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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太后接过话：“太医可知，这是何种毒？”
两人对看一眼，扭头给了裴亦寒一个警告的眼神，而后小心翼翼退至门后。
“贤婿，你在吗？来来来！陪老夫下盘棋！”
“罢了，方太医，你先下去。”悠悠叹了口气，闵太后屏退左右，精致妆容下的脸庞有些倦色，端起白玉茶盏轻啜，而后若有所思的看向雕花窗棂：“宋卿家，代皇帝下批注的人，只有一个，不是么？”
这哪里还是状元府，满地的尸体，满目的血迹，说是炼狱也不为过。幸而府邸落于偏僻之处，否则定会闹起恐慌。
见她又叫他师父，裴亦寒大喜，连忙拥住她，小声道：“慢慢说，慢慢说。”
六阁首辅宋正青贪赃枉法，吞下数十笔赈灾官银，妄图污蔑宰相弑君谋反，罪加一等。新皇念其旧功，格外开恩，特赦宋家九十七口人流放北疆，有生之年不得回京。
闻言周遭伺候的奴才们均抖擞了一下，这是第一次见小皇帝展露威仪，确是难得……
迟玥恒厉声：“严相，你向老天爷借了胆？你这可是要造反！”
明知进了金銮殿，九死一生，有去无回，还能这般若无其事？
“真不安分。”严子湛撇唇，牵了她的手握在掌心。
“好。”严子湛垂下眸，此时时值正午，冬季的暖日映在他脸上，投下淡淡侧影，那样美好的一张脸，看上去竟有些决绝的意味。
弄月紧张道：“大人！”
锦夜累得没力气和他斗嘴，看他替她放下薄纱床帐，而后又在朦胧中看到自家爹站在门口，满脸笑容的搭上严子湛的肩膀……她窝在被子里，笑得满心欢喜，这一生，得一有心人如此，足矣。
严子湛咬牙：“明日，护她周全。”
没多久，石板上开出大片殷红之花。
“九哥，掐疼朕了。”迟若宸晃着脸，却躲不开对方的魔掌，当下便急道：“迟玥恒！朕命你放手！你好大的胆子！”
“忽然又觉得杀了你太便宜你了。”裴亦寒绕着他踱步，倏然停下来，阴沉道：“你先废了右手，再废了双脚，左手留着，届时我亲自来替你动手。”
“听闻他近来身体抱恙，存心是藏着掖着不肯上朝了，这些年哀家以为他始终怀着先帝栽培的心辅佐皇帝，倒忘了他是那个功高震主之人的儿子。”语罢，她又狠狠将茶盏摔到地上：“狼子野心，必为我大迟之祸。”
闵太后颦眉怒目：“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大约？”宋正青冷下了脸。
“冷嘲热讽的功力倒是半点不曾落下。”迟玥恒失笑，思忖半刻又轻叹一声：“这些年你为皇上处理政绩，如今未得半分赏赐就急流勇退，这么算来，倒是我们迟家苛待你了。”
锦夜睁大眼，满是惊恐。
十日后。
锦夜挑眉：“夫君大人不也是病体初愈么？不好好休息的人又不只我一个。”她拉着他走回寝房，推他躺回床榻，认真道：“明早才出发去瑶州，舟车劳顿，你还是先补眠吧。”
只可怜了那两个轿夫，大冬天的硬生生跑出一身汗来，待到了状元府，又被眼前景象骇到，那身汗又活活的吓了回去。
严子湛嘴角弯起嘲讽弧度：“有人急着想复仇，已经等不及了，既是如此，我就好好陪他演一场。”
严子湛看着他背影远去，强撑起的精神再无法凝聚，跌跌撞撞摔回到床上，气息不稳的低唤：“弄月。”
“你早点回状元府，莫让人起了疑心。”严子湛顿了顿，又不放心道：“她近况如何？”
严子湛靠在床头，难掩病容，平日里桀骜美丽的凤眸里满布血丝，似乎忍着极大的痛苦，唯有目光仍带三分睥睨，冷眼盯着来人道：“九王爷这是来看我死了没？”
她都忘了疼痛，麻木的重复，直到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仰高头，看到严子湛的面容，勉强的笑：“你别、别伤害自己了，不然还是让他杀了我来的爽快。”
弄月张了张口，终是劝不了什么，只得狠狠心离开。
罢了，输了，终于输的彻底。
两人一同跟着进了门。
弄月汗颜：“差点忘了……属下驽钝。”
严子湛合上眼，虚弱道：“我不能输，你懂么？这药留到明日之后再吃，届时即便是毒药，我也认了。”只要她能平安，一切便是值得。
左手执刀，反手利落推入右肩，利刃入骨，断了手筋。他眼都不眨，好像废的那只手臂不是自己的，再一个用力，那刃又被拔出，这一次鲜血喷洒而出，衬着阳光，是残酷至极的画面。
严子湛语调里寒意更甚：“你想怎么样？”
从花园到内庭，均是尸首，未见半个活人。直到大堂前，才有个身穿红衣作丫鬟打扮的女子步履踉跄的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把长剑，看到二人后一愣。
严子湛拉起他，心急如焚：“锦夜呢？”
严子湛归心似箭，先前在朝堂上并未看到裴亦寒，心里始终压着块重石。辗转上了软轿后，更不得安宁，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飞到锦夜身边去。
迟玥恒一愣，反应过来后忽而大笑：“这么一说，状元府里倒都成了你的人了，妙极妙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严相真是阴险的紧。”
迟玥恒渐渐收了笑意，揣摩了对方好一阵子，倏然失笑：“我说，严大宰相，你真不怕死？”他越来越不懂姓严的这小子了，连他都打听到了宋正青布下的手脚，他就不信，以严子湛的情报脉络，会没有意识到危机。
裴亦寒抚掌大笑：“别停，继续啊。”
辟歧还是没什么表情，沉声道：“逼不得已，我们二人以命相搏，换主子们一条生路。”
锦夜睁着水汪汪的眸，软绵绵的瞪他：“以前见你人模人样，清冷出尘，哪里晓得竟是这般衣冠禽兽。”
话落，那门却被人由外头推了开，锦衣玉袍的青年不请自入，对于这般无力行径丝毫不感愧疚，反而大刺刺上前撩开床帐，轻笑道：“严相，听闻你身体抱恙，本王特地来看看你。”
锦夜不敢置信，刚张开口就被他狠狠吻住，接下来是劈天盖地的强烈感官刺|激，她几乎快要撑不过去，巨大的狂喜盈满全身，眼泪都被逼出眼眶……
“不必多说，此事哀家自有打算。”闵太后长吁一口气，扬手：“来人，传哀家旨意，令严相明日上朝，不得有误。”
严子湛不吭声，忍过这阵毒发后，又倚回床头，虚弱道：“想必臣在太后娘娘心中，也是这般印象。”
迟玥恒挑眉瞅着他怀里的地契，笑道：“严相走这么急呀，连府邸都准备卖了么……”
锦夜一觉醒来还有点头重脑轻的感觉，这也不怪她，先前在石板上对着裴亦寒磕伤了脑袋瓜子，眼下额头还上着药。走路都不太稳当，晃晃悠悠的，这种状态下看到不远处那绝世美男冲着自己微笑，那清亮的眸，灿若桃花的薄唇，瞬间就让她心跳如鼓。
宋正青心中暗喜，表面仍是不动声色的应道：“娘娘圣明。”
他忽然就笑了，不知怎么又想到两人初见时的那个夜晚，她拿着纱布替他包扎，也是一边哭一边道歉，怕弄疼了他。
这话，是警告，也是试探。
迟玥恒哑口无言，闭了闭眼，别开脸去。
“王爷大恩，臣没齿难忘。”
圣旨念出的一瞬，这位权势遮天的首辅大人当场情绪失控，揪着严子湛的衣袖尖声嚷嚷：“姓严的，你陷害我，你陷害我！”接着被侍卫拖下去的时候，他已然承受不了刺|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裴亦寒低下头，见锦夜嘴角脸颊全是血，似乎是借着地上的粗糙沙砾弄掉了堵口的绢布。他心一颤，退了几步，不忍再看。
姚守义一愣，连忙鞠躬：“九王爷。”
裴亦寒蹲□，摸摸她的长发，口气一如往常温柔：“锦夜，这个男人不配做你的相公，师父替你杀了他。”
锦夜费力的喘气：“师父，饶了他，求你……成全、成全我们。”
裴亦寒缓缓松开手，面色冰寒：“我饶了他，成全你们，那谁来饶了我，成全我？！”道完这一句，他终是下了杀意，一步一步逼近。
深色床帏掩不去月色，隐约可见有一身影卧于榻上，外头雨声凄凄，却盖不住主人阵阵低咳，仔细辨来，甚至还能体会到主人几分苦苦压抑的痛楚。
弄月侧过头，轻笑：“好办法。”
迟若宸眨巴着眼，还在纠结对方的意思时，手中就被塞入一物，他低下头瞧了瞧，茫然道：“兵符给朕做什么？”
连尊称都省了，看来是真恼了。
迟玥恒眯眸：“就不怕本王坐看你们鹬蚌相争？到头来落个两败俱伤，渔翁得利的可是我们大迟皇族。”
姚守义也不知说什么好，主子早吩咐了快去快回，这边却偏偏有只拦路虎，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全没了主意。
严子湛猛一顿住，挫败的叹气。
迟玥恒被他这般无礼对待，倒也不恼，一派自得的寻了个石凳坐下，摇着扇子轻笑：“好歹本王也是当朝天子的九哥，你怎能如此怠慢。”
“你胡说！”迟若宸的自尊心小小的被刺痛了一下，随即又抱着被子躺回龙床上，眼巴巴地道：“九哥，朕瞧你今日挺开心啊，朕昏迷的这些日子发生什么好事了？”
“多谢王爷夸奖。”严子湛扯了下嘴角，别有深意的看了眼面前举止轻松的男子：“夜深了，王爷不回府歇息么？”
可是此时此景，她已经可以为了另一个男人将他送上黄泉了……
迟若宸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太多了，一下子反而说不出来了。
“严相，要搬家了？”美滋滋的问一句。
“所以……朝中不会再有人独揽大权，不会再有人拥兵自重，臣已经竭尽所能的扫除了所有前行路上的碎石。”顿了顿，迟玥恒的语调变得迫切起来：“皇上，大迟的天下终须全权交在你手上，你是主宰这片山河的主人，无人能分享，也无人能插手。”
裴亦寒大笑，把匕首丢到严子湛面前，不无快意的道：“你一命换她一命，你该没有异议吧？”
严子湛冷冷瞥他一眼：“你别忘了，还有个裴亦寒。”
“这不正是你喜欢的么？”他咬了她的耳垂一口，埋首继续奋斗。
宋正青把头埋得更低：“娘娘，欲除此人，还得从长计议。”
弄月抿了抿嘴：“坦白说，不太好，少夫人一直记挂着大人的身体，三番四次想逃出去，每次都被裴亦寒捉回来，不过那姓裴的倒也君子，从未动过手，至多不轻不重的教训两句。”
方敏之战战兢兢：“皇上时而昏迷时而清醒，高热不退，意识涣散，这症状该是有一段时期受毒香所害。”
迟玥恒看着那信上大大的二字草书，笑道：“严相，你真舍得？”
严子湛抬眸，淡淡道：“难得太后娘娘费心，特宣臣回宫早朝。”
闵太后犹豫半晌，挥手：“来人，宣方太医。”
严子湛冷嗤：“九王爷可知，自臣中毒消息传出的那夜起，府中来来去去的杀手足有二三十人，臣私以为，状元府要比相府安全得多。”
“纵然我继续为相，你迟家又能留我多久？”严子湛目光灼灼，“即便我说我愿效忠圣上一辈子，你信么？闵太后又信么？”
迟玥恒咧开嘴，心情极好的从怀中掏出桃木扇，啪的展开，径自道：“不如本王也去送送严相吧。”
女子开口，声调却是男人的低哑嗓音：“死木头，让开！我是弄月……”他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想必是受了严重的内伤，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大人，你别进去……姓裴的武功高强，杀了我们所有的隐卫。”
严子湛推开侍女递来的茶盏，慢悠悠站直身道：“后悔没给我安个罪名来抄家？坦白说，严某从来都不屑于做个清官。你可知那日群臣为何要帮我上书参宋正青一本？不过就是他们都落了把柄在我手里，六载为相，我虽不敢妄断所有，但当朝六成重臣均是当初有求于我，他们送来的每一笔贿禄在我这儿都有记载，也由他们亲自按了手印，无可抵赖。”
迟玥恒这一仗实在赢得漂亮，严子湛主动辞了官，宋正青那老贼被流放蛮荒之地。此刻他左手捏着兵符，右手掐着小皇帝的包子脸，着实春风得意。
闵太后点点头，侍女领命而去，片刻后捧着黄缎包裹的一物而来，俯低身子递于方敏之面前。
“有么？”严子湛眨眨眼，很快又回复自己：“没有吧。”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沿着她的罗裙一路向上撩，指尖触感滑腻如丝，身体的某部分已经开始叫嚣了，他深吸口气，果然是忍太久了。
也难怪他不知道，太傅和六阁贪赃枉法此等丑事被再三缄口，消息并未传开。更勿论皇帝养病之处建在最偏远的怡和殿，几乎与朝堂隔绝了。
锦夜扯住他的袖子，鲜血从额头不停流入口中，呛得她连话都说不清，“师父……咳咳，师父。”
姚守义一听，面如土色。
方敏之哆嗦着手打开黄缎，里头是本折子，外头看来并无不妥。他颤悠悠的打开，凑近鼻翼半分，倏然神色大变：“老臣惶恐，老臣惶恐。”
同一时间，辟歧和弄月都冲进门来，看到眼前景象，弄月率先红了眼：“我杀了你！”无奈愤怒占据了太多，出招过分混乱，不一会儿就被点了昏穴，辟歧想要帮忙，也因先前夜探宋家别院时伤重未愈而败下阵来。
迟玥恒哑言，良久才闷闷憋出一句：“论城府之深，天下人难出严相之右。”他面色阴晴不定，片刻又似想起什么，挑眉道：“怎么不见严夫人？莫不是被仇人劫走了？”
掌风凌厉而至，不偏不倚打中胸口，严子湛被外力震到墙上，身体如破败棉絮，轻飘飘的，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到不能呼吸。
“随你，只怕你言而无信。”严子湛已经站起身，耳朵嗡嗡作响，他抬手一摸，一手粘腻猩红。下意识朝她那边看过去，她哭的眼泪鼻涕一片混乱，模样丑到好笑，他却再笑不出来。
尉迟四年，腊月二十，朝中惊变。
木讷的强壮男人皱眉：“大人，不如我去寻，您的身体……”话还未说完，那着朝服的青色身影已经快步自他身边离开，他叹口气，只得跟上去。
方敏之依旧谨慎道：“老臣曾经在数年前去了趟西域，有幸碰到一位用毒高手，他身上所熏便是这种香味，短时间闻之并无大碍，一旦超过半个时辰就会浑身无力，继而出现幻觉，久而久之……”
很好，终于点名来意了。
下一刻，门外倏然传来煞风景的呼喊——
严子湛背脊窜起剧烈快意，赶紧停下来闷哼：“你这是要我命……”
裴亦寒看着两人相拥的画面，只觉刺眼至极，手一挥，就轻而易举的分开了两人。见她浑身都在哆嗦，手脚关节红肿大片，便不忍心的替她解除绳索，继而抱起女子轻轻放到太师椅上，他苦涩的笑：“你不该为了他伤心。”
宋正青恭敬道：“娘娘不妨传一下方太医，就可知道臣所言非虚。”
迟玥恒抿着唇，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防着一个人，结果对方却全然没有丁点儿歪脑筋，这感觉虽谈不上挫败却依旧不太好受。扬了扬手表示告辞，他在步出外门之时微微顿住，轻声道：“保重。”语罢，也不顾对方是否听到，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迟玥恒不语，这江山虽是他们池家打下来的，但这一辈的帝位却若做针毡，新帝年幼，朝中老臣们不若先皇在世时那般忠心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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