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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臂老者这时候也抬头看到了那道飞过头顶高空的黑影，却是一愣，然后疾声说：“等等，这不是鸟……”
※※※
“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唐二爷淡淡说。
“张家有个开宗立派的教主祖宗，以神道设教用道门之名传承香火。南宫家历代都是抱着朝廷的大腿，本朝更是直接和皇家共荣共辱。但我们唐家呢？我们唐家有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当初先祖立足蜀州的时候那还是天下九州中首屈一指的蛮荒之地，西面是西狄最强的雄狮部，南面是人妖混杂的云州诸侗，我们只有靠我们自己才能活下去。所以我们必须变强。我们必须事事算计，我们必须心狠手辣。能杀死对手的时候绝不让他活着，能让他死得有多惨就有多惨，能让人们说起我们唐家的时候有多害怕就做得让他们有多害怕。就像毒蜘蛛身上那般鲜艳的花纹一样，让别人害怕的真正原因，其实也只是因为他想活下去罢了。”
唐轻笑默默地坐着，河风将他披散的头发和衣服吹起，仿佛直欲乘风飞去。
“怎么了？”年轻水盗被拍得生痛，大叫起来。
“我是说，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辛苦？要这样辛苦算计，要这样让每个唐门子弟从小训练得那么辛苦，要行事不择手段，要让每一个江湖人听到我们的名字都发抖？”唐二爷的脸上还是笑眯眯的，言语中却没有一丝高兴的意思，“你真以为我们就是为了我们唐家的威名？你多少岁了？还相信这个？”
“正是正是。”老道哈哈大笑，“这般出色的人物，不趁他被坑死之前赶紧去看看岂不是可惜了？”
“去那么多人做什么？你还真将此事当做江湖门派争强斗胜了？不过是前去接引一位施主，顺带帮着十方了结一段因果罢了。我一人即可，快去快回也方便些。”
“有至宝随身，便是六识尽断又有何妨？”盲眼老僧甩开搀扶着他的两名僧人，开始独自一人缓步前行，“倒是山门之中要你小心照顾，虚光师弟他们若是问起，你便推说只是我一人妄自独行，不用将你扯进来。至于那些天家鹰犬也要稳住，莫要让他们看出了虚实。他们若要问起便说我们答应了他们之事必定会做到，至于中间过程如何他们便无须理会了……”
“有消息说，南宫无忌很急迫地朝那里赶过去，而且行为有些失常。带上你媳妇儿，说不定到时候可以拉拉关系嘛。”
老僧须发皆白，满脸皱纹，身着井栏袈裟，他便是净土禅院的方丈晦光大师，可说是当今天下佛门第一人。不过此刻他身边却没有一人陪同，只是孤身一人站在这里，眼也不眨地抬头仰望着舍利塔。
“什么船？上面那又没标记又没挂旗，我怎么知道那是什么船啊？”
远处渐渐远去的商船上，端坐在船尾的唐轻笑瞥了一眼微微有些动荡的芦苇丛，就算是在哗哗的水流声中，那边的些许动静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刚才那偷窥的眼神他也感觉得很清楚，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在这明驮江水域，就算借那些蟊贼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动唐家的船。
“二伯的意思是要我记得，不能恣意妄为轻举妄动么？”唐轻笑神色不动，只是手不自觉地放到了身边的木盒之上。即便是隔着那层木盒，他也能感觉到那股血脉的共鸣。
一个老者身穿破旧道袍，头上带一顶已经不大看得出样子的道冠，头发也乱糟糟的，却是个形容落拓的老道士，另一个老者干干瘦瘦的身材，身着寻常的布衣芒鞋，看似就和一寻常的乡间老汉没什么区别，只是垂在身侧的左边袖子空荡荡的，原来左臂已经齐肩断去，除此之外他腰间还别了一只木棍，有些像是乞丐的打狗棒，又好像是赶羊驱牛随手抽来的枝条。
缓缓的话语声中，盲眼老僧的身影已经远去不见。他看似缓慢的一步迈出居然就有数十丈之远，这几句话之间已经消失在了晦光大师的视野中。
胖胖的唐二爷一身商贾的打扮，配上他那张几乎永远都在笑眯眯的脸，看起来当真像是个行商。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在唐轻笑旁边坐下，拿过茶几上的盖碗茶喝了一口。
就在他刚刚来到入口处站定，塔门也同时被打开，一个双目紧闭的老僧在两名中年僧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那是唐家的船！你还敢跟出去，想死也别带着我啊。”
老道士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拈着唇边的灰白胡须，显得有些洋洋得意。独臂老者却是不屑一顾：“哼，我当是什么不得了的热闹。天师教那些杂毛惯会混淆视听，虚张声势，这般大张旗鼓地摆出来一具蛇妖尸体，说不定是要为了掩盖背后的什么丑事。不过张御宏那小子却着实不错，可算是龙虎山这几十年来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人，只是太过死脑筋了些。能活到现在还不被那帮同门坑死，算他运气不错了。”
净土禅院，天下第一佛宗，也是天下第一道场。
“我知道你对你哥的死一直看不开。但是我只想说，伤心的不只是你。但我们还要活下去，所以我们该怎么做还是得怎么做，你明白么？”
唐轻笑没有说话。默然了片刻之后他还是说：“那二伯说是为什么。”
“真的？你小子可不要看走了眼。这时节下来的商船可不多。”老水盗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将身子探出看了一眼，但是一看之下就好像被蛇咬了一样猛地缩了回来，双眼圆睁，竟是被吓得不轻。
一条藏身在江边芦苇荡里的小船上，一个年轻的水盗将探出的头收了回来，有些兴奋地对船舱中打盹的老年水盗说道：“总算碰见只落单又没有挂上镖行旗帜的商船，我们九龙寨今日终于也算可以开荤了。快快出去跟上去，准备报讯焰火。只是不知道上面的东西值钱不？能有个千把两银子的话也不枉我们在这里苦守了五天。老子还看见船尾坐着个漂亮女娘，老子这次要拼命了！”
※※※
“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这样？”唐二爷忽然说。
“是。”唐轻笑终于笑了笑，笑得冷峻锋锐如刀。
“天下间没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人心会聚也会散。无论是哪朝哪代，无论是魔教也好，五行宗也好，前朝的儒门盛世也好，兴盛之时无论多么的不得了，败亡也只是时间罢了。人心因为相信什么而凝聚一起，但迟早都会衰败，因为那些东西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当人们不再去相信那个的时候，朝代也好教门也好道统也好，便那样就散了。”
“因为说不定有可能需要你出手。虽然可能性不大，却是有的。”唐二爷耸耸肩，笑了，“到时候二伯可就要靠你来保护了。”
晦光大师并没有对这种变化表现出什么惊诧，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迈步快步走过寂静无人的广场，来到了塔下入口。
“……慧光师兄现在便要启程么？我已命灭劫、灭难、灭相、灭色准备已久，即刻便可陪师兄一道前去……”
“活下去？”唐轻笑对这个答案显得有些意外。
忽然间，这佛光似乎消失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这片被纯白色佛光笼罩的天地好像忽然消失了一样，不过马上又恢复如初，中间间隔的时间短到比一眨眼更快，即便是那些信众在场也只会以为自己是一时的眼花。
“慧光师兄，你……你辛苦了……”晦光大师一看那老僧紧闭的双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老僧紧闭的眼皮正在缓缓地凹陷下去，似乎是下面的眼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
自从大乾立国以来，因为皇室赵家中不少人都崇信佛门的缘故，净土禅院也倍受照顾，不断有土地等各种赏赐赐下，百余年来不止分院别寺遍布天下，本寺更是扩建得广大恢弘无比，整间寺院连绵十里不绝。其中大殿极尽雄伟广阔，菩萨雕像精美难言，僧舍难以计数，曾有信众在其中参拜数月也未能尽数得窥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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