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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在弄晚饭。
火边坐着一个白发如霜的老人。
“雅歌娜,工作都完成了?”
“只剩三包袱的数量还没砍。”
她进内室去换衣服,马上走出来,准备好晚餐用的东西,同时好奇地观察老头子,他不声不响坐着,眼睛凝视火光,嘴唇不停嚅动,念珠一粒一粒滑过指尖。大家坐下来用餐时,老太婆为他摆了一只汤匙,请他一起吃。
他回答说:“你们跟上帝同享吧,我要走了。但是改天我会回来看看,说不定在丽卜卡村逗留久一点。”
他跪在屋子中央,向圣像弯身行礼,画了一个十字走出门。
“他是谁?”
“一个品德高尚的香客。他参拜耶稣的坟墓回来。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他来过不止一次,从很远的地方带圣物来给我……大约三年前……”
这时候安布罗斯走进来,打断了她的话,他照例寒暄问好,然后坐在火炉边。
“好冷好湿,连我的木腿都麻麻的!”
多明尼克大妈咕哝道:“这种天气,又是晚上,何必出来乱跑呢?你还不如留在家里祷告。”
“我在家无聊嘛,所以出来看看一两位姑娘,雅歌娜,我头一个就来看你!”
“惟一适合你找的姑娘,名叫死神。”
“噢,她呀!她把我给忘了,她宁愿跟年轻人跳舞。”
“你是指谁呀?”多明尼克大妈问道。
“神父刚刚带临终的圣餐过桥去看巴特克。”
“咦,市集上我看到他,他还好好的!”
“他被女婿狠狠殴打,肝脏裂开了。”
“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事情?”
“当然是为田地嘛。六个月来他们一直不和睦,今天中午才解决这个问题。”
雅歌娜叫道:“咦,天主难道不审判这种凶杀犯?”
“审判终有一天会到来。”她母亲抬眼看圣像,厉声说。
“是的,可惜死者不会复生。”安布罗斯呢喃道。
“坐吧,跟我们一起用餐。”
“这我不反对。我还可以吃一整盘————只怕盘子不够大。”
“你整天只会说笑和胡扯。”
“我在世上一无所有,我何必在乎呢!”
工作台上放了两盘食物————一盘是马铃薯,一盘是酸奶————他们围坐在台子四周,开始吃晚餐,照例从容又沉默,安德鲁负责补充,钵子随时满满的。只有安布罗斯不时说些好玩的话,他自己总是头一个笑出声。
“神父在不在家?”吃到最后,多明尼克大妈问他。
“这种天气不在家又在哪里?在,在家苦读书本,活像犹太人。”
“挺有学问的人!”
“而且为人真好!世界上最好的人。”雅歌娜附和道。
“啊,是的。他不妨事……会照顾自己,又不伤害别人。”
“安布罗斯,话不能这么说法!”
他们吃完了。雅歌娜跟母亲到壁炉前面安有卷线杆的地方,兄弟们照例收拾餐具,洗洗涮涮,把一切整理好。多明尼克大妈老是用铁腕支配儿子们,叫他们做女孩子的工作,免得雅歌娜的一只美手变粗。
安布罗斯点上烟斗,猛吹烟囱,用火钳去拨余烬,一面加柴火,一面偷偷看两个女人。他在思索某一件事,决定如何开口。
“我想你们家有一两个人来求过婚。”
“不止。”
“这很自然。雅歌娜美得像图画。神父说全村没有人比得上她。”
雅歌娜高兴得满面羞红。
老太婆说:“他这么说吗?愿天主赐他健康!我很早很早就存钱想做一场还愿弥撒————我马上要请他做一场。”
“有人想派代表向你求婚,但是他有点难为情。”
“是农场的帮工?”多明尼克大妈一面问,一面飞快转纺锤,它在地板四周乱动。
“是有家有业的男人。家世很好,不过是鳏夫。”
“什么,养别人的孩子?我不干。”
“别怕,雅歌娜,他们早就长大,不要人牵引了。”
“她年纪这么轻,何必嫁一个老头子?让她等年轻人来求婚。”
“噢,很多。小伙子多得很!身子挺得像箭杆,抽烟,在酒店跳舞,猛喝伏特加酒,随时留意有几亩田和一点钞票的姑娘。干农事却不行,中午才起床,下午用矮车载家畜的粪便,用锄头种地!”
“我不让我家的雅歌娜嫁这种人!”
“大家说你是我们之中最精明的人,果然不错。”
“反之————老头子不能给年轻的姑娘多少乐趣。”
“她可以找小伙子取乐————人数还不少哩。”
她用严厉的目光看他一眼。“年事这么高,还这么口没遮拦!”
双方停顿了半晌。
“他是可敬的长者,不贪别人的钱。”
“不,不!那样只会产生罪恶!”
“嗯,不过,他会立一份婚后遗产协约。”他现在一本正经说话,把烟斗灰敲出来。
对方的答复犹豫不决。
“雅歌娜自己的财产够多了。”
“他付出的一定比接受的多————一定更多。”
“你说什么?”
“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事情。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幻想。我代表另外一个人来这儿。”
屋里又是一片沉默。老太婆花了很多时间才拉直线杆上纠缠不清的亚麻。然后,她沾湿左拇指和食指,抽出长长的纤维,右手让纺锤转动,像陀螺沿着地面飕飕拍打。
“且说,他能不能派朋友们带伏特加酒来找她?”
“他,谁呀?”
“你不知道?就是住在那边的人!”安布罗斯指一指池塘对岸波瑞纳家的灯光。
“他的家眷都长大了————他们会反对,何况他们有权利分财产。”
“但是,他自己的财产他随时可以安排!他是好人,是不平凡的农场主,信教又虔诚。而且很健壮!主啊,我看见这人用肩膀扛过一袋两蒲式耳以上的黑麦。除了鸽子奶,雅歌娜要什么都可以如愿。再者,安德鲁明年就要当新兵了。波瑞纳熟悉一切公务,知道该向谁请愿,也许能帮上大忙。”
“但是,雅歌娜,你的看法如何?”
“无所谓————你若叫我嫁给他,我就嫁给他。决定权在你不在我。”她低声说话,额头碰到卷线杆,同时用空洞的眼神望着火光,聆听柴火劈劈啪啪响。
“怎么?”安布罗斯起立说。
老太婆一字一句说出口:”叫他的朋友来吧。反正订婚还不等于结婚。”
安布罗斯在胸前画一个十字走出门,直接到波瑞纳家。
雅歌娜静静坐着,一动也不动。
“雅歌娜心肝,这件事你看怎么样?”
“没怎么样,对我没有差别。你若喜欢,我就嫁给波瑞纳。否则我就留在你身边……在你左右,我过得很舒服。”
她母亲继续纺纱,压低了嗓门说:
“心肝,我愿尽力为你求最好的归宿。不错,他年纪大,但是还很强壮很健康。何况,他会对你体贴,不像别的农夫那样。你将成为他家的女主人和首长。他立合约的时候,我会做个安排。让他留给我们的田地跟我们那块相接……只要有六英亩————想想看,雅歌娜!多六英亩!而且要记得:你得嫁人,非嫁人不可!全村的长舌公和长舌妇凭什么毁谤你?我们得宰只猪……”她突然打住,继续在心里盘算事情,雅歌娜只顾纺纱,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她暗想,她在母亲家难道不幸福吗?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田地、合约、财产,不,甚至丈夫————她哪里放在心上?追她的男孩子还不够多吗?她若有心,可以叫他们同一天晚上都来向她求婚哩……她的主意慢慢拿定了,就像她纺的亚麻线一样————麻线只转往一个方向,她也决定了一件事情————母亲若喜欢这门亲事,她就嫁给波瑞纳吧————是的,她对他比别人有好感:他不是买缎带和围巾给她吗?真的,但是安提克或其他的人若拥有波瑞纳老头的资产,也同样会买给她的————不,不!让她母亲去挑吧,她的脑筋很会盘算这种事儿,雅歌娜自己则不行。
她望着窗口,窗外枯萎发黑的天竺牡丹被风吹动,正轻轻拍打着。不久她便忘了花儿,忘了一切,甚至忘了她自己,落入幸福的迟钝状态,与死寂的秋夜中大地的气息差不多。雅歌娜的灵魂甚至像大地————跟大地一样有梦境般混乱和不可知的深渊。它虽大,对自己的规模却浑然不觉;虽有力,却没有意志、心愿或渴望————没有精神,却是不朽的;她也像大地,任由每一道疾风吹扫,疾风抓她,攻击她,对她为所欲为,她都无所谓……同样的,春日来临时,温暖的太阳会叫醒她,使她生命洋溢,充满战栗的爱欲之火;她的灵魂像大地,将孕育生机————它不能不这么做;要生活和唱歌、统治、创造,并摧毁其创造品————它不能不这么做;它要生存————非生存不可!神圣的土地就是如此,雅歌娜的灵魂就是如此,与大地相似。
她这样坐了好久,一句话也不说,只有那双明眸像春天中午静止的水面,或者像星星发着亮光。
突然她由冥想中惊醒过来,有人开前门。原来是幼姿卡,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房间。
她抖掉木鞋上的水珠说:“雅歌娜,我们明天择菜叶,你来不来?”
“当然。”
“我们要在大房间做这项工作。现在安布罗斯陪爹坐在那儿,所以我乘机溜出来通知你。尤丽西亚、玛丽、怀特卡和波西奥特克家的另外几个女孩子都要参加。男孩子也会来。彼德答应要带小提琴来。”
“彼德?他是谁呀?”
“住在社区长家那一头的麦克的儿子嘛。马铃薯开始采收的时候,他由军中回来,说话的口音好奇怪,简直没有人听得懂他说什么。”
她嘁嘁喳喳聊了一会儿,就告辞回家。
屋里又陷入寂静。
雨滴啪哒啪哒地打在窗板上,像一把一把的泥沙扔过来。寒风怒吼,在花园嬉戏,不然就灌下烟囱,弄得炉床上燃烧的木头七零八落,浓烟一股股飘进房间。但是纺锤一直在地板上飕飕响。
漫长的黄昏就这样乏味地拖过去,雅歌娜的母亲开始用微弱发颤的嗓门唱道:
“愿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
雅歌娜和兄弟们接唱这首圣歌,声调高亢,栖息在走廊的鸡鸭都嘎嘎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