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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数——叫天雷劈死我!……”

    他尴尬地站在那里,动都不动。他觉得自己是站在个很高的崖边——一个不留神就会摔下去。他用熬着痛的脸色抽了一口烟,好象怕它会打伤他的肺,可是他又不得不抽。

    “跟她商量一下子。……以后呢?”

    以后他看见许多熟面孔,不过模模糊糊——辨不出哪一张是谁的,他们在咭咭呱呱谈着他。

    “原来唐老二是这么一个荒唐鬼!”

    象他这么一个男子汉——怎么要搞上那么一个女人呢?他该在好好的人家里讨一个填房,让他自己得一笔很象样的陪嫁。女家顶好是个新发户,没得什么田,只拿得出现洋:譬如说——万把块钱!并且舅老爷还可以替他找一个好位置。

    唐老二坐下又站起身,使劲把手里的烟一摔:

    “我不能让小鸭子耽误我!我不能,我不能!她是什么东西!——我该派讨她的好啊?该死!”

    就这么着,他重新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冷冷的对谁也不言语,连李金生跟他说话——他也不怎么理会。对亚姐呢顶多不过瞟一下她的脸色,于是戴着帽子走了出去。仿佛他只要他一冷淡得比亚姐还厉害,就表示是他胜利似的。

    他天天跟那些老朋友在外面混,一面想着要拿怎么一个理由来才可以过江回家去。

    “怎么跟她说法子呢?”——要没有借口就走,他觉得总不应该。

    哼,丁寿松这家伙简直靠不住!到如今还没个信来。

    他在人行道上走着。后面有两辆空车子跟着他,跟他谈着价钱。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似乎亚姐跟李金生都在对他吵着什么,大嫂也哭哭啼啼他说他欺凌她孤儿寡妇。一会儿又听见大太太和五二子在捣着鬼,不怀好意地对他瞟着。如今他简直不能算是个有儿女的人:家里那位大少爷一天到晚不跟他见面,只到小校场去听说书,在路上看壁报,遇见他的时候只冷冷地瞧他一眼,好象一个路人在看着他家里出了点什么热闹,说不定竟有点幸灾乐祸。

    “小龙子好好的怎么要死掉呢?”他喃喃地说。“为什么呢?——我一个儿子也容不得!”

    后面那两个车夫可还在那里哇啦哇啦,他烦躁得直吼:

    “滚!”

    “二百钱我拉去。”

    二少爷猛站住,抽风似地擎着拳头:

    “拉你妈的层!走到了这块还要二百文!你们这种——你们这种——该死的东西!你们处处想卡住我做!……你们你们!——混蛋!”

    街上走着的一些人拥了过来,唐启昆这才走开去。全身软软的没一点劲儿,什么地方在那里隐隐地发痛。两只脚载不住自己的体重,脚板给压得发起胀来,有生了冻疮似的感觉。他放慢步子,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到哪里去呢?他觉得他的路越走越短。前面似乎有什么挡着,可是他又不知道这挡着的是什么东西。

    “流年真不好。……”

    随后他在肚子里卜着卦:如今他到王健民家里去——要是那位老同学没出去,那他唐启昆的一切都会变得很顺利起来。

    他轻松了点儿。这时候不过中午一点钟,他一吃了早饭就溜了出来的,王健民起床总比他迟得多。于是他带种潇洒派头把两条膀子甩开了些,加长了步子。他走过那家长江大旅馆门口的时候竟挺起了肚子,因为店里的人都认识他。

    “二少爷,”站在门口的一个茶房叫。“不进来坐下子?”

    可是忽然有个什么东西掉到了他头上。

    茶房往楼窗口瞅了一眼,很巴结地笑着:

    “三老爷招呼你老人家哩。”

    什么?——三老爷?唐启昆吓了一跳。

    真的!正是三老爷,那位丁文侯丁三老爷!——趴在窗口笑嘻嘻地瞧着他,右手搭在一个女人的肩膀上,嘴里在嚼着什么东西。

    “来我这块坐坐,唐老二!来!”

    “该死的东西!”唐老二在肚子里骂。

    到底他还是走了进去。他仿佛不屑去看那个女的,只是严正地直盯着那扇门,作股正经地坐着,连丁文侯那副嬉皮笑脸的劲儿都动摇不了他。

    那位三老爷大概才起床,赤着脚级着一双拖鞋,小纺的短褂子有几颗扣子还松着。

    “唐老二你要请客才行哩,正好我还没吃中饭。你不请我就不得了,我告诉你。我晓得你的事情:你在这块养了个雌的。”

    “哪里!哪里!”

    “嗨,你还要瞒我!——南京的小鸭子。……”

    于是大笑起来。那个女的可爱笑不笑地打量着唐启昆,那劲儿就好象城里人看见乡下人做了什么傻把戏。

    半点钟之后,唐启昆给丁文侯揪到了迎江楼。那个出主意叫了许多菜,看来他不是为的要吃,只是叫他唐老二多破费点儿。

    “这不算什么,”唐启昆一面跟他们走出馆子,一面放心地对自己说。他还可以打那个丁家多捞些回来,在他们芳姑太太身上,甚至于在侃大爷身上。说不定他们家里另外一个人还能够带一笔整的给他,整的!

    他胜利地闪了一下微笑。别人遣走了女的,再拖他回旅馆去的时候——他竟不大挣扎,他不在乎。

    “今儿个吃得真痛快,”丁文侯抽着烟,打了个嗝儿。“不过我窘得很,我要没得一百块简直不能够移动,唐老二你该代我想想法子。”

    唐老二擦燃了洋火,手停在半路上,对那个摇摇头。他点着了烟抽了一口,正要空着嘴来说话,文侯三爷可一下子站了起来,猛的关上了房门。

    “我老实告诉你!”他身于抵着门,一双发红的眼睛对唐启昆瞪着。“你不代我办到可不行。……一百——少一文我不要!不说别的,我只跟你算算账——看你骗了我家芳姑太太多少钱!

    唐老二傻瞧着他。

    那个似乎早就预备好了的样子,流水那么哗哗地往下说着。

    “你们唐家里不会没得钱。你们是了不起的世家,你们祖宗老子做官做府,还做买卖,捞呀骗的都来……你要是不给——我跟你闹个尸山血海!”他使劲把鼻子一抹。“唵,我向来就是这个样子,不跟人家婆婆妈妈的。说到就要做到!”

    这些都一个字一个字刺着唐启昆的耳朵,逗得他眼睛眨呀眨的。他脑子里的念头给这些话声一段段打碎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呃,何必呢,何必呢,老三!有话总好说的哎,彼此是至亲。”

    连自己也莫名其妙——他心里倒还算平静。好象注定了要倒个大楣,没得说的,只好硬着头皮来认晦气。文候老三就只这一桩:一喝醉了就不认识人。

    那个轶铁截钉的:

    “别的不谈。一百!”

    “少点个行不行呢?”

    “放你娘的屁!哪个跟你讲价钱!”

    “唉,你也想想我的困难。我实在是……”

    “你给不给,给不给!”丁文侯往这边冲了一步,酒味儿直喷。“老实告诉你:我是代我们芳姑太要。我要代她出口气。噢,你们唐家了不起,看不起我们丁家,丁家的人也随便给你欺侮,可是?……一百块还是客气的,不然的话!——我们不谈!先扭下你的脑袋瓜子再说!”

    唐老二拿烟的手停在空中间忘记了抽。怎么办呢?看来他要是不答允——哼,那!

    可是他打算辩明几句。哪个说的他看不起丁家?——这准是些小人瞎说瞎说的,想离间这两家亲戚。他眼珠子想逃避似地一会儿看着丁文侯那张红脸,一会儿盯着红漆地板。他怕他吐出来的声音会打颤,故意放低了许多,那些字句就一飘一飘的,一个不留神就抓不住。不过他说得很熟练,他表明他自己的心迹:对大嫂他从来没欺侮过。

    “欺侮?——这两个字真叫我万死莫赎了!”

    他一辈子只是为母亲、为大嫂做人。这两位长者,就是他的生命:他们叫他死他就去死,这谁都知道,至于那一百块钱——

    “我马上就要!”文侯老三插嘴。“你如今拿给我,当面点清!”

    “这不成问题,老三。我当然要那个,我当然。不过,不过我身边没有带钱。……”

    “那你写个字。”

    唐启昆用冰冷的手颤着写好了条子,还给逼着打了一个螺印之后,丁文侯又叫起来:

    “茶房,茶房!……喊账房上来!”

    随后他正言厉色地告诉那位老弯着腰的掌柜:他这儿的旅馆账问唐二少爷去算。

    “他住在哪块你晓得的。要是跑掉了——你过江到唐家里去找他!”

    “是,”那个很小心地答。他们全都知道丁三老爷的脾气,谁都不敢迟疑一下。前几年他们待这位老爷太不客气了点儿,有一次竟扣过他那口小皮箱算账。自从侃大爷当了京官,连县太爷也巴结得周周到到的,侯三爷就老是拿出这些难题来——把从前的事情算总账来了。

    这回他们可钉住了唐老二:这还容易对付。

    唐老二脸子发了白,在肚子咆哮着:

    “混蛋!该死的东西!——简直该枪毙!该枪毙!该枪毙!”

    他胸脯要爆破似的直喘不过气来。他老实要拿个什么铁东西把这些人都打死,把这家旅馆捶碎。他要把这省城点火药炸掉,让他那所小楼房裂成一颗颗的火星子,连亚姐也死在里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街上。

    到处都是烟雾雾的。路灯发着红色,看去简直是一颗颗烂疮疤。马路炙得他脚板发烫,叫人想到地里下蕴着了一股火,要把这城市烤焦。于是他那所小洋楼就好象一架蒸笼,四面都闷得紧紧的,他觉得连心都跳不起来了。

    他茫然四面一看,想找个东西来发泄一下。

    亚姐可仆着睡在那里,腮巴子压在枕头上,嘴巴给挤成了歪的。外面江上有一艘小火轮突然一吼——声音直冲到了天上,叫唐启昆打了个寒噤。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我要走!我一定要走!——随便到哪块!”

    肚子给裤带绷得很难受,他动手去解开,可是它给拉成了个死结。

    “该死!”

    咬着牙一使劲——噗!他这就赶紧抓住了裤腰不让它掉下来。

    “什么东西都跟我作对!什么人都跟我作对!”

    他把两个胳膊搁在桌上,托着腮巴,想起他一切的熟人来。眼睛不动地对着前面那盏电灯,牙齿轻轻地咬着嘴唇,这么着一直坐了一个多钟头。他反复地对自己说:

    “真不行,真不行。不作兴这个样子的,不作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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