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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应当提到正题上来了:
“咦,你不是要在宝应买田么?”
“没有买成。”
“怎么呢?”这个把呼吸都屏住,死盯着对方,好象要用眼睛把那张圆脸吸过来。
客人迟疑了会儿。然后扬扬眉毛哈一口气,忍不住地爆出了笑声。
“荒唐哩,荒唐哩!”他叫。他又迟疑了三四秒钟,这才装副滑稽脸色交代下文。他叫人知道他的主张跟启昆一样:的确的,田产比什么都靠得住。他跷着大拇指的右手在桌上轻轻一敲:嗨,坏的就是他手上匀不出现钱!他庄重着脸色加了一句:
“还有呢——价钱也谈不好。……季樵!喝一口!”
季樵仿佛在尽着义务,苦着脸万分勉强地举起杯子来。放下的时候叹了一声。
“他怎么总是不谈到那个上面去呢?”二少爷想。
那些熟人都已经透风给何云荪过:唐启昆为了要叫他母亲过得更舒服点儿,他宁愿把叶公荡那丘好田卖掉。十爷跟他隐隐约约谈起的时候,他说过这句话:
“嗯,叶公荡的田确是好田。”
可是怎么,今天他老避着这个问题,哼儿哈的!
唐启昆极力要把题目扯到正面去。于是谈到许多很有见地的人:他们做事情很有打算,他们都替他们的子孙置办了一些靠得住的产业。这些产业不怕打仗,也不怕什么乱子,总是呆在那里不会蚀去一块的。这里他忍不住瞟了他十叔一眼。
可是又有一碗菜端上来了:一碗冰糖肘子。碗面只看得见那层古铜色的皮——油油发着光。一放到桌上,它还颤巍巍地抖动了一下。
那位客人叫:
“哈哈看,看样子就晓得了不起!”
他喝干了酒,冲着十老爷照了照杯,拿起筷子来。
一直到吃完饭,唐启昆总没机会谈到田上去。
连十爷都也忘记了他侄儿干吗要去跟姓何的搭交情似的,只是管自己发着议论。他老记挂他儿女这一代的命运。他又想到了他的榔头:
“唉!”
他把舌尖抵在臼齿的缝里,猛地一抽,发出“撮!”的一声响,让嵌在牙缝里的东西吸出来。
“你那位大世兄呢?”他问何云荪。“大学快毕业了吧?”
“早哩早哩。要明年。”
随后他们的话就转到一般朋友的儿女身上了。
“仲骝家的几个孩子倒搞好了,”何六先生闭了会眼睛,又一下子张开。“他家那位小姐——怎么,她的婚事到底从新派还是从旧派嘎?”
不知道为什么——唐启昆竟微微地吃了一惊。他问:
“那个小凤子啊!”
“小凤子?”那一个抡了抡眼珠。“这名字倒不错。呃,她年纪也到了吧?再迟下去的话——唔,找人家怕难哩。”
他又不相干地笑了起来:
“好在他们如今有钱:送倒也未必送不出去。”
主人很疑心地瞅了他一眼,想着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今天这回请客——简直一点道理也没有。要想法子结识这个何老六,再联络联络感情,井且认认真真请别人赏脸来喝酒:这些难道全落了空么?那位客人的谈笑吵得他有点烦躁。他觉得那个人的笑是假的:嗓子本来不怎么好,可拚命要装做很宏亮的样子。说的那些话呢——哼,恐怕只有十爷这么个老实人才相信。
可是他自己实在找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引动对方。他舌子胀大了许多,摆在嘴里好象嫌多了一件东西。
眼睛不安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瞧着十爷那副又自然,又大方的派头,那副跟老朋友发牢骚样的口气,他有点嫉妒起来。
唉,这是他——他自己去央求别人的。他自己要去巴上别人的。并且他老费了点周折才把那位先生找得来。于是他更加觉得很难说话,跟他以前干印花税分局的时候见着县长,见着那些大绅士们——那个处境是一样的。
“慢慢地来,只好,”他小心地嘱咐自己。
以后的谈话他简直没有插什么嘴。只是有时候他哼一两声——叫别人不要忘记这里还有一位正式的主人。他很热心地听着。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等这位客人走了之后,他再跟十爷切切实实谈一下。
然而到了大家分手的当口——何云荪可把唐季樵也拖走了。
二少爷带着有什么隐痛似的脸嘴说:
“十爷怎干不再坐下子呢?”
一面向那位长辈使使眼色,翘翘下巴。
那个知道他的意思:老二跟他在人面前要私下表示一点什么——总是来这么一手的。一下子他昏乱起来:移一移步子又停住,主意不定地看着两个人。
他膀子可给何六先生揪住——直往外走:
“我有好话告诉你,我有好话告诉你!”
唐启昆送了他们回来,一路上发气地嘟哝着:
“哼,这个家伙!哼!”
他不愿意到大太太屋里去,好象怕她知道他这回事干得没一点着落——会叫她失望似的。一跨进书房,狠狠地瞅一眼零乱的桌子,就累了的样子倒到一张椅子上。
时候正是四点钟。有气没力的阳光想透过窗子射进来,可是没办到。
桌上几碗泡过许多次开水的龙井茶——摆出了一副惨淡的脸色。
他懒洋洋地拿起了一支烟。可是不就去点火:有种很怪的念头把他的动作都滞住了。他觉得他身世凄凉起来。在这闹哄哄的城里——只有他是寂寞的。他瞧着脚下那个模糊的阴影:一些瓜子壳缀得象阴天里的星星。
“十爷今天是怎么回事呢?”他欠一欠身子去拿洋火,什么地方有蚊子嘤的一声叫。
“大家吃了一通,就这样。十爷似乎存心跟他老二耍滑头——谈了一气不相干的话,临了还跟着那个快活人一块儿去玩。”
他愤怒地擦了一下洋火:
“哼,一定又是上烟馆子!真该死!”
他始终没有点着烟:那盒火柴在桌上水渌渌的地方果得太久,连封皮纸都给泡烂了。他跳了起来:
“来人!来人!……小高!韩升!……丁寿松……混蛋!桌子也不收拾一下!混蛋!”
可是他一瞧见丁寿松那副害怕的样子,那副做错了事怕挨骂的脸色,他更加动火。他把所有的错处全栽到对方身上。
“你你……嗯,该死!你跑来跑去的做什么?啊?”
“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到底想不想在城里混事了,我问你!……这个样子不行,我告诉你!……客人在这块——你光望着不照应!该死嘛!”
那个眨着右眼,一句话都说不出。
“一个人总要上轨道!”二少爷嗓子略为放平了点儿。“懂不懂,懂不懂?”
“懂。”
唐启昆把骨牌盒子往桌上一倒,一面移正一下屁股。他发现丁寿松还站在那里等什么吩咐,于是转过脸去看了他一会儿。末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摆了摆手:
“好好,就这样。走罢!”
瞧着别人悄悄地出了房门,他这才打抽屉里捧出那本牙牌神数,摆出又虔敬又神秘的脸色——悬空着胳膊抹起牌来。