西歪地打着盹,时时被安全带勒住,或者陷入那堆垫子里,呼吸不畅。

    她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连受伤的时候都不多。她记起五六岁时有一次摔破了头,只是缝了几针而已,外婆妈妈以及家中的保姆司机一堆人都聚在医院吵吵嚷嚷,后来外公与爸爸也从公司赶来了,那时她头很疼,只需要安静,觉得他们很烦。而现在,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去体会那种亲人环绕的感觉,即使在梦中都很难梦到他们,她的梦里通常只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就在他的注视下把那些酒分了两口喝光,将唇上最后一滴酒液舔掉,放下杯子。

    “干吗?”

    她发不出声来,只能点头。医生要她定期复查,后来外公的病情有变,她便顾不得这事。

    “这东西很重要?以前的男同学送的?”江离城用一根手指挑起那串链子对着光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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