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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身子一僵，陡然狂怒，“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我要你们何用，给我杀！杀！”
恍惚间，我又想起大婚那日，满身锦绣光艳，高高端坐，静观旁人摆布一切，我却只能不语不动，如一只无瑕的玉雕人偶。
一身战甲，一身朝服，从边塞长空，到九天宫阙，他终于踏出了这一步。从鸾车里凝望他傲岸身影，我知道，从这天开始，那个英雄盖世的大将军，才真正成为了权倾天下的豫章王。
萧綦说，能赢得敌人的尊敬，是军人最大的荣耀。
我狠命拽起姑姑，不顾一切奔向殿门，殿前侍卫与我的侍女们已闻声奔来。
我抬头看见薛公公狰狞的面目，粉粉团团的一张脸扭曲可怖，手中短刃堪堪差了一分，没有刺中我。
昭阳殿前一切如旧。
他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目光幽深，“旧人已矣，什么皇子公主，都同你没有干系了！”
——呵，萧綦身为藩王，我是他的正妃，身份已在父亲之上。纵然如此，我仍向父亲屈膝跪下。
纵有密诏，也挽回不了謇宁王兵败如山倒的颓局。
子律的出逃，皇上的密诏，令謇宁王师出有名，给了我们措手不及的一击。
紫色袍服的下摆映入眼中，我猛一抬头，见父亲已到面前。
黑暗里，我们静静相依，无声已胜千言。
萧綦披衣起身便要传召医侍。
仅仅刹那之间，刀光、杀戮、生死……一切就此凝定。
罢朝之后，皇上与姑姑退往内殿，百官鱼贯而出。
六月，謇宁王勤王大军集齐麾下二十五万兵马，分三路夹击反扑，础州告急。豫章王平定彭泽之乱，斩彭泽刺史，各州郡忌惮豫章王军威，皆归降。
我静静阖上眼，仿佛看到汹涌的鲜血流过宫门玉阶。
除玉秀伤重昏迷外，另有两名宫人受了轻伤，姑姑最信任的近身女官廖姑姑颈项中刀，倒卧于血泊中，已然气绝。
他却没有回答，仿佛已经睡着。
萧綦以“后宫不得干政，懿旨不达三军”为由，拒不接旨。
我站在殿上，离她不过数步，她却目光涣散地望过来。
终于离她近了，看清楚她的容貌，我惊呆在原地。
三千铁骑精卫再一次浩浩荡荡踏入朝阳门。
抵达临梁关的次日，探子飞马传来消息。
“怎么会是子律……”黑暗中，我茫然睁大眼睛，紧握住萧綦的手。
然而昭阳殿的台阶那么长，眼睁睁看着侍卫已到跟前，姑姑突然一个踉跄，被长长的裙幅绊倒。
“微臣救驾来迟，令殿下受惊，恳请赐罪！”萧綦语声铿锵，昂然单膝侧跪，却不俯首。
几乎同时，那个褚色身影扑到眼前，举刀向我们砍下，“妖后，纳命来！”
我茫然望住他，喃喃道，“不是真的，他们弄错了，叔父怎么会死……叔父……”那笑容爽朗，美髯飘拂的身影自眼前掠过，自小将我托在臂弯，带我骑马，手把手教我射箭的叔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死去？我们已经来了，离京城不过数百里，只差最后一步！
我停下脚步，默然伫立片刻，令侍女们留在殿外，独自缓步而入。
我被内侍迎入偏殿等候，隔了金缕缀玉的垂帘，遥遥望见丹陛下众臣俯跪，重病的皇上由姑姑亲自扶持上殿。
我咬牙拔剑，挣扎起身，只见玉秀半身浴血，死死抱住了薛公公的腿。
我被她拽得立足不稳，两人一同摔倒，姑姑不住尖叫着，“来人——”
五月，謇宁王兵败晖州，率残部投奔胥州承惠王，与康平郡王、储安侯、信远侯、武烈侯、承德侯、靖安侯会合。豫章王大军出三关，夺四城，直插中原心腹。
殿前侍卫与宫女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瑟瑟不敢近前。
内殿环佩声响，步履匆匆，熟悉的薰香气息骤然将我带回到往日。
“是阿妩来了吗？”姑姑依然微笑雍容，眯起眼睛努力要看清我。
夜里我不住惊醒，每次醒来，都有他在身边抱紧我。
我从垂帘后默然凝望姑姑，身后无声侍立的宫婢们，何尝不是在帷幕后悄然看我。这渊深如海的宫廷里，究竟有多少眼睛在看；风云诡谲的朝堂上，又复多少人在看；变乱不息的天下间，更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我们。
消息传来，我正在萧綦身侧忙碌，亲手整理案上堆作小山一般的文书军帖。
那些死去的人将会化作尘土，被永远掩埋在煌煌天威之下。
而今天，我却成为豫章王妃，与他并肩齐驾，一同踏入九重天阙。
薛公公僵然回转身，瞪住我，缓缓举刀——
我随之重重跪下，却是朝着父亲和哥哥的方向。
我推倒了姑姑，自己也跌倒在她身旁。
身后惨呼响起，那个非男非女的尖厉嗓音咆哮着逼近。
我回头看见玉秀，血人似的倒在地上，慌忙传召太医，命侍卫四下检视可有同党。
帐中灯烛已熄灭，外面鸦鸣声声，催人心惊。
而我始终没有哭出来，只觉空茫无力，从指尖到心底都是寒冷。
这位忠勇的亲王，以自己的生命捍卫了皇族最后的尊严。
薛公公身子一晃，刀刃砍中玉秀肩头。
他不容我再开口，俯身吻了下来……唇齿间灼热痴缠，呼吸温暖，渐渐驱散了眼前黑暗。
“皇后有旨，宣豫章王妃觐见。”
我浑身虚软，紧握短剑不敢松手，直到此刻，冷汗才透衣而出。
“请王妃移驾中宫。”薛公公领着我，一路向中宫而去。
七月初九，豫章王右翼大军攻陷西麓关，伏击康平郡王部众于鬼雾谷，征虏将军奇袭謇宁王后方大营，生擒靖安侯、信远侯，重伤康平郡王。
一整夜，我手足冰凉，不住颤抖，即使被萧綦抱在怀中，仍没有半分暖意。
次日，大军长驱直入，在距京城四十里外驻扎。
我慌忙抢上前去扶她，“姑姑，是我！”
僵然放下那叠书简，有一册滑落地上，我缓缓俯身去拣。甫伸出手，却被萧綦紧紧攥住。他起身拥住我，双臂坚定有力，不许我挣扎退开。
七月初三，础州终告失守，武烈侯率麾下先锋长驱直入，截断入京必经之路。七月初五，豫章王左翼大军奇袭黄壤道，鏖战四天三夜，武烈侯兵败战死。
京城八月的阳光明亮刺眼，令我眼中酸涩，明晃晃的光晕里看去，仿佛周遭一切都虚浮得不真切。
熟悉的回廊殿阁，庭花碧树，无处不是当年......我低下头，不忍四顾。
子律与承惠王率其余残部，不足五万人，沿江逃遁，南下投奔崇远郡王。
姑姑甫一退朝就宣我觐见，我却不知如何面对她，一时间心思纷乱，只勉强一笑，“薛公公，许久不见了。”
雪亮刀光晃得眼前一片惨白，臂上微寒，四下宫女已经尖叫四起，一片大乱。
浓重宫粉已遮不住她额头眼尾的皱痕，今年元宵回京，我还见过她，短短大半年时间，姑姑竟似苍老了十年！
我抓住他的手不肯放开，黯然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陪着我就好。”
我环视四下，勉力镇定下来，对众人厉色道，“立刻调派禁军守卫东宫，严密保护太子殿下，加派昭阳殿侍卫；传豫章王与左相即刻至中宫觐见；今日之事不得传扬出去，若有半点风声走漏，昭阳殿上下立斩无赦！”
他躬下身子，满面微笑，“一别多时，王妃可还认得老奴？”
太后薨逝之后，子律越发沉默冷淡，终日埋头书卷，足不出户，身子也时好时坏。
謇宁王身受七处重伤，死战力竭而亡。
他的目光透过我双眸直抵心底，仿佛洞察一切，“悲伤的时候便哭出来，不要强笑。”
连子律也是如此，那么他呢，我最不愿想到的一个人，他又会如何。
姑姑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半路杀出的子律。这道密诏一经传出，将来太子的帝位便永远蒙上了洗不去的污点，纵然他日如何圣明治世，也无可能光采无暇。
“姑姑不怕，我没事，没事了……”我用力抱住她，惊觉她身子消瘦，几乎只剩一把骨头。
太子率文武百官踏上金殿，萧綦与父亲，一左一右，分立两侧。
他被玉秀从后面死死拖着，玉秀抱住了他执刀的胳膊，张口狠狠咬在肘上。
太子身份尊贵，子澹生母又有殊宠，唯独子律却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婕妤所出，生母早早病死，幼年即由太后代为抚育。外祖母对自幼体弱多病的子律怜恤有加，照顾无微不至，一直到他成年之后，身边还总有侍从寸步不离地守候，寝殿里终年弥散着淡淡的药味。
这一出皇位更迭的生死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首却见一名褚色锦衣的内侍恭然立在门口。
七月十一，豫章王亲率中军进逼新津郡，与承惠王大军狭路相逢，血战怒风谷。謇宁王分兵脱身，屯兵临梁关下。承惠王大败，只身弃城逃遁，残部倒戈归降，豫章王挥师追击。
隐忍多时的酸楚似潮水决堤，令我猝不及防。
就在一刹那，身后一道寒光掠起。
“豫章王劳苦功高！”太子趋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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