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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浪中文网 www.zwzl.net,最快更新克拉丽莎最新章节!

    克拉丽莎在日后的岁月里努力回忆她的一生,很难把她的一生连缀起来。就像大片的地面被黄沙覆盖,轮廓模糊不清,时间从上面掠过,像云彩一样飘浮不定,没有固定的形状,没有明确的尺寸。好些年是怎么度过的,她完全说不清楚,而有几个星期,甚至于几天,几小时却宛如昨天发生的事情,还触动她的感情和她内在的目光。有时候她觉得,只有很小一部分时光,她是头脑清醒感觉清楚地度过的。另外一部分时光却是在身体疲惫,或者茫然尽职之时朦朦胧胧地打发过去的。

    和大多数人不同,克拉丽莎对自己的童年时代知道得最少。由于特殊情况,她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家,没有一个熟悉的环境。她出生在加利西亚一座驻扎军队的小城。她的父亲,当年还只是参谋总部的一名上尉,被分配到这座小城。由于一系列客观情况不幸地交织在一起,使她的母亲不治身亡:团里的军医得了流感卧病在床,打电报召请邻近城市的医生前来诊治,医生却因大雪封路,来得太晚,未能治愈此时已转成肺炎的疾病。克拉丽莎在卫戍地受了洗礼,就和那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一起,立即被带到她祖母处收养。祖母自己也病病歪歪,要她照顾人,还不如让别人照顾她更好呢。祖母去世后,克拉丽莎就被托付给了她父亲的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而她的哥哥则被她父亲的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收养。他们居住的房子在变,那些伺候他们的用人的脸和模样也随之改变,时而是德国人,时而是波希米亚人、波兰人;从来没有时间让他们习惯环境,结交朋友,熟悉一切,适应一切;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一时的胆怯还没有克服,可是她父亲就在一九〇二年,她八岁那年,奉命调到彼得堡去当武官;为了让这两个孩子生活更加稳定,家庭会议做出决定,把儿子送进军官学校,把克拉丽莎送进一座坐落在维也纳近郊的修道院学校去寄宿。克拉丽莎很少见到她的父亲,父亲的印象只有很少残存在她的记忆里,对于那些时日,她回忆起来,与其说是记得父亲的脸和他的声音,不如说是他那光彩夺目的蓝色军装,上面挂着叮当作响的圆形勋章。她很喜欢把玩这些勋章,可是她父亲严厉地把她小孩子的小手————她哥哥也受到这样的待遇————从这些象征荣誉的标记上挪开,为了对她进行教育。关于她的哥哥,她只记得她哥哥敞领的海员衫和他那平顺垂滑下来的金色长发,克拉丽莎为此还有点妒忌她哥哥呢。

    克拉丽莎在修道院学校度过了她后来的十年光阴,从八岁一直待到她快满十八岁。同样,这么长的时间,只留下这么少的回忆,这在一定程度上要怪她父亲的一种性格特点。莱奥波特·弗朗茨·巴萨维尔·舒迈斯特在这段时间,稳步从上尉擢升为参谋总部中校这样的高级军衔,在比较高级的军人圈子里算是学识最渊博的战略家和理论家之一。人们对他的勤奋好学、忠实可靠和远见卓识都表示出真诚的敬意,但是在这敬意之中也稍稍夹杂着一点嘲讽的意味;司令官在和比较亲近的军官谈话时,总是微微含笑地称舒迈斯特为“咱们的统计学家”,因为舒迈斯特干起活来坚忍不拔,吃苦耐劳,外表极为严厉,其实相当胆怯,并不灵活。他认为建立一个系统化的信息中心乃是作战胜利的先决条件,他是慢慢地得出这个结论的。因为他在军事方面对全凭灵感、随机应变的行为一向持怀疑态度。他热心地收集外国军队能够正式公布的一切想象得到的数据,作为剪报加以整理,不断补充,分门别类存进卷宗,谁也不得看上一眼。他的这种热忱使他得到邻国,德国参谋总部真诚的赞赏。就这样坐拥大量资料,他就变成了一个权威。这个权威在国外备受重视(事情总是这样)。不仅受人重视,甚至还为人惧怕,他的这座保存外国纸面上的军队和活生生的军队情况摘要的实验室,包括三四个房间;他经常不断地向奥地利驻各国公使馆的武官们发出调查表格,要求他们报告最最细枝末节的问题,供他充实他的军事标本夹。武官们为此对他百般诅咒。他起先是出于责任感和信念开始着手收集这些资料,渐渐地收集越来越多的细节并且把书面的和表格的汇总系统化,他对系统化的“酷爱”成为一种激情,甚至变成一种癖好。这种癖好填满了他因为早年丧妻形成的残缺不全、空洞荒芜的生活,使之获得新的内容。这是一种艺术家所熟悉的对于整洁和对称的小小的快乐,因为游戏的兴致是诱人的。他喜欢红色和绿色的墨水,削尖的铅笔。这具有古玩店的魅力。这一切他的儿子全然没有看见,这是父亲秘密的痛苦所在。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技术性的快乐,写些纸条,进行比较。先前他下班后,待在家里,穿上家居长袍,脱掉僵硬的领子,动作更加柔和,怀着感激的心情谛听他已故的妻子弹奏钢琴,让他有些僵硬的灵魂在乐声中松动一下;他们夫妻两人一起上剧院看戏,或者出去进行社交活动,这都使他散散心,放松一下。妻子去世以后,他不善于社交,夜晚一片空荡,毫无消遣,他便想方设法找事情做以此塞满空虚,用钢笔、剪刀、尺子在家里也设立一个个卡片,加以提炼,用来写成他公开发表的《军事战略表格》。在这本著作里自然不包括有关祖国利益的秘密材料。这样一来,通常在办公的时候就可以了解情况,无须从隔壁房里取来。对于别人而言,最枯燥无味的东西,什么号码啦,数字啦,数量啦,差额啦,他都可以从中取得一种神秘的,对别人而言无法理解的认识,与其说他是军人,不如说他是个数学家;他越来越自豪地意识到,他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用几万个这样个别的观察,为军队和帝国设立了一个武库,这是奥地利的宝库啊。事实上,在一九一四年,他对可以动员的师团做出的预计要比康拉德·封·霍岑多尔夫[1]的乐观估计正确得多。他越来越用书面文字取代口说的话语,越来越把他整理出来的材料替代客观世界。别人觉得他越来越严峻,城府越来越深,尽管他归根结底只是越来越孤独而已。他生活得越孤独,他就越习惯于用书面的记录来代替对话。每一种练习,只要不知疲倦地持续下去,持之以恒,就会出人意表地成为习惯,而习惯又会锻炼成约束和束缚:不再具有能力,只会系统化地从事某一件事情。

    于是这个奇怪的士兵,要想认识某一事物或某一事件,只知道一条道路,那就是通过表格,即使通向他两个孩子的心灵,这个怯于表达柔情,又不善言辞的父亲也没有别的方法,只好要求他们经常向他书面报告自己生活和教育的进程,把这当作他们必要的责任。他刚从彼得堡回来,重新进入国防部之后第一次去看望女儿时,就给这个十一岁的女孩带去一摞裁剪得一模一样的纸张,其中最上面的一张作为样式,他亲自清清楚楚地画好了线条,从此克拉丽莎得每天填写一张这样的画了表格的纸张,写明她每节课学了些什么东西、读了些什么书籍、练了哪些钢琴曲。每个星期天,她得把七张这样的纸,连同一封附信寄给父亲,这样她的父亲就认为他是以他的方式大大促进他的女儿成长,对女儿大有裨益,他就这样迫使女儿在童年时期就早早地培养自己的责任感和顽强的好胜心。事实上,这种报告的机械活动,每天记下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使得克拉丽莎失去了这些年生活的概貌,因为这些印象非但收集不起来,无法形成整体,反而由于过早地向父亲报告,全都支离破碎,四下分散。克拉丽莎刚刚成熟,就自己决定不要立即终止这个怪癖,尽管她自己也感到,纯粹从空间来看,这种书面汇报是多么错误,这剥夺了她对许多事情的乐趣。她就像朵小花,过早被摘下揉碎。她日后思忖,都不由自主地感到,父亲指示她一天天均衡地读什么,纯粹从空间而言,每天同样的分量,这就在学生时代剥夺掉她每一种对书籍和绘画的本能的欣喜。她后来自己认识到,欢欣鼓舞地阅读一小时,往往比一个月、一整年更能开启心智。修道院学校原本已经相当刻板而又单调,父亲的要求使得学校的生活更加难受。可是父亲过世之后,她在父亲书桌的抽屉里发现,她当年写下的那些关于自己度过的日日月月的纸张,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心里涌起无以言状的深切感动。父亲把她寄来的报告按照它们原来的样子,一摞摞捆扎起来,整理得井井有条。父亲做事就是这样,绝不马虎,克拉丽莎可从来也不知道。父亲对她非常满意,有些字句,父亲用红墨水在下面画了一道。有一次,克拉丽莎有句古老的诗句写不出来,父亲感到羞耻,简直难过极了。因为他很骄傲,于是他就拿起一把尺子,用尺子画去一个死去的快乐,画去一个死人。每个月他都把这些报告包扎成一包,一个学期就把好几包这样的报告都放进一个特别的纸箱里,里面还存放着她的成绩单,和院长嬷嬷关于她学习的进步和品行所写的一份报告。这个孤寂的男人晚上就以他自己的方式,试图也经历一番女儿的生活。从院长嬷嬷写的那些回信,克拉丽莎可以看出,父亲怀着多少快乐————他自己从来不敢流露————以他拙劣的方式试图追随她的成长,为此他找不到别的工具,只找到一种工具,他自己使用的工具。克拉丽莎试着打开几页纸,这些纸什么也没告诉她,它们只是干巴巴地沙沙作响,而过去这可是活生生的生活,是对一些她早已遗忘的事情所做的功课。她试图回忆起事情究竟如何,对于这些早已不知去向的日子,她能够回忆的事情实在太少。

    ☆ ☆ ☆

    克拉丽莎能够想起来的,其实只有一些星期天。周一到周五,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切全都按照安排周密的课程表进行;不分冬夏,在同一个时间,在同样的床上起来,在同样的时间洗漱,穿上几十年不变的校服;一切都是规定好的,教堂里的座位,餐桌旁的座位,盘子和餐巾都是固定的。一天天像齿轮旋转,按照有规则的节奏,从早上望弥撒到晚上做祷告,一环紧扣一环,在同样的一些房间里旋转。这日程只被同样有规律的散步打断,两人一排,形成长长的一队,由修女前导,她头戴白色浆洗过的帽子:这是唯一的一次在修道院的墙垣之外,张望一下外面的世界。修道院的大门打开,每次都唤醒大家秘密的渴望,想多看看这些街道、店铺和房屋;这座城市,“另一个世界”,她不认识的世界,对她而言,只是缝隙和裂口。这里的空气因为有另外许多人呼吸,也是另外一种味道;但是校规严厉,大家得低垂着眼睑走路,不许对陌生的事物感到好奇;在学生当中引起的聊天热烈得多,因为环境让她们预感到生活发生变化,不同于她们自己单调的生活。星期天,仅仅只有这一天,大门向这个陌生世界敞开,从那里传来一丝匆匆掠过的亮光。在这一天,会客室打开,父母亲和亲戚们前来探望他们的孩子或者被保护人。每人都带来一些东西,小小的礼物,或者至少是一场愉快的闲聊,一些消息和激励,以及这些尚未长成的女孩子们所需要的东西:对她们个人的关注和柔情。于是每个女孩都有两三个小时觉得自己高出于这一群灰蒙蒙的伙伴,充满了新鲜的印象,精神得到滋养。星期天的晚上,学校的大门又紧紧关上。女孩子们聊天更加热烈,有的是话题。灰色校服下面的小小的自我变得活力充沛。

    对于克拉丽莎而言,每四个这样的星期天中,有一个星期天是她一方面感到骄傲,另一方面又感到不安的一天。因为她父亲总是认真仔细,有条不紊地严格隔开一段时间前来探望女儿。在这十年里她记得清清楚楚,她父亲只有两次提前来看她,一次是因为克拉丽莎罹患严重的咽喉炎,卧病在床。另一次是在父亲出差之前,他奉秘密使命不得不前往君士坦丁堡。早在父亲到来之前的最后几天,克拉丽莎就开始不安起来,她忙着悄悄地做些准备,为了让父亲高兴,为了通过父亲的检查。因为父亲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眼睛,一看就会发现她服装上面最细小的不干净不整齐的地方,向她提出责备。所以克拉丽莎事先对每个细节都认真检查一遍,所以她的星期天穿的衣服必须每个纹路都显突出来,她注意把每个皱褶都熨得平平整整,不沾上一点污渍。同样,作业本和书本也都摆得整整齐齐,供父亲必然要进行的审查。因为舒迈斯特中校非常喜欢考考他的女儿,从中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他法文和英文的语法知识无懈可击,就是语音暴露出他是按照书本学习的特点。期待见面,心情忐忑之后,便开始了使她不复拘谨的时刻,使她感到骄傲的时刻。霍赫菲尔特伯爵的女儿也就读于这所寄宿学校,在星期天出现的父母亲当中,他很少缺席。有几位阔气的母亲穿着华丽的服饰走进接待室来,这些穿着盛装的太太们带来一阵浓烈的香味,有时甚至在第二天,还有一股高雅香水的芬芳弥漫着这个发霉冰冷的房间。可是这位中校依然是“父亲们”当中最相貌堂堂引人注目的父亲。当舒迈斯特中校乘坐的双驾马车驶到楼下,父亲以他惯有的勃勃生气从车上一跃而下,刺马针发出轻微的声响。克拉丽莎感觉到其他的女孩子们对她艳羡不已,其他人不由自主地为她父亲让路,退到两边,形成一条小巷。中校便挺直了腰板,步态稳健地穿过人巷,走过两边的人群,毫不拘谨。他在大街上和军营里已习惯于人们对他表示敬意,认为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他身穿一套剪裁适宜的深蓝色制服,和身边那些乡下地主的漆黑大衣,星期天的礼服一比,犹如云层密布的天气里有一片蓝色的晴空在闪闪发光。他像狂风似的走近,这片光也并不削弱。因为这个身材魁梧长身玉立的男子身上,一切都干干净净,保养良好,从发出金属光芒的黑色漆皮皮鞋直到梳理得轮廓分明,微微抹油的头发都光鲜锃亮。每一粒金属纽扣都变成一面圆形小镜子,军装上衣衬托出这个身材高挑、肌肉发达的身体轮廓分明,两撇向上笔直翘起的八字胡和修得干干净净的面颊,都漂浮着一阵淡淡的科隆香水的芳香:这是一个打扮一新的“父亲”,每个当儿女的人都骄傲地梦想得到这样一个父亲,一个就像是从读本里剪出来的父亲,一种人世间的皇帝或者王子。身上的佩刀轻轻作响,他步履坚定地走到院长嬷嬷面前,充满敬意但极有分寸地鞠上一躬。院长嬷嬷看到这个高贵的客人,也一反她平素柔和的举止,挺直了身子。中校又彬彬有礼地,让人不易察觉地微微鞠躬,向每一个修女问好。修女们面对这个闪闪发光的男子,每次都同样地不得不克服心里的某种窘困,然后中校才转身冲着自己的女儿,在她兴奋得发红的额头上轻轻地温柔地亲吻一下————女儿每次都感觉到那股淡淡的科隆香水的气味。

    父亲就这样走进接待室,每次都同样令人印象深刻,虽然每次全都一样,对于克拉丽莎而言,这是生活中最美妙的时刻,从来也不使她感到失望。然而她一旦和父亲单独待在一起,两人之间立刻开始出现某种尴尬的局面。这位身材高挑浑身闪亮的男人只习惯于和他人有公务上的交往,只会提出一些业务上的问题,做些业务上的回答,从来不善于和一个怯生生的害臊怕羞的女孩进行一次亲切的私密谈话。他先很拘谨地提几个最普通的问题,诸如:“你还好吗?”或者“你有没有收到埃杜阿尔特的信?”克拉丽莎十分拘束,只能简短地回答。接下来谈话不可避免地转化为一场考试。克拉丽莎只好把作业本拿给父亲看,用法文或者英文向父亲报告自己学业的进步;这个男子一筹莫展,窘态感人,违背自己的心意延长这没完没了的提问,暗自害怕这点业务性的材料只要一用完,他就束手无措,对自己的女儿无话可说。克拉丽莎低头冲着自己作业本,为了把一道题目指给父亲看,这时她清楚地感觉到,父亲的目光柔和地、动情地停留在她的头发上或者脖子上。这时她也许真有一个秘密的愿望,希望父亲会下定一次决心,就仅仅一次下定决心————能用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抚摸一下女儿的头发;克拉丽莎故意把翻弄作业本的时间拖长一些,心里产生舒适地搏动的感觉,觉得自己为人所爱。可是等她抬起头来,父亲立即使劲看着课文,羞于直视女儿的眼睛。父亲觉得自己难以应付和女儿独处,所以等到这可怜见的断断续续的测验一结束,为了打发余下的时间,他每次都立即找到最后一个借口,逃避和女儿单独相处:“你是不是还想给我演奏一下你新学的曲子?”于是克拉丽莎便坐到钢琴前面弹奏起来。她有一种背后被人拥抱的感觉。平时她演奏完毕,总是空落落地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这次父亲走过来,说了一些亲切的话语:“这个曲子似乎很难,可是你弹得十分出色,我对你非常满意。”接着就是离别时刻,克拉丽莎的额上又得到同样轻轻掠过的父亲一吻。等到约好的出租马车按时驰来,克拉丽莎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压抑的心情,一种说不清楚的遗憾,就仿佛她自己或者她父亲忘了说什么,他们的谈话恰好在她真的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中断。刚刚离去的父亲也同样感到一种难以掩饰的对自己不满的心情,他也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想要找点问题,在业务之外,能打动女儿,让他知道女儿的愿望和爱好。可是即使面对这个日益长大成人的女儿,父亲在关键时刻站在女儿面前,感觉到女儿的目光,父亲束手无措的样子有增无减————他完全没有能力和女儿敞开心扉地谈心。

    因此,当埃杜阿尔特,那个比克拉丽莎大两岁的哥哥,星期天待在会客室里的时候,就和父亲来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对比。这个哥哥十五岁之前,完全服从父亲的命令,他十分不情愿地走出他的军官学校,走近维也纳新城,满是一副年轻小伙子经常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出来的神气活现的样子;他神情倨傲,对其他小姑娘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就和自家小妹妹开点玩笑,然后又急急忙忙地告辞而去,尽可能少浪费一点他宝贵的周日下午的时间。可是等他红润、鲜嫩的唇上刚刚开始长出第一茬小胡子的绒毛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军官学校没有受到多少娇纵,可是在这女生寄宿学校里,他这个人才显得弥足珍贵。还在大街上他就看到窗口上挤着的嬉笑的少女脑袋在窃窃私语。她们咯咯地笑个不停,倏尔又放纵地叽叽喳喳地消失。等他走进接待室,他发现他的士官生的制服吸引了大批好奇的目光。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角色的重要性,便用尽心机把这角色扮演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一来就热烈拥抱亲吻他的妹妹,故意动作充满柔情,声音很响,激起一阵小小的调皮的咯咯嬉笑的声音,像一阵硬压下去的轻声咳嗽,他作为姑娘们当中唯一的男性,受到她们的仔细打量,使他少年的虚荣心大大得到满足,而他也用眼睛欣然打量这些姑娘们。这些幽囚在修道院学校的姑娘们似乎都多多少少钟情于他,这点他也丝毫不向妹妹隐瞒,他喜欢妹妹,一向把她视为志同道合的伙伴。他善于表现出骑士风度,过于富于骑士精神,不会超越界限。他很会引人注目,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克拉丽莎极为享受哥哥来访的时刻。哥哥让她向每个女孩介绍自己,他自己说话非常巧妙,仿佛他对她们中的每个人都极为了解,“啊,您就是蒂尔德小姐,我妹妹常向我谈起您。”说话时用他那双深沉温柔的褐色眼睛————这双眼睛是他从斯拉夫血统的母亲那里遗传的————含着笑意,表情特别地望着那个女孩儿,仿佛克拉丽莎把她和女伴们最深层的秘密都已向他泄露。谈话进行得非常开心,哥哥答应下次把他的同伴们带来。有时候嘻嘻哈哈的笑声太多,修道院的修女们都不由得皱起眉头,神情严肃。父亲十分拘束,哥哥却无拘无束地和妹妹聊天。他让妹妹把省下来的零花钱预支几笔给他,又让妹妹送他一些香烟;另一方面克拉丽莎也享受到小姑娘们的艳羡,因为她有这样英俊潇洒、具有绅士风度、讨人喜欢的哥哥。等到哥哥又要离去的时候,窗口上又出现许多小巧玲珑的脑袋,在她们都觉得他已消失的时候,还有几朵丁香花向他身后抛去。

    接着又是上课的日子,上课的一周,毫无色彩的灰暗的时间。一股小小的波浪流过她的生活,不知不觉地在这波浪中汇成好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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